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政濤
每個人都有自己活潑潑的生命。這個生命在哪里“活”,如何“活”,什么樣的“活”是最理想的“活”?這些問題與“壽命”無關,但與“質量”和“使命”有關,它們事關生命的質量,更事關一個人的“使命”。
每個降臨在此世的生命,都存有某種天賦的使命,使命不論“大小”“高低”“貴賤”,都通往獨一無二的“這個人”。人人都是宇宙中的獨一無二,沒有一個人可以被任何“他者”“后來者”所替代,不可被替代的首先就是“這個人”的“使命”。清晰了自己的使命,就是“明自我”,履行了自己的使命,就是“自我實現(xiàn)”。如此,可以無憾退席,無愧離世。
教師的使命,在課堂。教師的生命,也在課堂。這是“事”與“人”的交互生成:課堂屬“事”,生命屬“人”,課堂與生命的關系,本質是事與人的關系,是成事與成人的交融。課堂是教師成就自我生命價值的事之載體,通過課堂之事成就教師之人?;蛟S,這就是教師的宿命:
在還沒有成為教師之前,課堂就在那里,守候著你的到來;在課堂還沒有走入你的世界之前,你的生命,對它已有冥冥中的期盼:這里,將是你的成長之地,你的天命之所在。
自此,一個世界將要展現(xiàn)在你的面前,這個世界,可以帶給你不可替代的幸福、豐富,以及不可捉摸的偉大。
進入這一世界之前,需以審慎的態(tài)度,回答一個嚴肅的問題:課堂適合你的生命嗎?課堂可以成為你生命的一部分嗎?
無論有多少裁度教師工作績效的評價指標,最根本的尺度,是藏于教師內心的自我尺度:
“我”有沒有通過課堂,活出自己的生命?活好自己的生命?
“我”有沒有在課堂里,活出“我這個教師”的生命質量?
“我”有沒有因為課堂的存在,實現(xiàn)了“我這個人”的“生命價值”,擁有了“生命尊嚴”?
“我”有沒有把課堂,真正變成我生命的根基,即使沒有莊子所言的“不當時命而大窮乎天下”的豪情,至少可以“深根寧極而待”,等待“我這個生命”通過深深地植根于課堂,最終綻放出屬于我的花朵,在教育的天地中搖曳身姿……
沒有一個課堂可以復制,沒有一個生命可以重來?;钤谧约旱恼n堂,就是活出自己這一個“不可重來的生命”。
作為1989年走進課堂的“老教師”,長年穿梭在大學課堂與中小學課堂之間,或多或少,我活出了自己的課堂,也在課堂里活出了自己的生命。那些在課堂上活出的生命之體驗和光影,能否留存下來,并為更多的后來者分享?今日之我,當下的操心之事在于:“這個我”,能夠為身后之世界留下些什么?與后來者分享些什么?什么是“我”這個活在課堂中的獨一無二的生命,才可以留下并分享的曾經“在課堂活過”的證據和痕跡?這一切的憂慮都源于“辜負”二字,在回答如何才能不辜負世界和時代之前,總得想清楚:如何不辜負我這一被世界賦予的生命,被時代賦予的生命,被父母與恩師賦予的生命?如何不辜負我的生命的獨一無二?
課堂給予了我可以“不辜負”的條件與可能。課堂把流逝的生命留住,進而塑造它。我試圖用文字把流逝的課堂凝固下來,進而挖掘和展示它:發(fā)掘課堂中活出來的各樣體驗、千般感悟、萬種細節(jié),用深幽、寂靜、謙虛的真誠展示這一切,且以書信+感悟的對話融合的方式加以留存。信中的每一個“你”,可能是正在或將要成為“教師”的“你”,也可能是已經成為教師的“你”,其中包括多年來和我共同親歷過課堂改革,由于諸種機緣得以相遇的“你”。作為作者的“我”,不是“你”的陌生人,我的生命也在課堂上,是另一個“你”,和“你”一樣,有共通性的課堂之疑、課堂之惑,“我們”共享生命在課堂中的成長之痛、成長之喜。通過問與答的對話,“我”和“你”見字如面,見信如面。我不敢奢望這份答卷多么實用或多么深刻,如同里爾克在給青年詩人的信中所言:
“你要寬恕我的回答,它也許對你沒有什么幫助;因為在根本處,也正是在那最深奧、最重要的事物上我們是無名地孤單?!?/p>
站在課堂里的人,其實都有無名的孤單與寂寞。因為,我們每天都處在“課堂”這個最深奧、最重要的事物之中。不要指望別人能夠給我們多少理解和同情,在那些深奧、重要和涉及根本的事物上,總是旁觀太多、體察太少,呼喚太多、應答太少。我們所做的一切,無非是在用自己的生命去傳播并踐行一種信仰:人類要有光,要有希望,就要有課堂,就要有“我”和“你”。
這個信仰最終將返歸自我的生命:
生命在,課堂在;課堂在,生命在。
真正的課堂,都是用生命活出來的。
教師的生命世界,就是課堂世界。理想的教師生命境界,就是帶著沖創(chuàng)意志和寧靜致遠的意境,以游心之心境,獨與天地精神往來,獨與課堂天地之往來,課堂之精神就是教師與之日夜往來的天地之精神。
這一境界中的課堂,是用“你”的生命凝結和綻出的,是展現(xiàn)生命價值、生命光彩的地方。
課堂于“我”和“你”的真諦,以及它昭示出的使命和責任就在于此:
把全部生命都獻給課堂。
此時,課堂就是教師的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