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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花椒木》看寫作中的角色與時態(tài)問題

      2022-11-19 22:59:50
      寫作 2022年4期
      關鍵詞:鎬頭戈多劈柴

      胡 亮

      洛威爾(Amy Lowell)去世后第4天,1925年5月16日,弗羅斯特(Robert Frost)寫出悼文,開篇就說:“若以為要知道一首詩是否會流傳,惟一的辦法就是等著看它是否流傳,那未免就有些荒唐可笑了?!雹伲勖溃莞チ_斯特:《艾米·洛威爾的詩》,《弗羅斯特集》,曹明倫譯,沈陽:遼寧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第916頁。這是什么意思呢?弗羅斯特在提醒自己,也在提醒所謂批評家:趕快備好雨傘和干糧,趕快推出自行車,去尋找和發(fā)現(xiàn)“馬上就得承認的倒刺和毒素”,哪怕在頃刻撞擊后留下“永遠都沒法治愈那種創(chuàng)傷”。弗羅斯特所謂“創(chuàng)傷”,或許含有多個語義:“被震驚了”,“被刺激了”,“被欺負了”,或“被秒殺了”。如果這個批評家與這個詩人旗鼓相當,或者說,這個批評家具有足夠的心胸,就可以試著把“創(chuàng)傷”解釋為“幸?!薄橇粨Q的“幸?!保蛘哒f,智力崇拜的“幸福”。此種“幸?!痹诓煌鼙娔抢镆辉僦貜?,這個詩人或這首詩就獲得了較為可信的經典化過程。是啊,只有學者才研究文學史上的杰作,批評家則青睞身邊的杰作。比如,它出自鄰居、朋友、流浪漢、后生小輩或某個陌生人之手,混跡于剛從某個小印刷廠拉出來的自費詩集、某個公眾號、某個沒人認真聽的朗誦會或訂閱數(shù)極為有限的某個地方性詩刊。小雞破了殼,它的無所謂,夾雜著一絲對老虎的無以為敬。那么,鈴聲響了,所謂批評家該入場了。

      這個開場白無意于批評和自我批評,卻涉嫌吹捧和自我吹捧。如果接下來論及江非及其《花椒木》,難道真能得到上文所謂“創(chuàng)傷”或“幸?!保渴且?,非耶,這里暫不作答。卻說本文開篇就提及弗羅斯特,原因主要還在于,此翁及此翁所喜歡的梭羅(Henry Thoreau)都是江非所喜歡的老哥哥。如果兩位老外還活著,沒準兒,也都會看好《花椒木》——下文,爭取能夠出示若干旁證。話說這個梭羅,除了散文,也寫過詩。來讀張愛玲所譯《冬天的回憶》:“而現(xiàn)在四周一切田地都凍結,白茫茫/蓋著一層冰雪的厚殼。這樣,仗著上帝/經濟的辦法,我的生活豐富起來?!雹倭忠粤辆庍x:《美國詩選》,香港:今日世界出版社1976年版,第50頁。這個文字姻緣,繞得有點兒厲害:一個中國小說家,翻譯了一個美國散文家,選中的不是他的散文而是他的詩。這是閑話不提;卻說這首《冬天的回憶》,不免令人念及《雪夜在林邊停留》:“怎么未見農舍就停步不前,/在這樹林與冰凍的湖之間,/在一年中最最黑暗的夜晚。”兩件作品里面都沒有寒冷感,相反,還彌漫著一份安詳、深遠和幽欣,甚至還彌漫著一份被捂熱了的熱愛。這樣下結論,是否有點兒無法無天呢?卻說《雪夜在林邊停留》,其作者,誰都知道正是弗羅斯特。大約是在1901年后,這位詩人反復拜讀過梭羅的《瓦爾登湖》。我們或有理由相信,后者參與了對前者的訓練,超驗主義的散文引導了詩的超驗主義。甚而至于,波及江非。在一張藥費單子上,江非曾寫下一首《梭羅》:“你是一個美國人,勤勞/熱愛生活/懂得支出與節(jié)儉。”此處所謂“支出與節(jié)儉”,正是梭羅所謂“經濟”。這是江非給梭羅的獻詩;他另有給弗羅斯特的獻詩,是個組詩,總題為《弗羅斯特的月光》。這不是江非的故意,也不是我的錯覺——給弗羅斯特的獻詩,收件人也可以是梭羅,給梭羅的獻詩,收件人也可以是弗羅斯特。如欲拈出梭羅、弗羅斯特和江非所共有的著眼點,也許,就是“夜晚”“冬天”和“積雪”。江非畢竟是小兄弟嘛,有時候,他會把“夜晚”置換成“傍晚”。梭羅的詩不及弗羅斯特,弗羅斯特的散文不及梭羅,兩者算是打了個平手。我無意于把江非媲美于前兩者,但是不得不承認——真有這樣一條秘道或暗河,在不經意間,連通過梭羅的瓦爾登湖、弗羅斯特的農場和江非的平墩湖。

      2008年3月,羅江,鷺島之夜,江非贈我詩集《紀念冊》。我請詩人揀出其中兩件作品,他毫不為難,立馬鎖定《花椒木》和《死亡學教授》?!端劳鰧W教授》暫不討論;而《花椒木》,更應該關聯(lián)于《劈柴的那個人還在劈柴》——兩首都是什么詩?劈柴詩。前者乃是兒子劈柴詩,大約脫稿于2003年;后者乃是老子劈柴詩,大約脫稿于2000年。并非僅僅基于成詩的早晚,可以斷言,《劈柴的那個人還在劈柴》乃是《花椒木》的“前傳”或“上集”。來讀《花椒木》:

      劈柴的時候

      我沒有過多的用力

      只是低低地舉起鎬頭

      也沒有像父親那樣

      咬緊牙關

      全身地撲下去,呼氣

      劈柴者是誰?曾經是老子,如今是兒子。兒子憶及的老子,恰好,就見于《劈柴的那個人還在劈柴》:“他一手拄著斧頭/另一只手把一截木樁放好/然后/掄起斧頭向下砸去/木樁發(fā)出咔嚓撕裂的聲音?!崩献优c兒子,一個用斧頭,一個用鎬頭,一個掄得高,一個舉得低,一個用力大,一個用力小,一個劈得特別多,一個可能劈得少,一個從下午劈到天黑,一個到了黃昏才開始劈,這樣的分別有什么用意呢?答案一,兒子想念老子,放慢了劈柴的“速度”,卻增加了劈柴的“儀式感”。《花椒木》寫得很清楚,兒子甚至“停了下來”,因為他遇到了一塊“花椒木”——這塊“花椒木”,老子劈過,不知為何留了下來,仍然散發(fā)著“嗆鼻”的氣息。答案二,作者暗示讀者,《劈柴的那個人還在劈柴》僅僅負責“劈柴”,《花椒木》還將負責“劈柴的隱喻”。故而,老子得到了“一座小山”,兒子則不得不面對“時光的碎片”——這個問題,十分關鍵,后文再來細說。

      《劈柴的那個人還在劈柴》和《花椒木》,都緣于江非的鄉(xiāng)村生活經驗,兩者還有一個并非顯而易見的分別——老子所劈,只是相同的“木樁”;兒子所劈,卻是不同的“榆木、槐木和楊木”。如果不是《花椒木》的補敘,讀者豈會知道,老子要劈的“木樁”也包括“花椒木”?如果說“木樁”是“一般細節(jié)”,那么“榆木、槐木和楊木”則是“超級細節(jié)”。這樣的分別又有什么用意呢?答案一,生活經驗本來如此。幼年的兒子——作為劈柴旁觀者——只會記得“一般細節(jié)”,成年的兒子——作為劈柴親歷者——才會記得“超級細節(jié)”。答案二,細節(jié)自覺不斷加強。昨天的寫作——比如《劈柴的那個人還在劈柴》——致力于轉向“一般細節(jié)”,今天的寫作——比如《花椒木》——致力于轉向“超級細節(jié)”。所以,不再是“木樁”,而是“榆木、槐木和楊木”。正如弗羅斯特的《一堆木柴》,其中半行,曹明倫譯為“那是一考得槭木”,方平譯為“這里是一方堆楓木”①[美]弗羅斯特:《一條未走的路》,方平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88年版,第99頁。。無論“槭木”,還是“楓木”,都是“超級細節(jié)”。此種具體而微的精準度,不會拉墜詩人的飛翔,反而會促成一種圓雕般更富質感的想象力。這就是弗羅斯特的秘密:他不唯是哲人,隱士,還是農夫。江非洞悉這個秘密,所以他的鄉(xiāng)村生活經驗,充滿了形而上的舞蹈和形而下的細節(jié)?!暗馈钡膶懽髋c“器”的寫作,通過一只鐵環(huán),連著一副轡頭,保持了輕快而整齊的小駢步。

      如果把《花椒木》比作一出獨幕劇,那么,這出獨幕劇共有三個角色——全出場角色,亦即“我”;半出場角色,亦即“父親”;未出場角色,亦即“陌生人”。全詩共有七節(jié),每一節(jié)都寫到“我”,第二節(jié)和第五節(jié)憶及“父親”,第一節(jié)、第五節(jié)和第七節(jié)涉及“陌生人”——“天更冷了,有一個陌生人/要來造訪”,這是“確定敘述”;“我想著那個還在路上的陌生人”,這是“半確定敘述”;“好像那個陌生人,已經來了”,這是“不確定敘述”。越是靠近結尾,可以說,“陌生人”變得越是“不確定”。與“咬緊牙關”“全身地撲下去”和“呼氣”相比,亦即與“父親”相比,“陌生人”如同一把矜持的空氣——你能感知他,甚至需要他,有點想見他,但是他是誰?為何要來造訪?他在哪里?他上路了嗎?他來了嗎?為何總是看不見他?《一堆木柴》曾經寫到一只白尾小鳥,“當它停落時,/它總小心地讓一棵樹隔在我倆之間”。那個“陌生人”,就是這樣,簡直就是一只透明小鳥。

      前述關于“陌生人”的三行詩,讓我聯(lián)想到九行臺詞——“他應該到這兒啦?!薄八]說定他準來?!薄叭f一他不來呢?”“咱們明天再來?!薄叭缓?,后天再來?!薄翱赡堋!薄袄线@樣下去?!薄皢栴}是——”“直等到他來為止?!雹冢鄯ǎ葚惪颂兀骸兜却甓唷?,《荒誕派戲劇選》,施咸榮、高行健等譯,北京:外國文學出版社1983年版,第12-13頁。愛斯特拉岡和弗拉季米爾,兩個流浪漢,他們永遠在等待“他”,“他”永遠被他們等待,“他”很有可能就叫“戈多”。前述臺詞及類似臺詞的不斷重復,不斷啰嗦,就構成了貝克特(Samuel Beckett)的兩幕劇《等待戈多》。沒等來戈多,等來了波卓。波卓實在忍不住了,就問:“他是什么人?”你猜猜,兩個流浪漢怎么回答?一個說:“哦,他是……可以說是個相識?!币粋€說:“哪兒說得上,我們簡直不認得他?!币簿褪钦f,很有可能,戈多是個“陌生人”。不知道波卓是因為重承諾,還是因為太無聊,他說:“我要是處在你們的地位,我要是跟人有了約會,跟一個戈丁……戈丹……戈多……反正你們知道我說的是誰,要是那樣,我要一直等到天黑?!倍嗝辞砂?,《花椒木》正是這樣收尾:

      我在黃昏里劈著那些木柴

      那些時光的碎片

      好像那個陌生人,已經來了

      我已經記不得江非是在哪兒說過,他說,每一首詩中都有神,都有鬼,都有妖精,在不同的時間速度里自由出沒,甚至在未來出沒,以徹底澄清這個世界。“陌生人”也罷,“戈多”也罷,正是這樣的“異物”。他們沒有名字,因而,叫什么名字都可以:“戈丁”,“戈丹”,或“戈多”。在某種程度上,正是這樣的“異物”,讓一首詩、一個兩幕劇的意義生成獲得了一個二次方。不管是《花椒木》——還是《等待戈多》——都暗含著,或呼吁著一個“后傳”或“下集”。讀者會問:“陌生人到了會怎樣?”觀眾會問:“戈多上場了會怎樣?”江非和貝克特態(tài)度冷漠,拒絕回答,因為沒有一個“后傳”或“下集”,或者說只有一個無窮無盡難以節(jié)選的“后傳”或“下集”。

      前面談了角色問題,現(xiàn)在來談時態(tài)問題。實則兩個問題,很奇妙,都是一個問題。因為全詩三個角色,恰好對應三種時態(tài)?!案赣H”對應著“過去時態(tài)”,意味著已經完成的命運、顯形空間和線性運動;“陌生人”對應著“將來時態(tài)”,意味著即將降臨的命運、隱形空間和非線性運動。而“我”對應著“現(xiàn)在時態(tài)”,意味著“確定”和“不確定”之間的過渡,意味著兩種命運、兩種空間和兩種運動之間的緩沖。“我久久地站在那分岔的地方”,弗羅斯特《未走之路》就描繪過此種處境?!拔摇奔炔荒芑氐健斑^去”,也不能跳入“將來”,只能把“將來”一點點套現(xiàn)為“現(xiàn)在”。“未走之路”共有兩條,在踏入一條之前,兩條都對應著“將來”?!皹O目眺望其中一條路的盡頭”——這是把“將來”留給了“將來”;“然后我毅然踏上了另一條路”——這是把“將來”一點點套現(xiàn)為“現(xiàn)在”。來讀《未走之路》的末節(jié):“我將會一邊嘆息一邊敘說,/在某個地方,在很久很久以后:/曾有兩條小路在樹林中分手,/我選了一條人跡稀少的行走,/結果后來的一切都截然不同?!?/p>

      較之《未走之路》的“我”,詩人——比如江非——卻有更厲害的本事,因為詩人不僅是“現(xiàn)在的孩子”,他還是“過去的孩子”和“將來的孩子”,簡而言之,詩人簡直就是“時間的孩子”。來聽聽江非的坐而論道:“詩其實是要把一個被過去的時間和當下的時間蒙蔽的真實世界遣送給讀者。在這個遣送的過程中,詩總是保留了那些它最急于送出的。因為任何的時間都是在以過去、現(xiàn)在、未來的至少三種方式流動,詩無法精確地就依靠語言把握到那個即將送出之物,只能感受和貼近那個被蒙蔽的真實”,因而,“詩只能是永遠地接近那個時間的真實”①江非:《時間的孩子》,吳思敬主編:《詩探索2010》理論卷第2輯,北京:九州出版社2010年版,第131頁。。這段話作為1/2的答案呼應了任洪淵的哲學命題:“全部問題,問到最后,不是:我在哪一個詞語——哪一個名詞、動詞、形容詞里?就是:我在何時——在過去、現(xiàn)在還是將來?”②任洪淵:《漢語紅移:多文體書寫的漢語文化哲學》,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第129頁。又以詩化或文學化的方式驗證了霍金(Stephen Hawking)的物理學假設:“如果一個人能在虛時間里向前走,他應該能夠轉過來并往后走。這表明在虛時間里,往前和往后之間不可能有重要的差別。”①[英]霍金:《時間簡史》,長沙:湖南科學技術出版社2015年版,第182頁。

      我——也許還有江非——都不懂得“虛時間”為何物,但是《花椒木》可以做到讓“我”在劈柴的時候,想起了“父親”,并等待著“陌生人”;可以做到讓“花椒木”從“父親”的手里,來到“我”的面前,并有可能去到“陌生人”的鎬頭或斧頭下。江非所謂“花椒木”,正是霍金所謂“時間箭頭”。或可暫時請來三世佛,并作這樣的表述——過去佛曉得,“花椒木”沒有被劈成柴;現(xiàn)在佛也曉得,它沒有正被劈成柴;可是,在未來佛看來,它已經在遠離火爐的地方開始燃燒——如同《一堆木柴》預言過的那樣,“任其用緩慢的無煙燃燒”。這樣的“燃燒”,既“無煙”,又“無焰”,從容揭去了“過去”與“現(xiàn)在”的雙重遮蔽,有可能抵達這個世界的最大真實和最后真實。《未走之路》則略有不同,“我”必須二選一,否則就難以繼續(xù)前行。被放棄的那條路,或者說,沒被選中的那條路,已經成為黑暗的“將來”和“未知”?;艚疬€曾從《哈姆雷特》借來一個詞組,亦即“果殼中的宇宙”,用以表述“果殼上的量子皺紋包含著宇宙中所有結構的密碼”②吳忠超:《譯者序》,霍金:《果殼中的宇宙》,吳忠超譯,長沙:湖南科學技術出版社2016年版,第1頁。。或許,可以這樣來下結論:不是《未走之路》,而是《花椒木》,還有《一堆木柴》,接近了所謂“果殼中的宇宙”。

      從前文還算耐心的抽絲剝繭,可知《花椒木》,乃是一首“時間之詩”。如果說“時間”這個詞,閃耀著物理學的寒光,也可以置換成更具有暖意的“時光”。嗯,乃是一首“時光之詩”。有了這樣一個前提,現(xiàn)在,就可以由“劈柴”論及“劈柴的隱喻”。是的,是在新年這天,或除夕這天,更冷了,“我”將要劈柴過冬。然而,我們分明被告知,不僅是“木頭”,還有其他事物,在鎬頭兩邊豁然裂開:

      我只是先找來了一些木頭

      榆木、槐木和楊木

      它們都是廢棄多年的木料

      把這些剩余的時光

      混雜地攏在一起

      “榆木、槐木和楊木”與“時光”,本來A是A,B是B。先說A,再說B,并不招誰惹誰。然而,由“能指”的轉換,居然導致了“所指”的回饋。就在“它們都是廢棄多年的木料”與“把這些剩余的時光”兩行之間,就在間不容發(fā)之際,B將自己的語義強行回饋給A,讓A被迫成為B的“喻體”——當然,反過來說也成立,讓B主動成為A的“喻體”。為了不至于出現(xiàn)行文紊亂,下面的論述,均將A是“本體”B是“喻體”作為前提。不管怎么樣,A即B,B即A,兩者終于合二為一。接下來的敘述,詩人再也不客氣,他忽視了B與A的任何差異,完全用B取代了A,并將B作為了獨一無二的“賓語”:

      我輕輕地把鎬頭伸進去

      像伸進一條時光的縫隙

      再深入一些

      碰到了時光的峭壁

      “鎬頭”伸進了什么?不是“木頭”,而是“時光的縫隙”?!版€頭”碰到了什么?不是“木頭”,而是“時光的峭壁”。我們可以腦補,在“劈柴”的現(xiàn)場,是什么不斷飛濺?不是“木屑”,而是“時光之屑”?!坝黧w”徹底代表了“本體”,落落大方地,出入于本屬于“本體”的社交場合。只要B,不要A?!版€頭”碰到了什么?從此詩下文可知,碰到了“花椒木”。但是在此處,詩人卻不讓這個“本體”出場(這是因為,不要A)。為什么說“花椒木”乃是“時光的峭壁”?“父親”劈過,留了下來;“我”也劈過,停了下來;“花椒木”似乎拒絕成為下文所謂“時光的碎片”。然則,“花椒木”何所擬也?隱私乎?痛史乎?難關乎?難道就是那最怕觸及一截時光,最難放下的一截時光,抑或至今也不能輕易翻越的一截時光?然而就在幾行以后,“喻體”與“本體”,忽然分道揚鑣,還是讓我有點兒猝不及防:

      它的樣子,還是從前的

      沒有發(fā)生任何改變

      好像時光也懼怕花椒的氣息

      沒有做任何的深入

      “它”就是念茲在茲的“花椒木”,剛才吧,還擔任著“時光的峭壁”的“本體”。忽然就被解除職務,現(xiàn)在,仍然A是A,B是B。甚而至于,B懼怕A,“好像時光也懼怕花椒的氣息”。如果說“喻體”懼怕“本體”,豈不是天大的無厘頭?江非這樣處理,會不會是個破綻呢?我認為前后確有矛盾,在一定程度上,也擾亂了全詩的有機性。但是呢,不必道謝,我可以為詩人找到臺階下,不過也是《五燈會元》里面的幾句老話:“老僧三十年前來參禪時,見山是山,見水是水。及至后來,親見知識,有個入處。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而今得個休歇處,依前見山只是山,見水只是水?!雹倨諠骸段鍩魰?,蘇淵雷點校,北京:中華書局1984年版,第1135頁。這段山水禪,當然,也可以譯成我的AB論。

      那么就讓我們也從B回到A,從不是山不是水回到山水?!杜竦哪莻€人還在劈柴》告訴我們,“父親”留下了一個小山般的柴堆;《花椒木》告訴我們,“我”可能會留下一個較小的柴堆;至于弗羅斯特,他在沼澤地里發(fā)現(xiàn)了一個不知是誰留下的柴堆。柴堆就這樣壘成,柴堆就這樣交付。柴堆意味著什么?小心翼翼的生存,比如勞動,比如熟食,比如篝火,比如篝火邊的舞蹈。

      柴堆也有可能就作為柴堆而冷卻,委身于未可知的茫茫力量。弗羅斯特信步走進冰結的沼澤地,跟隨一只小鳥,穿過低于膝蓋的積雪,在那個叫不出也認不出的地方,就看到這樣一個柴堆,一個陌生的柴堆。不是今年的,甚至也不是去年或前年的:顏色已發(fā)黑,樹皮也翹裂,被女蘿纏了一圈又一圈。詩人運用數(shù)學或統(tǒng)計學,來把握那難以把握的細節(jié):“那是一考得槭木,砍好,劈好,/并堆好——標準的四乘四乘八?!笨嫉茫╟ord)是木柴體積單位,通行于英美,1考得相當于128立方英尺。哪怕就是這種非詩的記錄,也不妨礙我們這樣設想:是誰留下的柴堆?弗羅斯特的“父親”,江非的“父親”,抑或“父親的父親”?他們就在柴堆中隱身,然而時間已經推翻了最初的生存計劃。

      前文曾有引用的“任其用緩慢的無煙燃燒”,其實只是斷章取義,來讀《一堆木柴》的最后兩行:“任其用緩慢的無煙燃燒——腐朽/去盡可能地溫暖冰凍的沼澤地。”,所謂“無煙燃燒”,原來是指“腐朽”。這樣一個半殘酷半溫暖的結句,終不如《飛鳥各投林》,“好一似食盡鳥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凈”;終不如《冬天的回憶》,“而現(xiàn)在四周一切田地都凍結,白茫茫/蓋著一層冰雪的厚殼”;終不如《劈柴的那個人還在劈柴》,“第二天/所有的新柴/都將被大雪覆蓋”;“父親”不見了,“我”也不見了,只剩下“時間之眼”,忍看“有我之境”變成了“無我之境”,故而,終不如《花椒木》,“但是一個深情的人,在取暖的路上/深情地停了下來”。

      《花椒木》的角色問題與時態(tài)問題,已經初步討論完畢。本來此文已算全部竣稿,但是且慢,似乎還有一個文體問題。

      卻說我在年少時曾稍讀宋詩,至王安石《書湖陰先生壁》,“茅檐長掃凈無苔,花木成畦手自栽。一水護田將綠繞,兩山排闥送青來”①王安石:《王荊文公詩箋注》,李壁箋注、高克勤點校,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22年版,第1176頁。,再三吟哦,忽然開悟:此詩初讀則通篇記景,再讀則通篇記人;粗讀則句句指向楊德逢,細讀則字字關涉王安石;及至最后,哪里還看得見半點楊德逢,但看見一打王安石而已。要知道楊德逢是個隱士,而王安石卻不免深陷樊籠而徒羨田園。

      《書湖陰先生壁》讀法,可作為《花椒木》讀法:這是一首敘事詩,關乎節(jié)令、勞動和交往,“花椒木”只能是一個具象;這是一首抒情詩,關乎往昔、此刻和等待,“花椒木”只能是一個隱喻;這是一首載道詩,關乎態(tài)度、方法和認知,“花椒木”只能是一個證明。試想江非也罷,王安石也罷,必不欲所有讀者都能完成全部登臨。就我的趣味而言,更愿意停步于二樓(亦即抒情詩之樓),下樓可以領受鄉(xiāng)村的暖意,上樓可以體驗宇宙的高寒,居中小憩,則不免長久地動容于親人的離散和時光的破碎。也許,這恰好就是《花椒木》的妙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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