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 燕（上海師范大學對外漢語學院，上海200234）

基于語料庫“暫且”與“權且”的語義特征對比分析

胡 燕
（上海師范大學對外漢語學院，上海200234）

在語料庫統(tǒng)計的基礎上對現(xiàn)代漢語副詞“暫且”與“權且”在語義特征上進行了分析。其語料來源于北大語料庫（CCL），通過對語料的分析，我們發(fā)現(xiàn)“暫且”與“權且”在使用過程中的側重點是不同的，“暫且”側重于［+真否定］［+主觀性］［+時間性］［+消極性強］，“權且”側重于［+假否定］［+客觀性］［+讓步性］［+消極性弱］。

暫且；權且；用法；語義特征

《現(xiàn)代漢語詞典》對副詞“暫且”“權且”的解釋如下：

暫且：（副詞）暫時；姑且；～如此；這是后話，～不提。［1］（P1076）

權且：（副詞）暫且；姑且；～如此；吃幾片餅干～充饑。［1］（P1621）

《現(xiàn)代漢語虛詞詞典》對“暫且”“權且”的解釋如下：

暫且：（副）暫時先如此。暫且+動詞短語。［2］（P471-472）

權且：（副）暫時；姑且。用于書面。權且+動詞短語。［2］（P726）

詞典雖從意義上對這組近義詞進行了概括性的解釋，但在用法的說明上仍有欠缺。本文的目標，是在對其詞典解釋進行補充，并從用法上對這組近義詞進行詳細的對比分析。

本文語料源自于北大語料庫（CCL），經(jīng)搜索“暫且”共有621例，“權且”共有104例，得到有效語料“暫且”共有606例，“權且”共有101例。

一、“暫且”和“權且”的用法及語義特征

（一）真否定與假否定

通過對語料的考察，“暫且”“權且”后可接否定詞“不”。

“暫且”用于“不”字句中，共有216例，約占總數(shù)的35.64%。在這種情況下，“暫且”做狀語修飾其后的否定性動詞短語。例如：

（1）破亂的世界里，一個有志的青年應當作些革命的事業(yè) ，功課好壞可以【暫且】不管。（老舍《駱駝祥子》）

（2）若能從師隨法研習，深淺【暫且】不論，總可仿效師匠，有所增進。（《源氏物語》）

上述例句中的“暫且”做狀語修飾其后的否定性動詞短語“不管”“不論”。這里“暫且”用于否定句中，是實際上的否定，暫時確實不會考慮的情況。例句“功課好壞可以暫且不管”，是實際上暫時不考慮的對象。因此，“暫且”傾向于“真否定”。

“權且”也可用于“不”字句中，共有8例，約占總數(shù)的7.92%。例如：

（3）花錢多【權且】不論，齷齪，不滋潤，膩味了。（陸步軒《屠夫看世界》）

（4）如果附近沒有菜市場，即使開到鐘鼓樓底下，房價高【權且】不說，還少人問津。（陸步軒《屠夫看世界》）

上述例句中“權且”做狀語修飾“不論”“不說”，雖然是否定的，但是“權且”所在分句“花錢多”“房價高”事實上也是重要原因之一，它實際上是以否定的形式來表示肯定。后一分句則進一步說明原因“齷齪，不滋潤，膩味了”“少人問津”。因此，就一般情況而言，“權且”傾向于“假否定”。

其中“暫且”用在否定句中的比例極高，約為35.64%，而“權且”用在否定句中的比例約是7.92%，兩者的用法在這一點上差別較為明顯。兩者都可以用在否定句中 ，就一般情況而言 ，“暫且”傾向于“真否定”，而“權且”傾向于“假否定”。

（二）主觀性與客觀性

1.“暫且”“權且”都可出現(xiàn)在“把”字句中

“暫且”用于常見的介詞“把”字句式中，引出一般在意念上是肯定的、已知的人或者事物，具有較強的主觀性。在“把”字句中一般是人做主語，“暫且”緊鄰于主語之后，并向后組合修飾“把”字句中的謂語動詞。通過考察語料共有 21例，約占總數(shù)的3.47%。例如：

（5）……正式的學名也姑且勿論，我們【暫且】把它叫作鋸牛吧?。ㄖ薪苡ⅰ读_浮山血淚祭》）

（6）別再回想那些可怕的場景吧，我【暫且】把這一事件忘記吧……（張煒《柏慧》）

例句中的“暫且”分別修飾的“叫作”“忘記”“鋸?！焙汀斑@一事件”，在意念上是說話人都知道的，“暫且把……”帶有較強的處置義，使得“暫且”也附帶了較強的主觀性。

“權且”用于“把”字句，共有7例，約占總數(shù)的6.93%。例如：

（7）我們【權且】把圣人中的大禹提出來研究一下。（李宗吾《厚黑學》）

例句中“權且”修飾后面的“把圣人中的大禹提出來研究一下”，由于“提出來研究一下”的是“圣人”，尊重意味較為強烈 ，更為客觀。

相比較而言 ，“暫且”用在“把”字句中的主觀性意味較為強烈，而此時“權且”的客觀性更為強烈。

2.“暫且”后可接“假定”“假設”等表示主觀假想類的內(nèi)容，“權且”沒有

“暫且”后接“假定”（7例）“假設”（5例），共12例，約占總數(shù)的1.98%，據(jù)本文所考察的語料顯示，“權且”沒有這種情況。例如：

（8）我們【暫且】假設馬蒂斯同此案毫不相干。（翻譯作品《鵜鶘案卷》）

（9）我們【暫且】假定任一質(zhì)點在兩個相互做勻速直線運動的參照系中呈現(xiàn)的空間位置……（自然科學《21世紀的牛頓力學》）

例句中“暫且”后面的內(nèi)容在現(xiàn)實中是不存在的，是一種暫時的虛擬情況，體現(xiàn)的仍然是時間性和主觀性。

3.“暫且”“權且”的主語都可以是人稱代詞，但略有不同

“暫且”前面接人稱代詞做主語，其中第一人稱代詞，如“我”（13例）、“我們”（54例）、“咱們”（5例），共72例；第二人稱代詞，如“你”（10例）、“你們”（2例）、“您”（2例），共14例；第三人稱代詞，如“他”（3例）、“她”（1例）、“他們”（5例），共9例?？傆?5例，約占總數(shù)的15.68%。例如：

（10）機改工作時間要求很緊，我們【暫且】不能對他作出結論。（鄒志安《哦，小公馬》）

（11）“我要電請上峰收回成命，你【暫且】不要開拔?！保▌⒔B棠《狼煙》）

（12）最后，他希望她留下，等病好了再走，他們【暫且】兄妹相稱，他沒有惡意。（王浙濱《生為女人》）

“權且”前面也可以接人稱代詞做主語，有第一人稱代詞“我”（6例）、“我們”（5例）和第二人稱代詞“你”（1例），總計12例，約占總數(shù)的11.88%。例如：

（13）昨日又進行“掃蕩”，罪惡甚大，我們【權且】把這筆賬記下來。（李曉明《平原槍聲》）

（14）我【權且】忍這一忍，好日子就在后頭。（梁鳳儀《九重恩怨》）

“暫且”的主語為人稱代詞時，無論是第幾人稱還是單復數(shù)代詞，其選擇較“權且”靈活很多，此外，“暫且”的主語為人稱代詞的情況就約占總數(shù)的15.68%，因此主語為人的頻率較高。上文已經(jīng)考察過，“暫且”“權且”后面可接否定詞“不”，在這一前提下，我們繼續(xù)考察它們前面的主語，發(fā)現(xiàn)“暫且”在否定句中主語為人稱代詞的例句共有25個，約占否定情況總數(shù)的11.57%。而“權且”的前面卻沒有發(fā)現(xiàn)這樣的例句，但是有事物做主語的情況。因此，在其后接否定形式的前提下，兩者的不同是：人稱代詞+“暫且”+否定形式，事物+“權且”+否定形式。

通過以上的分析 ，我們知道“暫且”“權且”都可用于“把”字句，但是它們所修飾的內(nèi)容并不相同，“暫且”一般是主觀性較強的內(nèi)容，而“權且”則是傾向于客觀性較強的內(nèi)容；且“暫且”還可用于主觀假想的內(nèi)容，也體現(xiàn)了“暫且”所修飾內(nèi)容的主觀性，從而使得“暫且”“權且”分別帶有了“主觀性”“客觀性”的語義特征。人稱代詞做主語體現(xiàn)的是人為主體的、可控的主觀性，而事物做主語的時候體現(xiàn)的是事物不可控的客觀性。這種形式上的不同也間接體現(xiàn)了“暫且”“權且”的語義環(huán)境。

（三）時間性與讓步性

“暫且”和“權且”的前面都可由一些表示當前最好的或者無可奈何的選擇和做法的語氣副詞修飾。

“暫且”前可以有“只好”（6例）、“就”（15例）、“不如”（7例）、“只得”（5例）、“只能”（2例）、“還是”（6例）、“最好”（3例）、“只是”（2例）、“不過”（1例）、“不得不”（2例）、“不妨”（4例）、“宜”（2例）這些副詞修飾限定，共有53例，約占總數(shù)的8.75%。例如：

（15）……一副狼狽模樣，連眼鏡的“腿腳”也折了，只好【暫且】系根繩子掛在耳朵上。（宗道一《女外交家龔澎（3）》）

（16）你就【暫且】隔簾和他晤談吧。（翻譯作品《源氏物語》）

（17）聽他口氣，斬釘截鐵，想必今番是動真氣了，不犯著吃眼前虧，不如【暫且】出去避一避，等他明白過來了再說。（張愛玲《連環(huán)套》）

上述例子中“暫且”前的限定詞一般表示的是當前最好或者無可奈何的選擇和做法 ，同時也表示一定的讓步意味。而且“暫且”本身的讓步意味并不強烈，只是通過語氣副詞的修飾增添了一些。因此，“暫且”本身的時間性更加突出，強調(diào)只是暫時的情況。

然而，通過分析語料發(fā)現(xiàn)，上述例句中的“只能”（1例）、“只好”（1例）也能出現(xiàn)在“暫且”后，只是用例較少，約占總數(shù)的0.33%，而在本文所考察的語料中，“只能”“只好”一般是出現(xiàn)在“權且”的前面。例如：

（18）因此，北約入伊，【暫且】只能是一紙聲明而已。（新華社2004年新聞稿）

（19）水陸兩用坦克成了“一用”，【暫且】只好當作普通坦克車表演了。（張佐良《周恩來的最后十年》）

“只能”“只好”可以比較靈活地出現(xiàn)在“暫且”的前后，然而出現(xiàn)在后面只是少數(shù)情況，且讀起來并不是很順暢。齊滬揚在論及多層狀語語序排列的基本規(guī)則當中提到，如果是以下三類副詞連用時，其順序為 ：語氣副詞＞時間副詞＞否定副詞［3］（P391-392），“暫且”是時間副詞，而“只能”“只好”等是語氣副詞，因此在“暫且”和“權且”的例句中，基本上是符合這一規(guī)則的。當它們出現(xiàn)在“暫且”的后面時，“暫且”修飾“只能”“只好”，強調(diào)的是時間性；當“只能”“只好”出現(xiàn)在“暫且”的前面時，“只能”“只好”修飾“暫且”，強調(diào)的是一種無可奈何和讓步。因此 ，后一種情況，由于兩者具有共同性，即都是語氣副詞增強“暫且”“權且”的無奈性和讓步性，所以我們可以把“只能暫且”“只好暫且”替換為“權且”。

《現(xiàn)代漢語虛詞例釋》在對“暫且”“權且”進行簡單辨析的時候認為：“‘暫且'表明時間的作用非常強，而表示讓步的意思很少，有時沒有；而‘權且'表示讓步的意思很強，并表示在沒有辦法的時候只好如此 ，有無可奈何的語氣。”［4］（P532-533）本文通過對語料的分析，使之得到了很好的證明。

“權且”前也可接“就”（5例）、“只好”（5例）、“不得不”（1例）、“只能”（1例）等副詞進行修飾限定，共有12例，約占總數(shù)的11.88%。例如：

（20）他要下床來，沒有鞋子，只好【權且】借用一下那雙新皮鞋。（周而復《上海的早晨》）

（21）面對眾多將領的無能和失職，蔣介石欲懲也無從下手 ，只能【權且】先記在賬上。（周梅森《國殤》）

上述例子中“只好”“只能”修飾“權且”，表示的是當前最好或者是無奈之舉。其中“只好”“只能”出現(xiàn)在“權且”的前面，增添了“權且”的無可奈何和讓步性。

上述例句說明，“暫且”“權且”都可以受語氣副詞修飾，但是“暫且”更側重時間性，“權且”更側重讓步性。在時間性上，如果有相關的時間詞出現(xiàn)時，或者前后有較為明顯的時間序列時，這時一般是用“暫且”，上文的例（12）（13）（14）如果用“權且”替換是不合適的。

（22）既然是這種實現(xiàn)過程的一個環(huán)節(jié)，現(xiàn)實環(huán)節(jié)，那么人們將不得不暫時【權且】說這種統(tǒng)一是感性對道德的符合一致。（翻譯作品《精神現(xiàn)象學》）

例句中“權且”前有“暫時”，在一般情況下，這也說明了“權且”的時間性不強，需要“暫時”的輔助以說明時間上的短暫，“不得不”則增強了“權且”的讓步性和無可奈何性。

（四）消極性程度

“暫且”后可接一種表示當前消極狀態(tài)的打算，如“～丟”（3例）、“～躲”（3例）、“～放”（15例）、“～擱”（18例）、“～拋”（4例）、“～撇”（7例），共50例，約占總數(shù)的8.25%。例如：

（23）東方的日寇【暫且】放下不表，回頭再來看西方的希特勒。（沈永興、朱貴生《二戰(zhàn)全景紀實》）

（24）如果有什么意見不能相合之處，自會【暫且】擱下，等胡雪巖回到福州以后再說。（高陽《紅頂商人胡雪巖》）

（25）不過，杰夫森【暫且】撇開這個問題不談……（翻譯作品《美國悲劇》）

“權且”后也可接一種表示當前消極狀態(tài)的打算，有“～放”（3例），約占總數(shù)的2.97%。

（26）……拎著大量現(xiàn)金，危險性大【權且】放在一邊，公安局不立案偵查，告你個走私販毒，那才是咄咄怪事。（陸步軒《屠夫看世界》）從“暫且”“權且”的語料斯用比例來看，“暫且”用于表示消極性的程度明顯更高。

二、結論

在語義特征上，通過對“暫且”“權且”用法上的對比分析得知兩者的側重點如下。首先，“暫且”“權且”用于否定句時，“暫且”傾向于真性否定其后面的內(nèi)容，而“權且”傾向于假性否定。其次，“暫且”“權且”都可用于“把”字句，且“暫且”后也可出現(xiàn)主觀假想的內(nèi)容。因此“暫且”一般是主觀性較強的內(nèi)容，而“權且”則是傾向于客觀性較強的內(nèi)容。再次，“暫且”“權且”對主語是有選擇的，通過后面否定形式的情況（主語（人稱代詞）+“暫且”+否定形式，主語（事物）+“權且”+否定形式）來看，兩者主語的不同體現(xiàn)了“暫且”“權且”語義特征的不同，也說明了“暫且”側重的是主觀性，“權且”側重的是客觀性。第四，“暫且”側重于表示時間性，是暫時性的行為或者動作；“權且”側重于讓步性，是無可奈何性、權衡利弊下的最佳選擇。在時間性上，如果句中有時間詞或前后有較為明顯的時間序列時，這時一般用“暫且”。第五，“暫且”“權且”都可與消極性內(nèi)容連用，使得兩者具有了消極性的語義特征，但是“暫且”的頻率明顯高于“權且”。

因此，“暫且”側重于［+真否定］［+主觀性］［+時間性］［+消極性強］，“權且”側重于［+假否定］［+客觀性］［+讓步性］［+消極性弱］。

［1］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詞典編輯室.現(xiàn)代漢語詞典（第六版）［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2.

［2］侯學超.現(xiàn)代漢語虛詞詞典［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

［3］齊滬揚.現(xiàn)代漢語［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7.

［4］北京大學中文系1955、1957級語言班.現(xiàn)代漢語虛詞例釋［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2.

［責任編輯 許嬰］

The Comparative Analysis of“Zanqie”and“Quanqie”'s Semantic Traits Based on Corpus

HU Yan
（International College of Chinese Studies，Shanghai Normal University，Shanghai 200234，China）

This paper tries to conduct a comparative analysis of two adverbs of modern Chinese，“zanqie”and“quanqie”based on corpus.The language materials are from the corpus of Peking University（CCL）.Through the analysis of the materials people can find，“zangie”and“quanqie”have difterent focuses in the process of use：the former focuses on［+real negative］［+subjective］［+timeliness］［+strong negative］；the latter focuses on［+false negative］［+objective］［+concession］［+weak negative］.

“zanqie”；“quanqie”；usage；semantic traits

H146

A

1004-2237（2015）02-0047-04

10.3969/j.issn .1004-2237.2015.02.010

2015-01-26

胡燕（1989-），女 ，江西橫峰人 ，碩士研究生 ，研究方向是對外漢語教學。E-mail：guyue＿hoo@fox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