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勐 洪欣 葛丹清

(中國青年政治學院：工會，法學院;北京100089)

實踐表明，青少年犯罪是一個從小錯到大錯，從違法、嚴重違法到犯罪的過程。法制教育作為預防青少年犯罪的重要措施，必須充分把握普通青少年向不良行為青少年、違法犯罪青少年轉化的過程，這樣才能使法制教育更加具有針對性和有效性，因此，罪錯青少年法制教育是青少年法制教育的重要組成部分。為了深入分析罪錯青少年①罪錯包括兩層含義，“罪”是指觸犯刑法的犯罪行為，“錯”是指嚴重違反社會規(guī)范、違背社會公德的不良行為，或者嚴重危害社會、尚不構成刑事處罰的違法行為。因此，本文所指的罪錯青少年主要是指有上述犯罪行為或不良行為的青少年。及罪錯青少年法制教育的現(xiàn)狀和問題，本課題組與海淀區(qū)檢察院未成年人案件檢察處深度合作，選取全國重點青少年群體教育幫助和預防犯罪工作試點地區(qū)之一的北京市海淀區(qū)作為樣本地區(qū)，對海淀區(qū)看守所在案的122 名罪錯青少年開展了問卷調查和分析，并對部分典型案例進行深度訪談，文中數(shù)據(jù)均來自筆者的調查統(tǒng)計。

一、罪錯青少年基本特征分析

1．身份特征

從罪錯青少年的城鄉(xiāng)分布看，來自農村的占41．8%，來自城鎮(zhèn)的占58．2%，在樣本地區(qū)，罪錯青少年在數(shù)量上以城鎮(zhèn)人口居多，但并未呈現(xiàn)出城鄉(xiāng)的巨大差異，這意味著無論是城鎮(zhèn)還是農村，加強罪錯青少年法制教育都是十分必要的。從罪錯青少年的職業(yè)分布看，69．2%的調查對象犯罪前為學生，12%為無業(yè)者，18．8%為企業(yè)職工、農民或個體勞動者，這說明學生應當是預防青少年犯罪的重點關注群體。從罪錯青少年的流動性看，58．8%的調查對象違法犯罪的地點與戶籍所在地不一致，在樣本地區(qū)，罪錯青少年中流動人口占比較高，而實際上，流動人口法制教育是當前法制教育工作的薄弱環(huán)節(jié)和難點所在。

2．學習情況

從罪錯青少年的文化程度看，小學未畢業(yè)的占22．3%，小學文化占14．7%，初中文化占28．4%，初中未畢業(yè)占16．8%，高中或中專占15．2%，沒上過學占2．6%，這種學歷結構說明，初中階段應作為青少年犯罪的重點關注階段。從罪錯青少年的學習成績看，成績一般的占57．4%，成績較好的占21．3%，成績較差的占13．1%，學習完全無法跟上的占8．2%，可見多數(shù)罪錯青少年的學習成績處于中下等水平。從罪錯青少年的學習經歷看，60．8%的調查對象有過因不良行為而輟學的經歷，這說明在樣本地區(qū)有許多罪錯青少年沒有完成九年義務教育，這些人群成為學校法制教育難以覆蓋的盲點。

3．家庭情況

從罪錯青少年的家庭經濟條件看，家庭條件一般的占65．2%，家庭條件良好的占33．5%，家庭經濟情況較差的占1．3%，這說明青少年犯罪與家庭經濟條件并沒有明顯的關聯(lián)性。從罪錯青少年的家庭完整性看，父母離異的占24．5%，可見，父母離異對罪錯青少年有著較大的負面影響。從家長行為偏差看，父母雙方一方是或曾經是在押人員的占7．7%，說明父母行為對子女走上違法犯罪道路存在一定影響。

4．罪錯類型

從青少年罪錯類型看，盜竊占26．9%，搶劫占18．7%，強奸占14．2%，搶奪占11．2%，聚眾斗毆占9．0%，故意傷害占6．7%，詐騙占3%，故意殺人占2．2%，毒品類犯罪占2．2%，其他占5．9%，盜竊、搶劫、強奸、搶奪以及聚眾斗毆是樣本地區(qū)青少年罪錯的主要類型，其中，盜竊、搶劫等財產性犯罪居于前列。

5．罪錯原因

從青少年罪錯原因看，法律意識淡薄的占28．6%，受朋友、同齡人影響的占26．8%，一時沖動的占23%，受家庭環(huán)境影響的占9．9%，自身性格影響的占5．6%，其他占6．1%，這說明法律意識淡薄是導致樣本地區(qū)罪錯青少年走上違法犯罪道路的首要原因，而同齡人的影響和由于青少年心智不成熟導致的“一時沖動”也是重要原因。

6．罪錯轉化

從青少年罪錯轉化情況看，犯罪前曾有過不良行為的比例高達95%，其中，曾在學?；蚱渌麍鏊蚣芏窔谋壤秊?7%，沉迷于電腦游戲的比例為91%，經常攜帶管制刀具的比例為63%，經常曠課的比例為68%，這說明犯罪青少年由不良行為青少年轉化的比例較高。

二、罪錯青少年法制教育現(xiàn)狀與問題分析

(一)學校法制教育有待完善

1．在校期間法制課程效果不明顯

調查顯示，罪錯青少年從來沒有上過法律課程的占27．4%，上過一兩次的占36．3%，經常上的只有12．1%，這從側面說明部分學校未開設法制教育等相關課程，多數(shù)學校雖然開設了課程但是到課率不高。關于法制教育課程效果，大部分調查對象認為法制教育課程流于形式。產生這類問題的主要原因是，目前中小學往往以提高升學率和考試合格率為主要考核目標，導致在法制教育等非主干課程上的人力、物力、財力投入不夠。

2．在校期間法制教育形式單一

調查顯示，罪錯青少年在校期間法制教育課程講授的主要形式為按照課本講授的占46．8%，邀請法官、檢察官、警察、律師等上課的占15．6%，通過看電影、講故事等方式講授的占24．8%。可見，目前法制教育的形式還比較單一，仍然以傳統(tǒng)的按照課本講授的方式為主，運用創(chuàng)新方法、新技術、新媒體的力度和手段不夠，而青少年對于傳統(tǒng)教育方式的接受程度不高。

3．學校法制教育存在較大的城鄉(xiāng)差異和地區(qū)差異

法制教育的城鄉(xiāng)差異主要表現(xiàn)在以下三個方面：一是農村法制教育課程的課時遠低于城市地區(qū)，調查顯示，在開設法制教育課程頻率方面，城市地區(qū)遠高于農村，在“經常上”這一選項上，農村地區(qū)為4．1%，城市地區(qū)為22．6%;二是農村法制教育效果遠低于城市地區(qū)，在法制教育的效果評價方面，選擇“有一定效果”的比例，農村地區(qū)為33．3%，城市地區(qū)為45．5%，選擇“非常有效”的比例，農村地區(qū)為3．3%，城市地區(qū)為12．1%;三是在法制教育課程形式方面，農村地區(qū)主要是按照教材講授，而城市地區(qū)的課程形式則較為豐富，各種上課形式較為均衡。從地區(qū)看，由于各個地區(qū)經濟發(fā)展水平的失衡，法制教育水平也存在著極大差異。

4．法制教育專業(yè)隊伍建設不足

在法制教育隊伍建設方面，開展學校法制教育的人員主要包括：法制副校長、法制輔導員、班主任、外聘法律工作者。從實際情況看，法制副校長、法制輔導員難以形成常態(tài)，因為二者均要求學校周邊有高校、法院、檢察院的存在，然而這一條件在較為發(fā)達的城市地區(qū)或許可以滿足，在中小城市或者較為偏遠的農村地區(qū)則難以實現(xiàn)。此外，班主任法律知識欠缺，專業(yè)性不強，經常外聘法律工作者進行講授存在一些障礙。調查顯示，在農村地區(qū)，法律工作者講授的比例為13．8%，在城市地區(qū)，法律工作者講授的比例也僅為14．1%，可見目前青少年學校法制教育，無論在城市還是農村，專業(yè)的法律工作者參與率都偏低。

5．學校法制教育針對性不強

調查顯示，樣本地區(qū)青少年犯罪類型居于前5 位的是：盜竊(26．9%)、搶劫(18．7%)、強奸(14．2%)、搶奪(11．2%)、聚眾斗毆(9%)，這說明青少年犯罪主要集中于搶劫、盜竊、強奸、搶奪以及聚眾斗毆5 個罪錯類型，但是現(xiàn)有的中小學法制教育讀本缺乏針對性，大部分內容并不是對青少年具有實際意義的問題，如高中法制教育讀本中甚至將公司法、訴訟法的部分內容納入其中，這導致了法制教育的實際效果和實用性大打折扣。

6．工讀學校的作用未充分發(fā)揮

作為學校教育的一種特殊形式，工讀學校的作用是對普通中學教不了、管不住、家長無能為力的學生進行幫扶教育。一般認為，工讀學校是不良行為青少年轉化為犯罪青少年的一個緩沖帶，如果能在工讀學校內接受良好的法制教育，不良行為得到矯正，就可能不會踏入犯罪的泥潭。但近年來，隨著社會上對工讀學校相關質疑的提出，工讀學校在全國范圍內數(shù)量急劇下降，2006 年修訂的《義務教育法》《未成年人保護法》取消了工讀學校的強制性，代之以自愿為原則，工讀教育發(fā)展面臨舉步維艱的局面。

(二)家庭法制教育困難重重

1．父母法制教育知識有待增強

教育須以教育主體對知識的了解與掌握為前提，沒有對相關知識的掌握，則會出現(xiàn)“欲教不能”的情況。調查顯示，文化程度較低的父母通常缺少基本法律常識，文化程度較高的父母對與青少年違法犯罪相關的法律知識掌握不全面，難以正確、有效地對孩子進行及時的法制教育。這個問題與目前我國公民法律意識與法律知識水平不高有直接關系。

2．家庭法制教育重視程度有待提高

實踐表明，父母對法制教育重視程度不夠是導致其子女走上違法犯罪道路的一個重要原因。一般認為，法律知識的缺失會導致青少年法制教育的失敗，但如果父母對法制教育重視不夠，即使具備足夠的法律知識儲備，其對子女的家庭法制教育也可能會失敗。以訪談對象小王為例，小王的父親是一名治安協(xié)管員，懂得較多的法律知識，對青少年犯罪也有較深了解，然而在問及父親是否告訴過他不能盜竊、搶劫之類的問題時，小王說：“和父親關系不大好，他就是忙，不怎么管我，說只要不鬧出大事兒就行?！边@說明，即使在父母具備法律知識的前提下，如果沒有引起父母的高度重視，也難以真正有效地發(fā)揮家庭法制教育的應有功能。

3．家庭教育環(huán)境有待改善

家庭環(huán)境因素(指家庭結構、家庭成員關系、家庭教養(yǎng)方式以及家長行為等)對孩子的社會化、人格的形成、性格的塑造等方面具有重要作用。調查發(fā)現(xiàn)，罪錯青少年的家庭環(huán)境存在著以下幾個問題：一是存在家庭成員關系緊張、夫妻關系不和睦、父子關系不和等情況;二是存在著家庭教育過于寬松、父母對未成年子女成長不聞不問的情況;三是家長的不良行為對未成年人具有負面影響;四是父母沒有做好子女日常交往對象的把關人和監(jiān)督人。

(三)社會法制教育功能不足

1．社區(qū)法制教育功能缺失

社區(qū)是青少年社會生活的重要場所，實踐表明將罪錯青少年放置到社區(qū)內使其恢復正常生活具有良好的矯治和教育效果，因此，社區(qū)在青少年法制教育方面應當也能夠發(fā)揮一定的作用。調查顯示，36．5%的調查對象表示居住的社區(qū)沒有“送法下鄉(xiāng)”、“送法進社區(qū)”等法制宣傳活動，39．8%的調查對象甚至表示沒有聽說過此類法制宣傳活動，表示偶爾有此類活動的為16．9%，表示經常有此類活動的僅為6．8%。這說明，在對青少年的法制教育方面，社區(qū)法制教育并未發(fā)揮應有的功能。

2．看守所對罪錯青少年的法制教育有待加強

看守所是學校法制教育和家庭法制教育等教育方式失敗后對罪犯青少年進行再教育的場所，可以對臨時羈押或者服刑的未成年人進行法制教育。經驗表明，在看守所開展針對罪錯青少年犯罪類型的法制教育，往往能取得良好效果。調查顯示，目前看守所法制教育并未形成常態(tài)化、規(guī)范化的制度，在制度實際執(zhí)行中也缺少相應的監(jiān)督，從而導致了部分罪錯青少年未在看守所內接受應有的法制再教育。

3．社會媒體對法制教育參與不足

運用形式多樣的媒體進行青少年法制教育是提高青少年法制教育效果的重要途徑。調查顯示，當前社會媒體存在法制教育參與度不足的情況。一方面，未成年人經常接觸的媒體種類十分有限;另一方面，即使能夠開展法制教育的傳統(tǒng)媒體，在青少年法制教育方面也存在針對性不強、專業(yè)性不夠、互動效果不好等問題。

三、完善罪錯青少年法制教育的建議

1．促進課堂教學與第二課堂的銜接與互動

應確保法制教育課堂教學的課時、教材、師資、經費“四落實”，做好學校法制教育的基礎保障工作。注重教學內容的知識性、教學載體的豐富性和教學形式的漸進性，將預防犯罪與明確權利義務、維護自身權益相結合，培養(yǎng)青少年的權利觀念、義務意識、維權意識。加強課程設置創(chuàng)新，在橫向上將法制教育與思想道德、心理咨詢教育相結合;在縱向上將課程設置與不同成長階段的青少年特點相結合。此外，逐步拓展法制教育第二課堂，大力開展青少年體驗教學、案例教學和情景教學，采用多種形式進行法制教育。通過學校課堂和第二課堂的良性互動與有效銜接，逐步形成一個全方位、多層次、廣覆蓋的學校法制教育體系。

2．繼續(xù)加強學校法制教育工作隊伍建設

針對當前法制教師缺乏基本專業(yè)素質的問題，應大力推進法制教師專業(yè)化，加強法制教師在職培訓進修，培養(yǎng)和儲備一批既具有法律功底又懂得教學規(guī)律的專職教師。可考慮在師范類學校設置法制教育專業(yè)或方向，為中小學培養(yǎng)專業(yè)的教學人才，引進法律專業(yè)畢業(yè)的大學生、研究生做專職法制教師。此外，還需要加強法制副校長、法制輔導員、外聘法律工作者等兼職法制教育人員的準入管理和績效評估，對于缺乏教學經驗、無法兼顧教學、不勝任法制教育工作的兼職人員及時進行調整。

3．提高家長自身的法律素質和溝通技巧

家長是青少年的第一位法制教育老師，家長應該嚴格規(guī)范自己的行為，不斷加強自身的道德修養(yǎng)，做到自尊、自律，形成榜樣，還應主動學習法律知識，特別是和青少年犯罪有關的法律知識，做到知法、懂法，不斷提升自我的法律素質，進而給子女營造一個溫和、民主、包容的家庭氛圍。此外，家長的溝通技巧也很重要。調查顯示，部分罪錯青少年的罪錯原因在于家長在子女的成長過程中，沒有對子女心理、生理等問題進行及時溝通。此外，還應經常與學校、老師聯(lián)系，一旦發(fā)現(xiàn)子女有不良習慣、違法行為，應與學校、老師密切配合，正確引導并及時糾正，幫助子女用正確、合理的方式解決問題與矛盾，預防青少年犯罪或再犯罪。

4．進一步發(fā)揮社區(qū)和工讀學校的法制教育作用

社區(qū)和工讀學校是青少年犯罪預防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第一，社區(qū)應對本區(qū)域內的閑散未成年人、有不良行為或嚴重不良行為的未成年人進行摸底排查，建立本社區(qū)問題青少年花名冊和幫教檔案，聯(lián)合基層公安司法機關和共青團組織，針對不同年齡組群、不同罪錯類型的青少年分層分類地開展社區(qū)活動。第二，應恢復和加強工讀學校工作，適當引入社會資源，以政府資金投入為主導，鼓勵社會團體、非營利組織和企業(yè)通過各種方式支持和幫助工讀學校的發(fā)展，解決工讀學校辦學經費渠道單一，政府投入嚴重不足的問題。

5．進一步凈化網絡和媒體環(huán)境

近年來，隨著互聯(lián)網的普及，青少年沉迷網絡并由此引發(fā)各種罪錯行為的現(xiàn)象屢見不鮮。針對這一問題，首先，應該科學合理地管理和使用互聯(lián)網，對青少年上網不能簡單地“一堵了之”，應該加強對青少年尤其是罪錯青少年的正確引導，使其正確認識和利用好網絡。其次，要加強軟件開發(fā)和市場管理，進一步規(guī)范上網行為，培育健康文明的網絡道德，進一步加強對網吧的管理，通過技術手段，設立網站安全規(guī)則，有效控制網絡的負面影響。此外，廣播、電視等傳統(tǒng)媒體在報道某些惡性犯罪事件時，要充分考慮到青少年的判斷能力和認知水平，不能過分渲染、夸大案件情況，應注重從正面引導社會輿論，傳遞正能量的社會信息，避免青少年因認知不足，對犯罪分子的行為進行模仿的情況發(fā)生。

6．多渠道加強學校、家庭、社會的良性互動

要繼續(xù)發(fā)揮學校法制教育主陣地和主渠道的作用，在開展學校法制教育時，應注重引入家庭和社會力量，實現(xiàn)活動、知識、資源的共享，放大學校法制教育的影響力和輻射力。通過家長委員會、家長學校、青少年法制教育基地、青少年維權崗、聯(lián)合調研等形式，建立學校法制教育與家庭法制教育、社會法制教育的聯(lián)動機制，進而形成良性互動機制，推進青少年法制教育工作的有效運行。此外，還應該進一步完善目前已經成形的青少年法制教育領導小組的工作制度，形成整體工作由組長“負總責”、分項工作由成員部門牽頭負責的事事有歸屬、層層有落實的責任機制。針對罪錯青少年法制教育工作，應在青少年法制教育領導小組工作制度的總體組織框架下，成立專門工作組，明確牽頭部門和工作目標，抓好罪錯青少年法制教育工作的規(guī)劃與落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