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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為“革命文學”話語之外的邊緣接合:八十年代文學史寫作中的“個人”

      2013-11-14 10:05:24練暑生
      中國文學研究 2013年1期
      關鍵詞:劉再復革命文學純文學

      練暑生

      (閩江學院中文系 福建 福州 350108)

      在八十年代的文學語境中“創(chuàng)作自由”、“個人寫作”無疑是其中最為響亮的范疇。體現(xiàn)在文學史研究和寫作領域,雖然文學創(chuàng)作與文學史寫作有著很大的不同,但是“個人寫作”同樣是影響當年“重寫文學史”歷程的一個核心概念。很多時候,人們往往用具有“學術個性”、“體現(xiàn)了作者個人的獨立思考”等等詞句來描述那些不同于“新民主主義論”的文學史論述。劉再復在《研究個性的追求和思維成果的吸收》這篇文章中提到了種種歷史敘述視角,其中包含了“審美性視角”、“接受性視角”甚至還有“心理性視角”等等。無論什么樣的視角都歸結為“研究個性化”的表現(xiàn)。用“個性”、“個人感受”來評述文學史問題無疑會留下眾多歷史解釋學難題,但是,這并沒有影響人們對它的認同。包括王瑤在內(nèi)的更前一代的學者,雖然一直強調(diào)文學史首先是歷史,有其客觀性和科學性,但是在談論“重寫文學史”口號的意義時,仍然明確肯定了“個人”在文學史研究和寫作過程中的價值,“可以大家都來寫,寫出各種不同的文學史,每個人都談他自己的觀點和評價,不要被以前的框框所拘束?!?/p>

      有沒有“個性”或“個人寫作”不僅成為當年的人們評述各種文學史論述的基本術語,更為突出的是,與“個性”有關的一系列價值觀念成為了遴選和評價文學史現(xiàn)象的基本標準。尤其是在“重寫文學史”專欄發(fā)表的系列文章中,我們可以看到,人們所說的藝術標準在很多時候都可以歸結為有沒有“個性意識”、能不能尊重“自我體驗”?!肚啻褐琛分械牧值漓o之所以曾經(jīng)讓人激動,“是因為作家寫出了一個在壓抑的時代里在一定程度上具有反抗、追求、探索和斗爭精神的知識分子,編織了一部令人喚起五四的激情回憶的個人成長史”,但是這個本來充滿作家自我生命體驗的素材,卻按照政治需要改編為“知識分子的改造史”,“融進了這種政治觀念的林道靜形象和林道靜道路,不但沒有成為五四精神的再現(xiàn),反而恰恰成為一個說教的、趨時的、為當時對知識分子實行改造尋找理由的樣板?!蹦切┍恢卦u的左翼文學作品,多數(shù)是因為被認為政治理念取代了個人體驗,因此極大地損害了“藝術性”。甚至更早以前的郭沫若,因為“文化因素對詩境的參與,不同程度上遮蔽、隔離、消解、淡化了他所推崇的自我意識和自我表現(xiàn)”,導致“缺乏傳達的能力而陷入不可理解的困難?!?/p>

      嚴格地說,有“個性”的文學史,從文學史寫作來說,并不能構成一種文學史敘述,它最多只是表達了一種愿望。在國家意志“一體化”的文學環(huán)境中,這個愿望表達了當年人們比較廣泛的價值共識——文學必須獲得“創(chuàng)作自由”。如果說寫出有“個性”的文學史符合當年人們的價值共識,而因此獲得了觀念上的合法性,那么,個人標準和文學標準事實等同,則值得我們更細致地討論。因為,“個性意識”是一種典型的精神價值范疇,并不是一種形式論意義上的“純文學”概念。從其理論來源和其具體內(nèi)涵來說,前者和后者之間無疑有著相當大的距離。但是,在當年人們的文學史研究和寫作過程中,特別是在重評左翼作家的過程中,我們可以看到,文學的標準與政治標準的關系事實上已經(jīng)等同于個人標準和政治標準的關系?!皞€人”標準和“文學”標準幾乎可以劃上等號,是八十年代人們文學觀念多元混雜形態(tài)的核心體現(xiàn)之一。

      理解這種混雜狀況,首先涉及到如何理解八十年代的“個人”話語在觀念上如何發(fā)生及其具體的存在形態(tài)。李澤厚《啟蒙與救亡的雙重變奏》用“救亡壓倒啟蒙”概括了“五四”以后的思想文化走向,“所有這些,都表明救亡的局勢、國家的利益、人民的饑餓痛苦,壓倒了一切,壓倒了知識者或知識群對自由、平等、民主、民權和各種美妙理想的追求和需要,壓倒了對個體尊嚴、個人權利的注視和尊重……使五四前后所謂‘從宇宙觀到人生觀,從個人理想到人類的未來’這種種種啟蒙所特有的思索、困惑、煩惱,使所謂‘從孔教問題、婦女問題一直到勞動問題、社會改造問題;從文字上的文學問題一直到人生觀的改造問題,都在這一時期興起,縈繞著新時代的中國社會理想’,都很快地被擱置一旁,已經(jīng)沒有閑暇工夫來仔細思考、研究、討論它們了?!泵妊康膯⒚梢庾R被救亡主題壓倒、新時期“新啟蒙”必須繼續(xù)“五四”未完成的啟蒙主題,李澤厚的這個描述可以說集中展示了“新時期”人們思考“個人主義”的基本思路。其中的核心內(nèi)容是在“國家與個人”相對照中,理解和闡述“個人主義”話語及其在中國的現(xiàn)代歷程。

      體現(xiàn)在文學史領域,關于“個人寫作”意識的形成和崛起,八十年代的人們通常認為,這是五四文學傳統(tǒng)“重新覺醒”的結果。并在這個“重新覺醒”的意義上形成了對“個人主義”的種種理解。當年的人們在闡述這個“重新覺醒”的過程時,一般是沿著線性的時間歷程來講述,并且都帶有鮮明的“進化論”的影響存在。李劼當年影響很大的文章《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1917-1984)論略》,把這一時間段的文學史歷程描述成一個“圓圈”,并且認為從1985年開始,文學由簡單地“回歸”走向了“超越”。李劼是用“階段的循環(huán)”來敘述“螺旋式上升”的進化,在談論這個“回歸”或者說重新“覺醒”的過程中,“五四”的個性解放精神是被特別強調(diào)的內(nèi)容。稍后,劉再復1986年發(fā)表的“人的三次發(fā)現(xiàn)”論,用比較直線型的“進化”敘述了注重“發(fā)展個性”的“人的意識”如何在“五四”出現(xiàn),然后到“新時期”如何在“新的層次上的發(fā)現(xiàn)”,“我們看到的人的內(nèi)在性格世界,比起‘五四’時期那些作家筆下的人物,更加復雜了,也更具有現(xiàn)代人的意識了?!边@種“新的層次”還有一個重要表現(xiàn)是,“五四”時期“要求社會肯定人的價值”,而新時期作家“則主要不是求諸社會,求諸他人,而是求諸‘己’、求諸自我”。無論是“螺旋式進化”還是更偏向“直線型的進化”,都是在時間的先后延續(xù)中理解八十年代的“個性意識”。作為中國現(xiàn)代文學的核心傳統(tǒng)——“五四”時期的各種文學觀念深刻影響到八十年代,這一點應該沒有疑問。問題在于,在時間的先后延續(xù)關系中理解特定觀念的發(fā)生和演化,往往必須把并沒有秩序井然的時間關系的各種觀念安排在一個線性的前后系列中,經(jīng)常造成諸多的遮蔽甚至直接舍棄。比如,沒有任何證據(jù)表明“新時期”作家比過去的作家更重視“內(nèi)在性格世界”、所看到的內(nèi)在的東西更復雜。不用提三十年代的“新感覺派”,就“五四”來說,很顯然的事實是,“五四”的文學作品“主觀抒情”遠大于“客觀描繪”,而且“五四”代表作家之一的郁達夫作品還是以描寫性苦悶心理著稱。而為了說明“新時期”的作家“更具有現(xiàn)代人意識”,劉再復的文章只好把這個成果劃歸到“新時期”。同時也是為了適應這種線性思考要求,還導致了諸如“五四”時期的作家“要求社會肯定人的價值”,“新時期”的作家則是“求諸自我”這樣模棱兩可的論斷的出現(xiàn)。

      在這種隱含著“進化論”的線性的時間思路中,“個性意識”還表現(xiàn)為一個可以自我說明的概念。它有著自身獨立的起源和發(fā)展過程,從“五四”或更早的時期開始萌芽,然后遭到“扭曲”或“遺忘”,到“新時期”重新“復蘇”,并獲得更高層次的“發(fā)展”。在這種歷史敘述中,國家意志“一體化”所依托的現(xiàn)代左翼文學話語成為導致這種“扭曲”或“遺忘”的主要因素。這種觀念史意識深刻影響著當年人們的文學史意識?!拔逅摹蔽膶W精神,如何在左翼革命文學的影響下走入“歧途”,又如何在“新時期”重新復蘇和延續(xù),這個當年獲得比較廣泛認同的文學史共識,無疑就是形成于這樣的觀念史意識中。正如我們上文曾經(jīng)提到,在人們對已經(jīng)有“公論”的現(xiàn)代作家的重新評價過程中,那些曾經(jīng)從“五四”個人主義逐漸轉向或傾向于左翼革命文學話語的作家,通常是被認為偏離了文學的軌道,或者被看作“早衰的名家”,或者因此失去了表達自我“鮮活體驗”的能力。

      這種建立在線性進步時間觀念基礎上的思考方式,無疑難以說明“個人主義”概念在當年內(nèi)涵混雜的情況,也無力說明“個人”話語為什么會在當時的空間中被提出,并成為具有巨大整合能力的概念。事實上,在文學領域,“個人寫作”或“表達個性”等概念的提出與作家爭取創(chuàng)作自由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而爭取創(chuàng)作自由的愿望無疑來自于對“一體化”的文學環(huán)境的反省。在長期的國家意志“一體化”的文學環(huán)境中,為文學獲得更寬廣的表達空間是人們最基本的期望。文革后,雖然不再明確提出“文藝為政治服務”,但是文藝如何輔助國家意識形態(tài)的落實,依然是國家意識形態(tài)對文藝的基本要求。80年代初曾經(jīng)發(fā)生過一場關于“深入生活”問題的爭論,當年提出“對‘深入生活’這個口號的再認識”的作者,其實并不是企圖否定作家創(chuàng)作與生活積累之間的關系,而是期望在國家意識形態(tài)關于生活的“質(zhì)的規(guī)定性”之外,給“生活”提供一個更為豐富的體驗空間,避免“作家的創(chuàng)作個性、作家感興趣的生活領域被摒棄?!倍鄬τ谧非笪膶W“一體化”的意識形態(tài)來說,個性或個人創(chuàng)作自由無疑是最值得警惕的邊緣意識形態(tài)。因此,正是在這種努力走出“一體化”的文學氛圍中,當年的人們提出的各種關于“人”的理論,更多時候指的是“個人”,而不是一般意義上的“人”。劉再復影響極為廣泛的“主體論”準確地說是“個人主體”,“我們看到一些詩人和作家……他們是一些具有歷史使命感的新人。他們通過對自我的肯定,不僅贏得個人心靈的安寧和尊嚴,贏得自我的實現(xiàn),而且贏得人的本質(zhì)實現(xiàn)?!眹乙庵緦ξ膶W創(chuàng)作全面滲透不僅僅構成了文學“個人主義”話語的提出背景,而且代表著國家意志的革命文學意識形態(tài)還深刻限定了當年“個人主義”概念內(nèi)涵的形成及其變動范圍。近年來,不少現(xiàn)當代文學史研究已經(jīng)深刻揭示了,離開了包括文革文學,左翼文學和舊文學在內(nèi)的所謂“歧途”,我們事實上無法理解“新時期”文學包括“現(xiàn)代文學”如何發(fā)生,又如何獲得自身的統(tǒng)一性。羅崗在分析“現(xiàn)代文學”的“創(chuàng)制”過程中曾經(jīng)指出,“如果離開了它的批判和否定對象,我們很難想象所謂‘新文學’是如何建構起來的”,“新的文學主體最顯著的特征就是與傳統(tǒng)文學的斷裂和區(qū)別,它的同一性立基在一系列文學和語言內(nèi)部的二元對立上:舊/新、古/今、雅/俗、死/活、文言/白話……”。李揚對“新時期”文學的構造過程也進行過類似的分析,認為“新時期文學”和“新文學”一樣,“不是一個自我確認的概念,它通過一種二元對立的‘文學史’方式得以確認和建構”。如果說五四“新文學”通過“新文學”與“舊文學”等一系列的對立確立自身,那么“新時期文學”則是通過文學與政治、“新時期”與“十七年和文革”等一系列對立確立了自身的“統(tǒng)一性”。通過處于對立面的“他者”確立自身,這種思維形態(tài)并不只是存在于“現(xiàn)代”,它應該屬于人類語言系統(tǒng)的基本運行方式。索緒爾的語言學研究包括列維·斯特勞斯的人類學研究,把它看作了人類語言和文化的最基本的結構形態(tài)。這種結構性思路讓我們看到,一種事物的對立面,并不是可以根據(jù)線性的系列安排,拋入時間上的“過去”或“落后”,而與該事物無關。事實上,當我們指稱一個事物的時候,其對立面作為一種在場的力量結構著該事物本身。

      這種分析思路體現(xiàn)在觀念學上,“個人寫作”等文學個人主義話語離開了“扭曲”或“遺忘”了它的主要因素——現(xiàn)代左翼文學話語特別是文革期間的文學話語,我們無法說明它們在“新時期”的發(fā)生及其含義的存在形式。吳亮1982年發(fā)表在《上海文學》的《藝術使世界多元化了嗎?——一個面向自我的新藝術家和他友人的對話》是“新時期”比較早系統(tǒng)論述“自我表現(xiàn)”與文學創(chuàng)作關系的文章。該文從藝術創(chuàng)新和人們的審美習慣的關系著手,指出了“自我表現(xiàn)”的藝術創(chuàng)新價值,“新藝術家的特點,正在于擺脫傳統(tǒng)的規(guī)范,試圖在舊習慣之外尋找新穎的表達方式,尋找新的可能性?!睂υ挍]有給“傳統(tǒng)的規(guī)范”下一個明確的定義,從對話的預設的論辯對象來看,這個“傳統(tǒng)”顯然指向了以“現(xiàn)實主義”為核心的左翼文學話語。比如,關于藝術與世界的關系,對話明確認為,“藝術不可能作出認識的定論,而只能傳達某個特定的人在特定的情勢下的特定情緒。唯有情緒,才是藝術與邏輯科學和實證科學的分水嶺。”這個論述事實上在情緒表達與科學認識、普遍性把握和個人表現(xiàn)等系列概念的相互對照之間,回答了藝術的“特性”,并由此排除了“現(xiàn)實主義反映論”。對話由此進一步認為,作為表達情緒的藝術無法承擔具體的社會職責,“藝術不是實況報道的通訊;藝術也不是咨詢機構和判明是非的司法部門;藝術更不是感化院和決策中心。你怎么能讓藝術擔負它不能勝任的社會職責”。在這種非反映論、非社會事功論中,藝術家“唯一可以把握的、可以述說的,就是自我以及自我擁有的那個‘世界’?!?/p>

      顯然,在這篇對話中,“自我表現(xiàn)”或“個人寫作”包含著超越傳統(tǒng)、非普遍性、表達內(nèi)在情緒、無功利等方面的內(nèi)涵。而這些內(nèi)涵的獲得正是形成于與以“現(xiàn)實主義”為核心的現(xiàn)代左翼文學話語的結構性對照中。其中包含的內(nèi)涵與其西方浪漫主義中的“個人”包括“五四”中的“個人”內(nèi)涵無疑有著很大的不同。劉再復1986年發(fā)表的《關于人與文學的思考》是用“線性”進化的思路討論了這個不同。該文用“三次對人的發(fā)現(xiàn)”為主題敘述了現(xiàn)代文學的歷程。這篇文章既可以看作“文學史”也可以看作“個人”話語的觀念史。有意思的是,從“五四”進化過來的“新的層次上的人”,恰恰是展開于它與文章所隱含的論辯對象的結構性對照中。離開了現(xiàn)代左翼文學關于文學與政治、文學反映社會現(xiàn)實、尤其是文革時期如何把階級觀念極端化的論述,我們無法理解文章中闡述的“個人”為什么會包含著內(nèi)在精神、自在自為、非工具化等方面的內(nèi)涵。其實,縱觀劉再復關于“人”、“主體性”等概念的具體內(nèi)涵,都是展開在與相同的論辯對象的結構性對照中。當年影響廣泛的《論文學的主體性》一文,無論是把“人”看作“歷史軸心”的“實踐主體”還是“重視人在歷史運動中的能動性、自主性和創(chuàng)造性”的“精神主體”,其核心都是在于不能把人看作“政治經(jīng)濟機器中的齒輪和螺絲釘”,不能“回歸到某種政治的或道德的觀念上來”。

      當年的文學“個人主義”話語是在與左翼文學話語的結構性對照中獲得了自身的內(nèi)涵,因此,與其把這些內(nèi)涵看作“個人”沿著自身的“本性”如何從“五四”進化過來,還不如看作左翼文學話語之外的邊緣“接合”。也就是說,因為左翼文學話語把“階級性”、“政治性”、“社會現(xiàn)實”放置于觀念的中心位置上,所以個性、自在自為、非工具化、心理意識,成為了被排除的內(nèi)涵。作為左翼文學話語所排除的共同的結構性他者,它們在力圖從“一體化”擺脫出來的文學語境中,被“接合”在“個人”當中。只有從這個思路出發(fā),我們才能理解為什么在劉再復的論述中“人”、“主體性”、“個人”這些層次不同的概念幾乎可以等同,而“個人”則會包含自在自為、非工具化、心理意識包括非物質(zhì)化等等理論來源有著很大差別的含義。這種邊緣接合的結構性思考的另一個很重要的關節(jié)點,是有助于我們理解“純文學”和“個人主義”,“文學性”和“主體性”這兩對本身存在著巨大差異的范疇,為什么在當年幾乎可以劃上等號。

      和“個人”一樣,“純文學”概念的發(fā)生及其內(nèi)涵的獲得,也是存在于與左翼文學話語的結構性對照中。蔡翔在談論“純文學”問題時所指出,“概念的意義常常產(chǎn)生在事物的對立之中,正是由于所謂舊的文學的存在,‘純文學’才有可能在文學史上獲得它的合法性地位……而李陀所謂‘舊的文學’實際上指的是那種把傳統(tǒng)的現(xiàn)實主義編碼方式神圣化的僵硬的文學觀念?!痹谶@種論述結構關系中,“純文學”無疑成為當年另一個重要的邊緣接合點。當年所謂“橫跨四百年”的種種中西文學論述,作為革命文學話語無法容納的“剩余物”,“接合”在“純文學”范疇中。它的巨大說服力和意識形態(tài)方面的反抗功能,正是存在于這種多元混雜的邊緣“接合”中,“借助于‘純文學’概念的這一敘事范疇,在當時成功地講述了一個有關現(xiàn)代性的‘故事’,一些重要的思想概念,比如自我、個人、人性、性、無意識、自由、普遍性、愛,等等”。在這個觀念關系中,追求文學形式獨立的“純文學”和張揚人的“個性”、“主體性”這些本來存在著巨大差異的文學論述,作為對照于共同的他者——左翼革命文學話語的邊緣接合點而相互貫通,“文學的人性不僅僅在于它的主體性,而且更具體地在于它的本體性質(zhì)——即文學主體在文學語言和形式結構上的創(chuàng)造力。人是一個自我生成的自足體,文學也是一個自我生成的自足體,兩者通過文學語感和作品系統(tǒng)的程序編配而聯(lián)接到一起,體現(xiàn)出文學的人學性質(zhì)?!苯Y構性思考的很重要價值在于,它讓我們意識到,概念意義和內(nèi)涵不能從它們在時間上如何起源、發(fā)展和演變這樣的思路上去理解它們。諸如“純文學”、“主體性”、“個性”等概念,由于是在與革命文學話語的結構性對照中提出的概念,作為邊緣接合點,其中包含了多元混雜的內(nèi)涵,所以無法下一個明確的定義。蔡翔曾用“移動的能指”指稱“純文學”概念。他的《何謂文學本身》一文引用韓少功的話說道:“‘純文學’的定義從來就是含糊不清的。在我的印象中,八十年代‘純文學’意念浮現(xiàn)是針對某種偏重宣傳性和社會性的‘問題文學’,到后來,主張自我至上者,主張形式至上者,主張現(xiàn)代主義至上者,甚至提倡嚴肅高雅趣味從而與地攤讀物保持距離的作家,都陸續(xù)被劃入了‘純文學’一類——雖然他們之間有著很多差別。”在這段回顧性敘述里,我們可以看到,如果說“純文學”有什么具體所指,那么它的具體所指總是在與各種概念之間的相互關系中游離不定。

      “個人”話語和“純文學”雖然內(nèi)涵游離不定,多元混雜,但在邊緣接合的意義上承擔了巨大的意識形態(tài)反抗功能,突出了被當年的文學意識形態(tài)結構中心所排除或遮蔽的方面。不過,作為在結構中形成的意識形態(tài)機制,它們在帶來新的洞見的同時,無疑也會帶來了新的結構性盲視。近年來人們常提到,“重寫文學史”主張非政治化、非工具化,卻對自身的政治性、啟蒙工具性質(zhì)視而不見。這種“不見”的關鍵原因就是內(nèi)在于“個人”等概念的結構性存在中,它們的內(nèi)涵不僅多元混雜而且還包含著眾多相互沖突的因素。比如,李劼一直明確強調(diào)拒絕社會史、思想史。但是在“個人”與“純文學”邊緣接合的觀念條件下,其提出的所謂真正屬于文學“本體”的歷史,卻只能是另一種形式的思想史,“文學史的本體精神有雙重意義,一是人類精神本體論意義上的本體精神,一是實體構成,即文本意義上本體精神。審美精神的消長和文學語言的構件,這兩者是不可分割的,文學史應該同時能夠兼顧兩者?!北仨氀a充指出的是,這里沒有使用“否定”中的“同一性”和“二元對立”范疇描述八十年代文學“個人主義”話語的形成和存在形態(tài),是因為“接合”概念是一個結構性范疇,那些因處于邊緣而“統(tǒng)一”在概念、命題本身存在著結構性互動關系,而不是單純的否定性組合。

      這些邊緣“接合”的概念,形成一個巨大的互動結構,其內(nèi)涵在這種結構關系中會發(fā)生挪移甚至改寫。比如,八十年代文學“個人主義”包含著重視“內(nèi)在意識”的含義。當年的人們在談論“個人寫作”或“自我表現(xiàn)”的時候,最經(jīng)常提到的詞句無疑是“內(nèi)在精神”、“精神性”、“內(nèi)在意識”,“心靈”。等等。對“內(nèi)在意識”的重視來自于當年的人們對現(xiàn)代主義的理解。當年的人們也主要是以現(xiàn)實主義為核心的左翼文學作為對照對象,論述現(xiàn)代主義的文學形態(tài)。在這種對照關系中,被重點強調(diào)的就是現(xiàn)代主義精于內(nèi)在意識描寫,而作為對照面的現(xiàn)實主義則是通常被理解為“在主觀方面比較薄弱”。由于是在與現(xiàn)實主義的結構性對照中展開的內(nèi)容,“向內(nèi)轉”和非工具性、非普遍性等含義,被“接合”在“個人”或“主體性”概念范疇中?!皠⒃購屯镜摹墩撐膶W的主體性》……顯示了文學理論向著文學內(nèi)部的勇敢的探索,顯示了中國當代文學對于文學自身的認識的深化,這顯然是一種文學理論研究中的‘向內(nèi)轉’?!碑斈觋P于朦朧詩的爭論,外在現(xiàn)實與內(nèi)在意識的關系也在無形中被表述為時代責任與個人表現(xiàn)的關系,“我們在主張詩歌也可以追求內(nèi)在世界的表現(xiàn)的同時,應該指出詩人自我改造的重要以及深入生活,不斷豐富自己的心靈的重要。”

      在這種接合過程中,現(xiàn)代主義、“向內(nèi)轉”的內(nèi)涵被結構性的改寫了。因為無論是在“五四”還是在“新時期”,“個人主義”都是在一種對未來充滿無限憧憬中提出的概念,它表達了人們對歷史、文學走向“進步”的期待或愿望。八十年代的人們雖然注意到了“向內(nèi)轉”描寫中的非理性、無意識、欲望包括頹廢情緒的存在,但是作為在“一體化”所依托的“現(xiàn)實主義”文學之外提出的命題,在與充滿歷史樂觀情緒的“五四”個人主義相接合過程中,其中的頹廢甚至反現(xiàn)代的因素被“淡化”甚至忽視,而成為“更新層次的人”、“更具有現(xiàn)代意識的人”的標志之一。這種改寫也存在于對“五四”浪漫個人主義的理解當中?!拔逅摹弊骷覐垞P個性的寫作方式,導致其在形式上比較粗糙。朱光潛先生就曾毫不客氣地指出,“五四”詩人“浪漫派的唯我主義與感傷主義的氣息太濃……過于信任‘自然流露’,任幼稚的平凡的情感無節(jié)制地無洗煉地和盤托出”。但是,在八十年代的文學史意識中,“五四”的浪漫個人化的寫作方式卻是成為被“中斷”的文學史的“正途”的核心內(nèi)涵——具有獨立“審美意識”的文學的基本特征。

      [注釋]

      ①王瑤在文章中還提到:“現(xiàn)在大家在價值觀念上也不盡相同。我覺得,只要在文學史研究的某一個方面有所突破,有新的認識,有自己的特點,那就是好的?!?王瑤《文學史著應該后來居上》,《上海文論》1989年第1期)。

      ②劉再復在文章中特別強調(diào)了文革時期把“階級觀念極端化,把人變成了‘非人’”(劉再復《關于人與文學的思考》,《讀書》1986年第8期)。“文學是人學”是當年的人們對新啟蒙與文學的關系的基本理解。關于這一點,劉再復1985年前后,發(fā)表了多篇影響頗的言論:如《論文學的主體性》,《文學評論》1985第6期、1986第1期,劉再復《性格組合論》,上海文藝出版社1986年?!吨袊F(xiàn)代文學史上對人的三次發(fā)現(xiàn)》也收錄在《性格組合論》當中。

      ③王雪瑛《論丁玲的小說創(chuàng)作》中認為,丁玲三十年代之后投身于自己不熟悉的、非個人的政治與革命題材,“失敗是在所難免了”。(王雪瑛《論丁玲的小說創(chuàng)作》,《上海文論》1988年第5期)。而夏志厚則把曹禺看作“早衰的名家”(夏志厚《曹禺:早衰的名家》,《上海文論》1989年第6期)。

      ④吳亮《藝術使世界多元化了嗎?——一個面向自我的新藝術家和他友人的對話》,討論了藝術創(chuàng)新和人們的審美習慣之間的聯(lián)系,重點強調(diào)了“面向自我”的藝術家如何突破藝術的常規(guī),文章中的藝術常規(guī)很顯然是指以現(xiàn)實主義為核心的革命文學意識形態(tài)。(吳亮《藝術使世界多元化了嗎?——一個面向自我的新藝術家和他友人的對話》,《上海文學》1981年第12期)。

      ⑤“接合”是近年來西方馬克思主義提出的新概念,主要是在人們思考后結構主義之后普遍性的陳述如何可能的問題過程中,提出的概念?!敖雍稀庇⒄Z“articulation”,原意是連接,并合,即使把一些東西通過某些環(huán)節(jié)結合在一起。伯明翰學派的霍爾在一次訪談曾作過詳細解釋:“一個聯(lián)結(接合)乃是‘可以’在一定條件下將兩個不同原素形成一個統(tǒng)一體的一種接合形式。這環(huán)扣并非永遠都是必然的、被決定的、絕對的以及本質(zhì)的”(《后現(xiàn)代主義、接合理論與文化研究——斯圖加特·霍爾訪談錄》,陳光興等錄,文化研究網(wǎng)2003年8月26日)。毫無疑問,80年代最響亮的口號“個人寫作”(包括“純文學”)確實排除了文學與社會生活的復雜關系。但是,正是在一切都被試圖“國有化”的歷史空間中,“個人”(包括“純文學”)等范疇獲得了自身的反抗能量。因為,當時如果有底層,那么這個“底層”也許就是“個人”。當然,這并不等于說當時沒有經(jīng)濟、政治等其它方面的不公正,而是在底層言說的普遍性、有效性層面上——“個人”話語已有效地“接合”了當時零碎的同時也是千差萬別的被壓抑經(jīng)驗,比如民間宗族祭祀、地方信仰等民間社會的集體反抗經(jīng)驗,也可以用個人信仰自由來有效表述。創(chuàng)作自由、文學的獨立也就是在這個意義上與“個人”獲得了被“統(tǒng)一”表述的可能性。

      ⑥劉再復在《論文學的主體性》中區(qū)分了“實踐主體”和“精神主體”概念,并對它們的內(nèi)涵及其相互關系進行了繁雜的辨析。越過這些繁雜的理論推演,我們可以看到,其所提出的“主體性”原則最終都歸結到“個人”身上——即文學創(chuàng)作必須尊重作家的精神自由:“作家從內(nèi)外各種束縛、各種限制中超越出來,其結果就是獲得一種內(nèi)心的大自由……作家的主體力量獲得充分的解放,這就形成了文學創(chuàng)造最好的內(nèi)心環(huán)境?!?劉再復《論文學的主體性》,《文學評論》1985第6期和1986第1期)。

      ⑦黃萬華的文章記錄了當時一些青年批評家在某次研討會上對文學史的看法,王曉明在會上提出了“必須拋棄以往文學史研究中非常普遍的機械進化論,從二十世紀中國文學的實際出發(fā),可以寫文學的停滯史,衰敗史”。會上李劼還提出要“揚棄那些打著唯物旗號的實用主義傳統(tǒng),而以人類的歷史在其本質(zhì)上是精神活動的史,而文學史、藝術史是其最為精粹的部分作為建構文學史的出發(fā)點”,李劼的這個看法幾乎相當于寫文明史。(黃萬華《在治史的根本問題上重新發(fā)言——中國文學史(古、現(xiàn)、當代)研討會側記》,《文學評論》1988年第6期)。

      ⑧劉再復所強調(diào)的“現(xiàn)代人”有一個基本特征,那就是所謂更注重“內(nèi)在精神”、“內(nèi)在意識”?!墩撐膶W的主體性》強調(diào)了一個“內(nèi)宇宙”概念,(劉再復《論文學的主體性》,《文學評論》1985第6期和1986第1期)。《關于人與文學的思考》則認為:“新時期的作家又進一步把人深化,把人物性格深化。我們看到人的內(nèi)在性格世界,比起‘五四’時期那些作家筆下的人物,更加復雜了,也更具有現(xiàn)代人的意識了?!?劉再復《關于人與文學的思考》,《讀書》1986年第8期)。

      〔1〕劉再復.研究個性的追求和思維成果的吸收〔J〕.中國現(xiàn)代文學研究叢刊,1985(2).

      〔2〕楊樸.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由《青春之歌》再評價看革命歷史題材創(chuàng)作的局限〔J〕.上海文論,1989(2).

      〔3〕李振聲.歷史與自我“深隱在《女神》詩境中的一種困難(J).上海文論,1989(5).

      〔4〕李澤厚.中國現(xiàn)代思想史論〔M〕.天津:天津社會科學出版社,2004.

      〔5〕李劼.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1917—1984)論略〔J〕.黃河,1988(1).

      〔6〕劉再復.關于人與文學的思考〔J〕.讀書,1986(8).

      〔7〕查志華.對‘深入生活’這個口號的再認識〔J〕.上海文學,1980(11).

      〔8〕劉再復.性格組合論導論〔M〕.合肥:安徽文藝出版社,1999.

      〔9〕羅崗.“現(xiàn)代文學”與“現(xiàn)代文學觀念”〔J〕.文學評論,1999年青年學者專號.

      〔10〕李揚.沒有“十七年文學”與“文革文學”,何來“新時期文學”〔J〕.文學評論,2001(2).

      〔11〕劉再復.論文學的主體性〔J〕.文學評論,1985(6)—1986(1).

      〔12〕蔡翔.何謂文學本身〔J〕.當代作家評論,2002(6).

      〔13〕李劼.關于建立文學語言學的斷想——我的理論轉折〔J〕.上海文論,1987(3).

      〔14〕魯樞元.論新時期文學的“向內(nèi)轉”〔N〕.文藝報,1986年10月18日.

      〔15〕朱光潛.詩論〔M〕.北京:三聯(lián)書店,1998.

      〔16〕李劼.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1917—1984)論略〔J〕.黃河,198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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