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建華
一九三九年田漢同志奉周恩來指示,帶著一批文化人從武漢撤到長沙,組織“文夕”火后救災(zāi),同時把流散在湖南各地湘劇藝人招集起來,成立抗日宣傳隊,開始只有三個隊,后來擴展到七個隊,父親在一隊后改七隊任隊副,可以說是劫后余生,終于有了落腳之地。(“抗宣隊”成立在大火前)
湘劇宣傳隊與話劇二、八兩個隊設(shè)在省財政廳(即現(xiàn)在民政廳內(nèi)),話劇隊我記得的有:舒繡文、呂復、嚴恭、龔嘯嵐、李也非,音樂家張曙、任光等一大批知識分子,這些同志給湘劇藝人無論是思想上,文化上以及政治上宣傳抗日起了很大幫助。湘劇藝人大多文化不高,接受新鮮事物有限,這批話劇隊講述道理,使大家耳目一新,受到啟迪,從中得到許多教益。田漢同志有句話:“寧帶百萬雄兵,不愿帶班藝人”。沒想到湘劇隊許多同志,很快改變陋習,抗戰(zhàn)情緒高漲,真是難能可貴。
田漢同志帶話劇同志們從武漢撤退時,沿途收了一批流離失所的難童,交給平(京)劇隊的李迎春、李雅琴同志管理練功習藝,后遷西南成立四維劇團,解放后轉(zhuǎn)中國戲劇學校,今我所在的湖南藝術(shù)職業(yè)學院的許湘生老師,曾是四維劇團到中國戲曲學校習的學員。舒繡文、呂復、嚴恭給藝人們上課講形勢,教文化、其他同志管外交聯(lián)絡(luò)。火后許多善后工作,國民黨當局都沒有安置處理,恢復城市秩序、救濟災(zāi)民大量工作,都落在我們黨所領(lǐng)導的這批文化界、藝術(shù)界的同志們身上,這些同志為長沙“火后”救災(zāi),組織抗日宣傳作出了很大的貢獻。
湘劇宣傳隊越來越紅火,各地有湘劇的地區(qū)也相繼成立宣傳隊,共有七個隊。為了提高隊員們的抗戰(zhàn)意識,田漢在長沙舉辦“戰(zhàn)時歌劇演員訓練班”,各宣傳隊主要骨干均要參加受訓。在長的宣傳隊員愈來愈多,加上話劇、京劇與其他工作人員,省財政廳容納不下,因此,湘劇隊、京劇隊另一部分工作人員遷往三公里公醫(yī)院(也就是現(xiàn)在的市立一醫(yī)院),話劇則遷留芳嶺,彼此間交往較近,便于工作。留芳嶺主要是劉斐章同志負責,一般與他聯(lián)系。
我當時不到九歲,是事不懂,沒有書讀,只是有時聽話劇隊同志來給京劇隊難童上文化課時旁聽,孩子們練功我也一旁模仿。這些不顯眼的動作,卻被李迎春同志發(fā)現(xiàn)了,把我叫在旁邊,問了一些家庭情況,我一一作答,說父親是個湘劇藝人。他點頭微笑,好,你還聰明。并找我父親要我做弟子。父對迎春先生說:我只一個小孩,舍不得讓他離開,再有一點不想讓他學戲,唱戲的人總是要低人一等,我是沒辦法,這碗戲飯吃長了,別再害他,將來他做別的,就隨他去了,這樣一來,李先生沒有勉強,我也沒有去成。
宣傳隊是不吃大鍋飯,除演職人員不收伙食費,其家屬是要付伙食錢的,大人每月九元,小孩六元。宣傳隊除義演、慰問外票房收入很少,要為在鄉(xiāng)下辭世的祖母還些欠債,就所剩無幾,好在這時父親已不抽大煙了,除付了伙食錢,每月還得拖欠塊把錢,可見生活也還是困難的。當時隊委陳華芝、姚華定兩位先生,與父親關(guān)系頗好,出了個主意,找父親要我跑跑龍?zhí)准妗按蚣印保ㄋ^“打加”,當時國民政府規(guī)定凡娛樂場所開演之前,必須要一人領(lǐng)唱國歌和朗讀總理遺囑).這樣就可免去我六元伙食費,但沒有錢分,說透了就是混碗飯吃。這個主意父親接受了,的確也解決一點困難。花了塊多錢做了一套青土布學生裝,開演我就領(lǐng)唱了。
這里我要提及一位管盔箱的趙和生先生(人稱“和生矮子”),他能寫會算,教我寫毛筆字、打算盤、還教古文詩詞,我也受益匪淺。除話劇隊上文化課外,其他是趙先生幫助我學習。在公醫(yī)院住的這段時日里有許多軼事,至今使人難忘。
一、田漢先生坐黃包車忘了付錢。
田先生不是富裕的,靠寫點文章掙點稿費,供給老太太作生活費用。老人家說過,我們家田老大,家里沒米下鍋他都不急,整日整夜都忙他自己的工作。當他有了點錢,就請一些朋友去吃“李合盛”。這是一家回族館子,大火后仍然存在,我記憶是藥王街一處,可稱百年老店。田先生宣傳隊的人,宣傳隊也湊分子請他。他最愛吃的是“牛百頁”的確味道鮮美。這次乘車是田老外出歸來很急,下車后直奔辦公室打電話,可是拉車師傅,見是長官不好問,又未叫他走,故以為要他等著,也不敢離去,老等著,過了一段時間洽逢我父親出來,拉車師傅叫了聲長官,剛才有位大長官坐我的車,沒有給車錢,又沒有叫我離開,請你幫我問一下,那位長官是否還要車?父親估計到可能是田先生,趕忙回頭問田老,話音未落,田老哎呀;真是忘了,忘了,運生同志,請你快快把車錢給付啦,多給點,道道謙,對不起,實在對不起。父親原話照傳,加了兩毛錢給車夫,他不愿多收,再三推卻,最后還是收下了,車夫很激動的說:還有這樣的好長官。這事可見田老的性格。
二、《班歌》一曲震人心
田老為提高藝人覺悟,激起愛國熱情,他創(chuàng)作一首“班歌”。歌詞大意是:“同志們,別忘了,我們第一是中華民族的兒女,第二是戲劇界的同行。抗戰(zhàn)使我們團結(jié)在一起,抗戰(zhàn)使我們歡聚在一堂。我們要把舞臺當作炮臺,要把劇場當作戰(zhàn)場。讓每一句話成為殺的子彈,對漢奸走狗我們打擊打擊,對民族的戰(zhàn)士我們贊揚贊揚,拿起救亡的槍……”這樣歌詞對廣大藝人鼓舞很大。此外還有張曙先生教唱《九一八》, 刀向》,又那么激昴,激勵他唱得那樣凄涼,真使人憤怒中催人淚下,激歷著人們對日寇的仇恨。任光教唱《大人直想奔赴抗日的前方,殺他幾個日本鬼子方能解恨。
三、徐特立老先生講話
在公醫(yī)院的時候,有一天八時許,天氣較冷,田老宣布, 今天我請來了徐特立老先生來給大家上上課,歡迎徐老講話。徐老連說:不敢當,不敢當。我雖是八九的小孩,見徐老雙眼灼灼有神,臉上非常紅潤,一頭麻白長發(fā)披肩,八字胡須帶白,個頭不高,身體倒很結(jié)實,穿一身灰布棉軍服。慈祥和善,使人尊敬,看得出雖是一位無產(chǎn)階級革命家又是一位和謁可親的老者。這種印象至今瀝瀝在目,最后見到老人那已是六十年代初期在接待處(現(xiàn)湘江賓館)為他老人家演過一次戲。
徐老這次講話,我始終記憶猶新。他說:“今天我受壽昌(田老原名)同志所托,要我與大家講講話,就和大家一起隨便扯扯談吧,戲劇界的同志,你們是了不起的,所作的抗日宣傳是有意義的,田漢同志為你們作了一首《班歌》說得清楚嗎?“要把舞臺當作炮臺,要把劇場當作戰(zhàn)場,對民族戰(zhàn)士要贊揚,對漢奸走狗要打擊?!边@是弘揚正義打擊邪惡。你們所演的忠奸多分明呀,你看岳飛多受尊重,秦檜真是狗屎不如、杭州西湖還為岳飛立了廟,秦檜夫婦都跪在那里被人們唾罵。一部“岳飛傳”不識字的看不懂,戲一演識字的與不識字的一目了然。你們演《三國演義》,把仁義、情義都演出來了.劉備桃園結(jié)義到后為關(guān)羽報仇,導至陸遜火燒連營,兵敗白帝城為了義。關(guān)羽辭曹歸漢是義,張飛造袍報仇被殺是義。孫尚香祭江是對劉備的情義,特別是關(guān)羽在華容道把曹操放了,也是義。現(xiàn)在有個政黨也很講義,那就是共產(chǎn)黨,八路軍、他們是深明大義的,他不與任何黨派搞磨擦,一心一意團結(jié)四萬萬同胞一致抗日,以民族危忘為己任,抗擊日寇。偏偏這樣一個政黨,累遭蔣介石先生圍剿,八路軍抗擊了多少日本鬼子,小小日本把一個咯大的中國搞成什么樣子?你不打還不準別人打,這道理從何說起?難道要全國同胞都做亡國奴,任人擺布,任人蹂躪嗎?真是豈有此理。今天我在這里講話,有個異常情況不知大家注意到了沒有?是不是挑潲水的、撿狗糞的、賣豆腐腦的要比平常多幾個吧;這里有真有假,真的是賣幾個錢養(yǎng)家糊口,但有的按戲劇說法是探子,現(xiàn)在叫特務(wù),是監(jiān)視我徐某在這里講了什么,還會添油加醋匯報給他的主子請功受賞,這些不能叫人,只能叫特務(wù),信不信往后看。引起大家的虛聲與笑聲。尷尬的特務(wù)一個個溜走了。
徐老這些深入淺出講話,道出了一個真理,就是喚起民眾、抗戰(zhàn)到底,不當忘國奴。我幼時雖不懂很多道理,恨日本鬼子是絕對的,這些話也深深烙印在我幼小心靈中。
(本文由范正明先生整理)
(責任編輯 蔣晗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