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定隆興寺大覺六師殿 最大的宋代殿宇遺址

貢俊錄　楊雙秋

坐落在河北省正定縣城東隅的隆興寺，不僅在中國佛寺中享有“海內(nèi)寶剎第一名區(qū)”和“京外名剎之首”之譽，在中國建筑史上也是研究宋代佛寺建筑布局的典型實例。整座寺院依南北中軸線縱深展開，前殿后閣，以閣為主，高低錯落，重迭有序。分布在中軸線上的宋代建筑自南而北依次為：天王殿、大覺六師殿、摩尼殿、大悲閣。天王殿、摩尼殿、大悲閣歷經(jīng)幾代修葺，至今仍巍然矗立，而大覺六師殿現(xiàn)僅存遺址（現(xiàn)正定文保所存有1956年由中國古代建筑修整所祁英濤、賈瑞廣先生測繪的平面圖）。

大覺六師殿遺址現(xiàn)存臺基東西寬53.35米，南北進深35.2米，高1.06米，臺明四周設(shè)階條石，四角設(shè)角柱石，青磚包砌臺幫，臺基明間前為青石垂帶踏跺。臺基上存有高1.11米、平面呈凹形的磚石佛壇，佛壇前后臺幫為青石須彌座形制，其做法形制與后面摩尼殿內(nèi)宋代佛像下面的須彌座完全相同，屬同時期遺跡。佛壇上保留著六座磚砌佛座遺跡，呈八字形左右對稱排列，佛座平面八角形，直徑分別為5.45米、4.04米、3.68米。現(xiàn)佛座數(shù)目與原供佛像數(shù)不符，可能為1950年代清理修砌臺基時所致。在臺基上存有大殿墻基和早、晚期柱礎(chǔ)，墻基寬度達1.77米。佛壇前橫置一排共15個青石質(zhì)方形供器座。供器座前置一高0.7米的石質(zhì)圓形束腰仰覆蓮供器座。

大覺六師殿是隆興寺中軸線上的第二重殿，始建于北宋元豐年間（1078～1085年），金、元、清幾代均有修葺?，F(xiàn)存對該殿記述較為詳細的資料見清乾隆十三年的《隆興寺志》。其中“殿宇部分”記：“大覺六師殿，俗名九間殿，東西寬十六丈一尺，南北長十丈九尺，高五丈五尺，內(nèi)分八十一間”；“諸佛”部分記：“大覺六師之殿，金裝佛三尊各高一丈六尺，金裝菩薩四尊各高一丈六尺，五彩護法二尊各高五尺，五彩懸山四座，玲瓏莊嚴(yán)，五彩佛四尊各高一丈，五彩菩薩四尊各高一丈，五彩石羅漢一百八尊各高三尺，五彩泥塑羅漢五十三尊各高五尺，康熙五十八年薩口捐造，殿背五彩菩薩五尊各高一丈五尺，前墻彩畫香花菩薩十二尊，后墻彩畫十大出山菩薩十尊八參”；“陳設(shè)”部分記：金裝殊油供桌十張，香爐燭臺地供花瓶三唐，萬年銅燈一座，大磬一口，五彩法鼓一架，銅鐘一口，金裝木雕八寶供器一桌，金裝木菱花三對。

寺志記提到的大覺六師殿俗名九間殿，應(yīng)是殿面闊九間。在我國古建筑中，九間大殿為頭等大殿。有專家認為：“大殿九間在佛教建筑中是頂了天的極限”。六師殿不僅是隆興寺規(guī)模最大的一座佛殿，按面積也應(yīng)是中國古代佛殿的翹楚。我國現(xiàn)存規(guī)模最大的古代單體建筑遼寧義縣奉國寺和大同上華嚴(yán)寺大雄寶殿，皆為面闊九間、進深五間的單層廡殿頂木構(gòu)佛殿。奉國寺大殿寬55米、進深33米，建筑面積約1829平方米；上華嚴(yán)寺大雄寶殿寬53.9米、進深27.5米，建筑面積約1559平方米；而正定隆興寺大覺六師殿面闊九間，進深六間，寬53.35米、進深35.2米，建筑面積1878平方米，總面積比奉國寺大殿多了約50平方米。

大覺六師殿另有一俗稱七佛殿，應(yīng)是據(jù)佛壇上所供佛像數(shù)量而名，按時間排列分別為：毗婆尸佛、尸棄佛、毗合婆佛、拘樓孫佛、拘那舍佛、迦葉佛、釋迦牟尼佛等七佛。和義縣奉國寺建于遼代開泰年間的大雄寶殿內(nèi)所供七佛內(nèi)容相同而順序不同。《隆興寺志》所記述的殿內(nèi)所供七尊高一丈六尺的主要佛像中，三尊為金裝佛、四尊為金裝菩薩，說明二組佛像在冠發(fā)、服飾上有所不同。1901年5月，赴貴州充貴州鄉(xiāng)試副考官的華學(xué)瀾途徑正定時住隆興寺，目睹大覺六師殿“殘破不堪，像多露坐，蓬蒿滿屋”、“殿供三世佛及四菩薩”，亦與《隆興寺志》所記七佛中三佛四菩薩形象相同。對于將過去七佛塑制成三尊佛像、四尊菩薩像，不知是否與佛教中“毗婆尸佛、尸棄佛、毗合婆佛三佛是在過去劫中出世、后四佛在現(xiàn)在劫中出世”的說法有關(guān)。

《隆興寺志》所記大覺六師殿諸多佛像中，“五彩石羅漢一百八尊各高三尺”、“五彩護法二尊各高五尺”，這108尊五彩石羅漢中的今尚存52尊，今置龍騰苑，頭部皆失，像殘高在75至88厘米之間，其中尚有兩尊銘文明確記在九間殿供養(yǎng)；兩尊五彩護法頭部失，像殘高分別為100厘米和125厘米；殘存羅漢，護法像皆為明萬歷年間物。

清乾隆十三年的《隆興寺志》中附當(dāng)時寺院建筑分布圖。圖中有大覺六師殿的正立面示意圖，這是至今可見此殿最早的圖像資料。從該圖可知，大殿建在較高的臺基上，是一座單檐建筑，但檐頂式樣不可知。過去由于未見圖像資料，曾有大覺六師殿屋頂為歇山頂之推測。近年從劉志剛先生提供的1900年法國人于隆興寺西南方向拍攝的寺院照片中，方看到大覺六師殿墻體和殘存的粱架，由此可知大殿為廡殿頂。另日本學(xué)者桑原藏《考史游記》一書除簡記其1908年所見“摩尼殿南有六師殿，不過今已廢圮，化為一片瓦礫”外，還配發(fā)一張大殿前檐殘狀圖片。圖片中，懸于明間檐下的“大覺六師之殿”匾額搖搖欲墜，前檐明、次間額枋、橫披和檻框尚存。除柱頭鋪作外，補間鋪作分布密集，用材小且出跳多，頗具明清風(fēng)格。疑為清康熙四十二年至四十八年（1777～1783年）大修時改變了原宋代風(fēng)貌。

1933年梁思成先生來正定調(diào)查古建筑時，“殿已坍塌，只剩一堆土丘，高約丈余”，“土丘東偏有高約七尺武裝石坐像”。1953年，文物保管機構(gòu)成立后，清理了殿址上的廢墟，1964年對臺基進行了清整修葺。

隆興寺內(nèi)這座規(guī)模最大的宋代建筑之失存，無疑是中國古建筑史上的一大缺憾。所幸寺內(nèi)尚存碑石記錄了它的歷史：金大定二十年（1180年）《大金國河北西路真定府都僧錄改授廣惠大師舍利經(jīng)幢銘》記有該寺住持僧河北西路都僧錄廣惠大師罷職后修六師殿的內(nèi)容；元大德五年（1301年）碑刻《重修六師殿記》，重點記元代藏族高僧膽巴合白金千兩、隆興寺僧住持歷時四年重修大覺六師殿事宜；清康熙二十三年（1684年）《重裝六師佛像記》碑文記，殿塑佛像七尊，丈六金身，巍然跏坐，唯是多歷年所，金容掩色，而第二尊佛像微圮，住持海昇與聚東院比丘聚六募金金裝佛像；清乾隆四十六年（1781年），工部尚書周元禮撰、書、立石的《重修隆興寺碑記》，詳細記錄了乾隆四十四年至四十五年（1779～1780年）奉敕重修情況，其中重修項目中有“大覺六師，則法身更宜重塑”之內(nèi)容，說明此次寺院大修時對殿內(nèi)七佛像進行了重塑。上述資料中，元大德五年《重修六師殿碑記》不僅記錄了高僧膽巴合白金千兩，普整、普安二大師主持，榮祿大夫、甘肅省平章政事哈珊為外護功德主的元至元己丑至癸巳（1289～1293年）重修六師殿的詳細情況，還詳列了當(dāng)時寺院建制及僧眾情況，是一通研究佛教高僧與隆興寺發(fā)展的重要碑刻，故介紹并考略如下：

該碑于大覺六師殿前面西而立，青石質(zhì)，首、身一體，高2.8米、寬1.05米、厚34.8厘米，碑首六龍相交呈圓拱形，正面圭形額內(nèi)陰刻“重修六師殿記”，背面額內(nèi)陰刻“閩寺廊下僧眾”；碑陽陰刻楷字24行共888字；碑下龜趺座半埋地下。碑文首先記正定得天獨厚的地理位置及正定佛教界著名的臨濟普化、金牛慈覺、龍興通照大師在佛教史上的地位。接著在簡述了龍興寺（即隆興寺，下同）在全國佛寺中的重要位置和寺興始末后引申至大覺六師殿——“大覺六師殿者，宋元豐之創(chuàng)建也”。此記是研究該殿沿革發(fā)展的重要文字資料，后面碑文以較長的篇幅記錄元至元年間（1335～1340年）重修六師殿的詳細情況：“有金剛法寶上士摩訶膽巴師父，行符佛行，心實佛心，以慈悲為本懷，以興修為行業(yè)，合白金千兩資其營建……廢者興之，欹者正之，故者新之，缺者補之。榱桷盡杞梓之材，礎(chǔ)甓極燕珉之美。飾以丹青，涂以赭堊，金圣像，彩繪山龕，相好端嚴(yán)，曲盡其妙，規(guī)模制度，煥然一新，非向日之比?？芍^盛矣，美矣，輪焉，奐焉。其所費不啻萬金，皆出于檀施?！睋?jù)碑文知，此次重修歷時四載，修繕了殿宇，金妝了佛像，彩繪了四周塑壁壁畫，應(yīng)是自宋元豐年肇建二百年后一次大規(guī)模的重修。更重要的是此次重修與中國佛教史上的著名高僧膽巴有關(guān)。

除典籍記載外，尚有一通與正定隆興寺有關(guān)、元代著名書法家趙孟奉敕撰并書篆、為膽巴而立的碑刻“大元敕賜龍興寺大覺普慈廣照無上帝師之碑”，簡稱“膽巴碑”。碑記至元年間膽巴與帝師八思巴具至中國，曾受邀為真定路龍興寺首住持，并合資財重修六師殿。膽巴圓寂后，延祜三年（1316年），“龍興寺僧迭凡八奏，師本住其寺，乞刻石寺中。敕臣孟囟為文并書”?？梢婟埮d寺在全國的佛教寺院中的重要地位。清光緒元年（1875年）《正定縣志》記，此碑立龍興寺。然現(xiàn)已不知去向，僅可見該碑文墨書紙本。

碑陰額書“闔寺廊下僧眾”，碑身刻“重修大殿外護功德主”、“闔寺廊下院僧眾施工運力頒名”及“粒鑾佛像助營福業(yè)輸財檀信花名”?！瓣H寺廊下僧眾施工運力頒名”在記下參與維修六師殿的寺院僧人名號的同時，也為后人提供了元代寺院建制情況：時寺院下設(shè)17個院，僧人共計135人。具體為金佛院5人，大悲院14人，釋迦院2人，慈氏院6人，仁王院8人，法華院7人，下生院20人，彌勒院5人，三學(xué)院4人，東律院12人，法照院10人，文殊院4人，白蓮院4人，傳教院10人，太圣院4人，上生院6人，藥師院4人。其中慈氏院有蕃僧“宣授住持達哩摩西天大師”和“宣授江淮諸路釋教總攝加瓦八大師”題名。可見此碑碑陽、碑陰都極具史料價值。

大覺六師殿這座氣勢恢宏、舉世罕見的佛殿在歲月的跌宕中消失了。而歷史留下的磚石臺基、圖片影像、志記碑刻等則足可讓人們想象到它曾經(jīng)的宏敞和輝煌。

（責(zé)任編輯：孫秀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