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展奮
“教育、挽救”固然應該,對“她們”不得“辱罵、毆打,不得采取游街示眾等侮辱人格尊嚴方式羞辱婦女”我們更贊成,但是,在“人權”上,我認為“她們”不能“全額享受”。
賣淫嫖娼是不是一種丑惡或者墮落現(xiàn)象?
這個問題,我想無論哪個社會都會“普世”到不容置疑:當然是丑惡或者墮落,而且從古到今的“淫民”都不會認為自己的行為,乃推動社會進步之勛業(yè)。
但蹊蹺的是,公元2010年的歲末,卻有公安部的高官,在公安部工作會議上稱,“以前叫賣淫女,現(xiàn)在可以叫失足婦女。特殊人群也需要尊重?!贝苏撘怀?,網(wǎng)上嘩然,有人公然放言:既然“特殊人群需要尊重”,那么與“賣淫”同一戰(zhàn)壕的“特殊人群”的稱謂都得調(diào)整,比如嫖客,就應改稱“剽客”,因其剽悍有力;賭徒,何不改稱“搏客”,放手一搏決雌雄也;吸毒呢,改稱“追夢”,既形象又雅達。盜竊呢,也是“生活所迫”,她們既然是“失足”,我們也就是“失手”;搶劫,可改“強借”,拼音都一樣;猥褻,可改“非禮”,強奸,也就是“強行進入”而已;而受賄呢,為“尊重官員”起見,中性的說法為什么不能是“受惠”呢……綜上所述,我們有理由建議:“賣淫”改名,應該緩行。
首先“失足”的說法也太裝了吧?!笆ё恪钡囊馑颊l都知道,“一不小心”或“無主觀意圖”之意。那么,從事淫業(yè)的女子,都是因為“一不小心”或“無意”而誤入“火坑”的嗎?
作為一名調(diào)查記者,我想說,至少我所調(diào)查過的“她們”沒有一個是“無意誤入”的。多年前,浙江和江蘇某地淫業(yè)如熾,我們對相關從業(yè)人員進行了調(diào)查,結(jié)果顯示:一,沒人強迫她們,因為一報警,就會來“解救”的;二,“她們”原先大都是農(nóng)村或僻鎮(zhèn)小縣的“待富者”,因不愿意過“低碳”的生活,向往賺錢捷徑而操業(yè)。
此地沒有“杜十娘”,只有“賽金花”,你一定要冠以“失足”以示“尊重”的話,那么還有哪一種違法犯罪行為不是因為“失足”而失風的呢?
最近,公安部下發(fā)通知,要求各地做好教育、挽救失足婦女工作。要求保護賣淫女人身權和健康權、名譽權、隱私權,不得歧視、辱罵、毆打,不得采取游街示眾、公開曝光等侮辱人格尊嚴方式羞辱婦女。
“教育、挽救”固然應該,對“她們”不得“辱罵、毆打,不得采取游街示眾等侮辱人格尊嚴方式羞辱婦女”我們更贊成,但是,在“人權”上,我認為“她們”不能“全額享受”,否則憲法何以區(qū)別“犯民”和“良民”呢,換句話說,“她們”可以享受人身權、健康權和隱私權,唯獨不能享受“名譽權”,因為賣淫嫖娼就是違法,就是“不名譽的行為”,如果我們宣布賣淫不過是“失足”而嫖娼不過是“消費”,不但是對無數(shù)守法而潔身自好的女性不公,也是對公序良俗的恣意嘲弄,更是對人類文明的直接褻瀆!
無論如何,在道德上,我們實在無法去矯飾或給力一名妓女和嫖客,即便是“茶花女”,即便是“侯方域”,你床笫間的“糶的糶,糴的糴”——“賣”了也就“賣”了,“嫖”了也就“嫖”了,偏還要在輿論、在公眾面前趾高氣揚地“中性”再三,那對不起,大家還守著這個鳥法干神馬!
賣淫女改稱“失足婦女”,實屬“反腐操”一類的阿Q神技,作為政府部門,如果不從改變制度和社會環(huán)境上著手解決問題,而僅僅如過去的朝廷頻改年號般地去改變一個又一個稱呼,則無論稱呼是多么地“人道”,即便把賣淫女叫成“希拉里”甚至“老佛爺”,也無法改變她們賣淫的事實。
行文至此,忽然想起2006年厲以寧教授在中國窮人問題上的妙論,那一年的11月,他做客強國論壇,提出了一個史無前例的“創(chuàng)新理論”,即中國的窮人不應叫窮人而應改稱“待富者”。理由是:“改革還沒有完呢……現(xiàn)在還在市場經(jīng)濟中,他今天沒有富,意味著還有更多的機會……”
厲教授的“待富”偉論,一下子在稱呼上消滅了中國的窮人;四年過去了,有人要學習厲教授,也想“一下子在稱呼上把中國變成了沒有妓女的社會”,我相信他們的主觀愿望絕對是善良的,是極力體現(xiàn)“黨疼國愛”的,只可惜,稱呼頻改而窮人越多,房價越漲,CPI越高而賣淫女倒沒見越來越少。
她們可不可以改稱“待媾者”呢——我失口了,可見玩文字游戲一點意思也沒有,“失口”的后果往往甚于“失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