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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城舊巷、尋常阡陌,鐘靈毓秀所在——由王安憶《天香》的人物談起

      2013-08-15 00:52:39趙冬梅
      揚子江評論 2013年2期
      關(guān)鍵詞:天香王安憶上海

      趙冬梅

      有論者曾將“物”——以上海顧繡為原型的“天香園繡”,看作王安憶《天香》的中心,將“天香園繡”的歷史,看作是沈從文后半生所投身其中的物質(zhì)文化史的一支一脈,并以“一物之通,生機處處”,分析了“天香園繡”所連接起來的幾個層次——由向上是藝術(shù)、向下是百姓生活與民間生計連接起不同層面的世界,由天工開物、假借人手連接起各種人事、各色人生尤其是三代女性的寂寞心史,由其所產(chǎn)生的時代連接起一個闊大的晚明全景圖,并與時勢、氣數(shù)、歷史的大邏輯相通。有如此氣象萬千并充滿哲思、妙想、詩情的“物論”在前,本文關(guān)注的仍是“天工開物、假借人手”的“人”,且首先是常被論及的共創(chuàng)了“天香園繡”的幾位女性,小綢、閔、希昭和惠蘭。

      這幾位女性中,除了輩分最低的惠蘭是生養(yǎng)于天香園中的申家女兒,其余則都是帶著各自的身世嫁入申家,與申家的富庶奢華、錦衣玉食卻沒有“淵源”(小說中寫到,申家到儒世、明世一輩也即明嘉靖年間,才與仕途經(jīng)濟有涉,并多次提到或者說強調(diào)申家的“沒什么淵源”)不同,她們的家世則都頗有來歷。

      明世的大兒媳婦、柯海的妻子小綢,是距上海城七八里的七寶鎮(zhèn)徐家的女兒,徐家本是北方隴西人,祖上在宋時有封地,隨康王南渡,在南宋做官,子孫由于兵亂而逐漸定居七寶,徐家的來歷雖早已隨宋世湮滅而消跡,日子還有些拮據(jù),可修有宗祠,代代相繼,是有蹤可循的正統(tǒng)人家,小綢在家讀過書,出嫁的妝奩中有一箱書畫、一箱紙和墨錠,柯海納閔為妾后,小綢還曾作璇璣圖寄托情思。閔家雖非書香世家,卻是世代織工,從蘇州織造局領(lǐng)活計供宮內(nèi)所用,閔師傅是花本師傅,負責織工中最精密的一道工序,柯海隨阮郎到揚州游玩,途中在胥口???,穿街走巷造訪了閔家,遇見了坐在廊檐下俯頭繡花的閔,被柯海比作“活脫是樂府詩的意境”,柯海的駐步微笑被閔師傅看在眼里,由此結(jié)成了一段并不幸福的姻緣,但卻將繡藝帶入申家。小綢的決絕,使傷心的柯海冷落著閔,在鎮(zhèn)海媳婦的聯(lián)絡(luò)下,被冷落的閔一心想與小綢交好,鎮(zhèn)海媳婦去世后,閔更是一心要與小綢做伴,有意疏遠柯海,于是小綢的書香詩心加上閔的繡藝,便開創(chuàng)了天香園繡。生于觀音誕辰日的希昭,是杭州城沈家的女兒,沈家祖上在南宋做過鹽茶鈔合同引押的官,家道中落后定居到候潮門直街的打繩巷,處處是南宋遺址的打繩巷,隨著歲月流逝、朝代更迭,早已變成煙火溽染的市井里巷,但沈家卻鬧中取靜、性情淡泊,仍以詩書傳家,穎慧的希昭自幼被老太爺當男孩養(yǎng),七歲請了蒙師破蒙,八歲時因想當晉太元中桃花源的武陵人,被蒙師吳先生起號“武陵女史”,等她嫁給鎮(zhèn)海的兒子阿潛,以繡作畫時,則以“武陵繡史”落款,將天香園繡推至更高境界。

      以氣運相通觀之,小綢、閔、希昭的家世來歷使沒有淵源的申家有了些歷史感,也因她們的家世來歷,為申家在“ 一夜蓮花”、“ 香云?!?、“ 天香桃釀”、“ 柯海墨”之外,增添了更為雅致、更有生命力的“天香園繡”,而這又離不開申家的講究排場、喜愛玩樂為她們搭建的施展才華的天地,反過來,天香園繡又延緩了氣數(shù)已盡的申家的敗落,甚或說為申家又添了生機,而在這個過程中,鎮(zhèn)海的孫女惠蘭走進了天香園繡的歷史。

      比起伯祖母、伯姨祖母和嬸嬸家的家道中落或窄門小戶,惠蘭可說是貴族之家的金枝玉葉,惠蘭的外婆家是上海名園愉園的彭家,彭家的門第、淵源、聲譽比申家還勝一籌。耐人尋味的是,小說在描寫惠蘭或惠蘭母親這樣的金枝玉葉時,卻不像寫小綢、閔、希昭時的不吝贊美,這也許是為了在富華門第與天資容貌之間取得一種平衡?與小綢、希昭的能詩會畫不同,惠蘭對讀書卻始終不開竅;與小綢、希昭的氣度不凡、容貌俊逸或閔的形容姣好不同,惠蘭的長相是臉頰豐圓、眉眼濃濃、鼻梁略平、鼻尖略翹起,像個俏皮的鄉(xiāng)下丫頭,而這兩點都隨她那愛笑的母親,小說的解釋是“大家子的人多少有些混沌,是不更世事所致,別一種的嬌貴”。可與母親的“一路蒙到底”不同,正在天香園繡揚名天下時出生的惠蘭,一下地便摸針,一旦到了花繃上,對著絲線繡針,便頓生慧心,但她的繡藝又并非十全十美,從孩童時喜歡俗艷顏色,到漸漸有了鑒識清雅下來,可不時還會冒出像個鄉(xiāng)下丫頭似的村氣,不過這蒙塞中透進的分外明亮的一隙光,還是為她日后設(shè)幔授藝、終至繡成四百八十八字的“字字如蓮,蓮開遍地”的《董其昌行書晝錦堂記屏》埋下伏筆。天資、相貌似乎都要比幾位長輩遜色的惠蘭,卻能夠?qū)⑻煜銏@繡發(fā)揚光大、另創(chuàng)一境,其中的因緣際會,與她的出嫁密切相關(guān)。

      惠蘭的婆家姓張,住在三牌樓新路巷巷底的一座不大的宅院里,張家與小綢家一樣也是北方人,祖上做過正三品的官,元明鼎革之際遷來上海,家族已經(jīng)零落,如今只有幾十畝薄地、百來卷詩書,勉強可稱小康,因兩個兒子張陞、張陛雙雙通過院試取了生員,漸有些興起的聲色。張家不得不提的是張夫人,小說對她的描寫是身量高大、儀態(tài)端莊、素雅沉著,是“巾幗中的英雄”,沒裹腳,家中大小事都由她做主,且以“治國之才治家”,因此她并不以申家的“陰盛陽衰”——男人們都喜歡稀奇古怪的玩意兒,往往一事無成;女人們的繡倒成天下一絕,聞名四方——為怪,卻以為這家人有性情,當她在惠蘭父親的“亨菽”豆腐店看到形容天真的惠蘭,打定主意向申家提親時,因著家世淵源和兒子的前途無可限量,并不因家境寒素而覺高攀。因此,張家的精氣神兒,并不是那兩個有天智且勤勉的兒子,而是張夫人,這里顯示出作者設(shè)置人物時的獨特之處,比如閔與希昭,她們的出類拔萃除了天資與家世濡染外,還離不開身邊都有一位像張夫人似的不凡長輩,那就是閔師傅與沈老太爺,他們也和張夫人一樣,一心促成了女兒或?qū)O女的姻緣。小說曾多次或直接或間接對閔師傅大加褒獎,如閔師傅在第二卷中到申家走親戚時,借小綢之口贊他不卑不亢、出語大方、很有見識,又借他之眼指出希昭的不可小視,并因此改變了他認為申家氣數(shù)將盡的看法,而是有更大的勢不可擋、摧枯拉朽的氣數(shù),這其實亦是他有見識的體現(xiàn);而在希昭的成長過程中,從開蒙、讀書、臨帖、臨畫到日常游冶,都有著沈老太爺希望孫女長成才女的悉心調(diào)教。

      在申家人看來有些“憨傻”的惠蘭的出嫁,在富華門第與天資容貌之間的平衡關(guān)系似乎又回來了。與小綢、閔、希昭因家世淵源、天資容貌嫁入申家相反,欠缺這些“資歷”的惠蘭卻出嫁到了擁有這些“資歷”的張家,但此一時非彼一時,愛面子的申家因置辦不出惠蘭的嫁妝,而將婚期一拖再拖,最終在張家的催促下,賤賣田地才拼湊出七零八落的嫁妝,惠蘭向小綢討要了“天香園繡”的名號做壓箱的妝奩,誰知竟派上用場。張家并未如張夫人設(shè)想的事在人為,惠蘭進門兩年,兒子燈奴半歲時,一向體弱的張陛染傷寒而去世,張老爺一日日委頓下來終至逝去,大兒子張陞攜妻兒入贅岳丈家,留下要強的張夫人與惠蘭母子,為生計所迫,寡居的惠蘭由在白綾上繡《晝錦堂記》打發(fā)時光,開始繡素凈的佛像換錢度日,而她向張夫人明志時剪下的一束頭發(fā),被小丫頭戥子辟成絲,竟又創(chuàng)了發(fā)繡?;萏m因同情乖女的不幸遭遇(兒時因意外受傷毀容),為給她一個安身立命的歸宿,在戥子姐姐的請求下(乖女為戥子姐姐的小姑),與張夫人商議后,拜嫘祖為師,收下戥子、乖女為徒,使原本來自民間生計的天香園繡又回至民間生計。

      在惠蘭將天香園繡另創(chuàng)一境的過程中,還有一個重要人物,就是柯海小妾落蘇生的兒子阿暆。阿暆落地時天有日再旦,已令家中人驚詫,與申家人的身個頎長、臉型勻長、修眉秀目不同,他是敦實有力、圓頭大眼、眉間寬、鼻翼寬,且自幼出言有趣,在塾中讀書時,因過于活躍多思而學(xué)業(yè)平平,被先生謔稱為“異端”、“偏德”,長大后越發(fā)風(fēng)趣,結(jié)交廣,卻全是市井的三教九流,是申家頭一個會辦事的“務(wù)實”的人。阿暆雖是叔叔,由于與惠蘭年齡相差不大,兩人自幼就交好,惠蘭出嫁后遭遇種種變故,他一直勉力照應(yīng),惠蘭的繡活就是他找龍華寺一位名叫畏兀兒的朋友接來的,惠蘭也因此以繡佛像而得名。

      由申家的“異數(shù)”阿暆,可牽出《天香》中的另一脈人物。首先是他的母親落蘇,小說中寫到,阿暆的外貌長相、言語風(fēng)趣,都隨他的母親,而他被稱為“異端”的胡思亂想,有一半也來自母親的村俗見識。落蘇是浦東菜農(nóng)家的女兒,被申夫人買來專門伺候柯海,因見她憨態(tài)可掬、皮實開朗,不像小綢、閔那樣需提著精神應(yīng)對,便收了房,落蘇雖呆愣,但耿出來的心機卻頗為可嘆,比如她不識字卻會自創(chuàng)文字,一個圓是日頭的意思,一個半圓是月亮,一堆墨點圍在圈里是米,如此等等。等到申家式微,柯海、小綢等相繼過世,阿暆因加入東林黨被捕時,心寬的落蘇自在門前開了一畦菜地,既夠一大家的日常食用,也可送左鄰右舍,“生出一股怡然自得,不把落魄當回事的樣子”,而這也頗合乎申家人的性情,好比紫藤一類的花,“開相好,敗相也好”。而柯海對落蘇,有些類似父親當年對蕎麥,兩人都是鄉(xiāng)間野地里無拘束地長成,屬《詩經(jīng)》里面“國風(fēng)”一派,這就回到了小說開始申家初建天香園時,為請大木匠造園子,儒世、明世兄弟曾專程去了一趟章師傅居住的白鶴村,遇到了章師傅的小妾蕎麥,明世見她發(fā)黑黑、頰紅紅、笑眼彎彎,便心生憐惜,自此決意要覓一個沒怎么見過世面的鄉(xiāng)下丫頭。章師傅一手建造了天香園,同時又是柯海的玩意兒老師,申家轟動一時的“一夜蓮花”、“香雪海”都出自他的手,是木匠行中的狀元。

      于是,來自不同地域——上海近郊的小鎮(zhèn)、村落以及歷代古城蘇州、南宋舊都杭州,不同階層——沒落淡泊的詩書世家、怡然自得的能工巧匠、一派天籟的鄉(xiāng)野人家,不同氣質(zhì)——或天資聰穎、世事練達、風(fēng)趣彪煥或混沌、樸拙中透出一隙亮光、一點心機,卻又有著相近性情的人——都是鐘靈毓秀或貌似尋常卻天賦異秉,匯聚于商瀆之邦的上海申家,最終成就了天香園繡。

      綜觀王安憶之前的作品,不難找到與《天香》中相似的人物或人物設(shè)置,而這些人物的生活背景,也不外乎上海、古城鎮(zhèn)、村落的尋常巷陌。

      比如《上種紅菱下種藕》中,秧寶寶、蔣芽兒等幾個水鄉(xiāng)小鎮(zhèn)的女孩,應(yīng)屬于蕎麥似的《詩經(jīng)》里的“國風(fēng)”一派,只是小說截取的、細致描摹的,正是她們在鄉(xiāng)野間無拘無束成長的純真歲月,而不是蕎麥們十幾歲就已為人妾、母?!陡黄肌分械母黄迹瑧?yīng)屬于混沌、樸拙中透出一隙亮光的類型,她是揚州鄉(xiāng)下的農(nóng)家姑娘,父母早亡,跟著叔叔嬸嬸討生活,沒讀過書,因被人介紹的對象的奶奶在上海幫傭,就被奶奶接到了上海來住。富萍長了一張圓臉、一雙單眼皮的小眼,鼻子和嘴都是小而圓,兩頰紅紅,皮膚粗糙,表情呆滯,行動遲鈍,但是,她的眸子是清亮的,她的遲鈍中透著一股子勁道,并且有一種嫵媚,不是在長相、神氣里,而是在周身散發(fā)的氣息里,尤其是晚上,她的臉變得生動,浮著一層薄光。所以,看上去很“木”的富萍,卻是在全身心地感受、體驗著大城市的生活,她嘗試著從奶奶東家所居住的淮海路,慢慢找到了在蘇州河上開垃圾船的舅舅家所在的梅家橋,與繁華鬧市的淮海路相反,這是一片破舊的棚戶區(qū),居民來自各地,靠撿垃圾、磨刀、鑲牙、販小食、折錫箔、糊鞋靠為生,然而在卑瑣的營生下面,這里的人卻有著“一股踏實、健康、自尊自足的勁頭”。正是有了梅家橋這里的生活經(jīng)歷,富萍拒絕回鄉(xiāng),跟挑著一大家子生計的奶奶的孫子成親,但她也沒有像奶奶那樣留在市區(qū)給人幫傭,而是來到了梅家橋,最終在一間潮濕的小破屋里、在境遇連她都不如的一對母子那里,找到了自己的歸宿。

      富萍最后的人生選擇,與惠蘭有些相像。那對母子原也有過好日子,男孩的父親是上海中國銀行的一名職員,只可惜早早病故,回到老家的母子受盡親戚的白眼,難以立足,男孩也在期間患小兒麻痹癥,瘸了一條腿,母親為了兒子的將來,又回到上海,在一位老工友的幫助下,在厚道、與人為善的梅家橋安頓下來,母親靠干各種雜活,供成績優(yōu)秀的男孩讀到初中畢業(yè),因沒有高中收這殘疾孩子,就呆在家中和母親糊紙盒為生,并自學(xué)成了一個小修理匠。在這家中,母親堅強、能吃苦,在困頓中長大的男孩生性溫和,有著弱者的自尊自愛,當富萍遇到這對母子,心境變得很安謐,有了“于歸”之感。這就如同《天香》中的張家,故的故、病的病、走的走,生計艱難之時,惠蘭既不聽阿暆的建議,帶燈奴回申家度日,更是拒絕了大嫂的勸她再嫁,而是告訴張夫人,自己和她有緣分,所以今生要長相廝守,小說中寫到,當她向希昭要來佛像的花樣,不聽母親的挽留,連夜趕回張家時,看到張夫人和燈奴坐在院中數(shù)星星,“忽覺著無比心安”。

      而《臨淮關(guān)》中的船工老杜,則屬于閔師傅、章師傅一類的人。老杜言語不多,卻有人緣,這一半得自老輩人的秉傳,因上幾代就有人在淮河灘上背纖,老杜家在鎮(zhèn)上人心目中的位置,便具有歷史性的社會基礎(chǔ);另一半則來自老杜,在他沉默少語的表面下,有著豪爽的心胸,那些水路上往返的???,漸漸成了老杜的朋友,有錯過航次的就在老杜家過宿,事后常會讓人捎?xùn)|西給老杜。而老杜女人待客的飯菜雖家常卻不凡,糖醋漬的旋成螺旋形的黃瓜皮,用火慢烤的整個油浸茄子,一層白菜葉一層槽魚煨成的酥魚,片下來透亮的醬豬腿,使老杜和客人之間自酒菜中生出溫煦的情義。這情景仿如明世兄弟造訪白鶴村時,在章師傅家吃到的“外一路”的飯菜,小半塊磚頭樣大的豆腐、半臂長的四鰓鱸魚、蜜色的大饅頭、斟在大碗里簡直就是酒母的酒等,渲染著小康人家的安樂自在。

      生養(yǎng)在這樣的人家,女兒小杜自然與眾不同,俊俏加上父親朋友捎來的衣服用品,在同學(xué)眼里、在她插隊的鄉(xiāng)人眼里,她比那些上海知青更像“上海人”,小杜且聰敏也隨父親,和上海學(xué)生相處時不遠不近、不卑不亢,和鄉(xiāng)人相處則曉得進退輕重,得到鄉(xiāng)人的夸獎。因著父親朋友的幫忙,下鄉(xiāng)不滿兩年的小杜,就被借調(diào)到公社廣播站做廣播員,后又被推薦到縣委廣播站,被熱心人介紹給一位副縣長的獨生子海林。出生在舊鎮(zhèn)上老戶人家的小杜,將誰上誰門看得很重,這意味著女孩身份的貴賤,也決定了今后在婚姻生活中的地位如何,因此喜歡海林在她的宿舍進出,而執(zhí)意不去海林家,在兩人幾乎鬧僵的情形下,還是副縣長在工間休息時,親自到廣播站請小杜到家吃飯,小杜才去了海林家。結(jié)婚時,小杜不愿自己的父母見公婆,怕見出高下不好做人,結(jié)果父親竟寫來有禮有節(jié)、不卑不亢的信,解釋走不開,歡迎新姑爺來家看看,海林就隨小杜去了臨淮關(guān),小杜家則樣樣安排舒齊,父親還特意留了位過路的蚌埠客,陪姑爺說話解悶,使生長在機關(guān)大院的海林處處覺得新奇。小杜雖沒有小綢、希昭的詩書修養(yǎng),但自舊鎮(zhèn)老戶人家得來的教養(yǎng),那份聰慧、矜持與強勢則像極了她們。

      像小杜這樣來自巷里坊間,相貌出眾,天資聰慧,雖不是高門大戶卻被父母捧在手心里養(yǎng)著的女孩,應(yīng)是王安憶比較偏愛的一類人物,《長恨歌》中的王琦瑤就是另一個著名的典型(在人物設(shè)置上,這部小說也體現(xiàn)出了某種平衡關(guān)系,如王琦瑤的兩個閨中密友,吳佩珍與蔣麗莉,兩人的家境都遠優(yōu)于王琦瑤,但天資容貌卻又遠遜于她,因此她們忠實地崇拜著王琦瑤,隨時準備奉獻熱誠,而等到她的女兒薇薇長成少女時,薇薇和她的女友——來自淮海路某條窄小弄堂里的張永紅之間的關(guān)系,則又顛倒了過來)。只是一個生在水邊舊鎮(zhèn),一個生在十里洋場,雖然有著一樣的相貌、天資,但出身境遇的不同,還是顯出了兩人的差別,小杜與上海知青交往時的拿捏分寸、對待海林家的矜持自尊,其實亦有一種摻雜著自卑的復(fù)雜心情,遠沒有王琦瑤的從容自信、寵辱不驚,所以她才會在鄉(xiāng)人們夸她像上海人時感到悲哀,因為她竟合了鄉(xiāng)人沒見識的品位,那些上海知青再怎么在長相、穿戴上不如她,他們也是上海人。也正是由于這自卑做底子,有父親這樣的家世做支撐,在人生的選擇中,小杜要謹慎得多,或者說聰明得多,并不會像王琦瑤總是將自己逼入絕境,再置之死地而后生,最終永無生機。這或許就是小鎮(zhèn)女孩與“滬上淑媛”的不同,雖都小心經(jīng)營、很有主見,但一個滿足于嫁個好人家,一個因著“上海三小姐”的名號,不再安分于平凡的家常夫妻,可以說王琦瑤和她生活的那個城市一樣,既有著穿衣吃飯、細水長流的“生活芯子”,又有著冒險精神,有著敢于獨自面對、承擔的勇氣,也正因為如此,王安憶才會將王琦瑤看作上海的“代言人”,才有了女性與城市“同構(gòu)書寫”的論述。

      不過,卻很難說小杜就是小鎮(zhèn)或小鎮(zhèn)女孩的“代言人”,因為同樣是來自小鎮(zhèn),小綢的氣度,是申家所有的男性甚至男客都要避讓三分的;即使將時間拉回到現(xiàn)在,比如《上種紅菱下種藕》中,秧寶寶寄居的華舍鎮(zhèn)李老師家的女兒閃閃,這又是一個被父母嬌慣、從小被人們叫做“上海人”的小鎮(zhèn)女孩,她的有主見,還表現(xiàn)在連哥哥的對象都是她找的。閃閃幼師畢業(yè)后先在鎮(zhèn)政府幼兒園工作,后應(yīng)聘到一所私人開的“貴族”幼兒園,辭職后開了間“閃亮藝術(shù)畫廊”,因給人畫新娘妝而出名,店門口終日車水馬龍、生意紅火,但不安現(xiàn)狀的閃閃早另有打算,準備掙些錢后去杭州接著讀書,再尋發(fā)展機會。小綢、小杜、閃閃之間固然有著家世的差別,但是否也說明比起同質(zhì)化較高的現(xiàn)代大都市,那些尚保留著較多傳統(tǒng)的小鎮(zhèn),即使是在相似中,也還有著更為多樣的個性特征或可塑性。

      時移事往,無論是小杜、閃閃還是王琦瑤,盡管和小稠、閔、希昭一樣,都是來自市井里巷的出類拔萃者,或許是沒有了踵事增華的申家做背景,她們無法像小綢們將所有的天資、慧心悉數(shù)傾注于一“物”之上,即使是這“物”后來在市上沽售、用作稻粱謀,小綢們?nèi)匀皇窃谔煜銏@的繡閣或楠木樓上凈手、焚香后專心于繡,仍然可以從世俗中超拔出來,不用參與其中的煩瑣、卑微。在這點上,小杜們可能更接近惠蘭,有了更多的人間煙火氣,但惠蘭畢竟是經(jīng)歷過富貴榮華,同樣是為生計所迫,她依然能夠氣定神閑,在張家花木扶疏的小院里專注于一“物”,而不是像小杜或王琦瑤,將天資都用于人事的計較、應(yīng)對。因此,雖然是相似的人物或人物設(shè)置,其實只保留了“形”似,如同天香園繡,固然由惠蘭傳至處處生機的民間,且那一顆錦心猶在,但那份由詩書、繁華浸染出的高雅與矜貴,隨著申家的式微、天香園的頹敗,終究是失落了。

      也許是早就意識到了這份失落,王安憶才會對老城舊巷、尋常阡陌情有獨鐘,她在《天香》中借希昭之口講道,“莫小看草莽民間,角角落落里不知藏了多少慧心慧手,只是不自知,所以自生自滅,往往湮沒無跡,不知所終”,所以,在描寫了那么多生養(yǎng)其間的鐘靈毓秀的人物后,還是試圖在這些地方尋找些什么。比如在《隱居的時代》中,當講完“我們”插隊的鄉(xiāng)村、縣城里那些非同尋常的人物后,在小說結(jié)尾又講了一則傳聞,在“我”曾居住過的蘇北城市徐州,夜深的時候,如果“我們”穿街走巷,來到一座大雜院的背后,伏在一扇朝北的糊著舊報紙的窗戶下,耳朵貼在墻縫,會有留聲機的聲音,放的是貝多芬的第五交響曲,“我們”相信,“在這條莫名的巷子里,有可能潛伏著萊茵河畔的那位巨人”。

      另如在《啟蒙時代》(2007)里,如同《富萍》在最后幾節(jié)把敘述場景完全轉(zhuǎn)到梅家橋一樣,在文化大革命時期的上海,作者在描寫了南昌、陳卓然這批干部家庭的子女,成群結(jié)隊、從早到晚地高談馬列經(jīng)典、政治哲學(xué)后,在第五章時(全書一共六章),把筆鋒從高干公寓轉(zhuǎn)到了南市區(qū)的市井里弄。小說中寫到,南市區(qū)是這城市最具歷史感的區(qū)域,所謂殖民地、十里洋場、東方巴黎,都是后來的事情,這里曾是古老防御體系的城墻所在地,這里有參與纂修《四庫全書》的某官的私宅,有學(xué)鐵路制造的商賈子弟,這里到處是零落于民間的歷史,陳卓然正是通過來自這地方的阿明,改變了對“小市民”的看法,由熱衷于激情燃燒的生硬教條轉(zhuǎn)向真實可感的生活。阿明的高祖是浙江南潯操絲業(yè)的中等商人,曾祖將絲廠移到上海,直奉戰(zhàn)爭時破產(chǎn),就到一家新崛起的絲廠應(yīng)差,他們家最初住一幢弄堂里的洋房,幾經(jīng)變遷,就四散了,在阿明眼里,祖父就是一個養(yǎng)一只畫眉鳥、每日喝幾兩花雕、與人說說掌故的老頭,而在南市,盡是這樣身后帶著一串歷史的老頭。陳卓然在南市人的日常生活方式以及阿明的表情中,看到了既不是為生計勞苦、也不是純精神活動的內(nèi)心生活,他們沒有一點虛無,身體力行著思想者、革命者對于人類社會的理想,他們的家長里短、茶咸飯淡,未必就不是哲學(xué),而其中的資質(zhì)優(yōu)秀者,將會有嬗變來臨。

      《啟蒙時代》的最后,當南昌響應(yīng)上山下鄉(xiāng)的號召,準備離開上海時,站在冬日的街頭,感覺到這城市的靜謐使它變得莊嚴了,他承認這城市有著它的思想,不是深邃,而是隱匿。南昌對上海的評價,涉及了王安憶創(chuàng)作中的一個核心問題,就像王曉明在分析《富萍》時指出的,這部小說的敘述重心雖然不斷轉(zhuǎn)移,大部分敘述都是盤繞在梅家橋之外的淮海路、蘇州河,但如同一番長長的開鑼鼓,最后要引出真正的主角,那就是梅家橋,在這里,王安憶改變了她素來在描寫上海弄堂時混合著欣賞和挑剔的敘述態(tài)度,熱烈地贊美梅家橋人的生活,特別彰顯了一種勤苦、樸素、不卑不亢的生活詩意,并更改女主人公的心意,讓她最后在梅家橋扎根,借此敘說一個獨特的上海故事。是的,“上海故事”。盡管在王安憶的“小說地理學(xué)”中,包含著她一直生活的大都市、她曾經(jīng)下鄉(xiāng)插隊的農(nóng)村和短期居住過的小城鎮(zhèn),但她講述最多的卻是上海故事,給她帶來“茅盾文學(xué)獎”(《長恨歌》)、“ 紅樓夢文學(xué)獎”(《 天香》)等諸多榮譽的,也是上海故事,也只有她,被稱作“海派的當代傳人”。

      如同魯鎮(zhèn)之于魯迅、湘西之于沈從文、商州之于賈平凹、高密東北鄉(xiāng)之于莫言,或倫敦之于狄更斯、巴黎之于巴爾扎克、都柏林之于喬伊斯、約克納帕塔法縣之于福克納,當我們感嘆于又一段作家與她的“文學(xué)王國”之間的佳話時,應(yīng)該還記得,王安憶在二十年前曾經(jīng)講過,至今仍令朱天心、駱以軍、董啟章等港臺作家念念不忘的“城市無故事”。她的觀點是,在鄉(xiāng)村里,人們一代一代相傳著祖先的事跡、演繹著傳宗與發(fā)家的歷史,長期穩(wěn)定地集合在一起,互相介入,難得離散,有始有終地承擔著各自的角色,伴隨和演出著故事;而在城市,人們來自四面八方,互相都不知根底,城市的生產(chǎn)方式又將創(chuàng)造與完成的過程分割成簡單和個別的動作,人們永遠處在一個局部,再不可能經(jīng)歷一個過程,過程被分化瓦解,故事也被分化瓦解,再沒有一樁完整的事情可供講述,所以,城市無故事,每個人只擁有各自內(nèi)心的故事。也許,首先的疑問就是她的“上海故事”與“城市無故事”之間的矛盾,王安憶在同文中的解釋是,在那些居住擁擠的棚戶或老式里弄里,還遺留著一些故事的殘余,如鄰里糾紛、閑言碎語,或?qū)μ镆芭f夢的緬懷、對人心不古的感慨,但這并不是城市的故事,僅是鄉(xiāng)村里故事的演變或余音。

      我們先可不必去探究王安憶所強調(diào)的“故事”的具體所指,城市是否真的無“故事”,以及她的上海故事是否就是“鄉(xiāng)村里故事的演變或余音”。對于一位作家而言,僅從寫作的技術(shù)層面來看,當她意識到她所居住的城市“無故事”,因著創(chuàng)作的需求,必然會到她認為有故事的地方去尋找,所以有著“故事的殘余”的老式弄堂、擁擠棚戶,便成為她所講述的上海故事的重要發(fā)生地,而不是被王曉明稱為“新意識形態(tài)”(譬如“現(xiàn)代化”名號下的“ 小康社會”、“ 國際大都市”、“ 成功人士”等)的一部分,隨著浦東開發(fā)而興起的諸如二三十年代的十里洋場、花崗石銀行、花園洋房、舞廳、咖啡館等符號化的上海,即使是被誤讀為懷舊風(fēng)中的老上海故事的《長恨歌》,曾經(jīng)入住過愛麗絲公寓的“上海三小姐”王琦瑤,依然是“典型的上海弄堂的女兒”;即使是以講述南下干部子女這樣的“新市民”為主的《啟蒙時代》,最終仍將視線拉到了南市區(qū)的老城舊巷。

      而王安憶“小說地理學(xué)”中的鄉(xiāng)村與古城舊鎮(zhèn),無疑是具備了她所認為的產(chǎn)生故事條件的地方,不論是反復(fù)講述的知青插隊的故事(如《大劉莊》),還是小城鎮(zhèn)女孩的成長故事(如《妙妙》)、情愛故事(如《荒山之戀》),這些故事自然不同于她的上海故事,但在差異之中又有著明顯的共性,其中之一便是前面曾談到的,她對老城舊巷、尋常阡陌以及生活于其中的鐘靈毓秀者的偏愛,這或許正是王安憶所講的“對人的性格有興趣”的具體實踐,也是她的小說風(fēng)格、審美慣性之體現(xiàn),是她小說創(chuàng)作中的一個重要元素。所以說,王安憶的鄉(xiāng)村故事、小城鎮(zhèn)故事,在她的創(chuàng)作譜系中,既自成格局,又與她的上海故事相互關(guān)聯(lián)、形成比照,它們烘托著、彌補著甚至參與了她的上海故事。這也就是為什么王曉明會認為《富萍》是借梅家橋,在敘說一個獨特的上海故事,而《上種紅菱下種藕》中的水鄉(xiāng)小鎮(zhèn)華舍,則是又一個梅家橋,而這“梅家橋”的寓意,又遠遠超出了上海這一座城市的范圍,因為王安憶用梅家橋人的勤苦和仁義、華舍鎮(zhèn)布局的和諧之美,在向讀者呈現(xiàn)生活的本相——它的“恒定的性質(zhì)”、它的“辛勤”、它的“單純的自然力”——的同時,也在竭力遠離被時尚化、被新意識形態(tài)化的老上海故事,在用一種浪漫主義的情味,反抗因現(xiàn)實變化而生的悲哀,反抗頂著現(xiàn)代化名號的強勢潮流。《天香》的獨特之處,既在于她作為時代的反思者、小說藝術(shù)的反思者的作家風(fēng)格的延續(xù),也在于它將鄉(xiāng)村與古城舊鎮(zhèn)的人,或者說她之前小說中曾反復(fù)出現(xiàn)的“元素”,因天香園和天香園繡,不可或缺地都匯聚于上海,所以,當我們講《天香》是王安憶借顧繡為上?!皩じ?、“立傳”時,她所“尋”所“立”的,并不僅僅是在懷舊風(fēng)中被忽略的四百多年前的上海老城,還包括帶著各自的身世來歷參與這個老城(天香園/天香園繡)形成的人,隨著滄海桑田的變遷,這些人以及他們的身世來歷、精神氣韻,則遺留、散落在了尚未被現(xiàn)代化潮流席卷而去的老式弄堂、擁擠棚戶,而這也正是王安憶一直在尋找的上海這座城市浮華外表之下、人們刻板印象之外的內(nèi)在本質(zhì)。

      【注釋】

      ①王安憶:《天香》,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11年版。

      ②見張新穎《中國當代文學(xué)中沈從文傳統(tǒng)的回響——〈活著〉、〈秦腔〉、〈天香〉和這個傳統(tǒng)的不同部分的對話》,《南方文壇》2011年第6期;《一物之通,生機處處》,《當代作家評論》2011年第4期。

      ③王安憶:《上種紅菱下種藕》,南海出版公司2002年版。

      ④王安憶:《富萍》,湖南文藝出版社2000年版。

      ⑤王安憶:《臨淮關(guān)》,《上海文學(xué)》2004年第7期。

      ⑥王安憶:《長恨歌》,作家出版社1995年版。

      ⑦王安憶:《隱居的時代》,《收獲》1998年第5期。

      ⑧王安憶:《啟蒙時代》,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

      ⑨王曉明:《從淮海路到梅家橋——從王安億近期的小說談起》,收入王曉明《半張臉的神話》,廣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03年版,第105頁。

      ⑩王安憶:《城市無故事》,收入《王安憶自選集:漂泊的語言》,作家出版社1996年版,第427頁。

      ?王曉明:《從淮海路到梅家橋——從王安億近期的小說談起》。

      ?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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