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祝琴，裴鳳娟

(首都師范大學文學院，　北京　海淀　100089；安慶師范學院文學院，　安徽　安慶　246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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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文》“釋語”所見東漢“仆倒”類常用詞

陳祝琴，裴鳳娟

(首都師范大學文學院，北京海淀100089；安慶師范學院文學院，安徽安慶246133)

摘要：《說文》釋語所見“仆倒”類常用詞有“仆、僵、頓”，“仆、僵”始用于戰(zhàn)國后期，“頓”始用于西漢；從東漢文獻看，“仆、僵”是最常用的“仆倒”義動詞，使用頻率既高，用法且多，“頓”雖少有用例，但“仆倒”義已成熟，可作為“釋語”使用；“倒”的“仆倒”義見于西漢，到東漢也只零星使用?！墩f文》“釋語”中的“仆倒”義常用詞與東漢文獻所反映的情況高度一致，因此，從《說文》“釋語”關照東漢常用詞系統(tǒng)是可行的。

關鍵詞：《說文》釋語；“仆倒”義；東漢；常用詞DOI：10.13757/j.cnki.cn34-1045/c.2015.02.016

表示人體姿態(tài)動作的動詞我們稱之為姿態(tài)動詞，這類動詞多與人類基本認知相關，具有從人到物的共同隱喻引申特性，使用頻率較高，屬于基本的常用動詞。漢語姿態(tài)動詞可分為動態(tài)和靜態(tài)兩類，“仆倒類”屬于動態(tài)小類。東漢“仆倒”類動詞繼承了上古漢語的一些特征，從時間性上看，有一定的過程性，包括“動作+結(jié)果”，既可以用于人，也可以用于其他生物，甚至用于非生物。本文在已有研究的基礎上，通過對東漢語料的考察來印證《說文解字》“釋語”所反映的常用詞，以期建立東漢“仆倒”類常用動詞系統(tǒng)。

一

《說文解字》收錄的“仆倒”類動詞有“獘(斃)、仆、僵、偃、僨、踣()、蹶、躓(疐)、跲、蹎(顛)、跋、跌、踼”，“倒”見于《說文新附》。對這類詞的研究主要有三個方面：一是整體觀照，辨析異同；二是個別詞義的考釋；三是從歷時的角度探討成員的更替。

《王力古漢語字典》辨別了“偃、僵”，“仆、踣”，“斃”，“跌”的不同。[1]王鳳陽《古辭辨》認為“顛、頓、倒”在詞源上有聯(lián)系，在表示“由直立到橫躺的過程”上有一致性；區(qū)分了倒地的方式、倒地的結(jié)果、倒地的原因以及特指義、泛指義等[2]。周金勇、郭加健、朱耀寬等考釋了“死而不僵”中“僵”當作“仆倒”或“仰倒”解[3-5]；李小華考察了“僵”從“仆倒”到“僵硬”的發(fā)展過程[6]。譚代龍指出了“仆倒”(譚文用“跌倒”)動詞在語義上有指向“過程”、“狀態(tài)”和“原因”的不同，宏觀描寫了先秦“仆倒”語義場主要成員：偃、顛(蹎)、斃、踣、蹶(蹷)、僨、僵、躓、跲等在不同時期的表現(xiàn)。[7]以上研究或者沒有區(qū)分時間層次，或者只涉及單個詞語，或者缺乏詳細的系統(tǒng)描寫。有些結(jié)論與語言事實不盡相符，如“斃”，譚文認為一直沿用到中古，但東漢的“斃”主要用作“敗倒”、“滅亡”義，“仆倒”義則少見?！稘h書》《論衡》中“斃”分別為6例、3例，表示“敗倒”義分別為2例、1例，表示“滅亡”義分別為4例、2例；《風俗通義》僅1例，表示“滅亡”，如：

(1)亮告賓客：“周孟玉欲作抗直，不恤其親，我何能枉憲乎！”遂斃于獄。(《風俗通義·十反》)

可見“斃”的詞義到東漢已經(jīng)抽象化，主要表示“敗倒”或“滅亡、死亡”，不再是“仆倒”類常用詞，“仆倒”義的“斃”只在引用先秦文句時出現(xiàn)。

本文把東漢作為共時平面，以《說文》“釋語”所反映的詞條為綱，通過與前期文獻的比較，說明《說文》“釋語”與東漢文獻所反映的詞匯系統(tǒng)的一致性。

在《說文》“釋語”中“仆倒”義詞有“頓仆、頓、偃、僵、仆”，“偃僵”、“躓跲”、“蹎跋”“跌踼”分別互訓。具體見下表：

《說文》“釋語”是一個復雜的系統(tǒng)，能用常用詞解釋的盡量用常用詞解釋，一些古語詞則選擇相應的古詞進行解釋，特別是互訓中的一些詞，例如“躓、跲”“蹎、跋”“踼、跌”等，基本反映了不同的歷史層次。后者東漢文獻中的使用頻率很低，不能納入常用詞范疇。從“釋語”及漢魏經(jīng)師古注看，東漢時期，“僵、仆”的使用頻率最高，“頓”的頻率次之，經(jīng)常作為“釋語”，“倒”在東漢時使用范圍很有限。文章以這四個詞作為考察對象，通過與前期文獻的比較論證東漢“仆倒”類常用詞系統(tǒng)。

秦漢時期主要調(diào)查《呂氏春秋》《史記》《淮南子》《新語》《韓詩外傳》《說苑》《新序》《新書》等文獻；東漢時期主要調(diào)查《漢書》、《論衡》、《東觀漢記》、《風俗通義》、《新論》、《全后漢文》、《太平經(jīng)》、《焦氏易林》、東漢譯經(jīng)等文獻，語料來源參考了CCL(北京大學中國語言研究中心語料庫)。

二

【頓】?！邦D”在先秦只用于“頓首”，屬“九拜”之一。段注《說文》“仆”條：“頓者，下首也，以首叩地謂之頓首，引申為前覆之辭”?！邦D首”即叩首至地，正與“前仆”相類，通過隱喻引申出“前仆”義，因而用以解釋“仆”?！邦D”表“前仆”義，在西漢已有少量使用，如《淮南子》2例，《新語》3例：

(2)北方有獸，其名曰蹷，鼠前而兔后，趨則頓，走則顛，常為蛩蛩駏驉取甘草以與之。(《淮南子·道應訓》)

“蹷”或作“蟨”，其前腿短后腿長，故“趨則頓”，是典型的“向前仆倒”。這種具體的“頓”可以引申出較為抽象的意義，如：

(3)今學者無圣人之才，而不為詳說，則終身顛頓乎混溟之中，而不知覺寤乎昭明之術矣。(《淮南子·要略》)

(4)秦以刑罰為巢，故有覆巢破卵之患；以李斯、趙高為杖，故有頓仆跌傷之禍，何者？所任者非也。(《新語·輔政》)

“顛頓”，指稱個人的行為；“頓仆跌傷”，指稱國家的命運，其中“頓”之“仆倒”義，逐漸變得抽象。

東漢“頓”單用較少，多與“仆、僵”等詞連用，《論衡》有“仆頓”1例，《漢書》有“頓仆”“頓僵”各1例，漢譯佛經(jīng)有1例“頓躃”，《全后漢文》7例，其中單用2例。如：

(5)夫以庶幾之材，猶有仆頓之禍，孔子力優(yōu)，顏淵不任也。(《論衡·效力篇》)

(6)始遵初除，乘藩車入閭巷，過寡婦左阿君置酒歌謳，遵起舞跳梁，頓仆坐上，暮因留宿，為侍婢扶臥。(《漢書·游俠傳第六十二》)

(7)王告難陁：“汝與調(diào)達二人相撲?！彪y陁受教即撲，調(diào)達頓躃悶絕，以水灌之，有頃乃蘇。(《中華大藏經(jīng)》三四——四二八·竺大力、康孟詳譯《修行本起經(jīng)·試藝品》)

(8)安翹足以徐擊，馺頓身而傾折。(《全后漢文》卷九十一·王粲《七釋》)

“仆倒”義的“頓”在兩漢文獻中用例都不多，屬低頻詞，但“仆倒”義在東漢時已發(fā)展成熟，因而可以用為別詞的釋語。

三

(9)夫亡國踣家者，非無壤土也，其所事者，非其功也。(《管子·七臣七主第五十二》)

《國語》2例“踣”，其一為“踣斃”連用，是引申義；其二為“紂踣于京”，義為“陳尸”，與《周禮》1例“凡殺人者，踣諸市”義同。其他文獻則沒有發(fā)現(xiàn)用例。

(10)長吏惶怖譴責，或邪謅自媚，發(fā)人修道，繕理亭傳，多設儲跱，徵役無度，老弱相隨，動有萬計，賂遺仆從，人數(shù)百匹，頓踣呼嗟，莫不叩心。(《全后漢文》卷三十二·陳忠《因災異上疏劾中侍伯榮》)

因此，“踣”在兩漢時期已經(jīng)不是常用詞了。

【仆】。“仆”的“仆倒”義最早見于《戰(zhàn)國策》，僅2例：

(11)本國殘，社稷壞，宗廟毀，刳腹折頤，首身分離，暴骨草澤，頭顱僵仆，相望于境。(《戰(zhàn)國策·秦四·頃襄王二十年》)

(12)于是因佯僵而仆之。其妻曰：“為子遠行來之，故為美酒，今妾奉而仆之?！?《戰(zhàn)國策·燕一·蘇代謂燕昭王》)

例(11)“僵仆”與上文“首身分離”相對，義為“倒地”。例(12)“佯僵而仆”前有“寧佯躓而覆之”，“僵”表方式，“仆”同“覆”，義為“傾覆”；“奉而仆”之“仆”側(cè)重于結(jié)果狀態(tài)，義為“使之傾覆”，《史記》正作“妾一僵而覆酒”，可見本例的“仆倒”義不強。

另外有9例“仆”出自《靈樞經(jīng)》，該書一般認為成書于秦漢以前，但具體年代不可考，作為醫(yī)書，不是一時之作，姑且作為參考。其中3例“擊仆”連用，其他6例單用，表示“倒地”的結(jié)果。如：

(13)有所擊仆，若醉入房，汗出當風，則傷脾。(《黃帝內(nèi)經(jīng)靈樞經(jīng)·邪氣臟腑病形第四》)

(14)其小而短者少氣，甚者瀉之則悶，悶甚則仆，不得言，悶則急坐之也。(《黃帝內(nèi)經(jīng)靈樞經(jīng)·經(jīng)脈第十》)

西漢文獻“仆”的用例：《史記》5例，其中1例“僵仆”抄錄于《戰(zhàn)國策》，1例引自司馬相如《子虛賦》；《說苑》2例，一為“仆地”；《韓詩外傳》1例“僵仆”，抄錄于《史記》《戰(zhàn)國策》。

“仆”在秦漢時期主要用于“仰倒”，如：

(15)至春，豎奉劍從王之廁，王去，豎后，王令人召之，即仆于廁，嘔血死。(《史記·扁鵲倉公列傳第四十五》)

同時，在帶論元賓語的時候，賓語一般是無生名詞，用作使動，如：

(16)穰苴則仆表決漏，入，行軍勒兵，申明約束。(《史記·司馬穰苴列傳第四》)(司馬貞《索引》：“仆者，臥其表也?！?

(17)位高道大者從，事大道小者兇；言疑者無犯，行疑者無從；蠹蝝仆柱梁，蚊虻走牛羊。(《說苑·談叢》)

進一步引申為“死”義，如：

(18)擇肉后發(fā)，先中命處，弦矢分，藝殪仆。(《史記·司馬相如列傳第五十七》)

《漢書》本傳師古注：“文穎曰：所射準的為藝，一發(fā)死為殪。郭璞曰：仆，斃也，殪音翳，仆音赴。師古曰：言弦矢適分，則殪死而赴，如射藝也。藝為射的，即今之垛上橛也?！?/p>

從《戰(zhàn)國策》到西漢，“仆倒”義的“仆”用例有限。

到東漢，“仆”的使用明顯增加，從考察的文獻看，在《漢書》《論衡》《東觀漢記》《全后漢文》《焦氏易林》中有用例，統(tǒng)計如下(抄錄前代書籍的用例不計)：

從上表統(tǒng)計可以看出，“仆”單用13例，與其他字連用25例，連用中“僵仆/仆僵”最多，共14例，“顛仆”4例，余下都只是零星使用。從表義看，主要有兩類：一是一般的“仆倒”，多指向結(jié)果；二是“仆倒”的抽象引申，含“死亡”義。表“仆倒”義，如：

(19)今立自知賊殺中郎曹將，冬月迫促，貪生畏死，即詐僵仆陽病，徼幸得踰于須臾。(《漢書·文三王傳第十七》)(師古曰：僵仆，倒地也。)

(20)茍割脛以肥頭，不知脛弱亦將顛仆也。(崔寔《政論》)

(21)方今行道路者，暴溺仆死，何以知非觸遇太歲之出也？(王充《論衡·難歲》)

(22)朽根倒樹，花葉落去。卒逢火焱，隨風偃仆。(崔篆《焦氏易林·屯之坎》)

用于抽象引申義，如：

(23)臣超區(qū)區(qū)，特蒙神靈，竊冀未便僵仆，目見西域平定，陛下舉萬年之觴，薦勛祖廟，布大喜于天下。(《全后漢文》卷二十六·班超《請兵平定西域疏》)

(24)誠恐一旦蹎仆氣竭，不復自還，洿席薦于宮室，骸骨棄捐，孤魂不歸。(《漢書·王貢兩龔鮑傳第四十二》)(師古曰：仆，頓也。)

(25)夫五百年之間，守文之君，當涂之士，欲則先王之法以戴翼其世者甚眾，然猶不能反，日以仆滅，至后王而后止，豈其所持操或悖謬而失其統(tǒng)與？(《漢書·董仲舒?zhèn)鞯诙?師古注：仆，斃也)

“躓仆”指“結(jié)果”；“仆僵”則指明方式為“仰倒”：

(26)手舉一鈞，以一鈞則平，舉之過一鈞，則躓仆矣。(王充《論衡·命祿》)

(27)非唯腹也，凡物仆僵者，足又在上。(王充《論衡·狀留》)

“仆”字單用最能反映它的活躍程度，用作使動，既可用于物，亦可用于人，如：

(28)后至者，欲撥其門，仆其墻，夷其屋，焚其器，應聲滌地，則時成創(chuàng)。(《漢書·王莽傳第六十九》)(師古曰：仆，倒也)

(29)受襁褓之托，任漢室之寄，當廟堂，擁幼君，摧燕王，仆上官，因權(quán)制敵，以成其忠。(《漢書·霍光金日磾傳第三十八》)

一般用法，不限于人，如：

(30)哀帝建平三年十月，汝南西平遂陽鄉(xiāng)柱仆地，生支如人形，身青黃色，面白，頭有髭發(fā)，稍長大，凡長六寸一分。(《漢書·五行志第七中之下》)(師古注：仆，頓也)

還可用作定語或指稱化，如：

(31)孝昭帝時，冠石立于泰山，仆柳起于上林。(《漢書·楚元王傳第六》)(師古曰：其樹已死，僵仆于地，而更起生，事亦具在《眭猛傳》)

(32)合圍促陣，禽獸駭殫。仆不暇起，窮不及旋。(《全后漢文》卷四十三·傅毅《七激》)

可見，“仆”是典型的“仆倒”類常用動詞。同時《漢書》師古注“仆”有“斃也、死也”，說明“仆”在東漢時期就有“死”義，這與先秦時期的“斃”具有相同的引申路徑，也包括下面的“僵”。

四

【僵】?！墩f文》：“僵，偃也?！倍巫ⅲ骸靶⌒旒啊丁礌栄拧滇屛摹方宰髻龋笮熳鲀f，非是。玄應引‘僵，卻偃也；仆，前覆也?！唇┲^仰倒，如《莊子》‘推而僵之’；《漢書》‘觸寶瑟，僵’皆是。”《說文》：“偃，僵也。”段注：“凡仰仆曰偃，引申為凡仰之稱。”

“僵”與“仆”出現(xiàn)的時間差不多，目前發(fā)現(xiàn)最早用例亦見于《戰(zhàn)國策》，秦漢時期見于《呂氏春秋》《史記》等，用例較少。據(jù)李小華的調(diào)查，僅在《戰(zhàn)國策》、《呂氏春秋》《黃帝內(nèi)經(jīng)·素問》《靈樞》《吳子》《鹖冠子》中發(fā)現(xiàn)13例，且都表示“仆倒”義，“僵仆”“僵尸”已經(jīng)開始連用，與別的詞連用則沒有發(fā)現(xiàn)。[6]如果將“彊”通假為“僵”的用例加入統(tǒng)計，則大概在15例左右，但是李文所調(diào)查的文獻成書多不在一時，語言層次較多，除《呂氏春秋》可以確定外，《戰(zhàn)國策》，經(jīng)劉向編訂，是否有改寫，尚不得而知，其他則成書年代多不可考。

西漢時期的用例不多，我們重新統(tǒng)計了《史記》《淮南子》《春秋繁露》《新書》《新語》《新序》《鹽鐵論》等文獻，除去源自《戰(zhàn)國策》3例，共得10例， 3例“僵尸”，1例“僵臥”，其他6例單用。如：

(33)即后十一日，溲血而死。破石之病，得之墮馬僵石上。(《史記·扁鵲倉公列傳第四十五》)

(34)騏驥一日千里，其出致釋駕而僵。(《淮南子·說山訓》)

(35)日接持怨言以誹謗陛下之為，皇太后之饋賜逆拒受而不受，天子使者奉詔而弗得見，僵臥以發(fā)詔書，天下孰不知？(《新書·淮難》)

從“僵”的論元主語看，都是有生名詞，使用頻率很低。

東漢時期“僵”的使用情況統(tǒng)計(略去“仆”字已列出的“僵仆/仆僵”)：

加上“僵仆/仆僵”，共得44例，與“仆”的用例相當。

“僵尸”連用，仍然表示“臥倒的尸體”，這種定中結(jié)構(gòu)還可以轉(zhuǎn)化為主謂結(jié)構(gòu)，如：

(36)睚眥姜芥，尸僵路隅。丞相欲以贖子罪，陽石污而公孫誅。(張衡《西京賦》)

從“僵”的單用看，與“仆”有極其相似之處，可用作定語、可用于使動、可指稱化為體詞等，如：

(37)孝昭時，有泰山臥石自立，上林僵柳復起，大星如月西行，眾星隨之，此為特異。(《漢書·楚元王傳第六》)

(38)爾乃遠征三邊，殊俗之兵，非我族類，忿鷙縱橫，多僵良善，以為己功，財貨糞土。(《全后漢文》卷三十四·應劭《漢官儀(下)》)

(39)墜者若雨，僵者若坻。清野滌原，莫不殲夷。(《全后漢文》卷九十·王粲《羽獵賦》)

同西漢時期相比較，東漢時“僵”的論元主語不限于人，可以是物，如：

(40)昭寧堂池東南榆樹大十圍，東僵，擊東閣，閣即東永巷之西垣也。(《漢書·王莽傳第六十九》)

可見，“僵”在東漢時期是名副其實的“仆倒”義常用詞。同時“僵”亦有“死”義，如：

(41)僵禽斃獸，爛若磧礫。(張衡·《西京賦》)(呂向注：僵、斃皆死也。)

五

【倒】?！暗埂弊钤缫娪谒抉R相如的《子虛賦》，載于《史記》：

(42)箭不茍害，解脰陷腦；弓不虛發(fā)，應聲而倒。(《史記·司馬相如列傳第五十七》)

“仆倒”義“倒”《史記》共有3例，另2例分別為“應弦而倒”、“應手而倒”。西漢時期的其他文獻基本沒有發(fā)現(xiàn)用例。

東漢時期，“倒”的使用極其有限，《漢書》有4例，均抄錄于《史記》；另有2例見于《太平經(jīng)》和陳琳的《武軍賦》，如：

(43)正營之人，不敢自遠，傾倒枕席。(《太平經(jīng)·大功益年書出歲月戒》)

(44)雷響電激，折櫓倒垣。(陳琳·武軍賦)

總例不超過5例，不是較為常用的“仆倒”類成員。

還有一個證據(jù)：東漢魏晉時期的主要注家，如鄭玄、高誘、許慎、應劭、張揖、如淳、何晏、韋昭、杜預等，沒有一人用“倒”作為“釋語”解釋“仆倒”類動詞；最早出現(xiàn)“倒”作“釋語”的是《玉篇·人部》，而在唐代重要的注家如顏師古、孔穎達、楊倞、劉良、王冰等都有用“倒”作“釋語”，在《慧琳音譯》《希麟音義》中也時有出現(xiàn)[8]。由此可推測：“倒”作為“仆倒”義常用詞不會早于南北朝。

六

綜上所論，《說文》“釋語”所反映的“仆倒”類動詞與東漢文獻所顯示的具有高度一致性：“仆、僵”是典型的高頻詞，“頓”在文獻中頻率雖不高，但經(jīng)常用作注釋語，“倒”在東漢用例十分有限，作為注釋語，直到唐代才使用。因此東漢“仆倒”類常用詞主要有：仆、僵、頓。

研究《說文》的學者一般認為《說文》是解釋古字本義，未必能反映漢代的語言事實，“《說文》因受解釋本字本義的編撰意圖的限制，雖然成書于漢代，但并不反映漢代詞匯面貌?！?洪成玉《〈說文同義詞研究〉序》)[9]同時也有學者提出另一種看法，認為《說文》當中解釋其他字的說法“應當是當時漢代可以讀懂的話，應該是當時比較常用的話，而且，由于《說文》整個有九千多字，它是一個全面性的東西，而且是常用性的；因為它每一個字都要解釋，它又是系統(tǒng)性的?！盵10]我們贊同后一種看法，認為許慎《說文》“釋語”雖然解釋的是字之本義，但需要分不同的層次，常用的“釋語”一定是時人所熟悉的語言。如果能夠系統(tǒng)地考察《說文》“釋語”，并結(jié)合東漢文獻材料加以印證，必然能夠整理出一個東漢的常用詞系統(tǒng)。本文即是對這一觀點的印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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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校：汪長林

收稿日期：2014-12-27

中圖分類號：H13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4730(2015)02-0073-05

作者簡介：陳祝琴，男，安徽懷寧人，安慶師范學院文學院副教授、碩士生導師，首都師范大學文學院博士研究生。裴鳳娟，女，安徽銅陵人，首都師范大學文學院碩士研究生。

基金項目：國家社科基金重大招標項目(14ZDB098)；安徽省哲學社會科學規(guī)劃項目(AHSH11-12D188)；首都師范大學研究生學術創(chuàng)新基金(2014)；安徽省教育廳人文社科項目(2009sk4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