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萍(廊坊師范學(xué)院文學(xué)院,河北 廊坊 065000)
2009年是農(nóng)歷己丑年,十二屬相以丑為牛,也就是牛年。牛之所以被稱為丑牛,是因干支記時中丑是半夜一到三點,此時牛反芻明顯,因而得名,絕非貌丑之故。相反,唐末京師人劉訓(xùn)把牛比為“黑牡丹”。蘇軾詩云:“獨有狂居士,求為黑牡丹。”牛以其勤勞耐干、任勞任怨、富于犧牲等精神而深受人們喜愛和贊賞,歷代文人寫下許多歌頌牛的詩篇,如唐李綱的《病牛》有“但得眾生皆得飽,不辭羸病臥殘陽”,宋陳與義的《題牧牛圖》有“日斜睡足牛背上,不信人間有廣輿”。生活中常用的牛氣沖天、庖丁解牛、汗牛充棟、九牛一毛、牛刀小試等成語也多半是褒義的。
一
據(jù)傳我國在公元前七千年左右便開始養(yǎng)牛,當時為了吃肉。黃帝時代開始用牛駕車,西周時又用它耕田。而《詩經(jīng)》中的牛主要用作祭品?!抖Y記·王制》云“:天子社稷皆太牢,諸侯社稷皆少牢?!迸Q蜇i三牲全備者,謂之太牢;只有豬羊者,曰少牢?!遏旐灐m》“:秋而載嘗,夏而衡。白牡剛,犧尊將將。”為了使秋天祭祀用的牛完好無傷,夏天就用欄木把它們?nèi)︷B(yǎng)隔離起來,足見鄭重其事。用紅色和白色的公牛祭祀,還要把酒尊也做成牲牛的形狀。
此外,《詩經(jīng)》用牛尾來裝飾物品?!秴问洗呵铩酚涊d古人把牛尾作為舞蹈的道具:“昔葛天氏之樂,三人操牛尾,投足以歌八闋?!薄讹L(fēng)·干旄》“孑孑干旄,在浚之郊。”陳奐疏云:“謂之干旄者,以注旄于干首,故《釋天》云‘:注旄首曰旌?!钛苍唬骸概N沧⒏墒住!雹俑伸甘窃陧敹孙椨嘘笈N驳钠鞐U,當時用它表示一定的身份,《毛傳》說“:注旄于干首,大夫之旃也。”《小雅·出車》之“建彼旄矣”與此同。早在夏朝,“西南夷常貢旄牛尾,為旌旗之飾,《書》《詩》通謂之旄。”②
“國之大事,在祀與戎?!奔漓朐诠糯鐣惺穷^等大事,而《詩經(jīng)》中作為祭品的牛,無疑為人類做出過巨大的貢獻。但不管這些牲牛如何神圣光潔,它們畢竟是死的物品。難怪莊子不愿做“郊祭之犧?!保鴮幵缸觥坝螒蛭蹫^之中自快”的小豬。不過,《詩經(jīng)》也有些篇目把牛作為田園風(fēng)物進行描寫,極其生動活潑,令人叫絕,簡直如范曾筆下的牧牛圖一般。
二
生活中的牛自然生動活潑,惹人喜愛?!渡瘛贰芭Q螂枳种?,馬瑞辰解釋說:“《說文》:‘字,乳也。’字、乳、育三字同義。”③牛羊非但不踐踏棄置在巷道中的后稷,還用小腿肚子庇護他,并哺乳他,何等的仁愛!《小雅·黍苗》“我任我輦,我車我?!庇胸撊握撸型燧傉?,有將車者,有牽傍牛者,敘述的是役夫建筑謝城的辛勞和勤懇。《何草不黃》中有“匪兕匪虎,率彼曠野”,行進在曠野中的牛何其自在!《詩經(jīng)》里的牛有時還是點綴風(fēng)景的道具,常與“羊”一道成為田園風(fēng)光中的可愛物象,最典型的是《小雅·無羊》和《王風(fēng)·君子于役》?!毒佑谝邸窞樯賸D思念征夫的詩歌,質(zhì)樸無華,情真意切。詩分兩章,各有一句寫牛:“日之夕兮,羊牛下來”“,日之夕兮,羊牛下括”。太陽下山,牛羊回圈了,少婦觸景生情,不禁引發(fā)了對丈夫的思念。牛羊在這里就不僅僅是景致,而是飽含著深情,引人聯(lián)想:日暮時分,吃飽了嫩草的羊撒著歡兒地跑回來,哞哞叫的小牛攆著母牛也神氣十足地歸來了,農(nóng)家小院里頓時呈現(xiàn)出一派歡騰景象!而在外服役的丈夫卻歸期杳杳。牛羊?qū)D人思夫起到了反襯作用,如王國維所說“一切景語皆情語也”。
據(jù)毛序,《無羊》是宣王考牧之作,鄭玄解釋說:“厲王之時,牧人之職廢。宣王始興而復(fù)之,至此而成,謂復(fù)先王牛羊之數(shù)。”④全詩純用“賦”法,卻體物入微,再現(xiàn)了一幅鄉(xiāng)村放牧圖,對牛羊的描摹極其逼真“:誰謂爾無羊?三百維群。誰謂爾無牛?九十其?!痹娨苑磫柧溟_頭,問得突兀,卻又詼諧有情,極力抒發(fā)詩人乍一見到眾多牛羊的驚奇、贊賞之情?!啊睹珎鳌罚骸S牛黑唇曰?!鸪桨矗骸稜栄拧酚衷啤F叱咴弧?,詩義當取此,極言肥大者之多爾?!雹轄柺悄寥?,用第二人稱的方法直指,給人以親切感。“三百”和“九十”都是虛指,極言牛羊之眾多,以數(shù)目突出牛羊成群、盡情歡騰的情狀,表達了對牛羊繁盛、人丁興旺美好生活的向往和祝愿。
第二章對牛羊和牧人進行動態(tài)描寫:“或降于阿,或飲于池,或?qū)嫽蛴?。爾牧來思,何蓑何笠,或負其?!庇灒睹珎鳌贰埃簞右??!鼻叭齻€排比句寫散布四處的牛羊自得其樂的情狀:它們搖頭擺尾,互相耍斗,有的跑到山坡上緩緩“散步”,有的下水澗俯首飲水,有的靜臥草間閉目養(yǎng)神,有的在聳動耳朵、細咀慢嚼。一切是那么自然靈動,無拘無束。此時,藍天、白云、綠草、羊牛、牧人以及山坡、池邊等交織成一幅清麗的放牧圖。人與自然界的美景和動物構(gòu)成何等和諧的藝術(shù)境界!純用白描手法,而運筆變化無端,節(jié)奏舒緩,輕筆點染,韻味悠遠。方玉潤嘆其“以見人物并處,兩相習(xí)自不覺其兩相忘耳。其體物入微處,有畫手所不能到。晉、唐田家諸詩,何能夢見此境?”⑥
第二章末兩句“三十維物,爾牲則具”,鄭玄《箋》云“:牛羊之色異者三十,則女之祭祀,索則有之?!弊⒁?,這里的“物”用的正是其本義,指雜色牛,“王國維:卜辭中‘物’為雜色牛之稱。作為‘萬物’的‘物’是引申義。”⑦詩句說用作犧牲的各種毛色的牛羊都已備齊,隨時可以取用。古代不同的祭祀要用不同毛色的牲畜,《周禮·地官·牧人》云“:凡陽祀,用牲毛之。陰祀,用黝牲毛之;望祀,各以其方之色牲毛之?!雹喾接駶檮t認為“爾牲則具”為全詩的主腦,“蓋祭祀、燕饗及日用常饌所需,維其所取,無不具備。所以為盛,固不徒專為犧牲設(shè)也?!雹?/p>
這些詩篇中的牛羊都已成為農(nóng)村風(fēng)景的重要組成部分。正因為先民對牛羊充滿了熱愛之情,所以詩人筆下才能活潑潑地呈現(xiàn)出牛羊動人的情狀。這兩篇詩不借助比興而全用賦法,卻也是頗具神韻的上乘之作。
牲牛和兕觥、干旄等已經(jīng)永遠沉淀在歷史的塵埃中了。風(fēng)干的物品讓我們記起它們曾經(jīng)有過的輝煌歷史。而今打開《詩經(jīng)》這扇窗口,牛的風(fēng)韻猶存,它們活潑可愛的情狀宛然在目。牛年吟誦并回味《詩經(jīng)》這部經(jīng)典中關(guān)于牛的名句名篇,了解牛在古代社會生活中的功用及其在古人心目中的美好形象,無疑是一件有趣而有意義的事情。
①李學(xué)勤主編:《毛詩正義》,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1999年版,第209頁。
②《史記·夏本紀》,張守節(jié)正義,中華書局,1959年版,第60頁。
③⑤馬瑞辰:《毛詩傳箋通釋》,中華書局,1989年版,第876頁,第587頁。
④李學(xué)勤主編:《毛詩正義》,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1999年版,第692頁。
⑥⑨方玉潤:《詩經(jīng)原始》,中華書局,1986年版,第386頁。
⑦鄒曉麗:《基礎(chǔ)漢字形義釋源》,北京出版社,1990年版,第189頁。
⑧李學(xué)勤主編:《周禮注疏》,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1999年版,第321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