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云霓 許遠卓
【摘要】民族史詩是我國民族文化中的瑰寶,但其現(xiàn)存英譯版本相對較少。相比之下,外國史詩漢譯較為成熟,對我國少數(shù)民族史詩英譯具有一定的參考與借鑒意義。本文基于《貝奧武夫》漢譯和《苗族古歌》英譯中的翻譯現(xiàn)象,從闡釋學視角出發(fā),從視域融合、斯坦納翻譯步驟和修辭學的闡釋三個角度展開對比分析,旨在指導民族史詩英譯,推動民族文化走出去,增強文化自信。
【關鍵詞】闡釋學;《貝奧武夫》;《苗族古歌》;漢譯;英譯
【中圖分類號】H315?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3)27-0109-04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27.035
一、闡釋學翻譯理論及其應用
闡釋學(Hermeneutics)的基本定義是“解釋的藝術”,研究對象為“理解——表達”的過程,由19世紀德國哲學家施萊爾馬赫和狄爾泰在前人的研究基礎上系統(tǒng)提出。德國哲學家伽達默爾是現(xiàn)代闡釋學的集大成者,他認為既然歷史的局限性無法被克服,不如正確地適應和評價它。現(xiàn)代闡釋學的幾個核心概念包括理解的歷史性、偏見和視域融合。
作為方法論的闡釋學在人文社科領域被廣泛運用,法國文學批評家斯坦納從中衍生出了闡釋學翻譯理論。斯坦納將“視域融合”概念運用到翻譯領域,對“譯者主體性”展開了探討,并提出了闡釋學翻譯理論的核心概念:“信賴——入侵——吸收——補償”的翻譯活動的四個步驟。翻譯學中的“視域融合”指原文文本的視域須首先與譯者的視域相互融合(柴橚、袁洪庚,2013);翻譯研究中的“譯者主體性”指以翻譯為媒介對自身目的進行表達,即譯者掌握了譯文的主動權。“信賴”(Trust)指譯者選擇翻譯文本時對文本意義和自身興趣的認可,“入侵”(Penetration)指譯者竭盡所能理解原文文本,“吸收”(Embodiment)指譯者運用自身素養(yǎng)將對原文的理解用目的語進行重組,“補償”(Restitution)指對上述三個步驟中產(chǎn)生的瑕疵進行彌補的再創(chuàng)造過程。
闡釋學在翻譯中的應用最早可以追溯到中世紀對宗教和法律文獻的翻譯,但其在地方文學翻譯中的研究甚少。隨著騎士和貴族階層受教育程度的提高,缺乏文化知識的讀者以其業(yè)已形成的經(jīng)驗阻礙了地方文學的闡釋。為了解決這種闡釋鴻溝,盎格魯和諾曼的歷史學家從實用角度對拉丁文內(nèi)容進行注解,增加了史料的權威性,通過語際轉(zhuǎn)換在目標讀者和源文本構建理解橋梁。在此之后,諸多拉丁文作品被翻譯成具有方言特色的譯本。Philippe認為闡釋能夠?qū)⒌胤轿膶W背后的文化傳統(tǒng)加以補充呈現(xiàn);Jerome承襲古典傳統(tǒng),重構了闡釋的模型,提出了功利主義闡釋(Utilitarian Hermeneutics),認為闡釋的目的是“絕對意義的暢通無阻”(Copeland,2011),為歷史文學(如史詩傳奇)的翻譯闡釋提供了理論基礎。Thomas以語言轉(zhuǎn)換為目的,在Jerome的基礎上從修辭學和美學的角度進行作品闡釋(Grint,1999)。到了20世紀晚期,作為文學作品接受過程中的譯者闡釋通過“記錄”和“整合”被廣泛應用于語際轉(zhuǎn)換中。
二、闡釋學視角下《貝奧武夫》漢譯對《苗族古歌》英譯的指導案例分析
(一)視域融合
自2010年起,視域融合(Fusion of Horizons)開始在翻譯實踐中得以運用,其過程如下圖所示。Remmon(2013)強調(diào)“譯者媒介說”,Brainerd&Benrilo(2018)提出“翻譯的使命”應關注視域融合。在此之后,視域融合漸漸走入了國學英譯視野。ShuaiWang(2020)指出其翻譯應“扎根歷史”。由此可見,用其指導民族史詩英譯具有一定的科學意義。
視域融合的過程如下圖所示:
1.視域融合在《貝奧武夫》(以下簡稱《貝》)漢譯中的體現(xiàn)
史詩是詩學和歷史學的融合,其用詞應與讀者產(chǎn)生適當?shù)膶徝谰嚯x,在此之下通過解釋用典接近讀者自身文化傳統(tǒng)以增強其可讀性。例如:譯者將of halls the noblest進行歸化,以中國文化中比喻帝位政權的“鹿”作為大廳的雅稱,譯為“鹿廳”。此外,視域融合的目的是為了闡釋源文本中的文化負載詞。譯者并非直接翻譯Scylding一詞,而是根據(jù)該部族崇尚風的習俗將其異化為“風族”,并加以注解,遵循了闡釋學中“理解的歷史性”。而面對文本殘缺的問題,譯者需適時發(fā)揮主體性,通過增譯的形式幫助讀者接近原文。譯者在翻譯UNFERTH spake時增譯了“辯士”二字,既交代了翁弗思的身份,也在注解中闡釋了其與蒙古族史詩《江格爾》的互文性,便于讀者理解??傊曈蛉诤夏軓浐鲜吩姺g中的闡釋鴻溝,丈量讀者和文本之間的審美距離,賦予其更多的可讀性。
2.《貝》漢譯中視域融合的運用對《苗族古歌》(以下簡稱《苗》)英譯的指導
視域融合在《貝》漢譯中的運用對《苗》英譯中的文化負載詞闡釋具有指導意義。翻譯時應遵循“理解的歷史性”,對譯文加以注解,在讀者視野和作者視野產(chǎn)生較大距離時適時發(fā)揮譯者主體性。具體案例如下:
《苗》中的意象常以成雙成對的“形近”形式出現(xiàn),此類意象多為文化負載詞;但“形近”的兩詞有時描述同一意象,有時描述兩個不同意象。本處“巖柱”和“石柱”即為兩個不同意象,故需譯為兩物。《苗》中的其他的文化負載詞包括“豚犬”“吃粟”“我們吃肉把舌看”這類蘊含著大量中國文化的詞匯;為使原文文本的視域需與譯者的視域相互融合,譯者需充分發(fā)揮其主體性,通過大量的文化考證傳遞原文的文化內(nèi)涵,而非僅停留在意象的形式對等上。
(二)“信賴——入侵——吸收——補償”的翻譯步驟
伴隨著20世紀70年代西方翻譯研究中的“文化轉(zhuǎn)向”趨勢,譯者主體性在翻譯闡釋中愈發(fā)重要。崔瑤(2008)分析了譯者文化背景、個人經(jīng)歷及其他主體意識對翻譯效果的影響,師瑩(2009)在此基礎上對譯者的寫作特點和翻譯意圖進行探究,胡曉瑩(2013)則引用譯者口述資料佐證其對源文本的信賴,并援引實例佐證其補償性。由此可見,譯者主體性在斯坦納的翻譯步驟中得以發(fā)揮,也是史詩翻譯實踐中值得采納的方針。
1.翻譯步驟在《貝》漢譯中的體現(xiàn)
馮象(以下簡稱“馮”)的譯本成書于20世紀90年代,其中對翻譯步驟的運用已隨處可見。他在譯者序中闡明了其對于源文本的選擇,即《貝》的古英語版本,從而最大限度地保留作品本身的真實性,體現(xiàn)了其對源文本的信賴。在此基礎上,馮對原文中一些有違常理的現(xiàn)象(如將“fire on the waters”譯為“水上鬼火”,將“the light-of-battlewas loath to bite,to harm the heart”譯為“戰(zhàn)劍咬不住生命”等)開展入侵,塑造其在文本視域內(nèi)的合理性。對原文中的文化負載詞(如將“thirty of the thanes”譯為“三十個戰(zhàn)士”,將“a raven black the rapture-of-heaven”譯為“渡鴉報曉”等)賦予歸化闡釋,吸收文化間的異同搭建理解橋梁??紤]到手稿殘缺可能導致的閱讀困難,馮又參考了《貝》的諸多現(xiàn)代英語譯本和闡釋論著,對文本中交代不明的內(nèi)容進行補償。綜上所述,馮充分發(fā)揮譯者主體性,較為成功地彌合了文化差異導致的闡釋鴻溝,使文本易于讀者理解。
2.《貝》漢譯中翻譯步驟的運用對《苗》英譯的指導
筆者在進行《苗》英譯時借鑒了翻譯步驟在《貝》中的運用,選擇可靠的源文本,將原文中有違常理的現(xiàn)象開展入侵,在面對文化差異時搭建理解橋梁,以及參考《苗》的苗語版本和其他苗族文化專著對《苗》漢譯本中交代不明的內(nèi)容進行補償。具體案例如下:
由此可見,第一,筆者因苗語的理解困難,選擇了由陶小平漢譯的《苗》作為原文本,此譯本隸屬于國家“十二五”少數(shù)民族語言文字出版規(guī)劃項目民族文字出版專項資金資助項目,因此對源文本的權威性較為信賴;第二,《苗》中有大量的表達其語境義的文化負載詞,而它們的語境義與本義不一致。對這些內(nèi)容譯者需加以入侵、深化理解,以提高譯文的準確性;第三,《苗》中也有大量內(nèi)容在進行語言形式的轉(zhuǎn)換進入目的語文化后,與原文文化的內(nèi)核出現(xiàn)偏差,若僅通過直譯可能使外國讀者出現(xiàn)理解歧義;因此這些地方需要在翻譯時吸收文化間的異同,進行一定程度的歸化闡釋;第四,《苗》因其一定的神話性質(zhì),部分地方交代不明且難以考證;這尤其體現(xiàn)在數(shù)字單位上。這些地方在翻譯時需要發(fā)揮譯者主體性進行補償,盡量通過理解上下文或史實考證的方法還原其語境義,其中一部分可采用模糊化處理等方法。
(三)修辭學的闡釋
1.修辭學的闡釋在《貝》漢譯中的體現(xiàn)
(1)比興
比興在我國藏族、維吾爾族和陜北地方文學中更是顯著。再納汗·阿不多(2011)認為在翻譯維吾爾族詩歌時在喻體非共知性的狀況下應譯出隱喻內(nèi)容,王占斌、陳大亮(2014)提出“再現(xiàn)原文外在銜接、內(nèi)在關聯(lián)和建構新的寓意關聯(lián)”三種策略,周凡雅(2017)從語言維、文化維和交際維分析比興的“三維轉(zhuǎn)換”??梢姡扰d修辭的民族翻譯研究與實踐碩果累累,但英語修辭中并無此類。然而,馮譯《貝》將“another year”譯為“新的一年”,且加以比興的歸化闡釋,可見在比興手法上中英地方文學仍有異曲同工之妙。
(2)套喻(kenning)
套喻屬英語詩歌中較為獨特的修辭,但我國鮮有學者研究本土文學中的套喻現(xiàn)象。伍小玲(2015)對概念整合模型闡釋套喻現(xiàn)象進行批判,指出其對于古英語文學研究的積極意義。馮譯《貝》時參考古英語原文,將“l(fā)aenelif”譯為“生命的匆匆旅程”,保留了原文的修辭特征,也啟迪筆者在英譯民族史詩時可嘗試挖掘其套喻現(xiàn)象,以此促進英語讀者理解。
(3)重復
重復在中英史詩中均有出現(xiàn),但對此不同譯者之處理辦法不同。張聲震(1991)在翻譯壯族史詩《布洛經(jīng)陀詩》時對章節(jié)重復部分進行刪除,而葛浩文在翻譯蕭紅《呼蘭河傳》和《生死場》時卻選擇保留中國語言的重復之美。馮譯《貝》時同樣對重復部分進行保留處理,并加以注解闡釋其原因。
2.《貝》漢譯中修辭學闡釋的運用對《苗》英譯的指導
筆者在進行《苗》英譯時借鑒了修辭學的闡釋在《貝》中的運用,本處以比興、套喻、重復為例,詳見下表:
由此可見,“比興”作為一種中文修辭手法,強調(diào)在英譯時需首先考查喻體的文化共知性,進而在目的語中建構新的寓意關聯(lián),才能滿足從源語到目的語的語言維、文化維和交際維間的“三維轉(zhuǎn)換”?!疤子鳎╧enning)”作為一種英文修辭手法,對《苗》英譯的指導作用在于首先敏銳抓住中文中的復合詞,再從復合、婉言、隱喻和轉(zhuǎn)喻這四個維度切入分析,進而進行概念整合,使譯文呈現(xiàn)出復合詞的整合效應?!爸貜汀弊鳛橐环N中英文中都存在的修辭手法,可根據(jù)語境將表意接近的語句或語篇進行重復,使語篇在語句邏輯和段落整齊上都做到統(tǒng)一,進而增進譯文的連貫性和音律美。
此外,《苗》英譯時其他修辭學類的闡釋方法的運用均可參考“比興”“套喻(kenning)”和“重復”所具備的文化特征加以靈活運用,并始終以目的語讀者的接受作為闡釋目的。
三、闡釋學視角下英文史詩漢譯對我國民族史詩英譯的指導作用探討
由此可見,基于《貝》馮譯本剖析闡釋學理論中視域融合、翻譯四步驟和修辭闡釋的具體用法能較為有效地提高民族史詩英譯的質(zhì)量。需要強調(diào)的是,“視域融合”中囊括了作者和譯者兩個視域,在出現(xiàn)視域分化時將產(chǎn)生融合差異,因此譯者在其視域下需積極面對視域分化,充分考證相應文化傳統(tǒng),努力感知相應先理解,以達成較好的翻譯局面。“補償”強調(diào)發(fā)揮譯者主體性,通過理解上下文、史實考證和模糊化處理等方法應對文化差異所致的不可譯性?!疤子鳎╧enning)”系英語文學中特有的修辭方法,基于對《貝》馮譯本的分析,筆者方將《苗》中的大量復合詞進行語義拆分和概念整合,呈現(xiàn)出整合效應。
中英文史詩均是依托史實開展的文學創(chuàng)作,其文體對等的共同特征使之在方法和內(nèi)容上具備較強的互文性。由于現(xiàn)存英文史詩的漢譯本資源較之我國民族史詩的英譯本更為豐富,因此這種“互文性”在方法論上地體現(xiàn)為從漢譯譯文指導英譯實踐,即英文史詩的漢譯本可作為民族史詩英譯過程中具象化運用翻譯理論的直接論據(jù)。
四、結語
總之,史詩作為民族文化的瑰寶之一,記載著民族的歷史淵源和文化發(fā)展。無論是《貝》后的日耳曼民族,還是《苗》后的苗族,都蘊藏著早期人們豐富的智慧結晶和卓越的剛強品質(zhì)。正是這樣的品質(zhì),薪火相傳,催人奮進,在民族的血脈里綿延不息。通過翻譯闡釋這一典型的跨文化交際手段,搭建互文關聯(lián),探索表達異同,推動文化交流互通,有助于繁榮世界文化,共享人類文明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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