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興中
權利原則所表達的基本信念是,個人在社會中的真實存在是以權利來度量的。權利是現(xiàn)代人在同國家和其他個人的關系中界定自己的范疇和身份的基本語言,權利賦予個人為自己爭取利益的權力,規(guī)定它的合法存在。權利觀極大地改善了人類的政治和社會存在,成為人生存的基本條件和作為人的資格。權利是人在政治社會中生存的基本保障。權利的觀念是文化性的,它存在于法律文明秩序的概念范疇之中,為現(xiàn)代西方所獨有。但是,因為權利的基礎是功利理性,而功利理性是人所共有的,因此權利便具有普遍的意義。
在討論權利原則時,無法避免兩個問題:一是權利是什么,二是權利從哪里來。第一個問題要求給權利下一個定義,或者至少應該表明一種對權利概念的立場。第二個問題要解決權利的來源。在現(xiàn)代西方的學術史上,關于權利的界定紛紜復雜,觀點迥異,令人難以適從,但究其大概,爭論的焦點卻不外乎權利的先天與后天之分,即自然權利觀和實證主義權利觀這兩大類。自然權利觀以強調人的權利先于任何后天的制度,因而具有不可剝奪的神圣性而在權利發(fā)展史上起了巨大的積極作用,但隨著宗教文明秩序的式微和科學主義與實證主義的興起,自然權利觀逐漸失去了它的理論支撐點。而實證主義權利觀則重視權利實現(xiàn)的可能性及其與法律主權者的密切關系。從這一基本立場出發(fā),實證權利觀強調權利的后天性和實證性,使權利與后天的制度密不可分。這兩種權利觀各自有其嚴苛的批評者:自然權利觀經(jīng)常被看作是不切實際的無稽之談,業(yè)已失去其理論和現(xiàn)實基礎,偶被提及,也只是對古典自由主義緬懷的鄉(xiāng)愁而已;而實證主義權利觀則因過分強調權利對法律與主權者的依賴,從而導致權利成為主權者的恩惠,并可隨時被收回,因而被懷疑為給法西斯主義的政治制度辯護的學說。
我傾向于說,權利是后天的,但卻是不可剝奪的,這就如同人們光著身子來到世上,卻不能光著身子活在世上一樣。人來到世上時,沒有權利,但為了生存獲得了權利,這些權利與人的生存是那么的密不可分,一旦被剝奪,就如同被剝光了衣服。我們可以從兩個方面來界定權利:從個人與社會關系的角度來看,權利是個人擺脫壓迫、剝削,防止政治暴力侵害,尋求解放的手段,它所針對的是有組織的暴力和人類設計的制度的異化,擬解決的是統(tǒng)治與服從的合法性問題。因此,權利可看作是政治性的。從個人和個人的關系而言,權利是人與人關系的出發(fā)點,在從事勞動、交換及娛樂等社會活動中,每個個人以權利作為最基本的條件來達到各自的要求和目的。從這個角度來看,權利可以是非政治性的,它所滿足的是人的生活的需要,針對的是人與人的關系。合而觀之,權利是做人的基本條件和資格。當我說,權利原則的基本信念,是在社會生活中個人的物理存在應以權利來度量時,所指的就是這兩方面的權利。
那么什么是權利的基礎呢?這個問題也是談權利時無法回避的難題。說權利的基礎是上帝,過于玄虛;說是法律,過于狹隘,似乎較為適中的是人的理性。讀者可能會想到,我所采取的觀點事實上還是自然法學派的觀點,但這里還是有差別的。即使權利是以理性為基礎的,并不是說是理性的全部,而是功利理性。一般而言,理性的發(fā)展存在過三種狀態(tài),即混沌理性、功利理性和科學理性。權利理性乃是功利理性,它有兩個鮮明的特點:一是它與利益的關系,即承認逐利的正當性;二是其與外在規(guī)則的關系,即權利的可數(shù)性。承認個人利益的重要性,并把它作為權利,用權利的語言表達出來,使其成為可以琢磨的事實,這是功利理性的功勞。
功利理性使人知道如何有計劃有目的地使用自己的力量、資源和時間,教人如何使用權利的語言來達成對欲望的滿足和對財富的追求。不僅如此,功利理性也教人如何和其他人相處,在權利的沖突中尋求有利于自己的妥協(xié),從而使建立在物質追求和私人欲望的滿足基礎上的文明社會成為可能。如果說有一種道德理性的話,它可能正好相反,它志在提倡與人為善,施樂予人,利他而不計得失。功利理性則是系統(tǒng)化了的經(jīng)過培育的混沌理性。
一項權利如果不表述出來,它就不存在。因此,權利永遠是外在的,與內在修養(yǎng)無關。一個道德修養(yǎng)極高的權利持有者,可能為了利他而不去行使自己的某項權利,但該項權利的存在卻不因為他的道德高尚而異。承認逐利的重要性還不足以使權利發(fā)揮效力。要使權利得到落實,還要靠功利理性的另一個特點,即權利必須是可數(shù)的,可以用規(guī)則來描述、界定并予以保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