況周頤 撰 孫克強 鄭音妙 輯錄

按語：況周頤為晚清四大家之一，在詞學批評理論方面集古典詞學之大成，著有《蕙風詞話》《歷代詞人考略》等多種詞話①參閱孫克強：《況周頤詞話綜考》，《國學學刊》2018年第4期。。況周頤對歷代閨秀詞十分重視，著有清代閨秀詞話《玉棲述雅》，此外在況氏其他的詞學文獻中，亦多有關(guān)于歷代閨秀詞的文獻整理考辨和評析。本文將《玉棲述雅》之外況氏詞話筆記如《蕙風詞話》《香海棠館詞話》《餐櫻廡詞話》《蕙風簃隨筆》《眉廬叢話》《餐櫻廡隨筆》《餐櫻廡漫筆》《漱玉詞箋》中的閨秀詞論加以匯編，題為《況周頤閨秀詞話輯錄》，作為況周頤閨秀詞話的重要補充，對全面認識況周頤的詞學乃至女性詞學批評史，無疑具有重要意義。各則小題為輯者所加。

一 金婉有宜春舫詩詞

吳縣戈順卿載《翠薇花館詞》，褒然巨帙，以備調(diào)守律為主旨，似乎工拙所弗計也。唯所輯《詞林正韻》，則最為善本。曩王氏四印齋依戈氏自刻本，刻坿《所刻詞》后，倚聲家圭臬奉之。順卿夫人金婉，字玉卿，有《宜春舫詩詞》?！稙橥怃浽~林正韻畢書后》云：“羅襦甲帳愧非仙，寫韻何妨手一編。從此詞林增善本，四聲堪證宋名賢?！?/p>

二 得趣居士詞致繡細熏

得趣居士詞喁喁昵昵，致繡細熏。

三 遼懿德回心院詞

后晉高祖天福二年，契丹太宗改元會同，國號遼。公卿庶官皆倣中國，參用中國人。自是已還，密邇文化。當是時中原多故，而詞學浸昌。其先后唐莊宗，其后南唐中宗，以知音提倡于上。和成績《紅葉稿》，馮正中《陽春集》，揚葩振藻于下。征諸載記，金海陵閱柳永詞，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句，遂起吳山立馬之思。遼之于五季，猶金之于北宋也。雅聲遠姚，宜非疆域所能限。其后遼穆宗應歷十年，當宋太祖建隆元年。天祚帝天慶五年，當金太祖收國元年。西遼之亡，于宋為寧宗嘉泰元年，得二百四十二年。于金為章宗泰和元年，得八十七年。當此如干年間，宋固詞學極盛，金亦詞人輩出，遼獨闃如。欲求殘闋斷句，亦不可得。海寧周芚兮春輯《遼詩話》，竟無一語涉詞。絲簧輟響，蘭荃不芳。風雅道衰，抑何至是。唯是一以當百，有懿德皇后〔回心院〕詞。其詞既屬長短句，十闋一律。以氣格言，尤必不可謂詩。音節(jié)入古，香艷入骨，自是花間之遺。北宋人未易克辦。南渡無論，金源更何論焉。姜堯章言：“凡自度腔，率以意為長短句，而后協(xié)之以律?！避驳率窃~，固已被之管弦，名之曰〔回心院〕，后人自可按腔填詞。吳江徐電發(fā)釚錄入《詞苑叢談》，德清徐誠庵本立收入《詞律拾遺》，庶幾灑林牙之陋，彌香膽之疏。史稱后工詩，善談論，自制歌詞，尤善琵琶。其于長短句，所作容不止此。北俗簡質(zhì)，罕見稱述，當時即已失傳矣。

四 花蕊夫人詞

《聞見近錄》：“金城夫人得幸太祖，頗恃寵。一日宴射后苑，上酌巨觥以勸太宗。太宗顧庭下曰：‘金城夫人親折此花來，乃飲。’上遂命之。太宗引射殺之?！薄惰F圍山叢談》亦載此事，訛金城作花蕊，而花蕊遂蒙不白之冤矣。余嘗謂花蕊才調(diào)冠時，非尋常不櫛者流，必無降志辱身之事。被擄北行，制〔采桑子〕詞題葭萌驛壁云：“初離蜀道心將碎，離恨綿綿。春日如年。馬上時時聞杜鵑?！备颓岸危鵀檐婒T促行。后有無賴子足成之云：“三千宮女蓮花貌，妾最嬋娟。此去朝天。只恐君王恩愛偏?！薄短角逶挕分^花蕊至宋尚有“十四萬人齊解甲，更無一個是男兒”之句，豈有隨昶行而書此敗節(jié)之語。此詞后段決非花蕊手筆，稍涉倚聲者能辨之。按《郡齋讀書志》云：“花蕊夫人俘輸織室，以罪賜死?！睘醯糜兴螌m寵幸事？鄉(xiāng)于《近錄》、《叢談》，所記互異，未定孰是孰非。及證以晁氏之說，始決知誤在《叢談》。而〔采桑子〕后段之誣，尤不辨自明，而花蕊之冤雪矣。晉王射殺花蕊夫人事，李日華《紫桃軒又綴》謂是閩人之女，南唐李煜選入宮。煜降，宋祖嬖之云云。此又一說。據(jù)此，則亦必非作宮詞之花蕊夫人也。

五 西施死于水

明楊升庵外集：世傳西施隨范蠡去，不見所出。只因杜牧“西子下姑蘇，一舸逐鴟夷”之句而附會也。予竊疑之，未有可證以折其是非。一日讀《墨子》曰：吳起之裂，其功也。西施之沉，其美也。喜曰：此吳亡之后，西施亦死于水，不從范蠡去之一證。墨子去吳越之世甚近，所書得其真。然猶恐牧之別有見。后檢《修文御覽》，見引《吳越春秋》逸篇云：吳王亡后，越浮西施于江，令隨鴟夷以終。乃笑曰：此事正與墨子合。杜牧未精審，一時趁筆之過也。蓋吳既滅，即沉西施于江。浮，沉也，反言耳。隨鴟夷者，子胥之譖死，西施有力焉。胥死，盛以鴟夷。今沉西施，所以報子胥之忠，故曰隨鴟夷以終。范蠡去越，亦號鴟夷子。杜牧遂以子胥鴟夷為范蠡之鴟夷，乃影撰此事以墜后人于疑網(wǎng)也云云。曩余輯《祥福集》，嘗據(jù)以辨西施隨范蠡游五湖之誣。比閱董仲達穎〔薄媚〕《西子詞》見《樂府雅詞》其第六歇拍云：“哀誠屢吐，甬東分賜。垂暮日，置荒隅，心知愧。寶鍔紅委。鸞存鳳去，孤負恩憐，情不似虞姬。尚望論功，榮還故里。降令曰，吳亡赦汝，越與吳何異。吳正怨，越方疑。從公論，合去妖類。蛾眉宛轉(zhuǎn)，竟殞鮫綃，香骨委塵泥。渺渺姑蘇，荒蕪鹿戲?！贝嗽~亦謂吳亡，越殺西施。其曰“鮫綃香骨委塵泥”，又曰“渺渺姑蘇”，似亦含有沉之于江之意。與升庵所引《墨子》及《吳越春秋》逸篇之言正合。仲達宋人，如此云云，必有所本。則為西子辨誣，又益一證。當補入《祥福集》。

六 歐陽修生查子誤入朱淑真集

歐陽永叔〔生查子〕《元夕》詞，誤入朱淑真集，升庵引之，謂非良家婦所宜。《欽定四庫全書提要》辨之詳矣。魏端禮《斷腸集序》云：“早歲父母失審，嫁為市井民妻。一生抑郁不得志?！鄙种f實原于此。今據(jù)集中詩（余藏《斷腸集》，鮑淥飲手校本，巴陵方氏碧琳瑯館景元鈔本，又從《宋元百家詩》《后村千家詩》《名媛詩歸》暨各選本輯補遺一卷）及它書考之，淑真自號幽棲居士，錢塘人（《四庫提要》）；或曰海寧人，文公侄女（《古今女史》），居寶康巷（《西湖游覽志》，在涌金門內(nèi)如意橋北）；或曰錢塘下里人，世居桃村（《全浙詩話》）。幼警慧，善讀書（《游覽志》）。文章幽艷（《女史》），工繪事（《杜東原集》有朱淑真《梅竹圖》題跋，《沈石田集》有題淑真畫竹詩），曉音律（本詩《答求譜》云“春濃釅處多傷感，那得心情事管弦”）。父官浙西，紹定三年二月，淑真作《璇璣圖記》，有云：”家君宦游淛西。好拾清玩。凡可人意者，雖重購不惜也。”（《池北偶談》）其家有東園、西園、西樓、水閣、桂堂、依綠亭諸勝。（本詩《晚春會東園》云：“紅點苔痕綠滿枝，舉杯和淚送春歸。倉庚有意留殘景，杜宇無情戀晚暉。蝶趁落花盤地舞，燕隨柳絮入簾飛。醉中曾記題詩處，臨水人家半掩扉。”《春游西園》云：“閑步西園里，春風明媚天。蝶疑莊叟夢，絮憶謝娘聯(lián)。蹋草翠茵軟，看花紅錦鮮。徘徊林影下，欲去又依然?！薄段鳂羌{涼》云：“小閣對芙蕖，囂塵一點無。水風涼枕簟，雪葛爽肌膚。”《夏日游水閣》云：“澹紅衫子透肌膚，夏日初長板閣虛。獨自憑闌無個事，水風涼處讀殘書?！薄都{涼桂堂》云：“微涼待月畫樓西，風遞荷香拂面吹。先自桂堂無暑氣，那堪人唱雪堂詞?！薄兑沽粢谰G亭》云：“水鳥棲煙夜不喧，風傳宮漏到湖邊。三更好月十分魄，萬里無云一樣天?！卑福焊髟娝?，如長日讀書，夜留待月，碻是家園游賞情景。淑真它作多思親念遠之意，此獨不然?！兑谰G亭》云“風傳宮漏到湖邊”，當是寓錢塘作，不在于歸后也。）夫家姓氏失考，似初應禮部試。（本詩《賀人移學東軒》云：“一軒瀟灑正東偏，屏棄囂塵聚簡篇。美璞莫辭雕作器，涓流終見積成淵。謝班難繼予慚甚，顏孟堪希子勉旃。鴻鵠羽儀當養(yǎng)就，飛騰早晚看沖天?！薄端腿烁岸Y部試》云：“春闈報罷已三年，又向西風促去鞭。屢皷莫嫌非作氣，一飛當自卜沖天。賈生少達終何遇，馬援才高老更堅。大抵功名無早晚，平津今見起菑川?！卑福憾娝瀑浲庵?。）其后官江南者。（本詩《春日書懷》云：“從宦東西不自由，親幃千里淚長流。”《寒食詠懷》云：“江南寒食更風流，絲管紛紛逐勝游。春色眼前無限好，思親懷土自多愁?！卑福憾娧杂H幃千里，思親懷土，當是于歸后作。）淑真從宦常往來吳、越、荊、楚間。（本詩《舟行即事》其六云：“歲暮天涯客異鄉(xiāng)，扁舟今又渡瀟湘?！薄额}斗野亭》云“地分吳楚界，人在斗牛中?！卑浮吨坌屑词隆菲涠疲骸鞍自七b望有親廬?！逼渌脑疲骸澳繑嘤H幃瞻不到。”其七云：“庭闈獻壽阻傳杯?！庇帧肚锶盏脮吩疲骸耙延袣w寧約。”足為于歸后遠離之確證。）與曾布妻魏氏為詞友（《御選歷代詩余詞人姓氏》），嘗會魏席上，賦小鬟妙舞，以飛雪滿群山為韻，作五絕句。又宴謝夫人堂有詩，今并載集中。淑真生平大略如此。舊說悠謬，其證有三。其父既曰宦游，又嘗留意清玩，東園諸作，可想見其家世，何至下嫁庸夫，一證也。市井民妻，何得有從宦東西之事，二證也。（案本詩《江上阻風》云：“撥悶喜陪尊有酒，供廚不慮食無錢?！薄毒菩选吩疲骸皦艋鼐菩呀烙郾?，侍女貪眠喚不應?！薄端稹吩疲骸笆虄喝恢艘?，猶把梅花插一枝?！笔缯嬖姺惭云鹁臃^類大家口吻，不同市井民妻。若近日《西青散記》所載賀雙卿詩詞，則誠村僻小家語矣。）魏、謝大家，豈友駔婦，三證也。淑真之詩，其詞婉而意苦，委曲而難明。當時事跡別無記載可考。以意揣之，或者其夫遠宦，淑真未必皆從。容有竇滔陽臺之事，未可知也。（本詩《恨春》云：“春光正好多風雨，恩愛方深奈別難?！薄冻跸摹吩疲骸按庖晦鋫臏I，寄與南樓薄幸人?！薄睹反皶隆吩疲骸扒逑阄醇慕蠅?，偏惱幽閨獨睡人?！薄断Т骸吩疲骸霸附糖嗟坶L為主，莫遣紛紛點翠苔。”《愁懷》云：“鷗鷺鴛鴦作一池，須知羽翼不相宜。東君是與花為主，一任多生連理枝?！卑福骸冻顟选芬皇?，大似諷夫納姬之作。近有才婦諷夫納姬詩云：“荷葉與荷花，紅綠兩相配。鴛鴦自有群，鷗鷺莫入隊。”正與此詩暗合。《游覽志余》改后二句作：“東君不與花為主，何似休生連理枝?！币詾槭缯鎱挶∑浞蛑笞C，何樂為此，其心地殆不可知。）它如《思親》《感舊》諸什，意各有指。以證斷腸之名，案：淑真歿后，端禮輯其詩詞，名曰《斷腸集》，非淑真自名也。尤為非是?！采樽印吃~，今載《廬陵集》第一百三十一卷（《四庫提要》）。宋曾慥《樂府雅詞》、明陳耀文《花草粹編》并作永叔。慥錄歐詞特慎，《雅詞》序云：當時或作艷曲，謬為公詞，今悉刪除。此闋適在選中，其為歐詞明甚。余昔?？碳彻砰w未刻本《斷腸詞》跋語中詳記之，茲復著于篇。

七 朱淑真菊花詩

曩余撰詞話辨朱淑真〔生查子〕之誣，多據(jù)集中詩比勘事實。沈匏廬先生《瑟榭叢談》云：“淑真《菊花詩》：‘寧可抱香枝上老，不隨黃葉舞秋風?！瘜嵿嵥稀蹲灶}畫菊》‘寧可枝頭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風中’二語所本。志節(jié)皦然，即此可見?！逼湔撘鄵?jù)本詩，足補余所未備，亟記之。

八 朱淑真為北宋人

朱淑真詞，自來選家列之南宋，謂是文公姪女，或且以為元人，其誤甚矣。淑真與曾布妻魏氏為詞友。曾布貴盛，丁元祐以后，崇寧以前，以大觀元年卒。淑真為布妻之友，則是北宋人無疑。李易安時代猶稍后于淑真。即以詞格論，淑真清空婉約，純乎北宋。易安筆情近濃至，意境較沉博，下開南宋風氣，非所詣不相若，則時會為之也。《池北偶談》謂淑真《璇璣圖記》作于紹定三年。紹定當是紹圣之誤。紹定理宗改元，已近南宋末季，浙地隸輦轂久矣。記云：“家君宦游浙西?！迸R安亦浙西，詎容有此稱耶？

九 朱淑真書

《玉臺名翰》，元題《香閨秀翰》,檇李女史徐范所藏墨跡（范為白榆山人貞木女兄，跛足，不字，自號蹇媛）。凡晉衛(wèi)茂漪、唐吳采鸞、薛洪度、宋胡惠齋、張妙靜、元管仲姬、明葉瓊章、柳如是八家；舊尚有長孫后、朱淑貞、沈清友、曹比玉四家，已佚。卷尾當湖沈彩跋（彩字虹屏，陸烜妾），亦殘缺。余俱完好。向藏嘉興馮氏石經(jīng)閣。道光壬辰，宜興程朗岑大令璋借勒上石。亂后逸亭金氏得之。余頃得標本甚精。并朱淑真書殘石別藏某氏者亦得拓本（正書二十行，不全，字徑三分）。淑真書銀鉤精楷，摘錄《世說》“賢媛”一門，涉筆成趣，無非懿行嘉言，而謂駔婦能之乎?“柳梢”“月上”之誣，尤不辯自明矣。

一○ 易安居士小象

易安居士三十一歲小象立軸，藏諸城某氏。諸城，古東武，明誠鄉(xiāng)里也。余與半唐各得摹本。易安手幽蘭一枝（半唐所藏改畫菊花），右方政和甲午德父題辭（“清麗其詞，端莊其品。歸去來兮，真堪偕隱”），左方吳寬、李澄中各題七絕一首。按沈匏廬先生濤《瑟榭叢談》：長白普次云太守俊出所藏元人畫李易安小照索題，余為賦二絕句云云。未知即此本否（易安別有“荼?春去”小影）。

一一 易安書跡

易安照初臨本，諸城王竹吾前輩志修舊藏。竹吾又蓄一奇石，高五尺，玲瓏透豁，上有“云巢”二字分書，下刻“辛卯九月，德父、易安同記”。見寘王氏仍園竹中。辛卯，政和改元，是年易安二十八歲。

一二 周鎣詩詞

陸宏定，字紫度，號綸山，別字蓬叟，鈺次子。九歲能文，工詩，與兄辛齋齊名（按：辛齋名嘉淑，字冰修，真如長子，其遺稿未見，有〔念奴嬌〕〔望湘人〕各一闋，見《詞匯二編》，〔漢宮春〕見《明詞綜》），有“冰綸二陸”之目。宏定一生高潔，有《一草堂》《爰始樓》《寧遠堂》諸集。其《憑西閣長短句》，首署“東濱陸宏定著，孫式熊鈔存”（按：當無刻本）。〔滿路花〕《花朝輯蒲萄繁蔓圖悼亡姬》云：“刀尺好誰貽，又是中和節(jié)。眾芳何處也，催鶗鴂。春遲候冷，別院梅花發(fā)。撫景堪愁絕。自入春來，風風雨雨才歇。小庭枯蔓，逗的春消息。新條還護取，穿蘿薜。當年記道，纖手親移植。共倚藤陰月。斷人腸，是花期，轉(zhuǎn)眼狼籍?！薄餐嫒恕吃疲骸坝洑w程過半，家住天南，吳煙越岫飄渺。轉(zhuǎn)眼秋冬，幾回新月，偏向離人燎皎。急管宵殘，疏鐘夢斷，客衣寒悄。憶臨歧、淚染湘羅，怕助風霜易老。是爾翠黛慵描，正懨懨憔悴，向予低道。念此去誰憐，冷煖關(guān)山路杳。才攜手，教款語丁寧，眼底征云繚繞?；诓霍濉⒋河贽率?，牽惹愁懷多少?！薄灿菝廊恕吃疲骸盎ㄔ帀]茫鋤去。會底天工意。卻移雙槳傍漁磯。剛被一輪新月照前溪。來霜往露須臾換。都是牽愁案。漸添華發(fā)入中年?；诎迅呱搅魉呋貜?。”宏定娶周氏，名鎣，字西珍，郡文學明輔女。事舅姑至孝，撫側(cè)室子女以慈。好作詩及小詞，《別母渡錢塘》云：“未成死別魂先斷，欲計生還路恐難?！薄对佇踊ā吩疲骸拜娌荼碧没貢冨\，荊花叢地妒嬌姿?！薄端屯馊胙唷贰矞p字木蘭花〕云：“莫便忘家莫憶家?！毕犚沿?。

一三 鄭如英詞

（以上《蕙風詞話》）

一四 楊娃訴衷情

楊娃亦稱楊妹子，宋寧宗恭圣皇后妹，以藝文供奉內(nèi)廷。題馬遠《松院鳴琴》小幅〔訴衷情〕云：“閑中一弄七弦琴。此曲少知音。多因澹然無味，不比鄭聲淫。松院靜。竹樓深。夜沉沉。清風拂軫。明月當心軒，誰會幽心。”按楊娃詞各選本未著錄，此闋見《韻石齋筆談》。

（《香海棠館詞話》）

一五 蔣氏詞

《梅澗詩話》：金人犯闕，武陽令蔣興祖死之。其女被擄至雄州驛，題詞于壁，調(diào)〔減字木蘭花〕云：“朝云橫度。轆轆車聲如水去。白草黃沙。月照孤村三兩家。飛鴻過也。百結(jié)愁腸無晝夜。漸近燕山?；厥奏l(xiāng)關(guān)歸路難?！笔Y乃靖康間浙西人。詞寥寥數(shù)十字，寫出步步留戀，步步凄惻。當戎馬流離之際，不難于慷慨，而難于從容。偶然攬景興懷，非平日學養(yǎng)醇至不辦。興祖以一官一邑，成仁取義，得力于義方之訓深矣。雄州宋隸河北東路，金屬中都路，今甘肅寧夏府靈州西南。

一六 聶勝瓊馬瓊瓊詞

《青泥蓮花記》：“李之問解長安幕，詣京師改秩。都下聶勝瓊，名倡也，質(zhì)性慧黠，李見而喜之。將行，勝瓊送別，餞飲于蓮花樓，唱一詞，末句曰：‘無計留春住。奈何無計隨君去?！驈土艚?jīng)月。為細君督歸甚切，遂飲別。不旬日，聶作一詞寄李云：‘玉慘花愁出鳳城，蓮花樓下柳青青。尊前一唱〔陽關(guān)曲〕，別個人人第幾程。尋好夢，夢難成。有誰知我此時情？枕前淚共階前雨，隔個窗兒滴到明?！w寓調(diào)〔鷓鴣天〕也。之問在中路得之，藏于篋底，抵家為其妻所得。問之，具以實告。妻喜其語句清麗，遂出妝奩資夫取歸。瓊至，即棄冠櫛，損妝飾，委曲事主母，終身和悅，未嘗少有間隙焉。”勝瓊〔鷓鴣天〕詞，純是至情語，自然妙造，不假追琢，愈渾成、愈秾粹。于北宋名家中，頗近六一、東山。方之閨幃之彥，雖幽棲、漱玉，未遑多讓。誠坤靈間氣矣。之問之妻，能賞會勝瓊詞句，既無見嫉之虞，尤有知音之雅。委曲以事，和悅終身，吾為勝瓊慶得所焉。又，朱端朝，字廷之。南渡后肄業(yè)上庠。與妓馬瓊瓊者往來久之。及省試優(yōu)等，授南昌尉。輾轉(zhuǎn)脫瓊瓊籍，挈之歸家。因辟二閣，東閣正室居之，瓊瓊居西閣。廷之之任南昌，倏經(jīng)半載，西閣以梅雪扇寄之，后寫一詞，調(diào)〔減字木蘭花〕云：“雪梅妒色。雪把梅花相抑勒。梅性溫柔，雪壓梅花怎起頭。芳心欲訴。全仗東君來作主。傳語東君。早與梅花作主人。”廷之詳味詞意，知為東閣所抑。自是坐臥不安，竟托疾解綬。既抵家，置酒會二閣，賦〔浣溪沙〕一闋云：“梅正開時雪正狂。兩般幽韻孰優(yōu)長。且宜持酒細端相。梅比雪花多一出，雪如梅蕊少些香。天公非是不思量。”自是二閣歡好如初。茲事亦韻甚。唯是瓊瓊所遭，視勝瓊稍不逮，勝瓊誠勝瓊矣。

一七 張芬回文詞

評閨秀詞無庸以骨干為言。大都嚼蕊吹香，搓酥滴粉云爾。亦有浚發(fā)巧思，新穎絕倫之作?！堕|秀正始集》：張芬《寄懷素窗陸姊》七律一首，回文調(diào)寄〔虞美人〕詞。詩云：“明窗半掩小庭幽，夜靜燈殘未得留。風冷結(jié)陰寒落葉，別離長望倚高樓。遲遲月影移斜竹，疊疊詩余賦旅愁。將欲斷腸隨斷夢，雁飛連陳幾聲秋?！痹~云：“秋聲幾陣連飛雁，夢斷隨腸斷。欲將愁旅賦余詩，疊疊竹斜移影、月遲遲。樓高倚望長離別，葉落寒陰結(jié)。冷風留得未殘燈。靜夜幽庭小掩、半窗明?！狈易肿限?，號月樓，江蘇吳縣人，著有《兩面樓偶存稿》。

一八 稱淑真為生

歙程圣跂哲《蓉槎蠡說》：“閨秀孟淑卿，自號荊山居士。評朱淑真詩有脂粉氣，曰：“朱生故有俗病，巾幗耳?！狈Q淑真為生，甚奇。

一九 淑昭淑慧詞

李淑昭〔搗練子〕云：“桃似錦，柳如煙。鶯不停梭蝶不閑。妨卻繡窗多少事。盡拋針黹到花前?！泵檬缁酆晚嵲疲骸笆諘造F，散朝煙。邃閣忙人到此閑。繡線未拋針插髻。腳根早已到花前?！笔缯?、淑慧，笠翁二女。其詞未經(jīng)選家著錄。

（以上《餐櫻廡詞話》）

二○ 斷腸集

向于淑真，差有文字雅故。戊子年?？碳彻砰w未刻本《斷腸詞》，與四印齋所刻《漱玉詞》合為一冊。庚寅秋，迻鈔鮑淥飲手校本《斷腸集》于滬上，得淑真小象摹弁卷端。辛卯夏，客羊城假巴陵方氏碧琳瑯館景元鈔本校閱一過。又從《宋元百家詩》、后村《千家詩》《名媛詩歸》暨各撰本輯補遺一卷。壬辰回京，仿黟俞氏《癸巳類稿·易安事輯》例，據(jù)集中詩及它書作《淑真事略》，辨《生查子》之誣，凡二千數(shù)百言，編入《香海棠館詞話》，殆無秘不搜矣。而唯簪花妙跡流傳至今，則誠意料所不及，奚啻一字一珠！

二一 陳圓圓舞余詞

《梅村詩集·圓圓曲》注：錢湘靈曰：本常州奔牛鎮(zhèn)人。即金牛里。《武陽志摭遺》：圓圓陳姓，其父曰陳貨郎。三桂鎮(zhèn)云南，問圓圓宗?，謬以陳玉汝對，乃使人以千金招致之。玉汝笑曰：“吾明時老孝廉，豈能為人寵姬叔父耶?！敝x弗往。陳貨郎至，三桂觴之曲房，持玉杯，戰(zhàn)栗墜地，厚其賜歸之。按它書載圓圓本邢姓，滇南邸中稱邢夫人。據(jù)志，則實陳姓，非邢姓矣。暇日因捃摭圓圓事實，牽連記之。圓圓名元，一作沅。初與某公子有生死盟。田皇親購得之。公子遣盜劫之江中，誤載它姬以還。盜再往，已有備矣。力戰(zhàn)易歸。已而事露，禍且不測，公子度不能爭，遂以獻。見《眾香集》小傳（華亭王鴻緒、玉峰徐樹敏及漁洋、迦陵諸名輩，撰定國朝閨秀詞，名《眾香集》）。圓圓工倚聲，有《舞余詞》?！逗扇~杯·有所思》云：“自笑愁多歡少。癡了。底事倩傳杯。酒一巡時腸九回。推不開。推不開?！薄掇D(zhuǎn)應曲·送人南還》云：“堤柳。堤柳。不系東行馬首?？沼嗲Э|秋霜。凝淚思君斷腸。腸斷。腸斷。又聽催歸聲喚?！薄冻笈珒毫睢っ仿洹吩疲骸皾M溪綠漲春將去。馬踏星沙。雨打梨花。又有香風透碧紗。聲聲羌笛吹楊柳，月映官衙。懶賦梅花。簾里人兒學喚茶?！币姟侗娤慵贰Ｐ劣铣瞧?，圓圓自沉于蓮花池，即葬池旁。池中曾放并頭蓮，在城北商山寺。滇中有《商山鸞影》一卷，載圓圓降鸞之詩，見《頤道堂詩》自注（云伯有《題阮賜卿公子后圓圓曲》七絕十首，賜卿名福，文達公子，曾親至圓圓墓上訪求軼事，所制曲惜陳集未附錄）。曩見四印齋藏圓圓像凡三幀，一明珰翠羽，一六珈象服，一緇衣練裙，名人題詠甚夥。

二二 太清春東海漁歌

曩閱某詞話云，本朝鐵嶺人詞，男中成容若，女中太清春，直窺北宋堂奧。太清春《天游閣詩》寫本，歲己丑，余得于廠肆地攤。詞名《東海漁歌》，求之十年不可得。僅從沈善寶錢塘人。武凌云室有《鴻雪樓詞》?！堕|秀詞話》中，得見五闋，錄其四如左。憶與半塘同官京師時，以不得《漁》《樵》二歌為恨事。朱希真《樵歌》及《東海漁歌》也。余出都后，半塘竟得《樵歌》付梓，而《漁歌》至今杳然。就令它日得之，安能起半塘與共賞會耶。此余所為有椎琴之痛也。

浪淘沙（春日同夫子慈溪紀游·西林太清春）

花木自成蹊，春與人宜，清流荇藻蕩參差。小鳥避人棲不定，撲亂楊枝。 歸騎踏香泥，山影沉西。鴛鴦沖破碧煙飛。三十六雙花樣好，同浴清溪。

南柯子（山行）

早春怨（春夜）

楊柳風斜。黃昏人靜，睡穩(wěn)棲鴉。短燭燒殘，長更坐盡，小篆添些。 紅樓不閉窗紗。被一縷、春痕暗遮。澹澹輕煙，溶溶院落，月在梨花。

惜分釵（詠空沖）

春將至，晴天氣，消閑坐看兒童戲。借天風，鼓其中。結(jié)彩為繩，截竹為筒?？湛铡?/p>

人閑事。觀愚智。大都制器存深意。理無窮。事無終。實則能鳴，虛則能容。沖沖。

二三 權(quán)貴妃詞

高麗人詞，李齊賢元時人《益齋長短句》一卷，刻入《粵雅堂叢書》，樸誾《擷秀集》二卷，孫愷似布衣致彌使還，封達御前?！侗娤慵份d權(quán)貴妃詞三闋，亦見愷似使草。林下雅音，異邦尤為僅見?！吨]金門》云：“真堪惜。錦帳夜長虛擲。挑盡銀燈情脈脈。描龍無氣力。宮女聲停刀尺。百和御香撲鼻。簾卷西宮窺夜色。天青星欲滴?！薄短ど小吩疲骸皶r序頻移，韶光難駐。柳花飛盡宮前樹。朝來為甚不鉤簾，柳花正滿簾前路。春賞未闌，春歸何遽。問春歸向何方去。有情海燕不同歸，呢喃獨伴春愁住。”《臨江仙》云：“花影重簾初睡起，繡鞋著罷慵移。窺妝強把綠窗推。隔花雙蝶散，猶似夢初回。玉旨傳宣呼女監(jiān)，親臨太液荷池。爭將金彈打黃鸝。樓臺凌萬仞，下有白云飛?！?/p>

二四 尼靜照詞

尼靜照，字月上，宛平人，曹氏女，泰昌時選入宮。在掖庭二十五年，作宮詞百首。崇禎甲申，祝發(fā)為尼?！段鹘隆吩疲骸拔缇霊脩糜?，篆煙細細還燒。鶯兒對對語花梢。平地把人驚覺。 有恨慵彈綠綺，無情懶整云翹。難禁愁思勝春潮。消減容光多少?！斌w格雅近北宋。

二五 香南雪北詞名所本

潞府妙勝臻禪師。僧問金粟如來為甚么卻降釋迦會里。師曰：“香山南，雪山北?！遍|秀吳蘋香藻詞名《香南雪北》，本此。

（以上《蕙風簃隨筆》）

二六 和放翁釵頭鳳

放翁出妻為作《釵頭鳳》者，姓唐名琬。和放翁《釵頭鳳》詞，見《御選歷代詩余詞話》及《林下詞選》：“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曉風干。淚痕殘。欲箋心事，獨語斜闌。難難難。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聲寒。夜闌珊。怕人尋問，咽淚妝歡。瞞瞞瞞?！鼻昂蠖尉戕D(zhuǎn)平韻，與放翁詞不同。（《耆舊續(xù)聞》云：其婦見而和之，有“世情薄，人情惡”之句，惜不得其全闋。）

二七 蘇佩蘘貯素樓詞

保緒姬人蘇佩蘘有《貯素樓詞》。印雪為糕，飾以脂澤。積雪山鍤，冰筋為林，貯素樓韻事也。保緒屬湯樂民貞憫公子作《玉戲圖》，有詞及詩詠之。

二八 鄭妥浪淘沙

《明詞綜》，鄭妥，一名如英。《浪淘沙》云：“日午倦梳頭，風靜簾鉤。一窗花影擁香篝。試問別來多少恨，江水悠悠。新燕語春秋，淚濕羅裯。何時重話水邊樓。夢到天涯芳草暮，不見歸舟?！?/p>

二九 淑秀澹庵詞

徐淑秀，自號昭陽遺孑，前朝南渡時宮人也。甲申后，流落金臺，后歸泰州邵某。為詩多抑郁哀憤之音，有“昭陽遺孑聽漁歌，爾樂波濤我為何”“入畫無人知是我，倚闌看蝶認為花”之句。所著《一葉落》詞，《眾香集》錄四闋。女邵笠，字澹庵，《菩薩蠻》云：“亂鶯啼破流蘇夢。櫻桃露濕花梢重。小婢促梳頭。開奩滿鏡愁。 畫眉人不在。蹙損雙螺黛。淡日上紅紗。輕蟬鬢影斜?！薄队菝廊恕泛蠖卧疲骸按涿家祸罘彐i。挼碎芙蓉朵。問伊底事忽嬌嗔。道是采花、掠亂鬢梢云?！笔缧阍~視澹庵稍遜，然“入畫”二語，卻未經(jīng)人道。

三○ 成岫詞

成岫，字云友，錢塘人。略涉書傳，手談齒句、斗茗彈絲并皆精妙。愛云閑董宗伯書畫，刻意臨撫。每一著筆，輒能亂真。今嫵媚而失蒼勁者，皆云友作也。戊子春，宗伯留湖上，見云友所倣書畫甚夥，自不能辨。后得征士汪然明言其詳，即為蹇修，結(jié)褵于不系園。時云友年二十二矣。歸董后，琴瑟靜好，譜入《意中緣》傳奇。有《慧香館集》?！镀兴_蠻》云：“綠楊深處黃鸝坐。蒼苔門巷無人過。簾卷接湖光。六橋車馬忙。 錦塘花歷亂。云擁雷峰暗。觸緒撫瑤琴。澄懷一寄心?！保ㄒ陨先齽t采錄《眾香集》。）

三一 賦朱淑真浣溪沙

曩閱長樂謝枚如《賭棋山莊詞話》載朱淑真降箕，賦《浣溪沙》詞，其后段云：“漫把若蘭方淑女，休將清照比真娘?！敝祛佌f與任君詳，余嘗輯《淑真事略》，亦未采入。

三二 尼靜照西江月

《廣陵詩事》云：“厲樊榭久客揚州，由湖州納姬歸杭州，名曰月上，作《碧湖雙槳圖》，揚州詩人多題之?！庇帧侗娤慵吩疲骸澳犰o照，字月上，宛平人，曹氏良家女。泰昌時選入宮，在掖庭二十五年，作《宮詞》百首。崇禎甲申，祝發(fā)為尼，有《西江月》詞云：“午倦懨懨欲睡，篆煙細細還燒。鶯兒對對語花梢，平地把人驚覺。 有恨慵彈綠綺，無情懶整云翹。難禁愁思勝春潮，消減容光多少?！?/p>

三三 范姝夏初臨

范姝《閨怨詞》調(diào)寄〔夏初臨〕《集藥名和周羽步》云：“竹葉低斟，相思無限，車前細問歸期?？椗疇颗?，天河水界東西。比似寄生天上，勝孤身，獨活空閨。人言郎去，合歡不遠，半夏當歸。徘徊郁金堂北，玳瑁床西，香燒龍麝，窗飾文犀。稿本拈來，緗囊故紙留題。五味慵調(diào)，懨懨病，沒藥能醫(yī)。從容待，烏頭變黑，枯柳生稊。”姝字洛仙，江蘇如皋人，著有《貫月舫集》。此詞見《眾香集》（按：清初王漁洋、陳其年諸名輩，撰錄閨秀詞，名《眾香集》，分禮、樂、射、御、書、數(shù)六冊）。

三四 陳翠君蝶戀花

閨秀陳翠君筠，海鹽馬青上室（青上工填詞，有《蓬萊閣吏詩余》），工長短句?！驳麘倩ā尺^拍云：“郎似東風儂似絮，天涯辛苦相隨處?！睘閰峭么菜鶕糍p。曩閱清初人詞，有〔減字浣溪沙〕換頭云：“妾似飛花郎似絮，東風攪起卻成團。”語非不佳，惜風格落明已后。視翠君詞句，渾成不逮也。

（以上《眉廬叢話》）

三五 盼盼有二

盼盼有二?！对~苑叢談》：山谷過瀘，帥有官妓盼盼，帥嘗寵之，山谷戲以〔浣溪沙〕贈之云：“腳上鞋兒四寸羅，唇邊朱麝一櫻多。見人無語但回波。料得有心憐宋玉，低徊無奈楚襄何。今生有分向伊么？”此燕子樓外，別一盼盼。鶯鶯有三?！峨S隱漫錄》：錢唐范十二郎，有二女，為富室陸氏侍姬，長曰鶯鶯，次曰燕燕，此雙文外別一鶯鶯。羅虬比《紅兒詩》：“何似前時李丞相，枉拋才力為鶯鶯。”此又一鶯鶯也。

（以上《餐櫻廡隨筆》）

三六 楊宛詞

明女子楊宛，字宛叔，詞名《鐘山獻》，蕙口繡心，咳唾俱香?！查L相思〕云：“偏是相思相見難。無情自等閑?！薄碴栮P(guān)引〕云：“落葉分飛散，還有聚時節(jié)?！苯约丫洹！捕刺齑骸尘洌骸凹t燭雨中靜悄”，六字得神，歡會余情縹緲，亦有形容不出之妙。

三七 俞夫人詞

《婦學齋遺稿》君木元室俞夫人著，詩詞各如干首，君木為之跋，謂詞勝于詩?！驳麘倩ā场段煨绨嗽赂惺潞途尽吩疲骸霸训卮宏幒煵痪怼Ｅf恨新愁，惻惻難排遣。天氣乍寒還乍暖。吳棉才試羅衣?lián)Q。十二闌干空倚遍。滿眼蘼蕪，莫問春深淺。只有蕙蘭香不變，亭亭空谷無人見?！薄材钆珛伞场都木咎幹荨吩疲骸苞L癡蝶老，悶沉沉，病過清明時節(jié)。臨別東風，無幾日，彈指緗桃如雪。夜賬燈昏，春屏花落，憔悴無人識。別時情緒，玳梁飛燕能說。日暮獨上高樓，他鄉(xiāng)何處，望望堪愁絕。一自樓中，人去后，日日雨斜煙直。篷背青山，馬頭芳草，莫也添凄惻。碧云天際，苕苕珰札消息。”〔清平樂〕《寄君木》云：“金鳧煙直。月弄疏篁碧，湛湛明河天一尺。苦憶他鄉(xiāng)今夕。笛聲隱約誰家，夜涼獨掩窗紗。一昔畫屏無寐，淚絲彈上秋花?！薄财兴_蠻〕云：“繡簾纖押敲雙玉，玉階風細吹蘭燭。燭影碧冥冥，扶花上畫屏。半鉤殘月小，鉤起愁多少。單袂倚紅闌，露華生夜寒?！薄恫≈凶x先君遺詩，凄然有作》云：“倚床檢殘帙，深哀忽來觸。先人有手澤，宛宛照心目?；丨h(huán)三復之，涕淚紛相續(xù)。孤女昔九齡，阿父棄之促。一訣十四年，思之增慘酷?？蓱z琳瑯海，所存只片玉。余芬雖未沬，隱痛在心曲。掩卷不復誦，凄風吹零燭。”《憶弟揚州》云：“雁聲搖落不成行，渺渺江南道路長。遙望天涯忍惆悵，家貧累爾早離鄉(xiāng)。”君木以詩見寄，即次其韻之（四首錄二）“墨痕愁寫一窗花，六曲屏山掩絳紗。應是秋江風浪惡，夢魂夜夜不歸家。寂寥無語倚香篝，憶著前塵總是愁。玄鳥蹋枝棲不泛，涼云吹散一簾秋?！赌河伪焙吩疲骸凹氾L吹透薄羅裳，青草湖堤一道長。遠樹云昏歸鳥亂，遙峰日落暮煙蒼。背山樓閣孤鐘出，隔水簾櫳一笛涼。去去不知天欲瞑，深林新月露微黃?！狈蛉嗣?，字季則，慈溪人。君木長君翁須。（□良胥）年甫逾冠，博學多通，工古文辭，亦辭亦理，□□得力于鯉對矣。

三八 俞夫人清平樂

俞夫人〔清平樂〕，為君木制客枕，繡此詞其端云：“為君裁綺，料理他鄉(xiāng)睡。想得凄涼郵館里，諳盡孤眠滋味。合歡心事空賒，連枝繡出雙花。更繡一雙蝴蝶，好扶殘夢還家。”此詞情深一往，昔人“寒到君邊衣到無”之句，未足以喻，歇拍尤見慧心。

三九 俞夫人點絳唇

評文者遇佳句，輒加密圈，詞有無一句不可加密圈者，亦有無一句可加密圈者。南宋名賢不經(jīng)意之作，間一見之，此境至不易到，非渾成而淡不可，雖非宋人佳詞，卻確是宋人詞也。俞夫人〔點絳唇〕用林君復韻詠草闋，庶幾近之?！按簻\春深，離亭一片渾無主。故人何處，日日風和雨。行色匆匆，又是春將暮。征車去，閑愁無數(shù)，綠遍天涯路?！?/p>

四○ 吳茝詞

乙丑五月，旅寓吳門，汪甘卿（鐘霖）奉其太夫人《佩秋閣遺稿》見貽，詩二卷，詞、駢文各一卷，其《紅葉》《黃葉》兩詞，尤為卷中佳勝?！都t葉》調(diào)〔臺城路〕云：“楓林坐晚霜痕染，嫣然酒顏新醉。驛路魂消，吳江夢冷，都是者般風味。詩情漫擬，似付與寒姿，冶春爭麗。半壁殘山，斷霞橫抹夕陽外。長亭多少送客，數(shù)程如畫本，鞭影遙指。艷卻非花，鮮宜著雨，攪作（去聲）離人紅淚。休隨逝水，便吹去閑階，海棠秋比。樂府吟來，恐余愁未洗?！薄饵S葉》調(diào)〔霜葉飛〕云：“夕陽路詩筇瘦村，平林秋意如許。天涯可奈感飄零，恁打頭飛處。向晚菊、籬邊認誤，漫教倦客吟愁句。只一夜霜華，頓減了濃陰，盡西風便吹去。何況畫里江南，幾人家在，此時歸棹無主。那禁搖落好年光，散似搏沙聚。向?、村頭且住，柴扉亂逐昏鴉舞。剩有著書身，槭槭蕭蕭，閉門聽雨?！薄才_城路〕闕“漫擬”“逝水”“未洗”字并用去上，守律謹嚴。〔霜葉飛〕換頭固佳，過拍尤語淡意深，是善學清真者。太夫人姓吳氏，名茝，字佩纕，吳縣人，詩詞古文外，畫花卉宗沒骨法，兼工山水，有卷冊行世，鑒藏家多重之，為吳縣許鶴巢前輩（玉瑑）女弟子，其遺稿許先生為之序。

四一 閨秀詞兩語

《蕙榜雜記》述閨秀詞兩語云：“關(guān)山夜半斷人行，有來往征人夢?！本湔\佳矣。卻去兩宋名家尚遠，入《元草堂詩余》，其庶幾乎。

四二 吳夢窗伉儷詞

吳夢窗詞〔鷓鴣天〕《化度寺作》后段云：“鄉(xiāng)夢窄，水天寬，小窗愁黛澹眉山。吳鴻好為傳歸信，楊柳閶門屋數(shù)間?！鄙w直以蘇州為故鄉(xiāng)，何止曾寓是邦而已?！靶〈俺铟臁奔醋笈c言之“盈盈秋水，淡淡春山”。是時筠塘內(nèi)子（夢窗有〔天香詞〕《壽筠塘內(nèi)子》）猶寓吳閶也，其〔夜行船〕后段云：“畫扇青山吳苑路。傍懷袖、夢飛不去。憶別西池。紅綃盛淚。腸斷粉蓮啼露?！币鄰头曳笺瓙?，文生于情，令人增伉儷之重。

四三 易安詞脫口輕圓

李易安詞：“莫道不消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泵摽谳p圓，閨人聰明語耳。細審之，實無佳處可言。易安其人，丁易安之時，做此等語便佳，我輩不可作，尤不必學。

四四 商媚生青玉案

祁忠惠夫人商媚生《錦囊詩余》，傳本不多，比《惜陰堂匯刊明詞》因得足本，屬為校定。浣誦一過，尤愛其〔青玉案〕《言別》：“一簾蕭颯梧桐雨，秋色與、人歸去?；ǖ纂p尊留薄暮，云深千里，雁來寒度，客有愁無數(shù)。片帆明日東皋路，送別恨重重煙樹。越水吳山知甚處。舞移燈影，箏調(diào)弦柱，且盡杯中趣。”此詞融景入情，不黏不脫，適得宋人法度。

四五 胡汾沁園春

江寧第一女子師范胡君（汾）來函，附丙寅歲首賀詞，調(diào)〔沁園春〕：“南極丙星，東作寅賓，鳳律始更。喜春生江管，煙云五色；詩吟宋艷，冰雪雙清。頌柏銘椒，歌鶯舞燕，卻羨門庭瑞靄盈。新年樂，有梅花索笑，竹葉多情。年來已厭言兵，愿從此銷為日月明。幸金尊同醉，玉簫共奏；虎母耽視，鳳有和音。君展鵬程，我慚蠖屈，莫被浮名誤此生。遙飛柬，祝朝朝如意，歲歲承平。”詞頗華整，具征工力甚深，而書法娟秀，雅近簪花高格，意者其為校中之才雋云。

四六 宋宣和上元民婦古鷓鴣天

宋宣和中，上元張燈，許士女縱觀，各賜酒一杯。有夫婦同游而相失者，婦至端門，飲賜酒，竊懷金杯。衛(wèi)士見之，押至御前，婦曰〔古鷓鴣天〕詞云：“月滿蓬壺燦爛燈，與郎攜手至端門。貪觀鶴陣笙簫舉，不覺鴛鴦失卻群。天漸曉，感皇恩，傳宣賜酒飲杯巡。歸家唯恐公姑責，竊取金杯作照憑。”道君大喜，遂以金杯賜之。令衛(wèi)士送婦，此元夕故事絕韻者。

（以上《餐櫻廡漫筆》）

四七 易安詞缺字

閨秀許德蘋和漱玉詞全帙，〔多麗〕闋自記云：此闋（按：〔轉(zhuǎn)調(diào)滿庭芳〕“芳草池塘”）見《樂府雅詞》，原缺八字，過腔之韻亦無。第二韻“唦”字，遍閱字書俱未載，乃是當時土音，經(jīng)易安用過，便自雅絕，猶楚騷之“些”字矣。夫子在琴川曾于書肆得舊鈔《宋詞》一冊，內(nèi)有此闋所缺八字俱全，欣然和之。案：德蘋系朱子鶴姬人。子鶴名和羲，自號幺鳳詞人。所得舊鈔《宋詞》有易安此詞缺字，惜女史未經(jīng)揭出。唯過拍葉字作“摩”。余所據(jù)舊鈔本只前段缺六字，今又補“摩”字，則只缺五字矣。唯“摩”上一字須與上文貫穿。極意懸疑，殊難吻合耳。

四八 李易安多麗詠白菊

李易安〔多麗〕《詠白菊》前段用貴妃、孫壽、韓椽、徐娘、屈平、陶令若干人物；后段雪清、玉瘦、漢皋、紈扇、浪月、清風、濃煙、暗雨許多字面，卻不嫌堆垛，賴有清氣流行耳?！翱v愛惜、不知從此，留得幾多時”三句，最佳，所謂傳神阿堵一筆凌空，通篇俱活。歇拍不妨更用“澤畔東籬”字，昔人評《花間》鏤金錯繡而無痕跡，余于此闋亦云。

四九 李易安浣溪沙

此詞前段與稼軒“休去倚危闌，斜陽正在、煙柳斷腸處”約略同意，李極清輕，辛便秾摯，南北宋之判，消息可參。

五○ 易安性復強記

朱竹垞云：“庭院深深”一闋載馮延巳《陽春錄》，刻作歐九，誤也。玉梅詞隱曰：據(jù)《漱玉詞》則是，《陽春集》誤載也。易安，宋人，性復強記，嘗與明誠坐歸來臺烹茶，指堆積書史言，某事在某卷某頁某行，以是否決勝負，為飲茶先后，何至于當代名作向所酷愛者記述有誤。竹垞云云未免負此佳證。

五一 漱玉詞疊字

漱玉詞屢用疊字，“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最為奇創(chuàng)。又“庭院深深深幾許”，又“更挼殘蕊，更拈馀香，更得些時”，又“此情此恨此際，擬托行云，問東君”，又“舊時天氣舊時衣（只有情懷不似舊家時）”，疊法各異，每疊必佳，皆是天籟，肆口而成，非作意為止也。歐陽文忠〔蝶戀花〕“庭院深深”一闋柔情回腸，奇艷醉魄，非文忠不能作，非易安不許愛。

五二 漱玉詞

前〔孤雁兒〕云：“吹簫人去玉樓空，腸斷與誰同倚。一枝折得，人間天上，沒個人堪寄”，此闋（按：〔浪淘沙〕“簾外五更風”）云：“畫樓重上與誰同？記得玉釵斜撥火，寶篆成空”，皆悼亡詞也，其清才也如此，其深情也如此。玉臺晚節(jié)之誣，忍令斯人任受耶！

（以上《漱玉詞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