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冰忠，王澤文，劉思文，謝喆堯，袁德培，曾楚華

湖北民族大學(湖北 恩施 445000)

記憶屬于中醫(yī)學“神”的范疇，中醫(yī)學素有“心主神明”與“腦主神明”之爭，亦有學者提出“心腦共主神明”之論。以上觀點均著眼于心臟與腦腑，缺乏對維持人體生命活動的重要物質基礎精、氣、血、津液的足夠重視，不利于更直接地指導臨床實踐。筆者根據(jù)多年對中醫(yī)腦病的研究，提出“大腦記憶以精髓為體氣血津液為用說”，試圖為認識和治療健忘、癡呆等記憶減退性疾病提供新的思路框架。囿于筆者認識，不當之處，敬請同道斧正。

1 大腦記憶以精髓為體

1.1腦髓是記憶形成的關鍵物質

1.1.1 腦為髓海 中醫(yī)學認為，腦髓是維持人體正常生命活動的物質基礎，沒有了腦髓，便沒有了生命活動。王肯堂在《證治準繩·幼科》指出：“人之無腦髓，如木無根?！薄鹅`樞識·厥病篇》曰：“蓋以腦為髓海。其髓由腎系貫脊，通于脊髓。腎精足，則入脊化髓，上循入腦，而為腦髓?！边@是中醫(yī)學對腦髓的解剖學認識并認為髓是形成大腦的主要物質?！端貑枴の迮K生成》云:“諸髓者，皆屬于腦?！泵駠鴷r期的《中國醫(yī)藥匯?！ふ撃X以腎為本》指出：“腦為髓海，所謂海者，是髓所歸宿之處?！敝挥兴韬３渥?，人腦方能維持正常的形態(tài)結構和生理功能。

1.1.2 腦髓主記憶功能 腦髓是記憶形成的關鍵物質。清·王學權在《重慶堂隨筆》云：“蓋腦為髓海，又名元神之府，水足髓充，則元神精湛而強記不忘矣?！蹦X為奇恒之府，而奇恒之府的生理功能是藏而不泄，所以瀉下或不滿都是腦髓的虛損病機[1]?！鹅`樞·海論》說：“髓海不足，則腦轉耳鳴，脛酸眩冒，目無所見，懈怠安臥”?！夺t(yī)林改錯》記載：“小兒無記性者，腦髓未滿；高年無記性者，腦髓漸空?！鼻濉ね蹙欧濉锻蹙欧遽t(yī)案·健忘》曰：“腦為髓海……空則多忘，神志不藏?！笨梢?，腦髓不足則會癡呆健忘、精神萎靡等神志疾患。于小兒者，先天稟賦不佳，則記性不足；于老年者，后天腎氣漸衰，髓海空虛，亦記性不足。

1.2腦髓記憶的產生來源于精

1.2.1 腦髓與腎中生殖之精 《素問·金匱真言論》曰“精者，身之本”。人的一切生命活動是以精氣為物質基礎?！吨形鲄R通醫(yī)經精義·全體總論》指出：“是腦非生髓之所，乃聚髓之所，譬猶海非生水之所，乃聚水之所，故名髓海?！倍璧纳杀阍从谀I中之精氣。研究表明[2]中醫(yī)的腎臟對應現(xiàn)代醫(yī)學“下丘腦—垂體—腎上腺軸。”中醫(yī)學“腎腦相關”理論認為，腎精生髓，髓沿督脈膀胱經入于腦，若腎精虧虛，無以養(yǎng)腦，髓減則腦消[3]。《靈樞·經脈》說：“人始生，先成精，精成而腦髓生”。人體生命的初成源于父母陰陽之精的結合，陰陽精氣形成了胚胎，而腦髓也在母體里日趨成型，倘若母體之精無以供養(yǎng)胎兒，即本體先天之精不足，則會導致胎體腦髓發(fā)育失常，臨床上常見五遲五軟、發(fā)育遲緩，囟門遲閉等精髓不足癥狀。《醫(yī)經精義》曰：“志，即古誌字，記也。事物所以不忘，賴此記性，記在何處，則在腎精?！薄鹅`樞·本神》云：“腎藏精，精舍志?！边@個“志”有精神情志意念的意思，亦可以廣泛理解為人的大腦記憶，而腎精能夠滋養(yǎng)“志”。《本草通玄·卷上》曰：“蓋精與志皆藏于腎所藏者，精不足則腎衰，不能上交于心，故善忘；精足志強則善忘愈矣?！?/p>

1.2.2 腦髓與脾胃五谷之精 《靈樞·動輸》云:“胃氣上注于肺，其悍氣上沖頭者，循咽，上走空竅，循眼系，入絡腦?！蔽概c腦以絡脈相連[4]?！鹅`樞·平人絕谷》云:“神者，水谷之精氣也”說明神賴以脾胃的精氣化生而來。《靈樞·本神》曰:“脾藏營，營舍意?！倍颊f明神志與脾胃有著密切關聯(lián)。《靈樞·決氣篇》：“谷入氣滿，淖澤注于骨，骨屬屈伸、泄?jié)裳a益腦髓。”《靈樞·五癃津液別》有云：“五谷之津液，和合而為膏者，內滲入于骨空，補益腦髓?！蹦X髓的生成不僅來源于先天腎精，亦來源于飲食五谷之精，先天之本與后天之養(yǎng)共同化生滋養(yǎng)髓腦[5]。如嬰兒先天稟賦不足，亦可通過后天脾胃調理，補養(yǎng)腦髓。成年飲食失調，久病脾胃不和，氣血失調，則會出現(xiàn)乏力健忘、失眠頭暈等。

此外，《素問·上古天真論》記載：“腎者主水，受五臟六腑之精而藏之?！薄端貑枴の迮K別論》說：“五臟者，藏精氣而不瀉也”?？梢娢迮K六腑的精氣得以濡養(yǎng)封藏，有利于腎貯藏精。肺吸入的清氣、脾胃的水谷之精、肝臟的疏泄功能、心血的傳輸都能將腎中精氣上達腦髓。

2 大腦記憶以氣血津液為用

《素問·調經論》記載：“人之所有者，血與氣耳?！睔庋菢嫵扇梭w生命的源動力，人體所有的生命活動都要依賴氣血的推動和濡養(yǎng)，方能維持正常的機體生理活動?！鹅`樞·邪氣臟腑病形》曰：“十二經脈，三百六十五絡，其血氣皆上于面而走空竅?！薄鹅`樞·天年》記載：“血氣已和，營衛(wèi)已通，五臟已成，神氣舍心，魂魄畢具，乃成為人?！笨梢娝季S神志活動的形成是要以氣血調和為基礎，氣血充和，則神識清晰，記憶敏捷。

2.1氣推動記憶功能元氣根源于腎，由腎精化生，來自父母的生殖之精，又賴后天脾胃水谷之氣充養(yǎng)，推動人體的生長發(fā)育和調理臟腑器官，同樣，元氣充足與否也會影響到大腦的生長發(fā)育。營氣行于脈中，具有濡潤臟腑功能的作用，營氣在十二脈中循行，流注全身，進入腦髓，為其提供營養(yǎng)物質。腦髓通過五臟六腑精氣的濡養(yǎng)，亦能將腦氣輸送于五臟六腑，使肺能宣降，脾能運化，肝能疏泄，心能傳導，腎能開闔。如若腦氣不運，則臟腑功能失職，氣血無以濡養(yǎng)腦髓。

氣的升降出入是維持腦髓正?；顒拥幕拘问?，而氣的病理改變也是腦髓病變的主要因素?！鹅`樞·小針解》曰：“神者，正氣也，神寓于氣，氣以化神，氣盛則神旺，氣衰則神病，氣絕則神亡?！蓖跚迦卧凇夺t(yī)林改錯》中說：“氣虧則半身不遂”認為腦氣不足則四肢形骸肌肉無以滋養(yǎng)。張景岳在《類經》中提出“無虛不作?！闭J為腦氣虧虛，腦髓無以滋養(yǎng)，會導致眩暈?！侗孀C錄》記載：“人有氣郁不舒，忽忽如有所失，目前之事竟不記憶”。肝郁氣滯，疏泄失常，腦氣阻滯而見易怒失眠、頭昏健忘。氣逆于上，則會出現(xiàn)癲狂神昏健忘。若氣虛下陷，清陽不升，則出現(xiàn)意識模糊神昏?！夺t(yī)學衷中參西錄·治大氣下陷方》認為：“其神昏健忘者，大氣因下陷，不能上達于腦，而腦髓神經無所憑借也。”氣虛所致，可見臟腑虛損，乏力健忘，如《諸病源候論·囟陷候》曰：“腑臟血氣虛弱，不能上充髓腦，故囟陷也?！?/p>

2.2血濡養(yǎng)記憶功能《靈樞·營衛(wèi)生會第十八》云“血者，神氣也”。心主血脈，心藏神。中醫(yī)將人的神志、情感、意識歸結于神的范疇，神的正常表達賴于血液的濡養(yǎng)[6]?！端貑枴の迮K生成》中指出：“肝受血而能視，足受血而能步，掌受血而能握，指受血而能攝?！薄毒霸廊珪ぱC》曰：“故凡為七竅之靈，為四肢之用，為筋骨之和柔，為肌肉之豐盛，以至滋臟腑，安神魂，潤顏色，充營衛(wèi)，津液得以通行，二陰得以調暢，凡形質之所在，無非血之用也”?？梢?，人的生命意識活動雖然依靠于大腦，但腦髓離不開血氣的充盈。

《靈樞·平人絕谷第三十二》云：“血脈和利,精神乃居”。血液充盈，則神志清晰，思維敏捷。血液的病理改變，則會影響到腦髓的生理功能?！额愖C治裁》有云:“若血瘀于內，而善忘如狂。”如老年人機體氣血運行遲緩，瘀血內停，阻滯腦絡，導致癡呆的產生[7]。清代王臣則提出：“凡有瘀血也令人善忘。”《傷寒論》中首次提出瘀血導致健忘之說，并用抵擋湯活血祛瘀以治之[8]。血虛無以滋養(yǎng)腦髓，亦會造成健忘?！夺t(yī)學衷中參西錄·治內外中風方》所言：“凡腦中血虛者，其腦髓亦必虛”?！吨T病源候論·囟陷候》曰：“腑臟血氣虛弱，不能上充髓腦，故囟陷也?！毙闹餮}，血液虧虛，則心神恍惚記憶力下降?！端貑枴ふ{經論》記載：“血并于下，氣并于上，亂而喜忘。”血氣各離其所，則會精神散亂而健忘。

2.3津液滋養(yǎng)記憶功能津液是人體內一切正常水液的總稱，津具有滋潤的作用，而液具有濡養(yǎng)的功能。津液來源于后天脾胃所化生的五谷之精微，津液的生成輸布離不開五臟六腑功能的共同協(xié)調，而五臟六腑的正?；顒右残枰蛞旱木S持。生理上，津液與腦神關系十分密切?！鹅`樞·五癃津液別》曰：“五谷之津液，和合而為膏者，內滲入于骨空，補益腦髓。”指出津液分布于全身形體、官竅、臟腑，入于腦中能濡養(yǎng)腦髓。《素問·六節(jié)臟象論》所云：“津液相成,神乃自生。”表明津液是神志形成的重要物質基礎。病理上，津液異常亦可導致腦神異常。一方面，津液脫失，則腦消髓減，正如《靈樞·決氣》所謂：“谷入氣滿，淖澤之入骨，骨屬屈伸，泄?jié)裳a益腦髓，皮膚潤澤，是謂液……液脫者，骨屬屈伸不利、色夭、腦髓消、脛酸、耳數(shù)鳴。”另一方面，如津液輸布代謝異常而化為痰濁，則會阻塞腦髓氣機，臨床常見頭暈昏蒙、嗜睡懶言。明代張景岳提出“痰迷心竅則遇事多忘?！薄侗孀C錄·呆病門》指出：“痰積于胸中，盤踞于心外，使神明不清，而成呆病矣。”《血證論》曰“有痰沉留于心包，沃塞心竅，以致精神恍惚凡事多不記憶者。”《石室秘錄·呆病》言“呆病……無非痰氣。故治呆無奇法，治痰即治呆也。然而痰勢最盛，呆氣最深”，即此之謂也。

3 該理論在臨床中的體現(xiàn)

記憶不足在臨床上可對應“喜忘”“善忘”“健忘”“癡呆”“呆病”等范疇，其病位在腦，病機以心、脾、腎虛損，精髓氣血津液不足為主，亦有氣滯血瘀痰濁等實證造成。針對于虛證而言，其分為髓海不足證和脾腎兩虛證，代表方分別為七福飲和還少丹；針對實證而言，分為痰濁蒙竅證、瘀血內阻證和心肝火旺證，其代表方分別為洗心湯、通竅活血湯和黃連解毒湯[9]。

髓海不足是記憶功能下降的原因，而腎精是造髓之所，七福飲中重用君藥熟地補腎，更有鹿角膠、阿膠、紫河車等血肉有情之品填精益髓，佐加益氣養(yǎng)血藥，精髓的化生賴以氣血的輔助，精髓氣血均已運達，則神機可用。腦髓的生成不僅賴以先天腎精，更依后天五谷之精化生。脾是氣血生化之源，如脾胃失職，無以運化精微物質輸送于腦，氣血生發(fā)無力，則神明失用。還少丹中既以白術、茯苓等健運脾胃，又有熟地、枸杞等滋補腎精，脾腎雙補，脾陽乃振，則可化精微以生氣血，滋養(yǎng)腦髓。脾虛則水液運化無力，津液停聚，痰濕內生，而單純健脾，恐效果不佳，方中用石菖蒲化痰開竅，起到畫龍點睛之用。

脾胃為生痰之源，痰濁蒙竅即是脾胃失損，津液生痰，蒙蔽心神。針對痰濁蒙竅證，洗心湯中以白術、人參、甘草等理氣健脾藥以固本，又以半夏、陳皮、竹茹等化痰藥以治標，標本兼治，脾氣得升，則津液得行；痰濁得消，則神機得用。心藏神，主血脈，神志的正常發(fā)揮離不開血液的濡養(yǎng)，針對瘀血內阻證，通竅活血湯中以桃仁、紅花等活血化瘀藥，佐以地龍、菖蒲等開竅通絡，健腦醒神。心主血藏神，肝疏泄氣機，如若心肝火旺，則津液虧虛，氣血受邪上擾腦竅。黃連解毒湯中以黃連清心火，黃芩、梔子清肝火，火邪已去，則津液得復。又以柴胡、薄荷條達肝氣，佐以滋陰生津養(yǎng)心藥，整方清熱瀉火生津，養(yǎng)心安神定志。邪氣已去，臟腑順暢，則心能濡血，肝能調氣，神志則安。

4 結語

綜上所述，人的記憶依賴于腦。腦髓的滋養(yǎng)來源于先天腎中之精，依靠后天脾胃水谷之精充養(yǎng)，賴以五臟六腑精氣傳達，佐以津液的滋養(yǎng)，氣血精髓共同參與大腦的調控，構建了中醫(yī)腦主記憶功能的基本理論框架。目前臨床治療腦髓記憶障礙癥狀主要認為是痰瘀虛等病理產物導致，本文基于中醫(yī)理論基礎，深入分析了大腦記憶與精髓氣血津液的關聯(lián)，建立了大腦記憶的中醫(yī)生理和病理的基礎，并揭示腦記憶功能退化的致病特點和相關病因病機，有利于臨床思路的整合和擴充。但是臨床變化復雜，多人多方，精髓氣血津液只是其中的一部分理論，希望后繼有更多的理論補充來指導臨床實踐，加強療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