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立玉
欲臻化境 須用八心
——略說改詩
劉立玉
一
詩者,智者也,常見之;一蹴而就者,尤智者也,罕見之,甚或無,宋人劉克莊詩云:“由來作者皆攻苦,莫信人言七步成?!惫矢脑娬?,古往今來,司空見慣,層出不窮。
毛澤東有言:“詩難,不易寫,經(jīng)歷者如魚飲水,冷暖自知,不足為外人道也?!被蛟S難就難在它必須符合“去粗取精、去偽存真、由此及彼、由表及里”的認識規(guī)律上;難就難在避俗避熟、求雅求新、求真求美而必須百般潤色、精雕細刻、一錘定音這最后一道工序上??梢哉f,修改,往往是初創(chuàng)的延伸和提升,是面世的關(guān)卡與簽證,非不智,乃真智也。
二
詩改,說易,做難,須有以下八心:
第一,要有萬仞之心,立于云表,方能“一覽眾山小”,方能“籠天地于形內(nèi),挫萬物于筆端”,方能去平庸,去僵詩,而非耿耿于一己之悲歡,昏昏于杯水之風波。
第二,要有幽谷之心,入山問樵,入水問漁,能者為師,誠者為友,借雞生蛋,借梯上樓,借船出海,集思廣益,察納雅言,擇善而從,擇優(yōu)錄用,而非對鏡作揖,孤芳自賞,故步自封,拒人于千里之外。須知,“文無第一,武無第二”,“李杜詩篇萬口傳,至今已覺不新鮮”,真可謂“山外青山樓外樓,更有蒼天在上頭”。
第三,要有秋月之心,澄懷之意,經(jīng)得起誘惑,耐得住寂寞,冷靜處置,不沾浮塵,不辱清名,不圖虛名。詩者無私便有詩?!笆昴ヒ粍?,不敢試鋒芒。再磨十年后,泰山不敢當?!保ㄍ蹊骼ぃ?/p>
第四,要有橋梁之心,立定腳跟,站穩(wěn)實地,昂首挺胸,樂于擔當,敢于擔當,善于擔當,成就經(jīng)國之大業(yè)、不朽之盛事。
第五,要有寸草之心、感恩之情、敬畏之意,惟嘔心之創(chuàng)作,方能無愧于詩意的國度、創(chuàng)意的人民、夢意的時代。
第六,要有魯班之心,精通、精準、精巧、精細,精益求精,別具一格,無懈可擊,而非搶工趕時,手下毛糙,忽悠人我,以致功敗垂成。
第七,要有壯士之心,對自以為是之處但有損主題或整體者,或?qū)δ承┤菀滓l(fā)歧義、甚或因無意撞車而賺剽竊之嫌者,須具忍痛斷腕、刮骨療毒之堅忍,自我挑戰(zhàn),甚至不惜“茶館搬家,另起爐灶”,推倒重來。
第八,要有護嬰之心,既為己出,又因稚嫩,更得耐心、細心、精心,負責到底,倍加愛護。愛護不是護短,不存“黃鼠狼仔香、刺猬之子光”的偏愛。愛護,就得對立意不高、語言不新、平仄相悖、對仗不穩(wěn)、標點不準、制題不精、吟之不爽、錯字漏字等等,厲行糾正,勿使遺患,即令是癬疥之疾,也不容病入膏肓。
凡此八心者,智者之為也。
三
古往今來,凡善詩者莫不是善改者也,反之亦然。且不說白居易“舊句時時改,無妨悅性情”,也不說賈島月下“推敲”的千古美談;不說孟郊“夜吟曉不休,苦吟鬼見愁”,也不說盧延讓“險覓天應悶,狂搜海亦枯”;不說袁枚“愛好由來落筆難,一詩千改始心安”,也不說方干“吟成五個字,用破一生心”,這里單說毛澤東。不難看出,他是一個典型的理想主義詩人,總說自己的作品“歪”,詩味不多,沒有什么特色,幾首七律,沒有一首是他自己滿意的。如七律《到韶山》的尾聯(lián),將“人物風流勝昔年”即改為“遍地英雄下夕煙”。至于他在“馬背上哼成的”詩,從不立馬成之,而是反復吟哦,多次修攻。如《采桑子·重陽》,成于1929年10月,直到1962年5月,他不僅將上下闋倒置過來,還把“但見黃花不用傷”定稿為“戰(zhàn)地黃花分外香”,可見其多么認真。他不僅自己改,而且請人改,且不是故作姿態(tài),以謙謙君子示人,而是真真切切地禮賢下士,移樽就教,不恥下問,不惜用“筆削”、“斧削”字眼,甘拜“一字師”、“半字師”。有人一口氣給他提了二十三條修改意見,竟有半數(shù)以上被其采納,其虛懷若谷、從善如流,可見一斑。當然,他也熱心幫人改,如對陳毅、胡喬木等人,哪怕他日理萬機。
四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這畢竟是一種愿景,“偶得”也只是“偶得”,千載難逢,鳳毛麟角而已,而意不稱物、詞不逮意卻時有發(fā)生,故曰:“好詩難得百回改?!濒斞敢苍f過,文章不是寫出來的,而是改出來的,這也應當成為詩者之共識。至若八心俱備,其心可鑒也,其詩可取也。至若筆者,生性駑鈍,每有所作,必殫精竭慮,徹夜難眠,反復修改,謂之“不落枕頭無好詩”。在我看來,修改,恍如一把考古“洛陽鏟”,當碰到夯土層時,意味著離寶物不遠了,一如碰到難點時,意味著離亮點不遠了,便提醒自己,要一鼓作氣,切莫功敗垂成。
總之,從古至今,修改詩詞作品之所以成為常態(tài)化,主要是人之認識規(guī)律和追求完美之心態(tài)使然,而詩改之“八心”乃是杰出詩人之要件。若論詩改之當代典范,非毛澤東莫屬。
(作者系洪湖市詩詞學會副會長)
責任編輯:劉 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