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和雙
(楚雄師范學院,云南楚雄675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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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食譜的《滇省夷人圖說》:因華夏而叛逆的邊地故事* 1
朱和雙
(楚雄師范學院,云南楚雄675000)
摘要:在嘉慶二十三年以前,清王朝在云南邊地推進的“改土歸流”遭遇到的阻力集中來自玀玀族群(滇東北)和猓黑族群(滇西南)。毋庸諱言,乾隆朝御制《皇清職貢圖》對華夏邊緣到緬甸王國的“中間地帶”缺乏精確的把握。隨著英國人的殖民浪潮在云南徼外的積極滲透,配合著建構穩(wěn)定邊疆的內在需求,云貴總督伯麟奉詔重新編繪《滇省夷人圖說》。從“食與中華”的角度來審視,那些游離在滇緬邊界與漢人抗爭的族群明顯被置于“妖魔化”的境地,他們在飲食結構上的“異化”成為叛逆儒家文明的標志性罪證,而早前歸順并服從流官差遣的族群則在“食同中華”的引誘下成為“耕讀至誠”的忠實信徒。
關鍵詞:《滇省夷人圖說》;飲食結構;華夏邊緣;他者敘事;文化認同
作為傳統(tǒng)思維界定的華夏邊緣地帶,云南少數(shù)民族的特色飲食很容易引起內地人的關注。元代養(yǎng)生家賈銘撰《飲食須知》(江西省圖書館藏涵芬樓影印清道光十一年六安晁氏木活字《學海類編》本,收入《四庫全書存目叢書·子部》第八○冊,濟南:齊魯書社,1995年)卷二《谷類》說:“云南豆,味甘性溫,有毒。煮食,味頗佳,〔然〕多食令人寒熱,手足心發(fā)麻。急嚼生姜,〔可〕解之。此〔作物〕從云南傳種,〔因〕地土不同,不識制用,食之作病。”這種“云南豆”就是相思子(即Abrus Precatorius)。該書卷三《菜類》還說:“雞GAEA5,味甘性平。出云南?!痹诠傩薜母鞣N“滇夷圖冊”出現(xiàn)以前,云南邊地的飲食往往是同某個具體的府、州、縣相關聯(lián),而很少同某個族群形成固定的對應關系。換句話說,尚未站穩(wěn)腳跟的漢族移民對“夷化族群”的食譜缺乏足夠的興趣。乾隆十六年(1751),皇帝下令各地督撫將管轄境內不同族群的衣冠形貌繪圖進呈,所以《皇清職貢圖》以描摹男女外形為主,注重對人物表情的刻畫,從而弱化了對飲食結構的梳理。據(jù)學者考證,中國社會科學院民族學與人類學研究所(即原中國社會科學院民族研究所)圖書室藏《滇省夷人圖說》(即道光《云南通志稿》所引《伯麟圖說》的原抄本)的總編修者是云貴總督伯麟(1747―1824),其主要繪圖者是李詁,成書的時間在嘉慶二十三年(1818)。[1](P68)道光《昆明縣志》(清光緒二十七年翻刻本)卷之六下《黎獻志·藝術》說:“嘉慶二十三年,總督伯麟既平禮社江夷酋高羅衣①清嘉慶二十二年(1817),臨安邊外夷人高羅衣自稱“窩泥王”,偽署官職,糾眾萬余攻殺土目龍定國,擾瓦渣、溪處兩土司境,渡江窺伺內地,云貴總督伯麟親往剿平之。遂議定善后條規(guī),使各土司綏靖夷民,以安反側。二十三年,高老五(高羅衣從侄)竄藤條江外復為亂,擾及郡城,伯麟督師剿擒之。因此,《滇省夷人圖說》對邊地夷人的情況有較為全面的梳理。北京中國國家圖書館藏《夷人圖說》(即《伯麟圖說》的題記部分)將一百零八種夷人按照所屬道、府或直隸州(廳)進行歸類,詳見《表A》。,繪諸夷人圖以獻,俾〔李〕詁司之。圖成,神采酷肖,稱善本云。”我們可以將《滇省夷人圖說》[2]視作一部“食譜”,因為在編繪者的理論預設中,“食同中華”或“食近中華”是邊地族群趨向文明的標志,而“食遠中華”則成為叛逆不馴的代名詞。
在《滇省夷人圖說》中,雖沒有聚焦水井的形象,但山泉(或瀑布)、池塘(或湖泊)、河流、水田以及木(或石)橋的畫面卻經(jīng)常出現(xiàn)(據(jù)初步統(tǒng)計,在《傒卜》、《羅緬》、《獞人》、《白猓玀②乾隆朝御制《皇清職貢圖》(武英殿本)卷七《云南》記作“白玀玀”,此外還有“黑玀玀”、“乾玀玀”、“妙玀玀”、“阿者玀玀”和“魯屋玀玀”五種,而記作“猓玀”的僅有“海猓玀”一種。推測“玀玀”與“猓玀”兩者應該有細微的差別,至少在讀音上就不完全相同(即“?!弊xguǒ,而“玀”讀luó)。因此,《皇清職貢圖》卷六《四川》、卷八《貴州》均沒有提到“玀玀”,僅有“猓玀”、“黑猓玀”和“白猓玀”三種,而讀音相近者則有“狢GAEA3”、“犵狫”兩種。顧炎武輯《天下郡國利病書》(北京中國國家圖書館藏清抄本)卷一百十一《種人》說“爨蠻……其初種類甚多,有號盧鹿蠻者,今訛為玀玀,凡黑水之內依山谷險阻者皆是?!瞰M玀皆土酋官舍之裔,或稱火頭,或稱營長,或稱官奴,與黑、白諸種逈異?!眲儆钟刑栤+M者,與四川建昌諸猓同類”(北京中國國家圖書館藏光緒己卯蜀南桐花書屋薛氏家塾修補校正足本將其誤改作“北勝又有號猓猓者,與四川建昌諸玀同類”)。然《滇省夷人圖說》沒有區(qū)分兩者的差異,徑將《皇清職貢圖》所見的六種“玀玀”改作“猓玀”,還強硬地將“撒彌蠻”改作“撒彌猓玀”。實際上,“蠻”、“夷”、“彝”、“玀玀”、“猓玀”被互改的情況較多,比如“海猓玀”被改作“海彝”?!?、《沙人》、《水百彝》、《交人》、《蒲蠻》、《黑濮》、《老撾》、《GAEA6喇》中都出現(xiàn)了橋的形象),表明在聚居地(房屋或勞動場所)周圍并不缺水。盡管如此,除平壩區(qū)外,村落還是多坐落在靠半山或山腳的地方,飲用水要靠人背畜馱,男女挑水的情況較少出現(xiàn)(僅繪有單只水桶),可能是因山間道路崎嶇不平的緣故。比如《阿哂》就出現(xiàn)了女性背水的形象,其“題記”說:“阿哂居山凹,勤于治生;擇壻,必〔選〕其家之去水遠者;俾女于負水時績線,以為私蓄也。廣西州屬有之。”《臘欲》繪男性背水(或酒)的場景同于《阿哂》,均用竹編背簍裝綠色陶(或瓷)罐盛水;而《土獠》繪一男子右手提壺,正向左前方山澗直流下的泉水走去,推測他是要汲水解渴;《艮子》繪有一名婦女雙手拿葫蘆(估計是盛滿了水)的畫面,其“題記”更是說“畜馴象,使負薪、水”?!栋⒊伞穭t繪有一男孩提著木制水桶立于家門口,一年老婦人正在用瓢向桶內取水,其“題記”說:“阿成勤儉,畏法;婚以羊酒,娶時挹瓢水傾女足前,謂之壓性。開化府屬有之?!笨梢?,對于滇省夷人來說,水不但可以供人飲用(在勞動時要帶水解渴),還具有使萬物變“潔凈”的象征功能。
圖A:《滇省夷人圖說》所繪背(取)水的男女形象
《滇省夷人圖說》所繪“子間”(食同中華)和“GAEA2人”(茹毛飲血)服飾的差異
在對滇省夷人飲食的他者審視中,“華夏”(相當于放大了的內地漢人)無疑就是一個首選的參照系統(tǒng),因此《子間》被安排在第一幅圖的位置就理所當然。該圖繪一對夫妻行走在湖邊的小道上,路的兩邊均植有高大的松樹;湖中有一些高低起伏的小島(較大的島上還種植有小樹),湖的邊緣是延綿不斷的大山。從地理環(huán)境判斷,很像是昆明滇池周邊的某個地方。從人物形象分析,簡直就與漢人無異,畫面上的丈夫步行,頭戴紅纓圓錐形尖帽(其外形與清朝的官帽相似),外穿淺藍色長衫(系一根黑色腰帶),下身著淺黃色長褲,左肩扛大傘(傘把上懸一黃色包袱),右手持旱煙桿,腳穿一雙黑色布鞋;妻子騎馬,包紫色頭巾(披到肩部),外穿橘紅色長衫(內有淺藍色長袖襯衣,左手隱藏于長袖內),下身著綠色長裙,右手牽馬韁繩。最惹眼的是妻子纏足,左腳著白色襪子,外穿紅色尖頂小布鞋。
圖C:《滇省夷人圖說》所繪“小列密”和“妙猓玀”正在用火燒烤食物的場景
圖D:《滇省夷人圖說》所繪在船上煮飯的場景(左)以及“沙釜”的外形(右)
在李詁等人看來,“服(衣)同中華”是滇省夷人內地化的一項重要特征(因此除《子間》外,還有《磨些》之“題記”說:“學儒之家,服與中華同”),而“服(衣)同中華”勢必與“食同中華”呈正相關。換句話說,那些尚處于衣不遮體狀態(tài)的族群(比如“GAEA2人”、“羯些”、“野人”、“卡瓦”、“戈羅”、“野古宗”等)在飲食習慣方面大概也不太可能接受“中華食學”的基本理念。毫無疑問,“子間”是滇省最接近漢人的“他者”,除了上面描繪的這些服飾方面的特征外,“食同中華”肯定也是要刻意渲染的部分,惟限于表現(xiàn)手法的困難,只好在“題記”中說:“子間久沐醲化,服食同中華,嫁娶必乘馬,平時負薪以行也。云南府屬有之?!焙茱@然,子間“平時負薪以行”,表明他們不會吃生食,而是要用火將食物煮熟。相反,《滇省夷人圖說》在“題記”中寫到了很多“茹毛飲血”或直接吃生食的族群,比如說:“GAEA2人居無屋,茹毛飲血,樹葉為衣,……麗江府GAEA2江外有之?!庇终f:“羯些獸眼、鳥喙,聲如GAEA4,力勇;不衣,圍頸,腹以布;米肉不熟食。永昌府屬騰越有之。”還有“峩昌”是“性畏暑熱,鮮食好飲,……永昌府、大理、順寧有之?!彼^“鮮食”很明顯就是生吃。而“利米”則是“居深山,〔吃〕鮮植物,射雀療饑,不火食也。順寧府屬有之?!睆膱D像敘事的角度來說,《白喇GAEA5》還描繪了一名男子將活蛇放進嘴里正準備吃掉的畫面。
圖E:《滇省夷人圖說》所繪劈柴、捆柴、挑柴、背柴以及用畜類馱柴的場景
當然,“茹毛飲血”或吃生食的族群畢竟還是少數(shù)?!兜崾∫娜藞D說》描繪了很多用火烤制食物的做法,比如說“小利密精弩射,得雀鼠于野,燔食之。順寧府屬有之?!倍鴮Α懊钼+M”的描繪則是“結茅松間,圍爐坐臥,……蒙化廳及永昌有之?!薄镀仗亍防L有一條船,船上有一婦女正同小孩說話,旁邊置一圓柱形土灶(靠船頭的一面為灶口,添加柴火由此進),灶上有鐵鍋(鍋與灶之間有白色的條狀物,除固定鐵鍋外,還可防止火焰從縫隙間出來燒壞船艙內的器物),鐵鍋上有木甄,木甄上有草編的圓錐形蓋子(狀似草帽)。從情形判斷,婦人是哄著小孩兒等飯熟,其“題記”說:“普特善漁,舟不盈丈,而資生之具咸備……云南府屬昆明縣有之?!贝送?,另有“題記”說:“僰夷亦名擺依,又名百彝?!褪顭幔捅皾裉幹咀鳂?,居下雜……釜、甄。……云南府及他郡州皆有之。”至于在圖像中描繪夷人劈柴、捆柴、挑拆、背柴以及用騾馬(或驢)馱柴的勞動場景,則多少有司空見慣的感覺。比如說《撒彌猓玀》展現(xiàn)的就是兩名挑柴的男子正趕著兩匹托柴的騾馬(或驢)行走在密林間的畫面,其“題記”說:“撒彌猓玀性謹,愿居山耕瘠土,常艾薪樵鬻于市,……云南府屬有之?!薄读_緬》展現(xiàn)的是一對夫妻準備入市交易的場景,丈夫挑一大擔柴,妻子則背一小捆(右手提一小竹籃),其“題記”說:“羅緬性善,……勤負擔或采蕈以易鹽米,武定州屬祿勸有之?!鞭κ巧L在樹林里或草地上的某些高等菌類植物,傘狀,種類很多,有的可食,有的有毒,而羅緬所采用來“易鹽米”的肯定屬于食用野生菌的范疇?!栋租+M》繪一對用籮筐背柴的夫妻正從木橋上經(jīng)過,女人還懷抱一嬰孩,其“題記”說:“白猓玀性樸直,裹頭跣足,披羊皮如蓑,負薪入市,……澂江府及他郡州皆有之?!薄端僖汀防L有一名男子挑柴的形象?!栋⒍取穭t繪一男子劈柴,旁有兩名婦女分別在捆柴和背柴,其“題記”說:“阿度勤于樵,婚不尚金帛,壻負薪以迎。……開化府屬有之。”更為奇特的是,《艮子》繪有兩名砍柴歸來的男子,正手拿尖棍驅使大象馱運柴捆(在可視的一面至少就有五捆,推測總數(shù)應在十捆以上,而騾馬或驢通常只能馱運兩捆)的場景,其“題記”說:“艮子性急,以布纏首,服窄袖繒衣;畜馴象,使負薪、水,或騎以行。普洱府屬思茅邊外有之。”《麥岔》繪有一名男子背柴的形象?!栋赘C泥》則繪有一女子背柴的形象。《土獠》之“題記”說:“性直率,男子衣布,女服彩,或樵或佃,俗與白猓玀略同。臨安府及他郡皆有之?!?/p>
在明代中后期玉米、馬鈴薯等高產(chǎn)耐寒農(nóng)作物傳入云南以前,滇省夷人主要靠食用稻谷維持營養(yǎng)。令人奇怪的是,玉米、馬鈴薯并沒有出現(xiàn)在《滇省夷人圖說》中,估計是這兩種新的耐寒農(nóng)作物在云南種植的情況太普遍,不足以體現(xiàn)族群的特征。相反,有埂的水田(或插秧的場景)卻出現(xiàn)在《土人》、《羿子》中,前者繪兩男子穿短褲,正在插秧,水田邊的道路上有一名送飯食的婦人(穿長裙,右手提一小竹籃,內置茶壺、杯與飯盒),她身后還跟隨著一條灰色的狗;后者亦繪兩男子穿短褲,正在水田里插秧;在田邊的道路上有一名佩刀男子(肩披氈,右手扶刀把,綁護腿,其服飾明顯與插秧者有別,推測不屬于同族),似剛從寒冷的山間趕到壩區(qū),另有“題記”說:“土人衣絮衣,帶以革,饑則系之。女被毳,耕田弋山,以寅、午、戌日入城市。武定州屬有之?!庇终f:“羿子一名沙兔,語多難曉,善織,擇沃土耕,布、粟恒有馀也。與諸夷通婚姻,故又號仲家苗。昭通府屬有之?!?/p>
云南向來就以多山谷而著稱,所以《滇省夷人圖說》(共計一百零八種族群)除了《普特》、《傒卜》、《僰夷》、《沙人》、《土人》、《聶素》、《舍武》、《阿成》、《水百彝》、《臘歌》、《喇魯》、《蒙化彝》、《龍人》、《緬和尚》、《花百彝》、《魯屋猓玀》、《麥岔》外,幾乎在每幅圖中都繪有大山的形象。用水牛犁田(或旱地)的畫面出現(xiàn)在《白人》、《阿者猓玀》中,前者繪一片較大面積的水田(有埂,呈不規(guī)則形狀),有兩名男子正驅使兩條喂得很肥碩的黑色水牛(其小腿已淹沒在水中)犁田,其犁制為二牛抬杠式;前面緩行一男子,左手持鞭(右手被牛身遮蔽),目視著犁田的進度;后面戴斗笠的男子下身穿短褲,雙手扶犁把并驅牛耕作,其“題記”說:“白人,古白國之支流;舊訛僰為白,遂稱為一類,而實不相通。力穡知禮,又謂民家子,云南府及大理有之?!狈w原指收割谷物,“力穡”即泛指耕作,說明白人種植的就是水稻,其經(jīng)濟文化較為發(fā)達?!秱莶贰分邦}記”說:“能為農(nóng)人祭田祖,以紙囊盛螟蟘,白羊負之,令童子送去境外。云南府屬有之?!泵x(即螟蛾的幼蟲)主要生活在稻莖中,吃其髓部,危害很大,而“蟘”指吃禾苗葉子的害蟲,則請“傒卜”祭田祖的農(nóng)人當種植水稻。《猓玀》之“題記”說:“勤耕作,男婦皆能負載致遠,……其俗于六月二十四日燃炬田間,祝豐年也?!币蛳臍v六月二十四日前后,正是田間水稻成熟的關鍵時期。此外,尚有曲靖府屬尋甸州的“海猓玀”也種植水稻,其“題記”說:“亦名壩猓玀,……服田?!边€有《黑土獠》之“題記”說:“勤慎明禮,居多傍水田?!厕r(nóng)〕事竣,攜榼之野,以祀土神?!焙苊黠@,水田種植的農(nóng)作物還是以稻谷為主?!独敗分邦}記”說:“亦曰喇烏,樓居近水……勤本業(yè)。”《花百彝》之“題記”說:“嗜辛酸,居臨水以漁稼?!薄栋⒍取分邦}記”說:“婦入門即舂米,蓋百年伊始,各試其力,以明自食之義也?!币驗椤鞍⒍惹谟陂浴?,疑所食之稻谷(米)乃入市用柴薪交易而得也?!栋转幚分邦}記”說:“性耐勞。耕馀,劈竹為筐篚,入市易食?!痹谠颇铣笮〔坏鹊纳介g壩子外,水田的面積畢竟很有限?!栋⒄哜+M》繪一戴斗笠的男子左手扶犁把,右手持一細竹棍耕作旱地,犁由一條長得瘦骨嶙峋的水牛挽之,其“題記”說:“阿者猓玀居盤江外,服食似黑猓玀,好遷移,耕牧高阜。其性平易,無爭斗之習,廣西州屬有之。”從“耕牧高阜”推測他們種植的農(nóng)作物并非水稻。因《滇省夷人圖說》稱“黑猓玀……力耕善牧,器用竹木”,而其“食”是以粟、麥和牛、羊為主。
圖F:《滇省夷人圖說》所繪男性在水田里插秧勞作的畫面
圖G:《滇省夷人圖說》所繪使用牛耕的兩種常見情況
在《獞人》中還出現(xiàn)一名男子右肩扛曲轅犁(雙手緊握犁把)行走的畫面(前方荷鋤的妻子手提茶壺,還緊跟著一條大黃狗),從他們身后環(huán)抱著的兩座高山來推測,應該是要趕赴旱地進行耕作,其“題記”說:“獞人俗儉樸,男女皆事犁鋤,……曲靖府屬平彝有之?!?/p>
圖H:《滇省夷人圖說》所繪荷鋤行走(或站立)、扶鋤休息以及使鋤勞作的場景
在《滇省夷人圖說》中,荷鋤行走(或站立)、扶鋤休息以及正在使鋤耕作的男女形象隨處可見,比如說《海猓玀》、《獞人》、《阿蝎猓玀》、《阿繫》、《白喇GAEA5》、《臘兔》、《花苗》、《刺毛》、《蒲人》、《戛喇》、《喇魯》、《黑濮》、《撒完猓玀》、《GAEA6喇》、《白窩泥》等都繪有荷鋤行走的男女形象;而《聶素》、《乾人》、《怒人》中的男女正在扶鋤休息;還有《魯?!?、《白喇GAEA5》、《山車》、《乾人》、《花苗》、《怒人》、《卡瓦》、《玀黑》等則繪有正在用鋤頭挖地的男女形象。毫無疑問,滇省夷人使用鋤頭耕作的多是旱地,而他們種植的農(nóng)作物多以粟、蕎、麥、青稞、稗等為主(值得注意的是,現(xiàn)如今在云南山區(qū)較常種植的玉米并沒有出現(xiàn)在畫面中),盡管在圖像敘事中沒有展現(xiàn)這些農(nóng)作物,但有“題記”說:“沙人多藝,能于懸?guī)r千丈間伐老杉,量材成器;又能作沙釜、竹匙,以易粟”;“羿子……擇沃土耕,布、粟恒有馀也”;“戛喇……結屋則迎山開門,耕而食,無馀粟”。還說:“阿蝎猓玀……藝荍(蕎)麻”;“魯兀耐勞苦,棲山種荍(蕎)”;“披沙猓玀……種荍(蕎)以食”;“山蘇……居深山中,種荍(蕎)、稗”;“野西番……種麥以食”;“緬人其種不一,……獵用火器,引火以麥面”;“古宗即土番,……種青稞”。還有“苦蔥,俗似糯比……巖居種稗”;“大玀黑性蠢愚,穴居野處,拾荑稗”。又說:“撒彌猓玀……愿居山耕瘠土”;“羅緬……植山田勤”;“白猓玀,……近頗有耕”;“黑猓玀,……力耕”;“普拉猓玀……以佃”;“拇雞性勤……耕山”;“葛猓玀依山居……漸被〔化〕。既久頗習農(nóng)業(yè)”;“聶素力耕”;“舍武一名舍烏,……耕牧”;“阿繫……務耕種”;“白喇GAEA5……男女勤耕”;“山車俗儉,嗇(穡)夫耕婦,不畏寒苦”;“普列性質直,勤于耕”;“阿戛性柔,當春耕時拾花草相贈答,撫掌而謳,期田禾之茂也”;“水百彝……務耕”;“臘歌性迂拘,業(yè)耕”;“普岔性愨,居邊界,亦耕”;“臘兔與獛喇相似,勤儉守法,治其田廬”;“乾人……性勤,恪耕山、種水”;“花苗……勤業(yè)”;“怒人居(怒)江邊,力耕”;“刺毛居浪(瀾)滄江邊,……男女力作供衣食”;“磨些即《唐書》〔所記〕麼些蠻……習耕牧”;“GAEA2人……近知務耕種,常為怒人傭”;“蒲人……勤耕善走,能負重,不知肩擔”;“卡瓦貌丑,能耕”;“玀黑〔為〕蒲僰別派,俗似白人,女耕男獵……居深林”;“小利密……事耕耨”;“灑摩……有農(nóng)而土者尤彬彬矣”;“蒲蠻……耕山”;“阿卡性愚貌丑,……耕馀獵,較罕入城市”;“黑濮……勤耕績”;“龍人知耕織”;“撒完猓玀……勤于〔務〕農(nóng)”;“GAEA6喇一名樸臘,……務耕植”;“土獠性直率……或樵或佃”;“白窩泥,男女務耕織”。
此外,《滇省夷人圖說》還描繪了收獲糧食背回家的畫面,比如《阿蝎猓玀》繪一身材矮小的男性(或是尚未成年,因為他明顯不如前面的荷鋤者高大)背負一小籮筐紅色顆粒狀糧食(有“題記”說是蕎,這種糧食同樣出現(xiàn)在《怒人》、《白獛喇》、《蒲人》、《黑窩泥》繪的方形背簍內)走在回家的路上;《白獛喇》、《披沙猓玀》均繪兩名女子收獲糧食回家(前者背簍內裝紅色顆粒狀糧食,后者“題記”說“種蕎以食”)。在《黑窩泥》中還繪有一男孩背著一小口袋糧食,愉快地走在其父母之間(惟“題記”說“采茶,其業(yè)也”)。
圖J:《滇省夷人圖說》所繪男女到野外收獲(或采集)蔬食的情況
從圖像敘事的角度看,《滇省夷人圖說》對菜蔬的描繪極其簡單,僅在《古宗》中出現(xiàn)
過蔓菁(因其“題記”說“嗜酥油蔓菁”),在《GAEA6喇》中出現(xiàn)過疑似“冬瓜”的蔬菜?!遏斬!穭t繪有一家三口正在旱地里“掘山藥……以佐食”的畫面(丈夫掄鋤頭翻地,妻子帶著男孩端著撿拾,旁邊籮筐內裝有灰褐色塊莖壯的物質)。盡管成片的竹林出現(xiàn)在《普特》、《白獛喇》、《孟烏》、《乾人》、《黑鋪》中,但僅有《魯兀》之“題記”說“采……筍以佐食”?!垛+M》所繪女人背籮內裝有某些開紅花的植物,不詳是否屬于食用的菜蔬?!赌措u》所繪女人(右肩背小籮筐)正在撿拾的木棉花(有“題記”說“于隙地植木棉花,累累如桃”),姑且歸入食用的菜蔬?!犊嗍[》所繪兩只方形背籮內裝有綠葉子的植物,照例亦歸入菜蔬的范疇。在《小列密》中出現(xiàn)過一名男子坐在鐮刀、小竹簍(其內部空無一物)旁邊休息的畫面,推測他不是挖草藥就是在找野菜(如果是割草的話,應該用較大些的竹籃)。
在《滇省夷人圖說》的“題記”里所列的菜肴還有“蕉心”、“蕈”、“蕨”、“藜”、“藿”、“瓜蔬”、“鮮植物”等,最具地方特色的恐怕是非“蕉心”莫屬,如說“蒲蠻……食蕉心如蔬,楚雄府及他郡州皆有之”(此食俗在楚雄地區(qū)一直流傳至今,且不再局限于“夷人”地區(qū))。又說:“羅緬……采蕈”;“魯?!赊А宰羰场?“臘欲……貧〔者〕食藜、藿”;“大玀黑……拾荑稗;不足,采瓜蔬……以佐食”;“利米……〔采食〕鮮植物”。
在《滇省夷人圖說》中,除了繪有裝滿糧食、蔬(野)菜或柴薪的背籮外,更有一些肩背空籮筐行走在路上(或將籮筐放置在地方稍事休息)的男女形象,比如《爨蠻》、《阿者猓玀》、《花苗》、《GAEA2人》、《蒲蠻》、《西番》、《阿卡》等,它們都可能同采集某些果類相關。若從圖像敘事看,高大的松樹(或成片的松林)出現(xiàn)在《撒彌猓玀》、《傒卜》、《乾猓玀》、《苗子》、《黑甘夷》、《白喇GAEA5》、《普剽》、《花苗》、《遮些》、《玀黑》、《苦蔥》、《黑窩泥》中,盡管其“題記”部分并沒有提到松果,但食用“松子”的情況在整個云南都是極為普遍的。除了很容易辨認的柳樹(應該就是垂柳)見于《水百彝》、《野西番》外,還有很多正盛開著紅色(粉紅色或桔黃色)花朵的果樹(有些還沒有長出淡綠色的嫩葉,在地上也沒有堆積黃色落葉,有的只是綠色的小草,況且畫面上其他的樹葉都呈綠色,故不像是秋冬季節(jié)的景象)出現(xiàn)在《僰夷》、《羅婺》、《羅緬》、《土人》、《爨蠻》、《黑猓玀》、《拇雞》、《聶素》、《阿戛》、《阿?!?、《水百彝》、《黑土獠》、《臘歌》、《儂人》、《磨些》、《羯些》、《峩昌》、《扯蘇》、《莽子》、《龍人》、《花百彝》、《老撾》、《長頭發(fā)》、《魯屋猓玀》、《窩泥》、《GAEA6喇》、《糯比》、《山蘇》中,有些是野生的(生長于懸崖峭壁之上),有些則是人工種植的(成片的果樹整齊地排列著),而有些就種植于房前屋后或庭院中,推測它們與石榴花、桃花、梅花、杏花或櫻桃花等相關。開白花的果樹出現(xiàn)在《栗粟》中(推測同李花、梨花相關)。此外,還有很多沒開花卻長滿綠葉的高大喬木獲見于《子間》、《白人》、《羅婺》、《羅緬》、《土人》、《海猓玀》、《黑甘夷》、《獞人》、《阿哂》、《沙人》、《拇雞》、《舍武》、《阿成》、《普列》、《花土獠》、《黑土獠》、《臘兔》、《披沙猓玀》、《緬人》、《GAEA2人》、《喇魯》、《利米》、《小列密》、《西番》、《黑濮》、《黑窩泥》、《龍人》、《緬和尚》、《花百彝》、《麥岔》、《卡惰》等,其中有不少(尤其是人工種植于房前、屋后或庭院里的)應該同果樹相關。在《滇省夷人圖說》中,很多不知名的灌木(或成片的灌木叢)以及高矮不等的其他植物或野草幾乎都是隨處可見。
若從“題記”來看,很多頗有地方特色的果品(比如香蕉、芭蕉、檳榔等)還是進入到讀者的想象空間里,因為《蒲蠻》之“題記”說到“食蕉心如蔬”,就等于暗示著有食用熱帶水果香蕉、芭蕉的普遍現(xiàn)象;而《水百彝》之“題記”則是直接說“種檳榔”。
圖K:《滇省夷人圖說》所繪背“空背籮”行走在路上的男女形象
煙、酒、茶、蜂蜜、食鹽、辛酸(調料)以及酥油、奶(制品)等各種味品均出現(xiàn)在《滇省夷人圖說》中,從圖像敘事的角度看,吸食旱煙(或手里拿旱煙袋)的男女形象較為普遍,獲見于《子間》(見圖B)、《白猓玀》(見圖E)、《白獛喇》(見圖I)、《三作毛》、《披沙猓玀》、《龍人》和《窩泥》,這算是滇省夷人在“食同中華”方面最顯著的一項特征(盡管他們在服飾上同華夏相比仍有所不同),惟在“題記”部分并沒有說到種植煙草的情況。
圖L:《滇省夷人圖說》所繪吸食旱煙的男女形象
不可否認,酒在《滇省夷人圖說》中占有極顯著的位置,除了在畫面上繪出酒杯(碗)、酒壺、酒罐(壇)、酒勺(匙)以及吸管等器具(獲見于《僰夷》、《苗子》、《普列》、《黑土獠》、《峩昌》、《蒙化彝》、《妙猓玀》、《龍人》、《緬和尚》、《糯比》等)外,還在“題記”部分說:“阿成……婚必以羊、酒”;“花土獠……婚不親迎婦,翁攜酒飲壻家”;“黑土獠……祀畢,長者席地坐,少者跽,進酒食,若享賓然”;“臘欲……婚必具羊、酒”;“喇嘛……戒酒色,……麗江府屬有之”(輔證當?shù)厥⑿酗嬀? ;“峩昌……好飲”;“蒙化彝……其俗于除夕前六日設酒食”;“嫚且,拙于治生,其俗于丑月朔醵飲于野,……入新年乃止”。
云南自古就以“茶馬古道”的貨物交易而聲名遠揚,《滇省夷人圖說》對茶(或茶水)的描繪也是一個亮點?!度髅防L一婦女肩背籮筐(內裝滿某種綠色植物的嫩葉)行走在路上的畫面,很可能就是采茶歸來(因其“題記”說“三作毛種茶,……普洱府屬思茅有之”) ;兩山之間云霧繚繞,卻整齊地種植著一排排低矮的植物,其外形就很像是茶樹(或成片的茶園)。還有《黑窩泥》之“題記”更是說:“采茶,其業(yè)也?!斩畬偎济┯兄?。由此可見,普洱府屬思茅是清代云南最重要的茶葉產(chǎn)地,時至今日仍然如此。前面已經(jīng)說過,滇省夷人種植、食用菜蔬的情況相當有限,而絕大部分皆攝取肉食(下文談“獸類”時將論及),因此喝茶成為他們日常生活中的主要內容,比如《土人》、《海猓玀》、《獞人》、《臘兔》、《麥岔》等均繪有手提黃褐色小陶壺(或裝在竹籃內)行走在路上的男女形象,且這些小陶壺具有驚人的相似性,它們完全不同于盛酒用的小瓷壺(將酒裝在陶壺里容易滲漏)。
M:《滇省夷人圖說》所繪瓷壺(上排)、陶壺(下排)在外形上的差異
除了煙、酒、茶外,《喇魯》之“題記”說:“其散處荒僻者,食蜂……永昌府及臨安有之”,此項或可解釋成吃蜂蛹、蜂蜜。《花百彝》之“題記”說:“嗜辛酸,……普洱府屬有之?!薄读_緬》之“題記”說:“勤負擔,或采蕈以易鹽”?!豆抛凇分邦}記”說:“嗜酥油,……麗江府及鎮(zhèn)沅州有之?!蹦趟毞譃榕D?、羊奶和嬰兒吃的母乳,因水牛主要用于犁田,而黃牛(見于《僰夷》、《黑猓玀》、《披沙猓玀》、《喇魯》)、牦牛(見于《西番》、《野西番》,因后者有“題記”說“養(yǎng)牛多生氂”)、山羊下幼崽后即可產(chǎn)奶;《喇魯》(見圖Q)繪一母親給嬰孩喂奶的情形(她敞開胸膛,用右手托住左乳,將乳頭喂進嬰孩的嘴里),而懷抱或身背嬰幼兒的母親形象則獲見于《白猓玀》、《沙人》、《阿繫》、《水百彝》、《栗粟》和《大玀黑》,這些食用母乳的嬰幼兒都沒有長頭發(fā)(或頭發(fā)稀疏),還不能離開母親獨立行走。
從圖像敘事角度看,《滇省夷人圖說》對魚類的描繪頗費心思,比如《普特》繪一名椎髻的男子(口銜一魚,頭大、嘴尖,背部青灰色、腹部翻白,疑即鰱魚)站在靠近湖邊的水里,將雙手放進魚籠內摸(或捉)魚的畫面,其“題記”說:“普特善漁,舟不盈丈,……性耐寒,出沒水波間,口銜手掬皆魚也?!薄镀绽+M》繪一名行走在湖邊的男子,右肩扛三角形密眼漁網(wǎng),右手扶著漁網(wǎng)把,左手提著一小串魚(可視者頭小,鰭、尾皆呈淡紅色,疑即鯉魚),并有“題記”說:“普拉猓玀……居山巔,……出必持……罭……以漁。廣西州屬有之?!彼^“罭”,就是一種捕小魚的密眼網(wǎng)?!逗谕菱病?見圖P)繪一紅色食盤內裝一條大草魚(尾部超出食盤的邊沿),還有完整的豬頭、鴨(或鵝),它們均是祀土神用的祭品?!睹蠟酢防L一名男子行走在湖邊的路上(其左前方另有一名婦女,右手提帶蓋的竹編小魚簍,估計是裝小魚蝦用的),左肩扛三角形密眼漁網(wǎng),左手扶著漁網(wǎng)把,右手提著一串稍大些的魚(共有三條,而可視的兩條從特征來判斷,應為鯽魚),其“題記”說:“孟烏性遲緩,捕魚以生,……開化府屬有之。”《乾人》繪兩名男子在湖中叉魚,其“題記”說:“乾人……種水,……東川府屬有之。”《蒲蠻》繪一名男子行走在山間小木橋上(前有一名背籮筐的婦女,其右手亦提竹編小魚簍,其形制同于《孟烏》,應該也是裝小魚蝦用的),左肩扛三角形密眼漁網(wǎng),左手扶著漁網(wǎng)把,右手拎著一條鯉魚(鰭、尾皆呈淡紅色),其“題記”說:“蒲蠻……善泅?!薄度鐾赈+M》繪一名男子右肩扛密眼漁網(wǎng)(雙手扶漁網(wǎng)把)行走在山澗旁的路上,很像是要外出去捕魚。《山蘇》繪一名婦女右手牽著小孩,左肩一頭挑著竹編小魚簍(另一頭是小竹籃)外出趕集的畫面,其“題記”說:“山蘇……居深山中,……編竹成器,售于市?!边@種竹編的小圓簍,在形制上完全同于《孟烏》、《蒲蠻》里所繪的漁具。
圖N:《滇省夷人圖說》所繪各種漁具、魚類及捕魚(或蛇)的情況
在“題記”里還有不少論及魚類(包括蝦蟆、蛇或其他爬行動物)的內容,比如說:“撒彌猓玀……水居者,捕魚自給”;“僰夷……用瓦捕……蝦蟆以待客”;“舍武……耕牧之暇,結網(wǎng)羅以佃漁”;“白喇GAEA5……山蟲、水蛇皆能食也”(前已提及,《白喇GAEA5》刻畫一名男子生吃水蛇的情境,這算作是“食非中華”的典型證據(jù)) ;“水百彝……水邊居,習于水也”;“黑土獠……居多傍水”;“普岔……居邊界,亦耕亦漁”;“喇魯……樓居近水,……荒僻者食……蛇”;“花百彝……居臨水以漁”??傮w而言,臨水而居的百越系族群更傾向于捕魚。
在《滇省夷人圖說》所繪諸禽類中,可以分辨清楚的家禽有雞(主要是紅羽毛公雞)、鴨(或鵝),其他野生飛禽均難以確知具體名稱。公雞見于《沙人》、《普列》和《緬和尚》,前者繪一名背著嬰孩的年輕婦女準備過一座橋,她左肩扛傘,左手扶傘把,右手拎著一只大公雞(用布包住雞身,頭露在外面,雞冠較長),看情形是要趕到集市上進行交易?!镀樟小防L一祭祀場面,巫師(站立搖鈴者,男性)在一棵大樹前念念有詞,兩名婦女跪在地上禱告,另有一名站立的婦女準備用彎刀宰殺一只小公雞(雞冠較短),其“題記”說:“普列性質直,……善雞卜,有疑取雞骨,卜之輒兆。開化府屬有之?!薄毒捄蜕小防L誦經(jīng)者三人(均穿著黃色袈裟),有一婦女跪拜,另一名敬佛,她們之間的空地上有一只公雞在覓食,其“題記”說:“緬和尚食肉茹葷,喜畜雞貓……誦經(jīng)時環(huán)繞其側也。普洱府屬有之?!?/p>
圖O:《滇省夷人圖說》所繪捕殺(或飼養(yǎng))禽類的情況
鴨(或鵝)見于《儂人》和《黑土獠》,前者繪一名男子雙手抱著一只白色羽毛的鴨(或鵝)行走在路上,身旁還有一男孩跟隨,他們趕往與住房相反的方向,估計是要去集市進行交易?!逗谕菱病?見圖P)繪整只煮熟的鴨(或鵝)放在紅色盤子里,被當作敬獻給神的食物。被獵獲的禽類或射殺野禽的畫面見于《普拉猓玀》、《水百彝》、《峩昌》、《利米》、《小列密》、《緬人》、《撒完猓玀》等。《普拉猓玀》繪一名左手持弩的男子,右肩挑一擔(其一頭掛著三只獵獲的野禽,長尾,應該為雉屬),其“題記”說“普拉猓玀……出必持弩”?!端僖汀?見圖E)繪一名編發(fā)男子走在下山的路上,右手提一只紅色羽毛的禿尾野禽(疑似鸚鵡),左肩搭著一空袋子,看情形是要趕去集市做交易(用捕獲獵物換取自己所需的東西)?!秿k昌》繪有三只黑色野雉(其二裝于籮筐內,其一被男子拿在手里)?!独住防L一名男子以弩瞄準樹枝上停留的兩只黑色野雉,他身后的婦女用左手緊緊捏住一只黑色野雉的脖子,其“題記”說:“利米……居深山,……射雀療饑,不火食也。”《小列密》(見圖C)繪一名男子端坐在篝火旁(身后有一張弩、一把鐮刀),他正用兩根長棍將獵獲的野雉(綠色羽毛,長尾,嘴紅色)夾住并放在火焰上烘烤,這樣做有利于煺掉羽毛,其“題記”說:“小利密精弩射,得雀……于野,燔食之,即事耕耨?!薄毒捜恕防L一名男子用火器射殺野禽(停留在樹梢的三只黑鳥)的場面,其“題記”說“獵用火器”?!度鐾赈+M》繪一名男子扛矛(桿上吊著一只野禽,長尾,紅嘴、紅爪,應即雉屬),其“題記”說“喜食鳥”。還有《阿卡》(見圖K)繪一背籮筐的婦女右肩扛一弩(右手扶把),左手提一裝滿鳥蛋的小竹籃;而武定州屬“土人……耕田,〔暇則〕弋山”,就是跑到山林里用帶繩子的箭射野禽以佐食。
馴化的家畜(包括豬、牛、羊、馬、騾或驢、狗、貓、象等),在《滇省夷人圖說》中較為常見,但豬的數(shù)量明顯不如羊、牛和馬。作為祭品出現(xiàn)的豬頭(去掉毛后洗凈,再煮熟,裝在紅色托盤內)見于《僰夷》和《黑土獠》,而《白窩泥》則繪有活豬的形象(裝在背籮內,其頭伸出在外,由一名婦女背著趕往集市進行交易)。僰夷、黑土獠與白窩泥都是農(nóng)耕較發(fā)達的稻作族群,他們有多余的糧食用來喂豬,這是游獵族群望塵莫及的地方。
圖P:《滇省夷人圖說》所繪豬頭(用于祭祀)以及販賣豬崽的情況
對于滇省夷人來說,牛、羊的作用相當重要,兩者經(jīng)常是放在一起牧養(yǎng)。除了用于耕田地的水牛(見圖G)外,還有黃牛、牦牛兩個品種。《僰夷》、《喇魯》均繪在樓房(干欄式建筑)下層豢養(yǎng)牛、羊的情況,前者繪四只山羊(一黑一灰二棕色)圈養(yǎng)在樓下,其“題記”說:“僰夷……耐暑熱,就卑濕處支木作樓,居下雜牛馬”;后者繪一頭黃色的壯實母牛帶著她的小牛崽兒,其“題記”說:“喇魯……樓居近水,牛羊豢其下?!薄秱莶贰防L一名男孩牽著白羊跟隨巫師祭田祖的畫面?!读_婺》繪一名戴斗笠的婦女(披氈,左手拿細鞭)牧放五只山羊的情境,其“題記”說“牧于林阜”。《黑猓玀》繪一對夫妻帶著孩子(三人均披氈,右手拿著細鞭)牧放一牛、四羊的畫面,其“題記”說“披氈佩刀,……尚牧”。《阿成》繪新郎趕著兩只山羊迎親歸來的喜慶場面,其“題記”說“婚必以羊〔陪嫁〕”?!杜D欲》繪一名男子牽山羊引領新婚夫婦走在迎親回家的路上,其“題記”亦說“婚必具羊”?!杜斥+M》繪三名男子(一人手拿旱煙桿,另兩人手拿細鞭趕牛)、兩名婦女(一人背空籮筐,另一人則背著口袋)共同放牧的畫面,一頭壯碩的黃牛開始奔跑,兩只山羊(一白一黑)正在吃路邊的小草,另有兩只黑色的山羊站立在路中央張望,其“題記”說“性頑,披氈負囊,男女共牧,隨地結草屋”?!段鞣防L一名披氈男子(左手持弓)牧放兩頭牦牛,其“題記”說“尚力善射,與牧遷徙”?!兑拔鞣防L一名披氈婦女右手牽著牦牛韁繩行走的畫面。《麥岔》繪一名男子右手牽著水牛韁繩外出提親的畫面,其“題記”說“聘婦用牡?!?。《黑鋪》繪兩只山羊在竹林邊吃草,其“題記”說“牧羊而不食其肉。元江州屬有之”。不食羊肉的情況在滇省夷人中極其少見,按照英國著名人類學家瑪麗·道格拉斯(Mary Douglas)在《潔凈與危險》(Purity and Danger)中提供的象征分析理論,在“喜食”與“禁食”羊肉的族群內部可能存在著截然相反的“食物分類體系”,彼此都會將對方當作“危險的異已”。
關于牧羊(或披羊皮)、牛(或用牛聘婦)、馬的情況,還有“題記”說:“猓玀……冬夏披羊裘”;“爨蠻……婦人……被繡彩或羊鞟,以別貴賤”;“黑甘夷……女衣氀毼”;“白猓玀……披羊皮如蓑”;“阿蝎猓玀……披羊裘”;“阿者猓玀……牧高阜”;“魯兀耐勞苦,棲山……牧,牛馬頗庶”;“舍武……牧”;“阿繫……聘婦,富者以金銀,貧者以牛”;“白喇GAEA5……男女勤耕牧”;“磨些……習耕牧”;“古宗即土番,……披毾GAEA7”;“土人……帶以革,饑則系之,女被毳”;“栗粟……氈衣毳帶”;“GAEA6喇……行住皆負羊皮”,他們已懂得加工皮毛制品。騎馬的男女形象(除《子間》外)還見于《阿成》、《臘欲》、《魯屋猓玀》,惟夷人養(yǎng)馬、騾或驢(見于《撒彌猓玀》)、貓(見于《緬和尚》)、象(見于《艮子》,圖中繪一名男子雙手抱象牙的形象,表明有屠殺公象的情況)別有他用,而不以食其肉為首要目的。
狗作為一種馴化的動物,其功能除了看家護院、陪伴主人外,還是重要的食物來源,滇省夷人嗜食狗肉的情況相當普遍,因有“題記”說:“獞人……好樓居,嗜犬……其性略與儂人同”;“儂人深山樓居,……食嗜犬”;“峩昌……祀用犬”。若從圖像敘事角度看,除《儂人》(繪一名婦女,左手牽著一黃一黑兩條狗崽兒,正趕去集市進行交易)外,狗都是放著養(yǎng)的?!锻寥恕?見圖F)、《獞人》和《黑窩泥》(見圖I)均繪狗跟在外出的主人身后(或身旁),而《舍武》中的狗則是縮著身子睡覺(旁邊的主人正忙著結網(wǎng)),還有《魯屋猓玀》中的狗跑到主人(騎馬,手持長矛,穿梭于樹林間)前面回頭張望,應該是獵犬。
圖Q:《滇省夷人圖說》所繪飼養(yǎng)、放牧(或驅趕)牛、羊的情況
在《滇省夷人圖說》中,耕田的農(nóng)夫(常見手拿鋤頭或是用牛犁田的男女形象)遠沒有獵人多??傮w而言,壩居的族群更擅長農(nóng)耕,而山居的族群則傾向于狩獵(或“耕馀獵”)。就狩獵工具而言,大致分作弩(或弓)、長矛、火器(即火藥槍)以及隨身佩(或攜)帶的各種刀具。弓僅獲見于《西番》,而弩(包括箭)則廣泛地見于《普拉猓玀》、《拇雞》、《葛猓玀》、《摩察》、《栗粟》、《遮些》、《大玀黑》、《玀黑》、《利米》、《小列密》、《扯蘇》、《野西番》、《阿卡》、《長頭發(fā)》、《窩泥》、《山蘇》。長矛獲見于《葛猓玀》、《摩察》、《戛喇》、《野人》、《大玀黑》、《玀黑》、《扯蘇》、《魯屋猓玀》、《撒完猓玀》、《野古宗》。弩(或弓)、長矛都屬于傳統(tǒng)狩獵工具?;鹌?即火藥槍)作為新式狩獵工具,獲見于《緬人》、《遮些》、《戈羅》與《繃子》,并有“題記”說:“緬人……獵用火器,……麗江府屬有之”;“遮些……善用火器及弩,永昌府屬有之”;“戈羅……強有力。普洱府屬思茅邊外有之”;“繃子……出必攜械,遇猛獸弗避也。普洱府屬思茅邊外有之”。火器的出現(xiàn)是英國人滲透緬甸的結果,因為距離滇西南邊界較遠的夷人并不使用火器。隨身佩帶的各種刀具(其形制基本相同,僅有長短差異),獲見于《黑猓玀》、《羿子》、《GAEA2人》、《戛喇》、《野西番》、《長頭發(fā)》。此外,還有殺雞用的小彎刀(見于《普列》)以及作為武器使用的月牙刀(見于《戈羅》)。
圖R:《滇省夷人圖說》所繪馴養(yǎng)(或驅使)狗崽(包括獵犬)的情況
圖R:《滇省夷人圖說》所繪捕獲野兔、狐、獐(或其他鹿科動物)的畫面
圖S:《滇省夷人圖說》所繪游獵族群捕獲野獸(或攜帶狩獵工具)的情況
滇省夷人在野外捕獵的動物包括兔、狐、麋鹿(或其他鹿科動物)、鼠、虎、猴等,尤其以野兔和小型鹿科動物居多。飼養(yǎng)家兔的情況在“題記”中雖沒有明說,但獵獲的野兔(或捕殺野兔的場景)倒是見于《普拉猓玀》、《葛猓玀》、《遮些》、《扯蘇》和《野古宗》?!镀绽+M》(見圖O)繪的是一只被獵獲的白兔(約相當于三只野雉的重量)。《葛猓玀》繪一名婦女挑著剛獵獲的兩只野兔(一白一棕,兩者約相當于一只狐的重量),其“題記”說“依山居,性剛好獵”。《遮些》(見圖S)繪一名左肩扛火藥槍的男子(左手扶槍把),右手拎著一只白兔的后腿?!冻短K》繪三名男子(一人持弩,二人舉矛)在山坡上追捕一只黑色野兔的畫面,其“題記”說“性強,居巖谷中,獵食?!鄹畬儆兄薄!兑肮抛凇防L有一名膚色黝黑的男子,右肩扛矛,左手拎著一只剛獵獲的白兔,其“題記”說:“貌深黑,〔居〕于巖石崒屼處,……無室廬也。鎮(zhèn)沅州及元江有之”。捕食狐(尾較長,腿較短,頭部似犬)、麋鹿(或其他鹿科動物,尾較短,腿較長)的畫面見于《葛猓玀》、《緬人》、《野人》、《大玀黑》(見圖S)、《玀黑》、《阿卡》、《三作毛》(見圖L)和《野古宗》,且有“題記”說:“野人……取動物以食”;“大玀黑……捕狙麋以佐食”;“玀黑……男獵,居深林”;“阿卡……耕馀獵”;“三作毛……好獵”;“野古宗……與麋鹿〔為〕伍”。捕食鼠類的情況不見于圖像敘事,惟有“題記”說:“僰夷……用瓦捕鼠……以待客”;“獞人……嗜……鼠”。《摩察》繪三人(兩人持矛,一人抬弩)在山間捕殺老虎的畫面,其“題記”說:“黑猓玀別種,性強,習于弩,獵必獲獸?!罄砀俺塾兄??!薄洞螳M黑》則繪一名背箭筒的男子以弩瞄準樹上嬉戲的猴(共有三只),他身后背孩兒的婦人手持長矛,還有一名男子肩上背著獵物(疑似小型鹿科動物)。此外,還有同狩獵方面的“題記”說:“拇雞……好獵”;“栗粟……善用弩,每令其婦負木的(徑數(shù)寸)前行,弩發(fā)輒中,而人不傷。西番畏其技”;“長頭發(fā)性猛……不避艱險,九龍江土練也”;“魯屋猓玀……好獵,常馳馬林谷間,以矛、戟從”。
賈銘撰《飲食須知》搜集各種食物之間相反、相克的關系,主張飲食有節(jié),他說:“飲食藉以養(yǎng)生,而不知物性有相反相忌,叢然雜進,輕則五內不和,重則立興禍患,是養(yǎng)生者亦未嘗不害生也!”這可以說是“中華食學”的一項基本理念。與此相反,絕大多數(shù)滇省夷人并不懂得這種“養(yǎng)生之道”,飲食無節(jié)制的情況司空見慣,比如說楚雄府屬的“嫚且拙于治生,其俗于丑月朔醵飲于野,……過此雖終歲饑寒弗計也”,這是滇省夷人較普遍的飲食態(tài)度。當然,隨著儒學的興盛以及業(yè)儒者的增多,有些族群在飲食習俗方面也逐漸向漢人靠攏,比如說“海猓玀……性和順,衣食儉約,服田知書”;“乾人……服教畏威,近更多業(yè)儒者,風彌淳矣”;“遮些……飲食必精潔”;“又有熟卡瓦,多與漢人往來”;“灑摩……有農(nóng)而士者,尤彬彬矣”,證明《滇省夷人圖說》多少有“重耕讀,輕游獵”的心理傾向。
在《滇省夷人圖說》中,始終沒有出現(xiàn)餐桌(或圍著某件家具就餐)的男女形象(讀書的課桌獲見于《海猓玀》,座椅則見于《黑鋪》,后者“題記”更是說“削竹為床、幾及他器具”)。在野外(或家門口)集體就餐(即席地而坐,直接將飯菜酒水置于地面上)的情況倒是很常見(比如《乾猓玀》、《苗子》、《黑土獠》、《峩昌》、《蒙化彝》、《糯比》、《戈羅》、《繃子》等)?!肚+M》繪二男一女席地坐在兩棵高大的松樹下,圍著空地上置放的四盤菜食準備就餐(其中一人似家長,他將兩根筷子插在飯碗里面,再用雙手捧住置于頭頂;另外兩人左手拿飯碗,右手拿筷子準備吃飯),婦人身后的竹籃(有蓋,置于旁邊)內還有橘紅色的勺狀器物(疑為盛飯用的),其“題記”說:“食與黑、白二種略同,俗尚華靡,食必立箸于飯,戴首以示報本之意。曲靖府屬宣威有之。”《苗子》繪有四人(三人席地而坐,邊上兩人演奏樂器,中間一人鼓掌;另一人站立,雙手拿酒壺欲往嘴里倒)在野外兩棵高大的松樹下飲酒、娛樂的畫面(他們背后就有一條瀑布,頗有“高山流水”的情韻),而中間的空地上擺放著三只酒杯和一盤食物,其“題記”說:“遇令節(jié),擊銅鼓,吹土籥以歌太平。”《黑土獠》、《峩昌》所繪都是在野外席地而坐,將酒食圍在中間?!睹苫汀贰ⅰ杜幢取肪L在家門前的庭院內宴客的盛大場面,不論主客都圍著酒食席地而坐,無幾案座椅甚至還將湯勺(或匙)直接放在地面上,后者“題記”說“食以手摶飯”,不知使用筷子。還有《戈羅》、《繃子》繪獵人在野外席地而坐、簡單吃些干糧以充饑的真實場景。另有“題記”說:“儂人……無幾案,脫履而后登樓,布席〔入〕坐”;“緬人……食不以梜”,即不使用筷子。
從《滇省夷人圖說》所繪一百零八種族群的外在形象及其相關“題記”內容推測,與漢人接近的程度(即是否內化儒家禮制)隱約傳遞著他們被華夏認同的可能性。換句話說,那些潛在的“異己”總是被刻意安排在沒有被漢人完全操控的華夏邊緣地帶,這就是為什么在昆明周邊地區(qū)(云南府、武定州和曲靖府等)沒有獲見夷人攜帶武器的深層原因(即擁有武器的獵人形象屬于那些兇神惡煞的男性,而業(yè)已歸順的族群則渲染其溫柔的女性),“食同中華”的族群分布于此區(qū)域內。相反,靠近緬甸的麗江府、永昌府、順寧府和普洱府均獲見較多的獵人形象,他們是讓漢人感到恐懼的“異己”力量,“食遠中華”的族群多分布于此區(qū)域內。從元代開始的幾次征緬戰(zhàn)爭在華夏的精神結構中也難免烙下痛苦的傷痕。同樣,雍正朝對玀玀、嘉慶朝對猓黑①《滇省夷人圖說》之“題記”改作“玀黑”(按地域及發(fā)展程度區(qū)別為“玀黑”、“大玀黑”和“小玀黑”),伯麟撰《進云南種人圖說》(附載于《滇省夷人圖說》之后,無標題;收入道光《云南通志稿》、道光《普洱府志》時改此名,惟其內容有刪節(jié))仍舊作“猓黑”。道光《云南通志稿》記作“猓黑”、“大猓黑”和“小猓黑”。惟乾隆朝御制《皇清職貢圖》(武英殿本)卷七《云南》(共繪三十六種滇省夷人形象)并沒有“猓黑”,而《清仁宗實錄》、道光《普洱府志》多以“猓夷”、“猓匪”、“猓黑賊”來指稱該族群。、窩泥的局部征戰(zhàn)至少還是讓“中間地帶”(澄江府、臨安府、楚雄府、大理府、元江州等)充滿恐懼意象,“食近中華”的族群分布于此區(qū)域內。
圖T:《滇省夷人圖說》所繪在野外(或家門口)聚餐的愉悅畫面
除了將漢人作為“文明”的參照外,猓玀(勤耕作)、白猓玀(性樸直)、黑猓玀(佩刀善牧)以及GAEA6喇、儂人、磨(麼)些、白人、西番、艮子、窩泥等也經(jīng)常被作為滇省夷人“內部”的參照系統(tǒng)(他們都是早先被華夏所熟知的族群),有“題記”說:“乾猓玀,服食與黑、白二種〔猓玀〕略同”;“阿者猓玀……服食似黑猓玀”;“摩察,黑猓玀別種,性強”;“戛喇性猛,狀類猓玀”;“蒙化彝,略似猓玀”;“魯屋猓玀,服飾類黑猓玀”;“撒完猓玀,性與黑白二種〔猓玀〕稍異”;“土獠……俗與白猓玀略同”。又說:“臘兔與GAEA6喇相似,勤儉”;“獞人俗儉樸,……其性略與儂人同”;“刺毛居浪滄江邊,性如麼些”;“玀黑,蒲僰別派,俗似白人”;“野西番……其俗不同于西番”;“黑濮……言語似西番”;“繃子性悍,服食略與艮子同”;“糯比,窩泥別種,性傲,識大義,……僻處不入城市”。按照《滇省夷人圖說》的理論預設,“食近(或同)中華”的根基還是應該建構在耕(織)、讀(漢書)之上,而能否接受儒家禮制是融入“華夏文明”的關鍵,因有“題記”說:“白人……力穡知禮”;“僰夷……俗淳,重祀禮”;“白猓玀……近頗有耕而讀者”;“葛猓玀……漸被〔化〕;既久,頗習農(nóng)業(yè)而變舊俗”;“聶素耕力服賈,穎者購書求師,誦讀不輟,菁莪雅化,久洽遐荒矣”;“臘欲……于儀節(jié)殊謹”;“摩察……近頗有變其舊習者”;“喇魯……勤本業(yè),遇人退讓”;“蒲蠻……通漢語,知禮讓”;“老撾……善治生,時入城市”;“黑鋪性慧”。與此相反的情況還存在,比如“阿蝎猓玀……于禮節(jié)頗略”;“舍武……見人輒畏避”;“山車……衣服、禮節(jié)頗略”;“臘兔……罕與人往來”;“苦蔥……疎于儀文”;“阿卡……較罕入城市”。毋庸諱言,由于彼此間的隔閡,以華夏為視點的他者敘事部分地渲染了滇省夷人在飲食結構上的叛逆。
表A:北京中國國家圖書館藏《夷人圖說》所見滇省夷人分布的具體情況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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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陳蘭)
Diansheng Yiren Tushuo as a Recipe Book: A Story of People in the Border Areas Defying the Chinese Tradition
ZHU Heshuang
(Local Culture Institute,Chuxiong Normal University,Chuxiong,675000,Yunnan Province)
Abstract:Before 1818,opposition to the policy of appointing circulating officials to replace the local ones of the Qing government came mainly from the Lolo tribes in northeast Yunnan and the Lohei tribes in southwest Yunnan.It is clear that knowledge of the Qing rulers about this area was far from adequate.To answer to the infiltration attempts of the British Empire and to stabilize the frontier areas,Bo Lin-the then Yunnan governor-h(huán)ad Diansheng Yiren Tushuo (An Illustrated Handbook of the Foreigners in Yunnan) re-compiled.From the perspective of“food and China,”peoples inhabiting areas bordering upon Yunnan Province and defying the Han have been obviously demonized,one proof being their deviation from the Confucius tradition in diet.On the other hand,the tribes already subject to the Han rule and the circulating-official policy are regarded as a faithful part of the Chinese nation as they have adopted the Chinese food.
Key words:Diansheng Yiren Tushuo (An Illustrated Handbook of the Foreigners in Yunnan) ; diet structure; border areas of China; the other narrative; cultural identification
作者簡介:朱和雙(1976―),男,楚雄師范學院副研究員,法學(民族學)博士,主要從事歷史人類學與滇省漢籍研究。
*收稿日期:2015-12-16
中圖分類號:K297. 4
文章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7406 (2016) 01-0001-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