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劼

一塊狗頭金，吸引了多少目光與口水。2015年2月8日《人民日報》報道，1月30日，新疆牧民“突然看到地面上裸露著一塊黃燦燦的東西”，經查看是狗頭金，重7.85公斤。

這塊狗頭金值老錢了。2月7日，天山網文章《牧民撿到狗頭金該歸誰？官方稱正在調查暫不回應》估算：“目前黃金價格為258.81元/克，如果將7.58公斤狗頭金換算為7850克純金，價格大約196萬元。而狗頭金一般要比相同重量的純金更值錢?！?/p>

如果根據“無主物先到先得、有主物自愿交易”的自然法，這塊狗頭金理應歸發(fā)現者牧民所有。這在民法上體現為無主物先占原則。

2月9日，澎湃文章《假如你在宋朝挖到一塊狗頭金》介紹：在宋代，如果平民在自己的土地、住宅或者公共田宅中發(fā)現了宿藏物，那么物權將歸發(fā)現人所有；如果在他人的田宅發(fā)現宿藏物，則物權由發(fā)現人與業(yè)主均分；如果發(fā)現的宿藏物是珍稀文物，則必須報官，當然官府不能無償征收，而是要按宿藏物的估價掏錢購買。

當今絕大多數國家都實行無主物先占原則。德國的《民法典》規(guī)定，“每一個自主占有人都可以先占無主動產”，“發(fā)現因長期埋藏而不能查明其所有權人的物，并因發(fā)現而占有該物時，其所有權的一半歸屬于發(fā)現人，另一半歸屬于寶藏埋藏所在地的物的所有權人”?？雌饋砗孟裰苯臃g了宋代的相關法律條款。

當然，其真正的淵源是羅馬法。古羅馬法規(guī)定：“某人在自己的地方發(fā)現的財寶，被尊為神的阿德里亞奴斯遵循自然平衡，把它授予發(fā)現人。如果它是某人在圣地或安魂地偶然發(fā)現的，他作了同樣的規(guī)定。但如果它是某人在并非致力于這一業(yè)務，而是出于意外的情況下在他人的地方發(fā)現的，他將一半授予土地所有人?！?/p>

既然無主物先占原則得到了不同時代、不同社會的慣例與法理之普遍承認，這塊狗頭金歸屬本來不應有爭議。不過，中國現行法律規(guī)定了不少無主物歸國家所有的情形，這就帶來了爭議。

其一，民法通則規(guī)定：“所有人不明的埋藏物、隱藏物，歸國家所有。接收單位應當對上繳的單位或者個人，給予表揚或者物質獎勵。”狗頭金顯然此前從來沒有過所有人，所以肯定不屬于“隱藏物”，那它屬于“埋藏物”嗎？

2月7日，《今日話題》文章《民眾為何不愿讓狗頭金上繳國家》認為，媒體報道這位牧民“像往常一樣在青河縣境內一處礦區(qū)轉悠，突然看到地面上裸露著一塊黃燦燦的東西”，意思很明了，狗頭金“就是撿來的，不是挖來的”，因此不屬于埋藏物。

其二，礦產資源法規(guī)定：“礦產資源屬于國家所有，由國務院行使國家對礦產資源的所有權；地表或者地下的礦產資源的國家所有權，不因其所依附的土地的所有權或者使用權的不同而改變；禁止任何組織或者個人用任何手段侵占或者破壞礦產資源。”這是陜西秦港律師事務所律師史偉斌認為狗頭金需要上繳國家的理由。

2月7日，《環(huán)球時報》文章《狗頭金應交國家換獎勵》認為：“通常情況下，貴重金屬品很難在地表被發(fā)現，需要經開采、選礦、提煉等環(huán)節(jié)才能見廬山真面目。而未經開采即所謂富礦，不屬于地下埋藏物是肯定的。同樣因為發(fā)現、得到于國家的土地之上，其所有權關系應當是明晰的，并非必然的誰發(fā)現就應當歸誰。”前一部分說狗頭金不是“埋藏物”，但算“富礦”，也屬“礦產”；后一部分說因為狗頭金發(fā)現于國有土地，所以理應歸國家所有。

但同一天《環(huán)球時報》另一篇文章《狗頭金是無主物，歸先占者》則針鋒相對，認為：法律規(guī)定礦藏、水流等自然資源歸國家所有是為了“防止無序的濫采、濫伐、浪費，防止公地悲劇，保護環(huán)境，保證可持續(xù)發(fā)展，而不是與民爭利?！薄按舜涡陆撩袼鶕斓降募兿蹬既话l(fā)現的無主物，而非有意識勘探或開采的‘礦產。”從立法精神角度反駁狗頭金“礦產”說。

2月8日，《人民日報》文章《撿到狗頭金，到底該歸誰》援引烏魯木齊市民的話說：“經常有人在和田一些地方的河里、山上撿到玉石，誰撿到歸誰，沒有聽說撿到玉要上交國家的。這次發(fā)現的狗頭金和那些偶然被撿到的玉石一樣，僅僅是一塊，不是大規(guī)模開采出來的，政府部門不應該貿然收歸國有，而應正確理解法律的立法本意，保障人們發(fā)現財富、創(chuàng)造財富的積極性。”運用了類比與歸謬法，直指“收歸國有”的荒謬。

一言以蔽之，這場爭議，表面上爭的是狗頭金的歸屬，實際上反映的是現行法律與社會意識在無主物先占原則上的巨大鴻溝。究竟哪一方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