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高才

(中國作家協(xié)會，北京 100013)

孝義文化是中華文明的根基，教化的源泉。孝義觀念深植于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土壤之中，成為關乎人倫綱紀的頭等大事，積淀成中華民族特有的文化心理。

湖北教育出版社首次推出了一部孝義文化讀本《孝義感動中國》。該書以“孝義”為核心，以散文的筆觸，力圖通過對孝義文化經(jīng)典的解讀，吸收其科學合理的成分，剔除其神化、絕對化的糟粕，使之成為利國利民的良方。

一

作者在前言中指出，“孝”與“義”本是自成一體的中華傳統(tǒng)倫理道德的兩個條目。就文字記載而言，“孝”字首次見諸于殷商卜辭與西周典籍。在青銅器甲骨文銘文中，“孝”是一個會意字，它的上半部形如一個彎腰弓背的老人，即甲骨文的“老”字，下半部是一個兒子的“子”，昭示著上代與下代融為一體。意思是兒子背著或攙扶著長長胡須的老人前行，亦即《詩經(jīng)·爾雅·釋訓》中所說：“善事父母為孝?！币淮危翱组T十哲”之一的子夏問孔子什么是孝，孔子說了兩個字“色難”。按照今天的說法就是要始終給父母一個好臉色。“義”的繁體字“義”是一個上下結構，《說文解字》將其詮釋為三個基本含義：一是莊重，二是適宜的道德，三是行善的德性?！墩撜Z》中與“義”有關的文字多達十八處，其中“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更是警世千古的名言。

另一方面，“孝”與“義”又具有內(nèi)在的統(tǒng)一性，故并稱“孝義”，有人形象地比喻二者聯(lián)姻是“天作之合”。儒家經(jīng)典認為，盡孝所表現(xiàn)出的對長輩尊敬的態(tài)度或言行，即為禮，故而孝為禮之始，敬孝合“禮”；孝而不愚孝，故孝與義相連，諍孝為“義”?？鬃釉凇墩撜Z·里仁》里所說的“事父母幾諫”。意即，父母若有錯，子女可以用委婉的語氣進行勸諫，以免使父母陷于不義。同時，孝可促“廉”，孝則知“恥”。換句話說：盡孝合禮不逾節(jié)，則親者安；守孝含義不妄行，則上無過；以孝助廉不蔽惡，則行自正；孝則知恥不從枉，則禍不生。所以，孝是義的基礎，義寓于孝之中。孝與義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二者缺一不可。正如宋代理學家程頤所說：“忠孝、恩義，一理也。不忠則非孝，無恩則無義，并行而不相悖?！盵1](P585)這就是說，“孝以事親，義以待人”，是國人世代相承的優(yōu)秀文化傳統(tǒng)。

由此可知，孝義文化蘊含著禮之敬，包含著義之諍，還可促進廉之行，防止禍之生。盡管歷經(jīng)千載，但它對于提高現(xiàn)代社會人們的道德水平，仍然具有極其重要的啟迪意義。

二

中國漢字奧妙無窮。從“教”字的構成看，它是由一個孝義的“孝”和一個文化或文學的“文”組成的左右結構。意即中國的教育很大程度上在于孝義文化的傳承，而文學教化又是推介、普及、傳承孝義文化不可或缺的有效形式。這也是《孝義感動中國》第三章《孝義傳承》重點闡發(fā)的內(nèi)容。

中國文學是一個大拼盤，里面有各種不同的花色，蘊含著無窮的寶藏。有關孝義的文學作品就是這個拼盤里的一朵朵奇葩。從歷代的民間文學、詩詞歌賦、散文筆乘、傳記小說、傳說故事中，諸如《詩經(jīng)》《論語》《老子》《莊子》《墨子》《孟子》《孝經(jīng)》《史記》，以及唐詩、宋詞、元曲，明清傳記與小說、雜劇與戲曲劇本中，信手拈來，俯拾皆是。

在儒家的“十三經(jīng)”中，《孝經(jīng)》因為有了皇權的介入而廣為傳播。早在漢宣帝時，曾頒令在鄉(xiāng)聚的庠、序置《孝經(jīng)》師一人。同時，選疏廣教授皇太子以《孝經(jīng)》。漢平帝又征天下《孝經(jīng)》教授。自此《孝經(jīng)》正式立為通用教材而暢行于從中央的太學到郡縣、鄉(xiāng)鎮(zhèn)逐級所立的學校。爾后，歷代如是，相襲而下，《孝經(jīng)》成為圣書。東漢崔寔在《四民月令》說：“十月，硯冰凍，令幼童讀《孝經(jīng)》《論語》。”民間私學也講授《孝經(jīng)》，《孝經(jīng)》成為普及民間的初級啟蒙讀物。自此，歷朝歷代都把《孝經(jīng)》立于官學，作為重要的教科書。到了唐代，唐玄宗不但親自注《孝經(jīng)》，而且詔令天下家藏一本。

南宋時，程朱理學統(tǒng)治了中國社會，并正式形成了包括《孝經(jīng)》在內(nèi)的儒家“十三經(jīng)”，書院與鄉(xiāng)學均授《孝經(jīng)》。頗有意味的是，元朝雖然是蒙古游牧民族為主的政權，但在民間，因歷代重視孝道形成的傳統(tǒng)并未削弱，甚至還出現(xiàn)了孝道教化的重大轉(zhuǎn)向，即呈現(xiàn)通俗化、深入化的趨勢，民間孝子榜樣還被輯錄成集，形成于元朝的故事集《二十四孝》一書，就是以《孝經(jīng)》為理論依據(jù)和指導思想的宣傳孝道的藍本。由于官方倡導，加上百姓稱頌，孝道的文學教化與傳承更為普及與深化。

三

古往今來，在民間廣為傳播的孝義文學文本，“董永傳說”與“木蘭傳說”堪稱經(jīng)典。二者不僅流傳久遠，深入人心，而且文本體裁異彩紛呈，官民協(xié)力互動。此乃《孝義》讀本在《孝義經(jīng)典》與《孝義傳承》中敘介的重點之一。

以“賣身葬父”享譽大江南北的董永傳說，早期就是通過民間文學經(jīng)口耳相傳的。關于董永的文學圖書，最早成書于西漢劉向的圖傳《孝子傳》。而第一部記載孝子董永的典籍，則是《漢書》卷十七之《景武昭宣元成功臣表》。到了三國時期，曹植的一首樂府詩《靈芝篇》，千古絕唱。詩云：“董永遭家貧，父老無財遺。舉假以供養(yǎng)，傭作致甘肥。責家填門至，不知何用歸。天靈感至德，神女為秉機?！睎|晉干寶的《搜神記》(卷一)，則以主題突出行孝，情節(jié)完整(“鹿車載父”“賣身葬父”與天女適嫁“助君償債”)著稱。明代人還編有一部載錄宋元舊話本的小說集《清平山堂話本》，在中國早已失傳，20世紀初由日本傳回國內(nèi)，書中保存著一篇完整的話本小說《董永遇仙傳》。自宋元時期開始，將董永逐步搬上舞臺。如，宋元話本《董永遇仙傳》，明代的《董永寶卷》，清代有安徽安慶坤記書局刊本、高河埠順義堂刊本黃梅戲劇本《董永賣身天仙配》，評彈《大孝記》，彈詞《槐蔭記》等名目繁多。民國年間之1934年影印天一閣藏彈詞劇本《雨窗集》，上海槐蔭山房及元昌印書館石印本彈詞劇本《董永賣身張七姐下凡織錦槐陰記》，頗具特色。1952年，由陸洪非等人重新將黃梅戲《天仙配》劇本進行了改編，并拍攝成片。1980年代至今，有關董永的新編民間傳說故事書籍、電影、戲曲等，更是多如牛毛。不僅將孝子董永的故事由海內(nèi)推向海外，而且讓安徽的黃梅戲得到了普及，舉國上下到處響起“樹上的鳥兒成雙對”。

四

如果說董永傳說著重于孝道的刻畫的話，那么木蘭傳說則是孝義精神的集中體現(xiàn)。其中影響深遠的南北朝民歌《木蘭詩》，就是最初發(fā)端于民間，而后成為兩千多年來木蘭從軍故事嬗變和文學移植的母本。不論是小說、故事、劇本，還是當代的影視劇，大都是根據(jù)《木蘭詩》的敘事主體進行演繹的。

在其后的古代詩歌中，唐代大詩人白居易的《戲題木蘭花》從古至今，廣為傳頌。詩云：“紫房日照胭脂拆，素艷風吹膩粉開。怪得獨饒粉脂態(tài)，木蘭曾作女郎來?！蓖硖拼笤娙硕拍劣谔莆渥跁陼r任黃州刺史時，暢游黃陂木蘭山時所作的《題木蘭廟》絕句：“彎弓征戰(zhàn)作男兒，夢里曾經(jīng)與畫眉。幾度思歸還把酒，拂云堆上祝明妃?！睂⒛咎m與昭君相提并論，流芳百世。宋代詩人、淳祐年間工部尚書劉克莊詩：“出塞男兒面，歸來女子身。尚能降北虜，斷不慕東鄰?！贝嗽娸d于清康熙、雍正欽定的大型類書《古今圖書集成》之“黃州府黃陂縣”條目中。乾隆皇帝南巡途中的即興所作《木蘭祠》也很有趣，詩云：“克敵垂成不受勛，凜然巾幗是將軍。一般過客留吟句，絕勝錢塘蘇小墳?！?/p>

細心的讀者會發(fā)現(xiàn)，不論是在樂府雙璧之一的《木蘭詩》，還是唐人白居易、杜牧吟詠的《戲題木蘭花》《題木蘭廟》，木蘭是沒有姓氏的。直至到了明代以后，木蘭才有了姓氏。如戲劇家徐渭在所編雜劇《雌木蘭》中，給木蘭冠以“花”姓，名“花木蘭”。其《雌木蘭》全劇共兩幕：第一幕寫出征；第二幕寫征戰(zhàn)和還家成親。在第一幕開頭，木蘭亮相時就說道：“妾身姓花名木蘭……”而明代《木蘭古傳》則稱木蘭“姓朱”。明代杰出的思想家、文獻考據(jù)學大家焦竑，也在《焦氏筆乘》里寫道：“木蘭，朱氏女子，代父從征。今黃州黃陂縣北七十里，即隋木蘭縣。有木蘭山、將軍冢、忠烈廟，足以補《樂府解題》之闕?！?/p>

在歷代流傳有關木蘭的小說中，清代可謂內(nèi)容最為豐富，流傳甚廣。其中光緒四年版的《木蘭奇女傳》，又名《忠孝勇烈奇女傳》或《忠孝勇烈木蘭傳》，目前發(fā)現(xiàn)共有七個版本傳世。1992年出版的點校本，是以北京師范大學圖書館藏京都養(yǎng)真仙苑藏版本為底本。書中有關木蘭家世與行狀，家鄉(xiāng)地理形勝與山川風物的描寫，均與今武漢市黃陂區(qū)木蘭山及周圍的方志記載，如出一轍。而且該書還首次披露，木蘭自幼就是一位才思敏捷的詩人。有木蘭十歲時與喪吾長老的一組對詩為證，其中一首云：“性靜如水慧如月，六欲不生萬念寂。浮云生滅空往來，寥寥太虛無掛礙?！?/p>

清代的散文，如張安慶在《承歡祠記》中寫道：“……余講約之木蘭山山中小住數(shù)日，偶登高峰，見山南里許層巒翠嶂，叢若列屏，然墻隱隱露下焉。士人告余曰：‘此祈嗣頂也，即木蘭將軍父當日祈嗣處也’。”清代流傳下來的說唱本《木蘭寶傳》，今見版本封面上有“民國甲子春重鐫刻林尚輝刊”字樣?！赌咎m寶傳》與《木蘭奇女傳》內(nèi)容基本相同，但體裁不同?！赌咎m寶傳》一段散文一段韻文，表達的是宗教色彩較濃的木蘭傳說。湖北黃陂民間有流傳的手抄本。

當代吟詠木蘭者，可謂名家眾多，佳構迭出。著名詩人臧克家《題木蘭山》曰：“昔讀木蘭辭，今聞木蘭山。山經(jīng)人名噪，人以山代傳?！敝麗蹏鴮W者、史學家胡秋原，早年生長在木蘭故里，晚年在《憶木蘭山》一律中，對木蘭傳說的天然故事場木蘭山、木蘭殿(“女神祠”)描繪得惟妙惟肖。詩云：“自古地靈出人杰，千秋傳頌木蘭詩。危峰聳立如鋒劍，巨石嶙峋似臥獅。朝罄聲回諸圣殿，晚霞彩照女神祠。荊門遠望云山外，鐵甲琵琶若個奇?！盵2](P293)世界華人資料中心前主席、著名“玫瑰詩人”彭邦楨、梅茵·黛麗兒伉儷，1987年暢游木蘭山，彭邦楨吟詠并手書了《題木蘭山》一詩，還被許竹茂先生譜曲，聲噪海內(nèi)外。詩云：“清風鳴翠竹，云淡攏青山；萬壑歌流水，嘯天花木蘭?！盵3](P225)著名詩人王士毅的《木蘭湖賦》《木蘭古門賦》，名動荊楚。詩人羅向陽編著《木蘭湖詩詞集》收錄了全國各地和海外詠嘆黃陂木蘭湖的詩詞數(shù)百首。舒煉的《木蘭山賦》與《木蘭山組歌》，走進人民大會堂。

著名作家董宏猷的散文《相約木蘭》曰：“莽莽神州大地，巍巍名山大川，以人名為山名的，似乎并不多見，我所知道的，只有神農(nóng)架和木蘭山，而這兩座名山，竟然都在湖北境內(nèi)?！盵4](P10)拙作《“臺灣腳”重上木蘭山》、《木蘭飲馬木蘭湖》收入《無陂不成鎮(zhèn)》《湖北的湖》等專著，首部關于木蘭的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叢書《木蘭傳說》，出版后引起兩岸三地關注。

五

回首中國文學史，還有不少文學巨匠也是孝義楷模。古代的老子、曾子、文天祥等，大家熟知的現(xiàn)代大文豪魯迅等，均是知行合一的孝義赤子。這也是《孝義感動中國》兼顧知識性與可讀性的一大特色。該書在第二章《孝義經(jīng)典》與第四章《孝義楷?！分?，運用生動的語言，娓娓講述“新二十四孝”的經(jīng)典故事，便于普通讀者，尤其是青少年學子們品讀。在這些故事中，你既可了解到古人的思想特點，認識其行為方式，和他們進行一次跨越時空的對話；又可從當代孝義道德模范人物的感人故事中，感受在平凡的崗位上看得見、摸得著、實實在在、可歌可泣的孝行義德。

當代傳播孝義文化的文學藝術作品形式，則是繼往開來，推陳出新。諸如美國卡通片《花木蘭》、音樂舞蹈詩畫，以及微電影網(wǎng)絡文學等，可謂蔚為大觀。取材于文學名著的郵票、郵冊近年也開始熱絡。2000年，國家郵政總局在湖北黃陂木蘭湖與河南虞城同時首發(fā)了《木蘭從軍》，該郵票分紡織、從軍、征戰(zhàn)和還鄉(xiāng)共四枚。設計者巧妙地將整篇《木蘭詩》收入畫面，使之圖文并茂，相得益彰。為強調(diào)民族特征，還借用了民間剪紙和皮影的表現(xiàn)形式，達到了簡約凝練又蘊涵儒雅靈秀的藝術效果。2002年秋，首先由澳門郵政總局發(fā)行了一套以“忠孝”為主題的紀念郵票共四枚。選取了“能孝必忠、父忠子孝”等中國歷史上幾個經(jīng)典感人的故事，從不同角度展示了孝的真諦，闡述了孝的意義。接著，中國郵政局于江蘇丹陽、湖北孝感、安徽安慶、山東濱州四處，同時發(fā)行了一套《民間傳說———董永與七仙女》紀念郵票一套5枚，外加一本小本票。據(jù)悉當時全國有14個市縣的集郵協(xié)會，紛紛角逐申辦這套郵票的原地封首發(fā)式。2013年金秋，在西岳華山首發(fā)了“二十四孝”全景雕塑郵票。該郵票完全呈現(xiàn)了景區(qū)內(nèi)“二十四孝”雕塑，在構圖、題材和空間處理等方面，采用了獨特的人文故事和寫實、同比例、立體的方式，為我們還原了故事所表現(xiàn)出人物故事的背景與環(huán)境、敘事情節(jié)，用不同時空視角、復雜多樣的事物穿插，使24個雕塑栩栩如生。此外，還有《中華二十四孝》郵票銀箔紀念冊，讓人們在收藏郵票時，也收藏孝義。

一言以蔽之，《孝義感動中國》一書，希冀通過文學的形式，說古道今，力圖雅不避俗，俗不傷雅，旨在普及孝義經(jīng)典，激勵人們崇德向善、見賢思齊，鼓勵全社會積善成德、明德惟馨。這正如旅臺東吳大學前校長劉源俊教授所說：“國家的維系靠文化，文化的基礎在人心，人心的標準是道德。孫中山先生九十年前主張‘恢復固有道德’以恢復民族地位，特別提出‘忠孝仁愛信義和平’八項?！缎⒘x感動中國》闡發(fā)孝義，將援引經(jīng)典與闡發(fā)時見相融，述議先賢恪守與贊敘今人情操互見；用生動的故事感染人，以深刻的道理折服人；開卷即能增長識見，陶冶心性，凈化形神。作為青少年讀物，意義極為深遠。”[1]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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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裴高才.玫瑰詩人·彭邦楨[M].北京：中國文聯(lián)出版社，2007.

[4]裴高才,馬蘭英.馮鑄·序[M].北京：中國文聯(lián)出版社，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