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白振,高曉成
(1.山西農(nóng)業(yè)大學公共管理學院,山西太谷030801;2.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北京100015)
范處義的 《詩補傳》,以 《毛詩詁訓傳》為底本,按 “毛詩”的篇目順序逐篇訓解,先解《詩序》,后釋正文,其后為音、字詁訓,以求《詩經(jīng)》的文義清晰。夏傳才說的更為明白:“每類詩之前,仿鄭氏 《詩譜》例,約取其文,簡要說明該類詩藉以產(chǎn)生的歷史地理背景及其體用、特征等。接著依次分篇作解,先標篇名,再具錄《詩序》原文,低一字加以補說;隨后逐章具錄經(jīng)文,也是低一字進行補說,先釋詞,再訓解句意,暗引舊注,以自說形式出之。”[1]
范處義作為南宋前期尊序派的代表人物,不僅對 《詩序》的訓解表達了宗序思想,還體現(xiàn)在解詩之法上具有明顯的宗序特征。范處義認為《詩序》“內(nèi)有圣人之遺言”,國史作之,不可不考;《詩補傳·明序篇》把 《詩序》比作 《易》之 《文言》,《易》的系辭比作 《詩序》,認為學《詩》不求 《序》,將不得其門。
范處義的解詩之法,以 《詩序》為依據(jù),包括以下幾個方面的特點:
例:《汝墳》。“韓氏以 《汝墳》為思親。劉向 《列女傳》曰周南大夫受命,平治水土,過時不來,其妻恐其懈于王事,言 ‘國家多難,惟勉強之,無有譴怒,遺父母憂’,乃作詩曰:‘魴魚頳尾,王室如毀,雖則如毀,父母孔邇。’今據(jù)詩,婦人則以夫為君子,未有以父母為君子者,是詩言 ‘未見君子,惄如調(diào)饑’、‘既見君子,不我遐棄’,真夫婦之言也,韓氏之徒以 ‘父母孔邇’一言,遂謂由思親而作,殊不知玩味一篇之旨,如卒章皆勉之以正之言,與今 《詩序》及劉向之說合,益知毛氏可信矣?!保ā对娧a傳·篇目》)
考詩旨,《韓詩章句》則以為,婦人 “以父母迫近饑寒之憂”,而勸夫 “為此祿仕”,韓詩以《汝墳》為思念父母之作。 《詩序》以為是贊美“文王之化行乎汝墳之國,婦人能閔其君子,猶勉之以正也”,是婦人匡正夫君之作?!读信畟鳌芬嘁詾?“周南大夫”之妻匡正夫君所作,恐其丈夫“懈于王事”,故 “言國家多難,惟勉強之,無有譴怒,遺父母憂”也。韓詩為 “今文經(jīng)”學,劉向說詩源于魯詩,范處義參照韓詩、魯詩、毛詩關(guān)于 《汝墳》詩旨的觀點,取毛詩之說。
例:“《燕燕》,衛(wèi)莊姜作 《燕燕》之詩,韓氏以為定姜歸其婦,鄭康成 《釋坊記》又以為衛(wèi)獻公無禮于定姜,定姜作此詩,陸徳明釋之曰‘此魯詩也’,據(jù)是詩,言 ‘先君之思,以勖寡人’,蓋莊姜謂戴媯儻能不忘先君,當有以助我,若歸其婦,豈得言 ‘先君之思’又言 ‘遠送于野,瞻望弗及’,皆莊姜戀戀不忍訣之辭,定姜既遭無禮矣,何戀戀之有,玩詩之文,以求其義,毛氏為得。”(《詩補傳卷篇目》)
考 《燕燕》之詩,《詩序》稱:“衛(wèi)莊姜送歸妾也?!编嵐{詳之曰:“莊姜無子,陳女戴媯生子名完,莊姜以為己子。莊公薨,完立,而州吁殺之,戴媯于是大歸,莊姜遠送之于野,作詩見己志。”《列女傳·母儀》篇曰此為定姜送子婦,并認為定姜 “聰明遠識,麗于文辭”?!抖Y記正義·坊記第三十》有 “《詩》云:‘先君之思,以畜寡人?!诵l(wèi)夫人定姜之詩也?!ń?,此是 《魯詩》,《毛詩》為莊姜。”“《邶風·燕燕》之篇,衛(wèi)莊姜送歸妾之詩。言歸妾戴媯思念先君莊公,以婦道勖勉寡人。寡人,莊姜自謂。此《記》引 《詩》以 ‘勖’為 ‘畜’,鄭又以為衛(wèi)定公大夫定姜之詩?!薄堆嘌唷返淖髡撸n詩定為定姜所作,鄭玄 《坊記》所記定姜作此詩,陸徳明釋之曰 “此魯詩也”,范處義認為,“定姜既遭無禮”,而 《燕燕》思想情感皆表現(xiàn)出 “戀戀不忍訣之辭”,定姜作不符合人之常情,應(yīng)為莊姜作,取毛詩說。
例:“《抑》,衛(wèi)武公刺厲王,亦以自警也。
衛(wèi)武公之事當以經(jīng)為信,史傳異同不足證也。如 《柏舟》之詩,謂衛(wèi)世子共伯蚤死,其妻守義;而 《史記》乃謂,為弟武公襲攻自殺,且其父厘侯既卒,因葬父見攻,則不可謂之蚤死矣,就使共伯果以襲攻自殺,妻既不能報仇,又不歸之父母,則不可謂之知義矣!今共伯死,而妻不忍去,人以為義,則必無襲攻之事也。是詩,刺厲王亦以自警,《國語》乃謂武公年九十五作 《懿》以自警,說者謂 《懿》即 《抑》也,且武公以宣王三十六年始,即位至幽王時,始入為卿,《賓之初筵》所謂 ‘武公既入’是也,然則厲王之世,武公特衛(wèi)之公子耳,學者求其說而不得,遂疑是詩為刺幽王,舍經(jīng)而信傳理所不可。”(《詩補傳卷二十三·正大雅·抑》)
考 《柏舟》之詩,《詩序》稱 “共姜自誓也。衛(wèi)世子共伯蚤死,其妻守義,父母欲奪而嫁之,誓而弗許,故作是詩以絕之”。范處義認為,《史記》所載武公襲攻共伯,“共伯自殺”事不足證。若共伯為攻殺,則共伯妻為義當報仇或歸寧父母,今共伯妻人以為義,則共伯早死為真,是以《詩序》所記信于 《史記》?!秶Z》所載武公年九十五作 《懿》以自警,說詩者謂 《懿》即《抑》,詩旨為刺幽王,范處義認為,據(jù)史實觀之,衛(wèi)武公和周幽王處于同一歷史時期, 《抑》不可能刺幽王,當是 “刺厲王亦以自警”。說詩者以 《國語》為據(jù),以 《懿》為 《抑》,論詩為“刺幽王”是牽強附會之說。因此,范處義認為“衛(wèi)武公之事當以經(jīng)為信,史傳異同不足證也”。至此,范處義認為 《史記》、 《國語》所載事與《詩序》相異,對于不同觀點,范處義提出了“史傳異同不足證,以經(jīng)為信”的觀點。陳啟源《毛詩稽古編》“毛鄭釋 《鼓鐘》篇,皆以為幽王作樂于淮上,歐陽疑史無幽王東廵事,逸齋辨之以為史與經(jīng)異,猶當舍史而信經(jīng),若史之所缺幸存于經(jīng),豈得反疑經(jīng)而信史,《詩緝》亦言,古事固有不見史而因經(jīng)以見者,詩即史也”。[2]陳氏肯定范氏 “以經(jīng)為信”的提法。
例:“……古者后夫人有女史 ‘彤管’之法,遂以此詩 ‘彤管’為女史。鄭氏因謂 ‘彤管’,筆,赤管也,殊不知古以刀為筆,未有用毫毛者,安得有管,故書謂之畫,蓋以刀筆刻畫于簡,至秦,蒙氏始以毫毛制筆,故漢以來始有竹簡寫之之說。左氏所稱取 ‘彤管’焉,亦止取其美物相贈之意,非有取于女史也。竊意古之女史謂之彤,猶他史謂之青,蓋皆用竹簡青取殺青之義,則女史加以彤色容,有是理,況女史惟后夫人則有之,何必以人間相贈之 ‘彤管’,遂為女史邪?”(《詩補傳卷三·邶風·靜女》)
考,范處義批駁了此處以 “彤管”為女史的說法,又指出鄭箋以 “彤管”為筆的理解之誤,后以 “取美物相贈”,應(yīng)該是合理解釋。朱熹《詩經(jīng)集傳》云 “彤管,未詳何物,蓋相贈以結(jié)殷勤之意耳”,[3]與 《詩補傳》之說相合。
例:“《雨無正》
韓氏作 《雨無極》,正大夫刺幽王也。篇首多 ‘雨無其極,傷我稼穡’八字,竊謂韓詩世罕有之,未必其真,或后人見詩中有正大夫離居之語,故加二句且牽合以為正大夫刺幽王?!保ā对娧a傳卷篇目》)
考,范處義認為篇首多 “雨無其極,傷我稼穡”,屬于牽合之作,應(yīng)予以刪減。朱熹也認為此二句于詩理不合, “元城劉氏曰:嘗讀韓詩,有 《雨無極》篇。序云:‘雨無極,正大夫刺幽王也?!疗湓娭模瑒t比毛詩篇首多 ‘雨無其極、傷我稼穡’八字。愚按,劉說似有理,然第一、二章本皆十句,今遽增之,則長短不齊,非詩之例”(《詩集傳詩·卷五·雨無正》)。王應(yīng)麟對兩人的意見進行了引述 “元城謂:《韓詩》有《雨無極篇》,序云:‘《雨無極》,正大夫刺幽王也?!锥?‘雨無其極,傷我稼穡’八字。朱子曰:‘第一、二章皆十句,增之則長短不齊?!执嗽娬蠓螂x居之后,御之臣所作。其曰 ‘正大夫刺幽王者’,非是?!督忸U新語》亦云:‘《韓詩》世罕有其書,或出于好事者之傅會。’”(困學紀聞·卷三)。
例:“‘變大雅’厲王之亂有 ‘變大雅’無‘變小雅’意者,大政已失,故小者不足論歟,而幽王之亂二雅俱變,何也?竊意圣人刪詩以厲王之時,‘小雅’盡廢已見于 《六月》之 ‘序’,故不復存 ‘變小雅’之詩,而幽王之 ‘變小雅’所取為多,以明幽厲之政,皆大小并失故也?!保ā对娧a傳卷二十·變大雅》)
考,《詩序》提出 “風雅正變”說,盛世為正詩,衰世為變詩?!爸劣谕醯浪ィY義廢,政教失,國異政,家殊俗,而變風、變雅作矣”。鄭玄進一步發(fā)展了 “風雅正變”說,并指出 《周南》、 《召南》是 “正風”,其余為 “變風”。從《鹿鳴》到 《菁菁者莪》是 “正小雅”,其余為“變小雅”;從 《文王》到 《卷阿》是 “正大雅”,其余為 “變大雅”。陸德明 《經(jīng)典釋文》、成伯嶼《毛詩指說》進一步指自 《民勞》至 《召旻》13篇為 “變大雅”,自 《六月》至 《何草不黃》58篇為 “變小雅”。范處義認為厲王時無 “變小雅”詩,幽王之 “變小雅”詩為多,可能和孔子刪詩有關(guān),暗指無 “變小雅”詩可能是孔子刪詩所為,并提出孔子刪詩以厲王之時,此是一家之言,故謂之 “竊意”。
綜上所述,范處義 《詩補傳序》對解詩之法做了概括,“補傳之作以 《詩序》為據(jù),兼取諸家之長,揆之情性,參之物理,以平易求古詩人之意,文義有闕,補以六經(jīng)史傳,詁訓有闕,補以 《說文》《篇韻》,異同者一之,隱奧者明之,窒礙者通之,乖離者合之,謬誤者正之,曼衍者削之,而意之所自得者亦錯出其間,補傳大略如此”。[4]這段話基本上是正確的。范處義參照各家各派的學說,確定自己的義解,通過對人物史記、風俗人情的考查,確定詩的作者和詩旨等,他的解詩以 《詩序》為依據(jù),宗序思想是明確的,這對漢唐以來說詩家是有益的補充和發(fā)展。此外,他提出了 “以經(jīng)為信”的觀點,對后世論詩者也有一定的影響。
[1]夏傳才,董治安.詩經(jīng)要籍提要 [M].北京:學苑出版社,2003:69.
[2]阮元.清經(jīng)解(第1冊)[M].上海:上海書店,1988:404.
[3]朱熹.詩經(jīng)集傳[M].文淵閣四庫本:第72冊,臺北:臺灣商務(wù)印書館,1986:765.
[4]范處義.詩補傳 [M].文淵閣四庫本:第72冊,臺北:臺灣商務(wù)印書館,1986: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