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短歌行》的三大魅力

昌晶晶?李彬

摘 要 《短歌行》淋漓盡致地表達了曹操對人生的哲學思考和飽滿強烈的政治熱情。一是作品中凸顯的自強不息的生命意識肯定了生命存在的積極意義，二是站在時代的舞臺上藝術地表現(xiàn)了求賢若渴的寬廣胸襟，三是開拓了建安風骨“慷慨而多氣”中的建功立業(yè)精神。

關鍵詞 自強不息? 求賢若渴? 建功立業(yè)? 《短歌行》

“才有庸俊，氣有剛柔”[1]，曹操作為具有高遠眼光與壯闊胸襟的政治家，其詩歌內容闊大弘深，境界氣象萬千?！抖谈栊小肥遣懿倌耗曛鳎w現(xiàn)其對人生、世界的深邃思考。雖然沒有了青年時期“白骨露于野，千里無雞鳴”[2]式的強烈郁憤與哀怨，但有志不騁的現(xiàn)實以及英雄遲暮的陰影也沒有改變詩人積極用世的精神狀態(tài)。自強不息的生命意識、求賢若渴的寬廣胸懷和建功立業(yè)的進取精神成就了該詩超越時代的永恒魅力。

一、自強不息的生命意識

“心之憂矣，于我歸息”[3]，從《山海經》到《詩經》《楚辭》，生命意識一直是中國古典文學關注的主題。東漢無名詩人悲傷詠嘆“生年不滿百，常懷千歲憂”，預示著“人的覺醒”時代的到來。漢末軍閥混戰(zhàn)，人命如草芥，讓建安士人感受到時代的憂患與生命的脆弱。“人生居天壤間，忽如飛鳥棲枯枝”[4]，詩人從自然中獲得了生命存在的覺悟，感受到命運無常與時光易逝。與建安時代其他詩人慨嘆人生無常、生命短促不同，曹操《短歌行》表現(xiàn)出來的生命審美體認懷有強烈的實現(xiàn)生命價值的傾向，具有“慷慨而多氣”[5]的特點，展示了自強不息的生命意識，充分肯定了生命存在的意義。

“人生幾何”“去日苦多”，詩人思考生命存在的意義，認為在所謂立德、立功及立言三不朽中，通過建立不世之功來實現(xiàn)人生價值最為輝煌。“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此句婉言道出曹操這樣渴望一統(tǒng)天下的英雄面對人生短暫的無奈，也表達出所有生命個體對時光易逝、人生衰老的普遍感傷，但它積極的一面則是因為“苦多”，所以要在有限生命與未竟事業(yè)的矛盾中奮發(fā)。曹操對生命走向死亡的憂慮實質是對“周公夢”沒有實現(xiàn)的擔心，也是對及時行樂、揮霍生命的一種否定。

志在做“天下歸心”的“周公”一直是曹操作為政治家的夢想，《短歌行》蘊含的積極入世精神就是這個夢想的淵藪。曹操是一位理想主義者，也是一位冷靜直面現(xiàn)實的智者，他的詩歌在濃烈抒情中充滿了哲人的智慧。他的《龜雖壽》《觀滄海》等詩作，體現(xiàn)出一種志在天下、剛健有為的人生態(tài)度，其本質就是自強不息的生命意識?！队^滄?！分校蠛Ｄ前腥盒?、吞吐宇宙的氣勢滌蕩了詩人征戰(zhàn)不休的憂慮與疲憊，詩人的靈魂在此得到洗禮，心胸得以擴展。在《龜雖壽》中，作者自比“老驥”，表達了生命不息、奮斗不止的執(zhí)著，精神境界再次得到了提升。在這些詩歌中，詩人不甘平庸的人生態(tài)度和強烈的生命韌性得到了空前的張揚，顯示出強大的生命活力和反抗命運裁奪的意識。這是詩人內心真實的表白，是其百折不撓、老而彌堅的人生觀的寫照。

曹操一生都是在戎馬倥傯中度過的。他二十歲便“舉孝廉，為郎”[6]，其后討伐董卓，鎮(zhèn)壓黃巾，蕩平袁術、呂布、張繡，大敗袁紹……為平定禍亂、統(tǒng)一國家，奮斗不已。寫作《短歌行》之時曹操已過天命之年，雖有遲暮之感，但其情思，其胸襟，在“天下歸心”的真情呼喚中充滿了英雄豪情。觀照人的生命是文學的根本出發(fā)點，文學作品即為作者生命觀的具體呈現(xiàn)?！抖谈栊小凡粌H反映了建安時代的精神風貌，而且還在詩歌中融入了作者的主觀感情，充分顯露出自強不息的生命意識，具有超越時空的魅力。在憂患叢生、大廈將傾的漢末，詩人既清醒地感知到生命的短暫，又強烈地認識到光陰的不可虛度，對于功業(yè)始終抱有熾熱的情感，無論是身居廟堂，還是征伐四方，都在不斷書寫人生的輝煌。

二、求賢若渴的寬廣胸襟

“對酒當歌”“唯有杜康”，看似有一點消極感傷，實則不然?！对娝挕吩唬骸拔何湫鄄裴绕穑瑹o論用兵，即其詩豪邁縱橫，籠罩一世，豈非衰運人物?！盵7]“譬如朝露”，作者意在提醒廣大“賢才”，人生如“朝露”一般難久存，應該及時把握人生機遇，與志同道合者一起建功立業(yè)?！抖谈栊小窛庥舻氖闱闅庀朔浅娏业恼卧V求，“慨當以慷”就是慷慨，言“壯士不得志于心也”[8]。通過直接引用《詩經·鄭風·子衿》《詩經·小雅·鹿鳴》中“青青子衿”“呦呦鹿鳴”等詩句，詩人坦陳壯志難酬的苦悶、搜攬賢才共成大業(yè)的期望，人生雖已遲暮，卻無絲毫頹喪、絕望之情。這樣低回婉轉的調子便于打開暫時“無枝可依”而又急于改變命運的寒門士人的心扉。目標針對性強，共情效果十分凸出，遣詞用語也是別具匠心。《短歌行》的感人力量體現(xiàn)了文藝創(chuàng)作中政治性與藝術性的巧妙結合，曹操這種深細婉轉的用心，是《求賢令》等政令公文無法盡情表達的，這就是文學“婉而多諷”的妙處。

“越陌度阡……心念舊恩”四句通過抑揚低昂、反復詠嘆加強抒情的濃度?！吧讲粎捀?，海不厭深”，言明主、賢人雖已有“契闊談讌”的融洽，但還是希望賢人多多益善。曹操一生都在努力踐行大濟蒼生的重任，而完成如此重任須靠眾多賢人。曹操招攬的賢人基本可以分為兩類，一類是能夠為他一統(tǒng)天下做出貢獻的謀士和猛將，一類是雅好文學的俊彥之才。后者有建安七子王粲、孔融、陳琳、徐干、應玚、阮瑀和劉楨等人，除孔融后來與他分道揚鑣外，其余六人都始終聚集在其麾下。曹操“引賢俊而置之列位”[9]，可謂人盡其才，各得其宜。建安時代因為有曹操的高度重視與親自吟詩著文，而成為中國文學史上承前啟后、作家輩出、開一代新風的時代。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這兩句詩表達了詩人思念賢才的焦慮之情，接著又以“明明如月，何時可掇”強調自己擔憂賢人難得的愁悶心理。自桓、靈二帝以來，東漢政局動蕩，隱逸之風有所泛起，一些時代俊杰隱遁絕世，這與詩人的積極有為精神恰恰相悖，所以詩人才夜不能寐，恐不能盡得賢人而難成大業(yè)。在《短歌行》中，作者因勢利導，以己心而度人心，以己志而達人志，將懷瑾握瑜之士的人生追求納入自己安社稷、平天下的偉業(yè)建設之軌道中，為士人提供了施展抱負、展現(xiàn)才具的用武之地。歷史上的曹操用人不計前嫌、不貪人功，打破門閥隔閡，拔俊杰于寒微，真正做到了識才、納才，促成了許多英才之士人生價值的實現(xiàn)，享有“體貌英逸，故俊才云蒸”[10]之美譽。建安時期，士人們的精神相對自由，士人與帝王的交流處于較為平等的地位，這是三國鼎立局面形成后統(tǒng)治者為了穩(wěn)定社會而采取的一系列文化措施的結果，也是曹魏集團重視人才的具體表現(xiàn)。

三、建功立業(yè)的進取精神

“周公吐哺，天下歸心”，出自《史記》中周公的自我表白，曹操在此自比助武王滅紂、輔成王安天下卻又并不篡位的周公，將建功立業(yè)的急切心情、渴望一統(tǒng)天下的雄心壯志和盤托出。學者羅宗強說過：“建安詩歌最為突出的特點，便是完全擺脫了漢代詩歌那種‘經夫婦、成孝敬、厚人倫、美教化、移風俗’的功利主義詩歌思想的影響，完全歸之于抒一己之情懷?！盵11]建安時代作家抒發(fā)情感，是從自己人格思想和對待社會的人生態(tài)度出發(fā)，以此得到情緒上的排遣，靈魂上的凈化。這種文學風向的背后則是漢末士人政治熱情高漲、使命感強烈的文化氛圍，并由此產生了諸如陳蕃、李膺、范滂等流傳青史的骨鯁俊杰。

建安時代彌漫著英雄主義精神和激情，文壇高揚著安邦濟民的時代大旗。建安文學“梗概而多氣”，而形成此風骨的根本原因則是“世積亂離，風衰俗怨”[12]。曹操是建安風骨的開創(chuàng)者，《薤露行》《蒿里行》等作品如史詩般記錄了漢末社會的真實情景，展現(xiàn)了漢末的質樸文風以及社會政治之內容，具有雄偉闊大的悲壯之美，是對時代之“風”的準確把握。曹操詩歌的壯美風貌源于內在的自強意識、一生不改的進取精神以及特出獨具的豪邁性情。一方面，曹操用文學為讀者展示了漢末殘酷的戰(zhàn)爭、亂離的社會、荒蕪的田園以及饑餓的民眾；另一方面，生民苦痛喚起建安士人匡濟天下、救民于倒懸的志向，激發(fā)他們建功立業(yè)的愿望。

從《短歌行》作于赤壁之戰(zhàn)后的寫作背景來看，赤壁之戰(zhàn)是曹操一生統(tǒng)一大業(yè)中遭受的重大挫敗，詩人倍感壯志難酬，所以發(fā)出了生命苦短、功業(yè)難建的嗟嘆。如果說反映社會現(xiàn)實生活、關心大眾疾苦是對生命意義的一種觀照，那么，抒發(fā)主人公渴望建功立業(yè)的雄心壯志則是另一種表現(xiàn)形式。以天下為己任的政治熱情與參透天地的博大胸懷決定了曹操詩歌內容的宏放與闊大，其詩歌從不專注于瑣細風物，而往往在對世界做全景式的觀察后，從中擷取那些富于力量之美、壯觀宏闊的物象，以與其英雄氣概相稱。如《短歌行》中的“明明如月”“山不厭高，海不厭深”等，均能寄寓詩人之清峻峭拔的人格與開闊博遠的胸懷，盡顯作者經天緯地、整肅綱常的壯志豪情。

建安是一個動蕩不安的歷史時代，各種社會矛盾激化。有志之士深感國家之危難、生民之艱辛，于是自覺擔當沉重的歷史責任，試圖匡扶漢室、救蒼生萬民于水火，“建功不及時，鐘鼎何所銘”[13]，“身服干戈事，豈得念所私”[14]。作為一代梟雄，曹操無論是在治國安邦上還是在文壇耕耘上都顯示出領導才華，他“外定武功，內修文學”[15]，一邊將有用兵、安民之術的人集聚麾下，為其統(tǒng)一天下做好人才準備，一邊廣攬文人和學士，開風氣之先，成為建安詩壇的領導者和詩歌創(chuàng)作的開拓者，留下“鄴下風流”“西園之會”等文壇佳話。

《短歌行》以“解憂”為文脈，從三個層面展示了詩人豐富而復雜的內心世界，涵蓋了詩人的人生軌跡。天命之年后的曹操生命意識處于前所未有的靜穆之中，滄桑歲月漸漸洗去了連年征戰(zhàn)的焦慮，順勢而為與積極濟世達成了一種和諧狀態(tài)。《短歌行》作為建安風骨的代表之作，語言質樸，格調慷慨，既有屬于那個時代的政治熱情和藝術風格，也有穿透時光隧道的永恒價值和魅力，自強不息的生命意識、求賢若渴的寬廣胸襟和建功立業(yè)的進取精神是其留給后人的寶貴精神財富。

[本文系江蘇省教育科學規(guī)劃辦“十四五”規(guī)劃立項課題“高中語文‘公民體驗式’學習的實踐研究”（課題批準號：D/2021/02/343）的研究成果]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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