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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清小說歷史敘事論

      2017-01-27 18:20:55路文彬
      棗莊學院學報 2017年4期
      關(guān)鍵詞:正史小說歷史

      路文彬

      (北京語言大學中文系,北京 100083)

      晚清小說歷史敘事論

      路文彬

      (北京語言大學中文系,北京 100083)

      由梁啟超發(fā)起的“小說界革命”徹底終結(jié)了中國小說的史傳傳統(tǒng),而歷史小說于此刻的繁興,昭示的正是梁啟超等資產(chǎn)階級改良派小說理論在現(xiàn)實之中的具體實踐運作,而不是正史通俗演義的傳統(tǒng)作為使然。據(jù)此,它對歷史事件的觀照及料理自然不會拘囿于史實的照搬,倒是借歷史之景,抒現(xiàn)實之情的作法更可能上升為一種歷史消費時尚。此時的小說已經(jīng)真正具備了自己的歷史視角,故歷史置于它的目光里,注定要被涂染上或濃或淡的主觀性色彩。

      晚清;小說;歷史敘事①

      由梁啟超發(fā)起的“小說界革命”徹底終結(jié)了中國小說的史傳傳統(tǒng),解除了小說對于歷史單方面的承諾關(guān)系,但這并不意味著歷史從此就淡出了小說的視界。實際上,在“小說界革命”掀起的“新小說”風潮中,“歷史小說”依然備受矚目,歷史話語仍是人們無法割舍的關(guān)懷對象,它在岌岌可危的社會現(xiàn)實境況里,轉(zhuǎn)而充當著聊慰愛國志士覺醒蕓蕓眾生的精神號角。如王大錯將歷史同國家的興亡密切聯(lián)系起來,旨在突顯歷史觀念的決定性效能。他聲稱“一國國民之特性與夫愛國心,皆系乎歷史觀念之深淺。歷史觀念深者,其民必強毅而多愛國心,如歐之德意志,東亞之日本是。反是而觀念淺薄者,則其民即怯懦不武,而視國家事亦漠然不相關(guān),如已喪失其國家資格之印度人民是,而吾中國亦岌岌乎鄰于此?!?《考證三國演義序》)既然歷史觀念如此要緊,寫作歷史小說以培養(yǎng)民眾的歷史自覺意識,便自是理所當然的正務(wù)。在很大程度上,歷史小說于此刻的繁興,昭示的正是梁啟超等資產(chǎn)階級改良派小說理論在現(xiàn)實之中的具體實踐運作,而不是正史通俗演義的傳統(tǒng)作為使然。據(jù)此,它對歷史事件的觀照及料理自然不會拘囿于史實的照搬,倒是借歷史之景,抒現(xiàn)實之情的作法更可能上升為一種歷史消費時尚。此時的小說已經(jīng)真正具備了自己的歷史視角,故歷史置于它的目光里,注定要被涂染上或濃或淡的主觀性色彩。

      吳沃堯在《月月小說序》、《歷史小說總序》、《兩晉演義自序》等文章中大力鼓吹歷史小說的作用,吁請小說家多作歷史小說,并“發(fā)大誓愿,編撰歷史小說”(《歷史小說總序》)。歷史小說之所以受到如此器重,首先是由于歷史本身具有“旌善懲惡”(吳沃堯《月月小說序》)之功能,其次是因為小說較歷史更易深入人心,“其入人之深,行世之遠,幾幾出于經(jīng)史上。”(嚴復(fù)夏曾佑《本館附印說部緣起》)縱使人們慣常相信“書之足以勸懲者,莫過于經(jīng)史,”但其“義理艱深,難令家喻而戶曉,反不若稗官野乘,福善禍淫之理悉備,忠佞貞邪之報昭然,能使人觸目儆心,如聽晨鐘,如聞因果,其于世道人心,不為無補也?!?靜恬主人《金石緣序》)“史之言,質(zhì)而奧,人不耐讀,讀亦罕解。故唯學士大夫或能披覽外,此則望望然去之矣?!?許寶善《北史演義敘》)故此,正史典籍的閱讀障礙,也是觸發(fā)“新小說”家們以小說之瓶,裝歷史之酒,順利達到開啟民智、改良社會之宗旨的一大原因。小說的實用性特長也因此可以得到最大限度的發(fā)揮。

      吳沃堯們在對于小說地位的認識上,已經(jīng)矯正了“補正史之未賅”的傳統(tǒng)偏見;但在對待歷史的理解上,尚未超越前人的知識范疇。在吳沃堯們眼中,歷史仍然是為歷代官方所認同的正史,其關(guān)注的依舊是由國家基點出發(fā)的宏大敘事話語。因此,他們所稱的歷史小說,實質(zhì)上不過還是對于正史的通俗演繹,旨在弘揚正史思想觀點,以教化啟蒙今人之德行。而且在處理小說及歷史的關(guān)系上,他們同以往觀念也幾乎無甚差別,都堅守史實的絕不讓步。事實上,吳沃堯立志寫作歷史小說的根本原因之一,便是有感于既有歷史小說作品中的虛假“附會”,以及由此造成的史實謬誤的泛濫。他指出:

      自《三國演義》行世之后,歷史小說,層出不窮。蓋吾國文化,開通最早,開通早則事跡多。而吾國人具有一種崇拜古人之性質(zhì),崇拜古人則喜談古事。自周、秦迄今,二千馀年,歷姓嬗代,紛爭無已,遂演出種種活劇,誠有令后人追道之,猶為之怵心膽、動魂魄者。故《三國演義》出,而膾炙人口,自士夫以至輿臺,莫不人手一篇。人見其風行也,遂競斅為之,然每下愈況,動以附會為能,轉(zhuǎn)使歷史真象,隱而不彰;而一般無稽之言,徒亂人耳目。愚昧之人讀之,互相傳述,一若吾古人果有如是種種之怪謬之事也者。嗚呼!自此等書出,而愚人益愚矣。

      吾嘗默計之,自《春秋列國》以迄《英烈傳》、《鐵冠圖》,除《列國》外,其附會者當居百分之九九。甚至借一古人之姓名,以為一書之主腦,除此主腦姓名之外,無一非附會者,如《征東傳》之寫薛仁貴、《萬花樓》之寫狄青是也。至如《封神榜》之以神怪之談,而借歷史為依附者,更無論矣。夫小說雖小道,究亦同為文字,同供流傳者,其內(nèi)容乃如是,縱不懼重誣古人,豈亦不畏貽誤來者耶?等而上之者,如《東西漢》、《東西晉》等書,似較以上云云者略善矣;顧又失于簡略,殊乏意味,而復(fù)不能免蹈虛附會之談。夫蹈虛附會,誠小說所不能免者,然既蹈虛附會矣,而仍不免失于簡略無味,人亦何貴有此小說也?人亦何樂讀此小說也?……(《兩晉演義自序》)

      吳沃堯?qū)Α度龂萘x》以降歷史小說作品近乎全盤的否定,表明了他對歷史史實毫不妥協(xié)的堅持。從其對《封神榜》的批判,則能見出他對歷史小說內(nèi)涵的偏狹理解。在他看來,以歷史為時間背景,給小說提供自由虛構(gòu)的環(huán)境,極易麻痹讀者對于其中非歷史情節(jié)的分辨意識;因此,歷史僅僅作為一種形式,在小說里出現(xiàn)也是不容允許的。小說固有的虛構(gòu)權(quán)力,只有完全在歷史話語以外才可能是絕對有效的。當小說同歷史發(fā)生關(guān)系時,吳沃堯關(guān)心的效果主要不在于前者的藝術(shù)魅力能夠開掘得如何,而是后者的真實是否得到了客觀的傳達。顯然,他認為歷史是不能向小說隨意開放的,只要觸及歷史就必得捆束小說天馬行空的手腳;一旦面對歷史,小說的最佳職能便只能是充當它的通俗替代物。更有甚者,吳沃堯源于對正史知識的看重,甚至將歷史小說作為正史的入門讀物,以便解決正史在閱讀方面帶來的不利。如他曾在《歷史小說總序》中道出了閱讀正史的困難:

      秦漢以來,史冊繁重,庋架盈壁,浩如煙海。遑論士子購求匪易,即藏書之家,未必卒業(yè),坐令前賢往行,徒飽蠹腹,古代精華,視等覆瓿,良可哀也。竊求其故,厥有六端:緒端復(fù)雜,艱于記憶,一也;文字深邃,不有箋注,茍非通才,遽難句讀,二也;卷帙浩繁,望而生畏,三也;精神有限,歲月幾何,窮年齕齕,卒業(yè)無期,四也;童蒙受學,僅授大略,采其粗范,遺其趣味,使自幼視之,已同嚼蠟,五也;人至通才,年已逾冠,雖欲補習,苦無時晷,六也。有此六端,吾將見此冊籍之徒存而已也。

      正是因為通讀正史典籍存在著這諸多不便,而“小說家言,興味濃厚,易于引人入勝”,故吳沃堯才“發(fā)大誓愿,編撰歷史小說,使今日讀小說者,明日讀正史如見故人,昨日讀正史而不得入者,今日讀小說而如身臨其境”,以彌補“歷代史籍,無演義以為之輔翼”的遺憾。

      實際上,吳沃堯等“新小說”家們對歷史小說所作的狹隘實惠釋讀,其根柢還在于對小說本身的工具性理解。正像吳沃堯自稱:“余向以滑稽自喜,年來更從事小說,蓋改良社會之心,無一息敢自已焉。”(《兩晉演義自序》)在他那里,寫作小說的最終目的無非是“寓教育于閑談,使讀者于消閑遣興之中,仍可獲益于消遣之際,”再由于“如是者其為歷史小說乎!”的緣故,歷史題材便自然成為了當仁不讓的寫作焦點。歷史被詮釋為借古鑒今、針貶時弊的時代隱喻,歷史小說則淪為他們向民眾灌輸正史知識的流行媒介。一句話,“新小說”家們最終還是舍不得告別小說濟世功用的傳統(tǒng)。對小說濟世功用的迷信,反過來也影響了他們批判“正史之余”小說觀的力度。歷史在“新小說”家們的視野之內(nèi),照舊是以教化面目出現(xiàn)的道德話語。為此,他們的歷史小說在某種意義上,充當?shù)闹皇巧鐣炭茣牧x務(wù)。不過,吳沃堯等人也正是本著這一宗旨來創(chuàng)作歷史小說的:

      是故吾發(fā)大誓愿,將遍撰譯歷史小說,以為教科之助。歷史云者,非徒記其事實之謂也,旌善懲惡之意實寓焉。舊史之繁重,讀之固不易矣;而新輯教科書,又適嫌其略。吾于是欲持此小說,竊分教員一席焉。他日吾窮十年累百月而幸得殺青也,讀者不終歲而可以畢業(yè);即吾今日之月出如干頁也,讀者亦收月有記憶之功。是則吾不敢以雕蟲小技,妄自菲薄者也。

      善教育者,德育與智育本相輔;不善教育者,德育與智育轉(zhuǎn)相妨。此無他,譎與正之別而已。吾既欲持此小說,以分教員之一席,則不敢不審慎以出之。歷史小說而外,如社會小說,家庭小說,及科學、冒險等,或奇言之,或正言之,務(wù)使導(dǎo)之以入于道德范圍之內(nèi)?!?《月月小說序》)

      既然是以歷史教科書教員的身份來創(chuàng)作歷史小說,那就自然不能由著教員或小說的性子來,否則難辭“重誣古人”“貽誤來者”之罪責。所以,吳沃堯主張寫作歷史小說“當以發(fā)明正史事實為宗旨,以借古鑒今為誘導(dǎo),不可過涉虛誕,與正史相刺謬,尤不可張冠李戴,以別朝之事實牽率羼入,遺誤閱者”(《兩晉演義自序》)。他以為歷史小說的任務(wù)就是“發(fā)明正史事實”和“借古鑒今”,寫作歷史小說尤要注意尊重正史事實,“不可過涉虛誕,與正史相刺謬”。盡管吳沃堯沒有像毛宗崗那樣堅決反對歷史小說中摻入作者的虛構(gòu)和想像,把歷史史實絕對化,但他對“正史事實”的過分強調(diào)一樣束縛了作者對于歷史事實的反思能力。作者在史實面前毫無自由可言,只能遵循經(jīng)史典籍的記載和解釋,鋪敘敷衍故事。吳沃堯所理解的歷史小說,就是用小說的筆法來書寫正史,小說僅是手段,正史才是目的。這樣,具體落實到寫法上時,小說就只好常常向歷史讓步。吳沃堯的保守歷史觀念,在其《說小說》一文中亦有所顯現(xiàn):

      吾人生于今日,當世界交通之會,所見所聞,自較前人為廣。吾每見今人動輒指謫前人為譾陋者,是未嘗設(shè)身處地,為前人一設(shè)想耳。風會轉(zhuǎn)移,與時俱進,后生小子,其見識或較老人為多,此非后生者之具有特別聰明也,老人不幸未生于此時會也。非獨后生于老人為然,即一人一身之經(jīng)歷亦然。十年后之理想之見識,必較十年前為不同,此則風會轉(zhuǎn)移之明徵矣。今之動輒喜訾議古人者,吾未其自訾襁褓時之無用,抑又何也?

      輕議古人固非是,動輒牽引古人之理想,以闌入今人之理想,亦非是也。吾于今人之論小說,每一見之。如《水滸傳》,志盜之書也,而今人每每稱其提倡平等主義。吾恐施耐庵當日,斷斷不能作此理想。不過彼敘此一百八人,聚議梁山泊,恰似一平等社會之現(xiàn)狀耳?!?/p>

      由以上言論能夠發(fā)現(xiàn),吳沃堯的歷史觀已經(jīng)具有了進化論的眼光;可是他對史實的絕對尊崇以及對于歷史理解動機的拒斥,又致使其歷史觀的進步趨向遭遇保守主義的阻隔。吳沃堯所秉承的歷史話語,僅止于史實本身,并沒有包含之外的意義成份,而實際上歷史話語正是由史實與意義組構(gòu)而成的?!笆穼嵄旧頉]有其固有的意義,意義是由歷史學家的理解或思想所賦予的。所以在理解或思想改變時——正如它們必定會不斷在改變著那樣,——人們所賦予給它的意義也就隨之而變??陀^的史實因之也就在我們的思想里不斷地變形并獲得新的意義。史實并沒有改變,但史學家的思想不斷在改變,歷史學不斷在改變,歷史也就不斷在改寫。歷史事實本身只有有無或是否;對歷史的判斷則是由歷史學家做出的,而不是由歷史本身做出的?!盵1](P228)正因為忘記了對意義的索取,故吳沃堯眼中的歷史便凝固成了永遠靜止的歷史。

      本著與吳沃堯同樣的歷史小說觀點,黃人于《小說小話》一文中指責《西周志》“語多不根”,《班定遠平西紀》“杜撰無理”;批評《南北史演義》“裝點鬼怪,殊為蛇足”、《岳傳》“失之荒俚”……在作者看來,歷史小說一定不能脫離正史依據(jù),小說家不得把正史沒有記載的事件擅自寫進歷史小說。同時,他還指出《臺灣外紀》“有所根據(jù),惟敘次散漫,多近乎斷爛朝報,不甚合章回小說體裁焉?!憋@而易見,黃人不僅反對歷史小說“語多不根”、“杜撰無理”,無視正史事實,且不滿歷史小說“敘次散漫,多近乎斷爛朝報”,喪失了小說的趣味。因為歷史小說一旦違背正史事實或者喪失小說趣味,就無法很好完成“發(fā)明正史事實”和“借古鑒今”的任務(wù)了。那么,這與他們戮力推出“歷史小說”的初衷也就大大相悖。

      考察一下吳沃堯、黃人的歷史小說觀便不難發(fā)現(xiàn),他們無不是以一種功利主義的解讀方式來觀照歷史的。他們一再把守的所謂歷史真實,不過是由正史典籍提供給他們的現(xiàn)成歷史敘述。所以,吳沃堯們的歷史小說創(chuàng)作思想就是:憑小說的方式去擠兌正史的現(xiàn)實效果,也就是說,他們的小說歷史觀是奠定于倫理話語形態(tài)之上的。在這種話語形態(tài)的導(dǎo)引下,他們的歷史小說已不再像從前那樣,僅僅是正史材料的拼湊組合,體現(xiàn)的是既成的封建正統(tǒng)思想;他們的歷史小說已經(jīng)突破前人僅止于“編”的基準,而是注入了“鑒今”的鮮明時代色彩,歷史事件選取的原則,在他們那里首先是著眼于啟動現(xiàn)實提示的契機。他們在以教員的身份向大眾講解歷史時,雖時刻警醒自己不越史實雷池一步,但說到慷慨激昂處,借題發(fā)揮指涉現(xiàn)實也是常有的情形。

      如吳沃堯創(chuàng)作的歷史小說《痛史》,就帶有鮮明的藉古喻今,反映時代急需的“醒世”特色。他在作品第一回中透露自己寫作《痛史》的目的,是“惱著我們中國人,沒有血性的太多,往往把自己祖國的江山,甘心雙手去奉與敵人;還要帶了敵人去殺戮自己同國的人,非但絕無一點惻隱羞惡之心,而且還自以為榮耀”。所以他“要將這些人的事跡記些出來,也是借古鑒今的意思?!辫b于這種寫作目的,他選定了南宋未年的史實片斷,通過對賈似道等權(quán)奸婢顏奴膝,賣國求榮與文天祥等愛國志士同仇敵愾,誓死抗敵的互襯性描寫,表露出自己對于時局的痛切及憂慮;并藉此暗示“各國之人,茍能各認定其祖國,生為某國之人,即死為某國之鬼;任憑敵人如何強暴,如何籠絡(luò),我總不肯昧了良心,忘了根本,去媚外人。如此,則雖敵人十二分強盛,總不能滅我之國”的歷史教訓(xùn)。他不時借小說中人物之口大發(fā)宏論,嬉笑怒罵,酣暢淋漓,全然不顧歷史人物語言的可信度。如他通過張貴之口對投敵賣國的當權(quán)者張弘范責罵道:

      老實對你說吧:你要叫我投降,須知我張貴自祖宗以來便是中國人;我自有生以來,食的是中國之毛,踐的是中國之土,心目中何嘗有個甚么“韃靼”來?不像你是個忘根背本的禽獸,只圖著眼前的富貴,甘心做異種異族的奴隸。你去做奴隸倒也罷了,如何還要帶著他的兵來,侵占中國的土地,殺戮中國的人民?我不懂中國人與你有何仇何怨,韃子與你有何恩何德,你便喪心病狂至此地步?……

      作者的激憤之情溢于人物言表,道出了對那些認賊為親,叛國求榮者的強烈不滿。

      另外,他的《兩晉演義》、《云南野乘》等歷史小說也是針對當時的政治現(xiàn)實而作。其中《云南野乘》一開篇,便照例又是一通有感而發(fā)的議論:

      話說天下事積久漸忘,最為可怕之事。我中國幅員之廣,人民之眾,若能振起精神來,非但可以雄長亞洲,更何難威懾全球!只因積弱不振,遂致今日賠款,明日割地,被外人指笑我為病夫國。瓜分豆剖之說,非但騰于口說,并且繪為詳圖,明定界線。幅員雖廣,人民雖眾,怎禁得日蹙百里,不上幾年,只恐就要蹙完了,你說可怕不可怕?近年以來,我國人漸漸蘇醒了,出了一班少年志士,奔走呼號,以割地為恥,救亡為策。在下是個垂老之人,看了這班少年,真是后生可畏,怎不佩服!然而聽聽他們奔走呼號的說話,都是引威海、臺灣、膠州等為莫大之恥辱,以東三省、新疆、西藏等處,為莫大之危險;你說他們這些話是錯了么?錯是一點不錯,卻是輕輕的把一個未及百年歷史的香港忘記了。你說他們?yōu)槭裁赐四??只因割棄香港之時,這班少年志士,莫說未出娘胎,就是這班志士的尊堂,只怕也還未出娘胎呢!所以這班志士,自有知以來,只知道香港不是我屬,怎能怪他忘了呢!照此說去,再過幾十年,這班少年老了死了,又出了一班少年,不要又把臺灣、威海、膠州忘了么?所以我說積久漸忘,最是可怕之事。我因為這個可怕,便想到把舊事重提,做一部中國古歷史的小說,庶幾大家看了,觸動了舊事,不至盡忘。然而中國古歷史,浩如煙海,不知從何處做起的好,我想諸志士莫不以割棄土地為恥,自然以開辟土地為榮。我試演一部開辟土地的歷史出來,并且從開辟時代,演至將近割棄時代,好等讀這部書的,既知古人開辟的艱難,就不容今人割棄的容易。這等說來,只有云南歷史,敘起來最有意味。

      最后,作者仍不忘交代“此書有慨于云南死絕會而作,擬取自莊蹻開辟滇地,至云南最近之情形,盡列入書內(nèi)”,并稱“此書雖演義體裁,要旨取材于正史?!?《云南野乘·附白》)由此可見吳沃堯在觀照歷史時的現(xiàn)實功利性感動以及藉小說操作歷史時的正史迷信。

      其他歷史小說,諸如《仇史》(痛哭生第二)、《精禽填海記》(沁梅子)、《艮岳峰》(蟄園)、《熱血痕》(李亮丞)之類,在歷史解讀方面也均未超出吳沃堯《痛史》、《云南野乘》之模式,這里不再贅述。不過應(yīng)當指出的是,晚清的俠義、公案小說,如《三俠五義》(石玉崑)、《九命奇冤》(吳沃堯)等實際上也基本屬于歷史小說之列。被視作“譴責小說”類的《孽?;ā?曾樸),初載于《小說林》時,也是被冠以“歷史小說”之名的。雖然這些作品有許多并不一定帶有強烈的現(xiàn)實指涉情緒,但其歷史觀念仍不離道德話語范疇的善惡明顯指向。

      晚清歷史小說的“鑒今”模式,有助于增強小說文本里歷史話語的主觀化傾向,清除“正史之余”的“實錄”障礙,使封建歷史意識形態(tài)對創(chuàng)作主體情感與理智的重壓能夠得到稍許緩解。但是,由于這一時代的小說家過分囿于正史事實,盲目崇信正史敘述的所謂真實性,結(jié)果又不能不使自己的情感與理智陷于無意識遮蔽之中,從而另“實錄”障礙最終無法徹底搬除。小說虛構(gòu)和想像的權(quán)力意識,在歷史敘述中繼續(xù)遭罹著沉重壓抑。由此時小說敘事與歷史敘事之間的關(guān)系,我們可以透視出個人同官方兩者間在意識形態(tài)方面尚存有一定程度的默契。

      《孽?;ā窞樽非笏^史實真實性,特意在書后附上人物索引表,指明方代勝為袁世凱、王恭憲為黃遵憲、孫汶為孫文等等,讓“書中人物,幾無不有所影射;使撰人誠如所傳”[2](P262),并自我聲稱“這部《孽?;ā罚瑓s不同別的小說,空中樓閣,可以隨意起滅,逞筆翻騰,一句假不來,一句謊不得,只能將文機御事實,不能把事實起文情?!?《孽?;ā范换?這種對客觀史實的自覺依賴,致使作者的歷史理解難以突破既有的深度和定論。倒是看似隨意脫自人物之口的言語,更能見出作者對于歷史的真正看法,如小說中的笑庵曾這樣調(diào)侃道:“放屁!本來歷史是最不可靠的東西,奉勅編撰的史官,不過是頂冠束帶的抄胥。藏諸名山的史家,也都是借孝堂哭自己的造謊人。”笑庵同曾樸對于歷史截然有別的態(tài)度,暴露出后者的歷史觀念已經(jīng)具有了官方/個人的兩面性傾向?!毒萏詈S洝返淖髡咔呙纷右驗椤皶禋v史”,故“斷不敢恣弄筆墨有誣古人。”“凡寫一事,記一言,莫不旁稽博考,力求無誤?!?《精禽填海記》第一回)這種基于實錄陳舊觀念,在正史面前亦步亦趨、謹小慎微的態(tài)度,招致這部本在“反清”,擁有一定歷史階段性民族進步意義的歷史小說,在涉及李自成農(nóng)民革命的書寫時,又有意無意地與反動封建統(tǒng)治者站到了一邊。

      不過,晚清小說家也并非都是以正史的意識形態(tài),來圖解既往事實的,此點于資產(chǎn)階級革命派的作品里表現(xiàn)得尤為顯明。如黃世仲就是其中的一個。作為一名資產(chǎn)階級民主革命人士,他對歷史做出的解讀,同以往封建士大夫所作的歷史詮釋存在著根本對立的分歧;后者出于維護封建統(tǒng)治者權(quán)益目的對歷史進行的刻意“附會”,正是他極力要加以辨識和矯正的義務(wù)。黃世仲之所以要創(chuàng)作《洪秀全演義》,也恰是不滿于權(quán)威歷史話語中充滿的這種封建性附會。他說:

      余嘗謂中國無史,蓋謂三代直道,業(yè)蕩然無存,后儒矯揉,只能為媚上之文章,而不得為史筆之傳記也。當一代鼎革,必有無量英雄齊起,乃倡為成王敗寇之謬說,編若者為正統(tǒng),若者為僭國,若者為偽朝,吾誠不解其故。良由專制君主享無上尊榮,梟雄者輩即以元勛佐命名號,分藩食采銜爵,誘其僚屬,相助相爭。彼夫民族大義,民權(quán)公理,固非其所知,而后儒編修前史,皆承命于當王,遂曲筆取媚,視其版圖廣狹為國之正僭,視其受位久暫為君之真?zhèn)巍?《洪秀全演義自序》)

      于是,黃世仲得出經(jīng)由官方修撰的正史“只一朝君主之家譜耳”的論斷。

      黃世仲基于對歷史的嶄新認知,一反封建統(tǒng)治階級對太平天國運動史實的定論,立志以一個資產(chǎn)階級革命者的姿態(tài)重寫這段歷史,旨在描述太平天國“……雅得文明風氣之先。君臣則以兄弟平等,男女則以官位平權(quán),凡舉國政戎機,去專制獨權(quán),必集君臣會議。復(fù)除錮閉陋習,首與歐美大國遣使通商,文明燦物,規(guī)模大備”(《洪秀全演義自序》)的輝煌歷史景象;以澄清“四十年來,書腐亡國肆口雌黃,‘發(fā)逆’‘洪匪’之稱,猶不絕耳”的歷史歪曲。全書在“鑒今”歷史寫作原則的影響下,充盈著強烈的資產(chǎn)階級革命意識,將太平天國運動同西方資產(chǎn)階級革命等而視之。并且,為滿足宣揚民主思想,服務(wù)現(xiàn)實革命的需要,黃世仲甚至不惜刪改歷史實際,任意發(fā)揮,為我所用,使歷史話語中拌雜著虛實混生的敘述。這一點在演繹康有為身世的小說《大馬扁》中顯示得最為明顯。他有意把許多莫須有的史實附會到康有為身上,將其表現(xiàn)成一個十足的無賴和偽君子,頗有“造謠中傷”之嫌。為此,有人說“此書就世仲的政治立場而言,自然是一部鋒銳的宣傳作品;但就尊嚴的文學觀點看來,其態(tài)度實在是不足為法的?!?楊世驥《文苑談往》第一集)由黃世仲的作品可以看出,他釋讀歷史話語的態(tài)度相當任性,足令其前輩瞠目結(jié)舌。如果說在吳沃堯們那里,還是主體在向歷史讓步,那么到了黃世仲這里,則是歷史開始向主體讓步了。不過,黃世仲也并非那個時代的孤家寡人,著有《精禽填海記》的沁梅子,作《滔天浪》歷史小說時,在某種程度上,也持取了與黃氏相似的歷史解讀觀。用他自己的話說,是“憑著自己高興,張長李短的混說”[3](P249)。只是他不像黃世仲那樣操持著過于濃重的政治意識罷了。

      吳沃堯與黃世仲可以作為“小說界革命”以來,以不同方式讀解歷史的典型。前者重客觀,致力于正史的知識性普及以契合時代啟蒙民眾的急需;后者憑主觀,自覺將資產(chǎn)階級民主革命的政治理想融入并改造歷史話語之中的現(xiàn)實。然而,在觀照歷史的出發(fā)點上,兩者又有著根本的一致,那便是共同把持的功利主義原則。對歷史之善的狂熱,使兩者在處置歷史的問題上都顯得急功近利,片面追求短期效應(yīng),始終無法上升至拷問歷史可能的形而上維度上來,因而難以更深刻地洞察歷史的深度和廣度。他們根本沒法體知“一切成為事實的,并不就是過去歷史的全貌;必須再加上一切可能成為事實的,才是過去歷史的全貌。一部真正的歷史著作乃是一部探討了一切可能性的歷史”[1](P222)。由于他們所看到的歷史,是摒棄了一切可能性的歷史,朝未來敞開的歷史話語之門便就此封閉了。而缺失開放品格的歷史解讀與操作方式,只能使他們局限于道德善惡甚至個人好惡的狹隘層次上去褒貶歷史。所以,這一時期的“譴責小說”最后竟墮落為“丑詆私敵,等于謗書;又或有嫚罵之志而無抒寫之才”[2](P264)的“黑幕小說”,其實是和作者的歷史觀有著相當親近的淵源關(guān)系的。

      晚清時期小說解讀歷史的行為,或躡手躡腳、不敢越正史半步;或隨心所欲、任意牽強附會,對于小說和歷史內(nèi)涵的認識均止于膚淺的倫理話語范疇。小說僅僅是一種正史的通俗替代物,充當著歷史功能的單純載體,盲目追求“存古之功”(章炳麟《洪秀全演義序》)的榮耀,使得歷史和小說從來未能有機地融合為一體,反是被生硬地捏合在一起,人工痕跡顯露為致命硬傷。歷史身在小說其中,不是“羚羊掛角,無跡可求”,倒是“同床異夢,兩敗俱傷”。

      這一期間歷史小說家已經(jīng)認識到歷史之于現(xiàn)實的借鑒和諷喻作用,將歷史當作可資享用的精神遺產(chǎn);不再像古代文人那樣僅把歷史視為現(xiàn)實必須認同和尊重的權(quán)威。然而,由于他們大多仍沿襲官方意識形態(tài)的歷史敘述(即使黃世仲這樣的資產(chǎn)階級革命者,對于官方意識形態(tài)的歷史敘述雖然有所顛覆,但其對包括民間在內(nèi)的整個封建意識形態(tài)的歷史觀照的批判還是不夠徹底的。),因此,他們在對歷史的解讀中,依然免除不了將其闡釋為以忠孝節(jié)義為主導(dǎo)的因果報應(yīng)話語。歷史與現(xiàn)實僅僅是通過他們的小說淡淡地接了一個吻,并未實現(xiàn)靈魂的溝通。晚清小說由于時代的局限,還認識不到歷史與現(xiàn)實的內(nèi)在聯(lián)系,只是把暫時的社會外在需求作為兩者的契合點。這樣,歷史與現(xiàn)實在他們的小說中便顯得形同路人。一旦時代已過,雙方也就分道揚鑣,誰也不再認識誰了。正是源于這個原因,今天我們重讀《痛史》、《云南野乘》之類的作品時,總是很難體會到作者當時的現(xiàn)實痛切感。歷史跟現(xiàn)實的貌合神離,成為我們進入文本的頑固障礙。

      [1]何兆武.歷史理性批判散論[M].長沙:湖南教育出版社,1994.

      [2]魯迅.中國小說史略[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73.

      [3]轉(zhuǎn)引自阿英.晚清小說史[M].北京:商務(wù)印書館,1936.

      [責任編輯:呂 艷]

      2017-03-21 [作者簡介]路文彬(1966-),男,土家族,重慶石柱人,北京語言大學中文系教授,北京大學文學博士,博士生導(dǎo)師,主要從事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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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04-7077(2017)04-005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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