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慧敏
(合肥經濟學院 基礎課教學部,安徽 合肥 230000)
中國傳統(tǒng)翻譯理論探討的問題主要包括三個方面:直譯與意譯、翻譯意境、翻譯風格。傳統(tǒng)翻譯美學重視感覺與經驗,忽視分析與規(guī)范;現(xiàn)代翻譯美學則強調翻譯的藝術性特征,并試圖調和內容與形式的矛盾。[1]翻譯美學的最高美學價值是令譯文有與原文一樣的感染力,英語文學翻譯作品作為美學翻譯的下位概念,自然也以實現(xiàn)這一價值為最高目標。英語文學翻譯既是一門藝術,也是一門科學,追求審美與準確間的平衡。本文試圖從翻譯活動、翻譯客體、翻譯主體三個方面探討英語文學作品翻譯中的美學價值。首先,從文學翻譯概念、特征、過程及標準出發(fā),理解翻譯是一種審美再創(chuàng)造的過程;其次,從翻譯涉及的客體(文本)出發(fā),理解英語翻譯作品中所涉及的直觀與非直觀的形式價值;最后,從翻譯涉及的主體(譯者)出發(fā),理解英語翻譯中審美客體與審美主體之間的能動性關系。
文學翻譯自產生以來就引起了人們的廣泛思考與討論。茅盾認為文學翻譯是用另一種語言傳達原作的藝術成就;錢鐘書主張“化境說”,即文字轉換過程不可生硬,同時又要保存原語風味;鄭海凌在《文學翻譯學》一書中提出,文學翻譯是一種藝術性的轉化過程,翻譯者要在掌握原語文本的思想和藝術形式的基礎上用另一種語言將其再現(xiàn)出來,并給譯文讀者以美的體驗。[2]由此可見,文學翻譯不僅是不同語言符號的相互轉化,而且是需要再現(xiàn)原語藝術形式的一種跨文化交流活動。
文學翻譯與其他類型翻譯的差異就在于其藝術性。文字翻譯大致可以分為兩種:其一為非藝術性原語翻譯,包括文件及各種應用性文書;其二為藝術性原語翻譯,包括各種體樣的文藝作品。從翻譯美學的角度來看,翻譯首先要注意語言形式與語義的對應關系(科學性),其次要關注語言表達與接受的關系(藝術性)。因此,文學翻譯的審美性并不局限于藝術性作品的翻譯。當然,藝術語言翻譯更為綜合,它不僅要求準確無誤地傳達文本原意,而且要求具有一定的藝術再現(xiàn)能力,這樣才能準確表達出原語文學作品的審美效果。
文學翻譯也是一種文化傳播活動。社會歷史和作家自身經歷都存在于原語作品中,這種客觀存在只有經過翻譯者的能動性創(chuàng)造,才能在譯語中得到體現(xiàn)。翻譯的成功與否與譯者是否理解原作,以及對于譯語的把握程度相關。譯者將原語作品中的社會圖景轉換成另一種語言是一種藝術化的再創(chuàng)造。文學翻譯不僅追求科學真實與藝術真實,而且追求同等的接受效果。翻譯過程是一個主客統(tǒng)一的過程,譯者一方面要對異國文化報以開放的心態(tài),另一方面要考慮如何令本國讀者方便接受異國文化。因此,翻譯作品也是譯者理解、闡釋、審美后的精神產物。
翻譯美學理論提出,翻譯實踐實際上就是審美主體在自身審美條件的基礎上,對審美客體的認識、轉化和再現(xiàn)的過程。也就是說,翻譯者對原語中的意象組合產生審美感受后,通過譯語表達的過程。彼得·紐馬克(Peter Newmark)將翻譯概括為兩個基本步驟,即理解與表達。[3]認識是“美”跨文化傳遞的重要一環(huán),它不僅是理解審美客體的第一步,而且是進行轉換與再現(xiàn)的條件。
語言隨著社會進步而不斷發(fā)展,是人類文化載體。想要成功傳播原語中的審美感受,就需要對原文的文化特征進行深入的認識。譯者認識英語原文過程往往經歷了從直觀到理念的過程,包括從直觀感受到聯(lián)想,最終到理解的過程。譯者的直觀只是對刺激反映的結果,是審美主體態(tài)度的產生階段;聯(lián)想則具有一定的能動性,需要譯者補充譯文中可能缺失的審美部分;理解則是譯者通過一定的分析與調查,挖掘原語文本中隱藏的文化要素。轉化是翻譯的又一重要環(huán)節(jié),它以移情為基礎,譯者需要克服與原語作者的時間、歷史地域和民族心理文化間的差距,努力再現(xiàn)原語美感,還需要對所理解的內容去偽存真,進行加工改造。再現(xiàn)就是移情感受轉換加工后的最終展現(xiàn),其本質就是通過內省的理解轉換為外顯的直觀,也就是以最合適的譯語形式表現(xiàn)原語的藝術特征。因此,翻譯審美就是模仿與重建的過程。
美所包含的范圍很廣,科學將之定義為“精確”,藝術則將其定義為“優(yōu)美”。整體來講,美意味著完美。文學翻譯的審美目的決定了它以再現(xiàn)原語文學為最高目標。文學翻譯與其他類型的文學欣賞不同,不僅需要準確表達文字結構的特征,而且要盡可能表現(xiàn)源語讀者可以感受的文學之美。不管是嚴復的“信、達、雅”,林語堂的“忠實、通順、美”,還是許淵沖的“三美(音、形、意)”,都強調了翻譯作品對美的追求[4]。因此,不同的審美標準下對于譯文美的認知存在差異。
綜合以上見解可知,文學翻譯的重要標準之一便是形式美。形式美是美學的重要范疇,美的形式與其本質密不可分。英國形式主義美學家克萊夫·貝爾(Clive Bell)提出的“有意味的形式”表明,作品各要素間獨特的組合形式是有“意味的”,它不僅構成作品,而且引起人們的審美情感[5]。形式的意味來自人們實踐過程中對客觀事物的主觀化與心靈化,久而久之便形成了固定的表現(xiàn)形式,比如詩歌中的節(jié)奏、韻律、排列方式,散文、小說、戲曲在結構、風格上的追求等。因此,翻譯要根據不同文本類型的表現(xiàn)習慣調整表達形式,以適應譯語讀者的表達習慣。文學翻譯的另一個標準便是忠于原文。譯者需要不偏不倚地忠實呈現(xiàn)原文內容與思想,因為離開了內容真實,美就毫無意義。這也要求譯者在翻譯過程中盡可能投入感情,與作品融為一體,這樣才能真正表現(xiàn)原作的情感。
美學中的“形式”是一個復合概念,與感性相關。美學的形式包含三個層次,即外在形式、內在形式與理念形式,它們分別訴諸自然、情感與意志。審美主體通過外在形式感知審美對象,內在形式則是感知向認知提升的中介階段,理念形式則指向審美對象的含義。[6]因此,外在形式是直觀形式,內在形式與理念形式則是非直觀形式。
語音是審美信息的基本呈現(xiàn)方式之一。語音審美的基礎單位是音位,不同的音位組合形成不同的語音形式。英語的語音形式主要體現(xiàn)為兩種:音律與音韻。英語的音律即音節(jié)的強弱。以詩歌為例,包括六種形式:升格、抑揚格、抑抑揚格、降格、揚抑格、揚抑抑格。一行英語詩歌通常包含一到八個音步,最常見的是抑揚格五音步。原語讀者可以通過不同的詩歌節(jié)奏構想不同的詩歌意境。例如,格雷(Gray)的《墓園挽歌》“The curfew tolls the knell of parting day, The lowing herd wind slowly o'er the lea, The plowman homeward plods his weary way, And leaves the world to darkness and to me.”[7]此詩為常見的五步抑揚格,韻式為“abab”,“day”與“way”押/ei/韻,“l(fā)ea”與“me”押/i:/韻,給人一種回環(huán)往復的美感。郭沫若譯文翻譯為“暮鐘鳴,晝已暝,牛羊相呼,紆回草徑,農人荷鋤歸,蹣跚而行,它全盤的世界剩給了我與黃昏”。譯詩中輕重相間,并且用逗號可開,有停頓之感,并且以ing進行了押韻,但各行音步不統(tǒng)一并且是揚抑格,在原詩徐緩哀傷之情中添加了一些輕松。19世紀中期,英語詩歌中出現(xiàn)了自由體,不過依然看重“內在節(jié)奏”;而漢語詩歌并不關注輕重律,更關注音高。漢語模仿英語中的常見韻式并不難,但是根據譯者翻譯理念的不同,也有人認為應該重視詩歌意象而非語音形式。
詞語是審美信息的又一重要呈現(xiàn)方式。詞是字形、語素和音節(jié)的結合體,也是組成句子與篇章的基本要素,可供審美的要素十分豐富。雙關語就是詞匯形音的不同對應方式而形成的一種審美現(xiàn)象。英語中的雙關語很多用于調侃幽默,詩歌中較少使用。不過莎士比亞(Shakespeare)常在作品中運用,比如《羅密歐與朱麗葉》第三場中,羅密歐朋友在格斗重傷后說“you shall find me a grave man”,這里的“grave”有兩重含義,即“墳墓”與“憂傷的”,這句話也暗示了好友的悲劇結局。除了雙關這種修辭手法外,還有諸如暗喻、明喻、對比、夸張、對偶、反語、反襯、擬聲等修辭手法,都是通過詞匯層面來實現(xiàn)的,有的是單純語音層,有的也涉及語法,數(shù)量最多的還是音、形、義的綜合體現(xiàn)。因此,盡可能保留原語文本中的直觀形式特點是體現(xiàn)其美學價值的重要方面。
翻譯除了對兩種語言外在美的形式轉化外,更重要的是不同民族文化間的轉化。一個民族在長期的發(fā)展中會形成性格、思維與價值傾向,這種心理特征與其他民族相異。這種陌生的氣質特征必然會導致交際障礙,進而引起譯文與原文無法真正對等的狀況。
漢民族具有內傾性的性格,重視整體思維;而英語民族具有外傾性的性格,注重解析思維。[8]整體思維不關注邏輯分析,更關注直觀感受,因此,漢民族更習慣于領悟式的含蓄美;而解析思維更注重事物的本質與發(fā)展過程,習慣追問事物形成原因及發(fā)展原理,傾向于理性美。例如,成語“披星戴月”是一種隱喻式的表現(xiàn)方式,本出自唐代呂巖的《七言》“擊劍夜深歸甚處,披星帶月折麒麟”,其中包含了詩人及后來使用者的情感傾向,但在英語中被翻譯成“go to work before dawn and comehome after dark”,“journey under stars and moon”或者“toil night and day”[9]。翻譯后的情感傾向遺失,“辛勞”之意明確點出才可以,也就是說,思維方式影響了審美方式。
外傾性格決定了西方民族更關注外部的客觀真實,如亞里士多德就認為藝術應該模仿自然。漢民族關注自我與外物的結合,更傾向主觀,因此,中國的許多藝術不追求細節(jié)形似與真實,偏重寫意表現(xiàn)。中文的句法結構與語義信息隱藏;而英語句法結構與語義顯露。例如,“披星戴月”英譯要將這種具體發(fā)生的原因通過“work”“journey”“toil”等具體化的方式交代清楚。在這種思維影響下的西方審美表現(xiàn)在文學作品中便是能夠從某一個角度深入觀察事物,但是缺乏整體性把握。例如,哈代(Hardy)小說《兒子的否決權》的開頭部分以固定視角對女主人公的頭發(fā)進行了描寫,“To the eyes of a man viewed it from behind, the nutbrown hair was a wonder and a mystery. Under the black beaver hat, surmounted by its tuft of black feathers...seemed a reckless waste of successful fabrication.”[10]這段細膩的描寫客觀展現(xiàn)了人體的某一個部分,這種風格在西方其他作家筆下也十分常見。中國對于小說人物的描寫則不同于西方,作家常常將他人的視角與自己視角結合在一起,表現(xiàn)出一種融合的感覺。例如,《紅樓夢》寫王熙鳳登場時,“只聽后院中有笑語聲”是作者的視角,緊接著黛玉的視角“這來者是誰”,最后是作者與人物二者視角的融合“心下想時,只見一群媳婦丫鬟擁著一個麗人”。由此可見,英語文學作品翻譯是思維方式、敘事手段與審美價值的翻譯,需要完成非外在形式的轉換才能體現(xiàn)原文的美學價值。
審美主體與審美客體是美學中兩個相互依存的重要范疇。翻譯美學中的審美主體是譯者,而原文則是審美客體。因此,翻譯審美的過程實際上就是主客辯證統(tǒng)一的過程,翻作離不開譯者的主觀審美,審美主體的價值得到體現(xiàn)。不過,譯者的審美雖然具有個體性,但是并非任意主觀,因為其必須受到翻譯原文的限制。審美客體對于審美主體的限制正體現(xiàn)了翻譯學的實質。
原語中的形式特征既體現(xiàn)了內容價值,也體現(xiàn)了思維與審美價值。直觀形式系統(tǒng)是語言表達的重要手段,然而它的轉換過程受到許多限制。如上文所說,中文翻譯無法完整再現(xiàn)英語詩歌中以韻律、修辭為代表的直觀形式。非形式直觀系統(tǒng)也體現(xiàn)了對審美主體的限制,它是一種模糊的存在形式。非直觀形式與作品風格有關,它通常表現(xiàn)了原文作者的情感與意志。如上面所舉的“披星戴月”的英譯缺乏對“辛苦”的感嘆之情。此外,還存在思維方式與文化差異導致的審美限制。如愛爾蘭詩人葉芝(Yeats)《茵尼斯芙麗湖島》中的詩句,“I will arise and go now,and go to Innisfree…While I stand on the roadway, or on the pavements gray, I hear it in the deep heart's core.”[11]詩歌不僅描繪了當?shù)氐牡乩憝h(huán)境,而且展現(xiàn)了作者渴望歸隱的心理感受,詩歌背景限制了譯者審美。以上三種限制主要影響翻譯的轉化和再現(xiàn),時空限制則主要影響認識階段,這一限制是每一個審美主體都需要面對的。翻譯的第一步需要翻譯者對原文進行還原,也就是說需要通過語言詞匯并結合個體的生命與文化體驗,認識或想象作者的文化體驗。翻譯者如果不能真正進入作品,不能走進作者所處的時代,其解讀也就無法取得成功。[12]
文學翻譯的本質是不同語言間的文化交流形式,翻譯審美主體受到原語結構特點、表達習慣、思維文化與時空的限制。翻譯主體通過原語的結構及語言了解其文化,才能正確理解作家所表達的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及其藝術審美。審美主體在與審美客體視域融合的過程才能完成審美價值的再創(chuàng)造。
審美客體對審美主體具有制約性,但審美主體也有一定的能動性。能動性就是審美主體的價值體現(xiàn)。譯者如何將原語作品的美展現(xiàn)出來,與審美主體的條件及潛能有關。只有審美主體能動地與審美客體相互作用,才能充分體現(xiàn)文學翻譯的審美效果。翻譯實際上是譯者主動向文本靠近的過程,主體的能動因素會體現(xiàn)最終的審美結果。作為審美主體的譯者應當具備三個層次,即文化知識、審美意識、審美經驗,如此才能完成審美價值的轉化與傳播[13]。
審美主體的知識積累是審美意識產生的條件。人對美的感覺與人類社會的進步密切相關。翻譯者自身的知識與文化修養(yǎng)越充分,其審美能力就越突出,由此可知文化知識對于審美的重要作用。不了解作家經歷及文學主張,就無法理解其作品的文化內涵。例如,喬伊斯(Joyce)就處于先進的歐洲文明與樸素的愛爾蘭文化之間,只有了解了作家的經歷,才能理解《死者》中“死”的隱喻內涵。翻譯者如果不了解這些背景,僅進行字面翻譯無法完成藝術再現(xiàn),也無法形成真正的審美價值。
審美主體對美有感知和理解的能力,即審美意識。人的感知通常與直觀感覺相關,文化知識的積累會使這種感覺由直觀向理念過渡,這樣審美主體就具備了較高的審美能力,能在審美活動中發(fā)揮能動性。人的審美具有綜合性,既有感性,也有理性;有情感,也有志向。譯者審美的能動性可分為兩種:穩(wěn)定性與變動性。其中,穩(wěn)定性即審美主體對審美客體持有穩(wěn)定的態(tài)度,對某一作品持有較為穩(wěn)定的審美評估,并且可以根據自己的感知原語文字進行審美再現(xiàn)[14]。也就是說,審美主體有一定的審美標準,并且在翻譯過程中保持不變。變動性針對的是審美客體中的模糊性存在。[15]因為無論是作者的寫作意圖還是讀者的閱讀感受,都是可變的,所以譯者應該確保自己的審美功能具有一定的靈活性,以把握審美客體的模糊部分。
審美主體在反復審美活動的基礎上形成的審美感知,便是審美經驗。因此,可以認為審美經驗就是深化后的審美判斷。正如鑒賞家更被看重的是審美經驗一樣,成熟譯者的能動性也體現(xiàn)為經驗中深化的審美態(tài)度。審美經驗產生于審美實踐,豐富的審美經驗才能使得審美主體更好地再現(xiàn)審美客體,進而完成審美價值的轉換與傳播。
文學是“言、象、意”相融合的語言藝術,文學作品的翻譯是以“美”為核心價值的語言轉換過程,需要譯者以譯語將作品的形式風格、思想內容完整地再現(xiàn)出來。翻譯是主體對客體認識、轉換、再現(xiàn)的過程,也是譯者與文本視域融合的過程。英語文學翻譯作品中的美學價值需要從三方面來認識,首先是翻譯活動的審美創(chuàng)造性、英語文學翻譯審美的形式價值、英語文學翻譯審美的主題價值三個方面。文學翻譯本身是一種審美活動,不僅追求科學真實與藝術真實,而且追求同等的接受效果。文學翻譯在模仿與重建的過程中達到對完美的追求。形式價值主要有直觀形式價值與非直觀形式價值,前者體現(xiàn)英語文學作品中以音、形、義為代表的外在形式價值;后者則體現(xiàn)為以思維、文化為代表的內在形式和理念形式。主體價值主要體現(xiàn)在客體對主體的制約性與審美主體的能動性兩個方面,前者體現(xiàn)了翻譯主體的能動性受到限制,這源于翻譯本身的轉換特性;后者體現(xiàn)了翻譯主體能動性對審美價值傳播的作用,以及價值傳遞時的層次表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