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明
(國家圖書館 古籍館,北京 100081)
阮籍集及詩集版本考論
劉 明
(國家圖書館 古籍館,北京 100081)
阮籍詩文的考察,宜區(qū)別為“阮籍集”和“阮籍詩集”兩種文本形態(tài)。明范欽本是現(xiàn)存最早的阮籍詩文重編本,潘璁本阮籍文即據(jù)之為底本,兩本與及樸本屬不同的版本系統(tǒng)。阮籍詩集以李夢陽本最具版本價值,是存世唯一的單行本《詠懷詩》。范欽本和及樸本中的《詠懷詩》與李夢陽本均存在諸如篇目、排序和文字上的差異。及樸本五言及四言《詠懷詩》據(jù)自馮惟訥《詩紀(jì)》,而潘璁本五言《詠懷詩》則據(jù)自及樸本,又參校它本而成。潘璁本保留了它本未見的四言《詠懷詩》十首,推斷出自朱承爵本,極具文獻價值。
阮籍集;阮籍詩集;《詠懷詩》;版本
阮籍詩文的流傳包括兩種面貌,即詩文合編的《集》本和五言《詠懷詩》為主體的“詩集”本?!都繁疽删幵跂|晉,至阮孝緒《七錄》“文集錄”明確著錄《阮籍集》。“詩集”本始見于《直齋書錄解題》,題《阮步兵集》(含有四言《詠懷詩》十三首)。盡管《晉書》本傳及《詩品》分別稱以“《詠懷詩》”和“《詠懷》之作”,《文選》亦選錄《詠懷詩十七首》,但唐初之前的《詠懷詩》應(yīng)屬編入本集,似非單獨結(jié)撰成帙流傳。故對阮籍詩文版本的考察,宜區(qū)別為《集》本和“詩集”本,盡管《集》本亦含有阮籍詩??紤]到現(xiàn)存阮集均屬明人重編本,即以阮籍《詠懷詩》為主再據(jù)它本阮籍集(或總集、類書等)輯編阮籍文而成書。梳理阮籍集版本遂以阮籍文為對象,而詩集則以各本所載《詠懷詩》為對象。通過???,既逐一指摘各本優(yōu)劣,又于各本之承繼關(guān)系有所明晰。特別是發(fā)掘了“潘璁本”(該本曾長期未知下落,近年來方由學(xué)者檢得)及阮籍《詠懷詩》單行李夢陽本的版本及文獻價值。期冀在諸如版本選擇、文獻考訂等方面,有助于進一步開展阮籍集的研究。
《晉書》本傳稱阮籍“能屬文,初不留思。作《詠懷詩》八十余篇,為世所重。著《達(dá)莊論》,敘無為之貴。文多不錄”。既言“文不多錄”,推測阮籍之世尚未有本集之編。至東晉顧愷之《晉文章記》云:“阮籍《勸進》,落落有宏致;至‘轉(zhuǎn)說’,徐而攝之也?!雹佟稌x文章記》屬有關(guān)晉代文人集的敘錄類著述,推知當(dāng)時已編有阮籍集。南朝梁鐘嶸《詩品》稱“晉步兵阮籍詩,其源出于小雅,無雕蟲之功,而《詠懷》之作可以陶性靈,發(fā)幽思”,又《文心雕龍·明詩篇》稱“阮旨遙深”,皆據(jù)梁代阮籍集傳本立論。按《隋書·經(jīng)籍志》“魏步兵校尉《阮籍集》十卷”條小注稱“梁十三卷、錄一卷”,此即阮孝緒《七錄》著錄的梁本阮籍集,亦當(dāng)即鐘嶸、劉勰立論援據(jù)之本。
盡管《隋志》以來的目錄學(xué)著述著錄有阮籍集,但唐宋類書、總集等未見有明確稱引“阮籍集”者,似印證其流傳較為孤罕。按《隋志》著錄阮籍集十卷本,較梁本損佚三卷。至兩《唐志》則著錄為五卷本,疑為阮籍詩集(參下文所述)。降至兩宋,《崇文總目》及晁公武《郡齋讀書志》、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著錄卷第均同《隋志》,或稱:“大概南宋時還保持唐初阮集的規(guī)模。”[1]按《太平御覽》卷首《經(jīng)史圖書綱目》著錄阮籍《秦記》,又引及《宜陽記》。姚振宗稱:“案《宜陽記》當(dāng)在本集。”“《秦記》疑是《奏記》之寫誤。”[2]5719檢明本阮籍集篇目有《奏記》(即《奏記太尉蔣濟》),而未載《宜陽記》,推斷今所傳明人編本阮籍集已非宋本之貌?!段墨I通考·經(jīng)籍考》《宋史·藝文志》仍著錄為十卷本。按《宋志》經(jīng)部易類又著錄《通易論》一卷,姚振宗稱:“案此一卷似即從本集中析出者?!盵2]5719則元時阮籍集傳本存在個別篇目析出單行的現(xiàn)象。
入明仍有十卷本阮籍集的流傳,如《萬卷堂書目》《世善堂藏書目錄》著錄者。然存世阮籍集以明嘉靖二十二年(1543)范欽、陳德文刻兩卷本《阮嗣宗集》(以下簡稱“范欽本”)為最早,明代書目著錄之十卷本既未見有存世者,范欽、及樸和潘璁等刻阮集也未明確提及(范欽本四言《詠懷詩》篇題下小注稱“舊集不載”,此舊集當(dāng)即指十卷本阮籍集而言),推測屬宋元舊本阮籍集,可能亡佚于明末。著錄為五卷本者如《徐氏家藏書目》(疑為《七十二家集》本零種),著錄為三卷本者如《澹生堂藏書目》(疑為《六朝詩集》本零種),著錄為兩卷本者如《澹生堂藏書目》等。明清所傳阮籍集,主要是單刻單行本和叢編本兩種,而叢編本基本襲自單刻本。
現(xiàn)存單刻阮籍集有三種,即范欽本、明程榮刻本《阮嗣宗集》二卷和明天啟三年(1623)及樸刻本《阮嗣宗集》四卷(以下簡稱“及樸本”)。還有一部是明崇禎潘璁刻《阮嗣宗集》二卷(以下簡稱“潘璁本”),屬《阮陶合集》本。該本附未見它本所載的阮籍四言《詠懷詩》十三首(實際是十首,首三篇見于及樸本、張燮《七十二家集》本《阮嗣宗集》及《詩紀(jì)》),頗具版本及文獻價值。按范欽本《刻阮嗣宗集敘》云:“今覽其《詠懷》八十一篇。”“大梁舊刻籍詩,南來少傳。郡伯鄞范子取而刻之宜春。”又及樸本載及序云:“向不佞最嗜嗣宗《詠懷詩》,因取賦、論、雜文,購諸本參訂之?!蓖茢喾稓J、及樸兩本均屬重編阮籍集本,即以《詠懷詩》為主體再行輯編阮籍文而成??紤]到《詠懷詩》屬相對獨立的文本,故阮籍集版本系統(tǒng)的考察主要是探討各集中“阮籍文”的遞承關(guān)系,而將《詠懷詩》歸入阮籍詩集中考察。
(一)范欽本
傅增湘稱:“詩文合梓者,當(dāng)以此為最古矣”[3]550。其行款版式為九行二十字,白口、四周單邊,單白魚尾。版心中鐫“阮嗣宗集”和葉次。卷端題“阮嗣宗集卷上”,次行低三格題“魏步兵校尉阮籍撰,鄞范欽、吉陳德文???。卷首有嘉靖二十二年陳德文《刻阮嗣宗集敘》。書中卷上收文十三篇,其目為《東平賦》《首陽山賦》《鳩賦》《獼猴賦》《清思賦》《元父賦》《通易論》《莊論》《樂論》《奏記太尉蔣濟》《答伏義書》《大人先生傳》和《為鄭王勸晉王箋》,卷下收五言《詠懷詩》八十一首和《詠懷》四言詩兩首。該本隨文附刻校語,如《東平賦》“或由之安”句小注稱“安”字“一作觀”,《大人先生傳》“故循制而不振”句小注稱“循”字“一作滔”等。印證刊刻中參校它本阮籍集?!妒钻柹劫x》《通易論》和《樂論》等篇末刻有評語。
范欽本屬現(xiàn)存阮籍集最早之本,意味著此后各本阮集“文”的部分多承自該本,如傅增湘稱程榮本即“從范欽宜春刊本出”[4]939。再如汪士賢編《漢魏二十一名家集》《漢魏六朝諸家文集》和《漢魏諸名家集》本阮籍集,卷首均有陳德文《阮嗣宗集敘》,證據(jù)自范欽本而刻(《漢魏二十一名家集》和《漢魏六朝諸家文集》本阮籍集卷端均題“明新安程榮?!保瑢偻婺∮∏壹磫涡谐虡s本阮籍集)。《七十二家集》本阮集亦有陳序,且張燮稱“茲因增定阮步兵集”(《增定阮步兵集序》),同樣以該本為底本捃摭阮籍所撰其他篇章而成,為之后的張溥本所襲用。潘璁本“阮籍文”亦據(jù)自范欽本而非及樸本,印證及樸本屬源自它本阮籍集的另一版本系統(tǒng)。茲以《東平賦》和《大人先生傳》兩篇??睘槔?/p>
《東平賦》“鹿承之墟”,及樸本“承”作“豕”,范欽本同潘璁本。
《東平賦》“豪俊凌屬”,及樸本“屬”作“厲”,范欽本同潘璁本。
《東平賦》“或非殪情戾慮”,及樸本作“殪情”作“情殪”,范欽本同潘璁本。
《東平賦》“因畏惟愆”,及樸本“因”作“罔”,范欽本同潘璁本。
《東平賦》“咨閭閻之散感兮”,及樸本“感”作“惑”,范欽本同潘璁本。
《東平賦》“瞻荒榛之蕪穢兮”,及樸本“榛”作“裔”,范欽本同潘璁本。
《東平賦》“顧東山之蔥青”,及樸本“青”作“菁”,范欽本同潘璁本。
《東平賦》“飚飄飖以欲歸”,及樸本“飚”作“颺”,范欽本同潘璁本。
《東平賦》“物修化而神樂兮”,及樸本“修”作“循”,范欽本同潘璁本。
《東平賦》“謹(jǐn)玄真之諶訓(xùn)兮”,及樸本“謹(jǐn)”作“謨”,范欽本同潘璁本。
《東平賦》“神遙遙以抒歸兮”,及樸本“抒”作“獨”,范欽本同潘璁本。
《大人先生傳》“耳目不相易改”,及樸本“不相易改”作“不易”,范欽本同潘璁本。
《大人先生傳》“不足與達(dá)明”,及樸本“與”作“以”、“明”作“冥”,范欽本同潘璁本。
《大人先生傳》“泰初貞人”,及樸本“貞”作“真”,范欽本同潘璁本。
《大人先生傳》“時代存而迭處”,及樸本“處”作“變”,范欽本同潘璁本。
《大人先生傳》“虛形體而輕舉兮”,及樸本“形”作“盈”,范欽本同潘璁本。
而傅增湘稱范欽本之后,“有天啟三年尉氏令及樸本,分為四卷。閩漳張燮本,分為二卷(筆者注:當(dāng)為‘五卷’之誤),皆以意重編,非舊第也”[3]550。張燮本確據(jù)自范欽本“重編”,除改易卷第外,篇目增補《與晉王薦盧播書》《摶赤猿帖》《通老論》《老子贊》《孔子誄》和《吊公文》(殘句)諸篇,另《詠懷》四言詩詩句和篇目均有增補。文字也有差異,如《詠懷》四言《天地?zé)煙薄吩姟昂蜌馊菖c”句,《七十二家集》本“氣”作“風(fēng)”等。內(nèi)容也經(jīng)增訂,如張燮本將《詠懷》四言詩由兩首調(diào)整為三首,糾正了范欽本的竄亂(詳下文)。而及樸本則據(jù)它本阮籍集“重編”,兩者不宜混淆等同。
(二)及樸本
此本行款版式為十行二十字,白口、四周雙邊,單白魚尾。版心中鐫“阮嗣宗集”和卷次及葉次。卷端題“阮嗣宗集卷一”,次行低六格題“瀛海及樸訂,裔孫阮漢聞?!薄>硎子刑靻⑷杲谥小度钏米谖募颉?,云:“先生之著述,而實未寓目全書。天啟壬戌,河間及侯蒞尉,首揆文教。越明年政成,梓先生遺文四卷,余受而卒業(yè)。”次及樸序云:“鄉(xiāng)先生及庠士言敝邑屢欲梓三賢集,備文獻而卒莫之舉也。于是不佞姑舍中郎,先梓《尉繚子》《阮嗣宗集》。向不佞最嗜嗣宗詠懷詩,因取賦、論、雜文,購諸本參訂之,而必不可意訂者亦不尠,故嗣宗集又先梓?!贝巍稌x書(阮籍)本傳》、嵇叔良《魏散騎常侍步兵校尉東平太守碑》、李京《重建阮嗣宗廟碑》,次《阮嗣宗集目錄》。
該本篇目同范欽本,傅增湘稱:“惟字句時有不同,或注其異文于本句下?!盵3]551(《藏園訂補郘亭知見傳本書目》亦稱兩本“字句時有異處”[4]939)其版本價值如下:
其一,保留它本異文。
及樸本存在未見于范欽本和潘璁本中的校語,頗具參校價值。如《東平賦》“叔氏婚族”句,小注稱“婚”字“一作媚”;“悸罔徙易”句,小注稱“徙”字“一作?!保弧靶阑挽谥@兮”句,小注稱“熠”字“一作耀”;“被風(fēng)雨之沾濡兮”句,小注稱“被”字“一作彼”;“竊悄悄之眷貞兮”句,小注稱“眷”字“一作羞”等。盡管及樸本刻在范欽本之后,佐證所據(jù)阮籍文并非范欽本,且刊刻亦未參校范本(如證以《東平賦》“言淫衍而莫止兮”句,及樸本“止”作“□”)。據(jù)及序稱“購諸本參訂之”,所據(jù)為不同于范欽本的其他版本阮籍集,故及樸本是??闭砣罴闹匾獏⑿1尽?/p>
其二,更正或補充范欽本的誤闕字。
如《東平賦》“黨山澤之足彌”句之“黨”改為“儻” 字,“記思飚而載行兮”句之“記”改為“託”、“思”改為“飔”,“將易乎殊方”句之“易”改為“易貌”?!洞笕讼壬鷤鳌贰霸粕⒄饓摹本渲罢稹备臑椤澳蕖弊?,“至人來一顧”句之“來”改為“未”字,“洛不渡汶”之“洛”改為“貉”等。補充缺字者,如《東平賦》“遺風(fēng)過□”句補作“遺風(fēng)是過”,《大人先生傳》“推茲由斯□”句補作“理”字。按卷端題“裔孫阮漢聞?!?,則訂補出自阮漢聞之手,傅增湘即稱:“蓋及氏授梓時經(jīng)其裔孫阮漢聞較訂也。”[3]551
及樸本阮籍文所據(jù)的底本可能是承自唐本的宋元舊本,按《大人先生傳》“輝若華以昭冥”句之“昭”字,范欽本作“照”,保留了避唐武后的諱字。
(三)潘璁本
此本行款版式為九行十八字,白口、左右雙邊,單白魚尾。版心上鐫“阮嗣宗集”,中鐫卷次和葉次。卷端題“阮嗣宗集卷上”,次行低六格題“明新都潘璁子玉閱”。卷首有陳德文《阮嗣宗集敘》,次《阮籍傳》《總論》,次《阮嗣宗集目錄》。阮籍文篇目同范欽本。總論末云:“阮嗣宗集傳之既久,頗存?zhèn)侮I,世之挍錄者往往肆為補綴,作者之旨淆亂甚焉。今以諸本參挍,其義稍優(yōu)者為正文,互異者分注于下。其書有闕文疑字而今本竄益者廓其旁,俟再考正。”按此與張燮本《詠懷詩八十二首》篇題下注引明馮惟訥之語基本相同(檢明嘉靖三十九年甄敬刻本馮惟訥輯《詩紀(jì)》,卷九《魏詩紀(jì)》之《詠懷八十二首》篇題下有馮氏此語),知并非潘璁之語,也不反映潘璁本的刊刻情況。據(jù)卷端題署,潘璁或字子玉,又《阮陶合集》本陶集所撰《集東坡先生和陶詩引》末署“新安后學(xué)潘璁識”,知其為新安人,其余生平仕履不可考。
潘璁本曾長期不為人所知,陳伯君《阮籍集校注·例言》云:“吳汝綸《八十二家詩選》載阮籍《詠懷詩》,其校語中有所謂潘璁本,遍求此本,并承趙萬里、向達(dá)諸先生協(xié)助查考,均未得,迄今亦尚不知潘璁其人。頗疑黃或未見到此本,其校語即據(jù)吳之校語(完全相同)。而吳則當(dāng)確見此本?!盵5]2山西大學(xué)張建偉先生在國家圖書館普通古籍閱覽室檢得此本,并作有詳細(xì)敘錄和研究,稱:“由潘璁本避崇禎諱字由、檢二字,且十分嚴(yán)格,可以確認(rèn)潘璁本刻于崇禎年間?!盵6]34按《詠懷詩》其四《天馬出西北》“繇來從東道”句和其七十二《修涂馳軒車》“勢路有所繇”句,范欽本、李夢陽本和及樸本兩“繇”字均作“由”,知其本字作“由”避崇禎名諱而改作“繇”,印證該書的確刻于明崇禎間。傅增湘即將此本定為崇禎本,《明天啟刊本阮嗣宗集跋》稱有“崇禎辛丑(疑為辛巳之誤,1641)新都潘氏本”[3]551,又稱:“明崇禎刊本,九行十八字,有潘璁序?!盵7]825
筆者重新調(diào)閱此書(現(xiàn)歸提善書,編目書號t2313),茲略抒管見。按《中國古籍善本書目》著錄明崇禎刻潘璁編《阮陶合集》十一卷本(集部16315),含《阮嗣宗集》二卷和《陶靖節(jié)集》八卷,附《東坡和陶集》一卷,但多數(shù)館藏為殘帙。傅增湘稱此書:“題阮陶合刻,實即張燮刊本。”[7]825筆者經(jīng)手編目《阮陶合集》本陶集,該本行款版式與阮集同,卷端均題“明新都潘璁子玉閱”,基本確定兩書即《阮陶合集》。但潘璁本阮集與張燮本有差異,如篇目不同(張燮本增入詩文參上述范欽本部分),四言《詠懷詩》張燮本載有三首,而潘璁本則為十三首,故非張燮本。又據(jù)潘璁《集東坡先生和陶詩引》云:“東坡有和陶詩,諸選本間一載,余閱坡公全集,悉拈出之,附刻陶集后?!蓖茢唷度钐蘸霞凡粌H為潘璁所編,且所刻亦出自潘璁之手,故《阮嗣宗集》可定為明崇禎潘璁刻《阮陶合集》本。
陳伯君稱:“按吳所引之潘璁本校語全同于陳德文本(即范欽本),按語亦同,只是削去了‘陳德文曰’四字,疑潘璁實翻刻陳本而竊據(jù)其名也?!盵5]2潘璁本阮籍文主要據(jù)自范欽本,但也存在不同于范欽本的差異,知又據(jù)它本??蹋纾?/p>
《東平賦》“浩瀁之雅”,范欽本“瀁”作“養(yǎng)”。
《東平賦》“託思飚而載行兮”,范欽本“託”作“記”。
《大人先生傳》“故循制而不振”,范欽本“制”作“滯”。
《大人先生傳》“則死敗無所讐”,范欽本“讐”作“仇”。
《大人先生傳》“闢萬室而不絕”,范欽本“闢”作“門”。
《大人先生傳》“時崦嵫而遂氣兮”,范欽本“遂”作“易”。
故不宜將潘璁本徑直視為翻刻范欽本,應(yīng)屬以范欽本為底本且參校它本阮籍集的重刻本。潘璁本照錄范欽本中部分篇目的評語,可看出兩本之密切關(guān)系。潘璁本還適當(dāng)更正了范欽本或及樸本中存在的訛誤字,如《東平賦》“西接鄒魯”,及樸本“西”誤刻為“邪”;“見犀兕之先入”,范欽本、及樸本“兕”并作“光”,作“兕”字為是;“託思飚而載行兮”句,范欽本“託”作“記”,當(dāng)依潘璁本;“慮遨游以覿奇兮”句,及樸本“慮”誤作“盧”;“眺茲輿之所徹兮”句,及樸本“輿”誤作“與”等。當(dāng)然潘璁本本身也產(chǎn)生了誤字,如《大人先生傳》“以天地為卯耳”句,據(jù)范欽本和及樸本,“卯”為“卵”之誤等。
考察阮籍詩集的版本系統(tǒng),先略述《詠懷詩》之稱及阮籍詩集的由來。
阮籍詩篇題以“詠懷詩”之稱,見于《晉書》本傳。而陳伯君云:“據(jù)臧榮緒《晉書》,阮籍所為八十余篇名‘陳留’?!盵8]209按宋建陽本《文選》李善注《詠懷詩》引臧榮緒《晉書》云:“籍屬文,初不苦思,率爾便作,成陳留八十余篇?!钡珕栴}在于李善注顏延之《五君詠》卻引作“善屬文論。初不苦思,率爾便成。作五言詩《詠懷》八十余篇,為世所重”。疑建陽本有訛誤,不宜將“陳留”視為阮籍詩作之名?!段倪x》卷二十三載《詠懷詩十七首》,陳伯君認(rèn)為:“‘詠懷’之名,疑為梁昭明太子蕭統(tǒng)選錄十七首時所加?!盵8]209進而稱:“這些詩不是成于一時,也并非特意而作,只是隨時抒感,后人在編輯這些篇章時,憑所得的一個概括的印象而加上了‘詠懷’這個題目?!盵9]5按李善注《詠懷詩》保留南朝顏延之、沈約等人的注,篇題下李善注引顏延年語云:“說者阮籍在晉文代,常慮禍患,故發(fā)此詠耳。”不僅推證南朝不只存在一家的《詠懷詩》注本,似也透露蕭統(tǒng)編《文選》之前已題“詠懷詩”,并不意味著一定出自蕭統(tǒng)之手。
南朝時期,《詠懷詩》是否結(jié)撰成帙單行無法遽然斷定。盡管《文選》選錄了《詠懷詩》十七首,鐘嶸《詩品》也稱“《詠懷》之作”,但均很難以此作為當(dāng)時存在《詠懷詩》單行本的確證,仍有可能選自阮籍集。根據(jù)是《隋志》明確著錄有梁十三卷本阮集。阮籍詩集始見于《直齋書錄解題》著錄,題《阮步兵集》四卷本,云:“其題皆曰《詠懷》,首卷四言十三篇,余皆五言八十篇,通為九十三篇,《文選》所收十七篇而已。”[10]555雖題“阮步兵集”,實則為詩集(以下稱宋本阮籍詩集)。以此反觀兩《唐志》著錄的五卷本阮籍集,疑即阮籍詩集,溢出的一卷推測為《詠懷詩》序和目錄。按宋阮閱《詩話總龜》云:“京師曹氏家藏《阮步兵詩》一卷,唐人所書,與世所傳多異,有數(shù)十首《集》中所無。其一篇云:‘放心懷寸陰,羲和將欲冥。揮袂撫長劍,仰觀浮云行。云間有立鵠,抗首揚哀聲。一飛沖青天,強世不再鳴。安與鶉鷃徒,翩翩戲中庭?!衷疲骸文静怀甚?,東園損桃李。秋風(fēng)吹飛雀,零落從此始。繁華有憔悴,堂上生荊杞。驅(qū)馬舍之去,去上西山址。一身不自保,況復(fù)戀妻子。零霜被野草,歲暮亦云已?!娬Z皆類此,非后人明矣??鬃诤惨嘤斜?,與此多同?!盵11]111曹氏、孔宗翰均為北宋時人。表明唐代《詠懷詩》即已結(jié)撰單行,且有詩溢出本集者,推測兩《唐志》著錄的五卷本《阮籍集》或即阮籍詩編本。按《直齋書錄解題》著錄四卷本阮籍詩《阮步兵集》,與此卷第相近,益加佐證此推論或可成立。至于此唐寫本中是否載有四言《詠懷詩》,則不詳其實。
宋本阮籍詩集中的“四言詩”,或稱:“宋刻傳本阮籍集本收錄有四言《詠懷》詩十三首,此當(dāng)為阮籍集原本面貌?!盵6]21據(jù)范欽本所錄四言《詠懷詩》兩首(即《月明星稀》和《天地?zé)煙薄吩?,篇題下小注稱:“《初學(xué)記》有此篇,舊集不載?!?筆者注:《初學(xué)記》未載此四言詩,而是出自《藝文類聚》,范欽本誤題)“舊集”當(dāng)指宋元十卷本阮籍集,知宋本阮籍集實則未收四言詩,推測阮籍四言詩并未與五言《詠懷詩》合篇,各自獨立,疑至宋人編阮籍詩集始合之而總題為《詠懷》詩。于是《詠懷詩》形成兩種文本面貌,即阮籍集本和“詩集”本。宋代之后有記載可據(jù)的阮籍詩集本,如下:
其一,明《百川書志》著錄本。此本題“《阮嗣宗詩》一卷”,云:“凡二十八首,皆詠懷之作。”[12]782或稱:“二十八首疑為八十二首之誤。”[6]22按陳振孫既明言五言“八十篇”,“二十八”當(dāng)確屬“八十二”之訛誤,不載四言詩。未知此本是否即明李夢陽刻本。
其二,明朱承爵本。《讀書敏求記》云:“阮嗣宗《詠懷》詩行世本惟五言八十首,朱子儋取家藏舊本刊于存余堂。多四言《詠懷》十三首,覽者勿漫視之?!盵13]200此即朱承爵存余堂刻本,載四言《詠懷》詩十三首,與陳振孫著錄本阮籍詩集相合。此本今已不存。
其三,大梁舊刻本。范欽本陳德文序云:“今覽其《詠懷》八十一篇……大梁舊刻籍詩,南來少傳,郡伯鄞范子取而刻之宜春?!备翟鱿娣Q:“所舉大梁舊刻,殆指朱子儋存余堂一卷本而言,第有詩無文。”[3]550按傅說疑不確,范欽本五言《詠懷詩》八十一篇,附四言《詠懷》詩兩篇且輯自《藝文類聚》,皆與朱承爵本不合。范欽在朱承爵之后,倘若據(jù)朱本而刻不應(yīng)懸殊如此。再者,朱承爵本亦不宜稱之為“大梁舊刻”。疑即宋陳振孫著錄的阮籍詩集,或緣于四言詩十三篇亡佚之故而未刻。但范欽顯然知曉宋代所傳阮籍詩集(應(yīng)必讀過《直齋書錄解題》)尚有四言詩,遂自《藝文類聚》輯錄四言殘詩兩篇以彌補缺憾。
其四,明李夢陽本。此本行款版式為八行十八字,白口、左右雙邊,單白魚尾。版心中鐫“阮嗣宗詩”和葉次。卷端題“阮嗣宗詩”,次行低兩格題“詠懷八十二首”。卷首有《刻阮嗣宗詩序》,云:“今以故所抄籍《詠懷詩》八十篇,刊諸此,訛缺姑仍之,俟知者校焉?!本砟┯酗辶肌段荷ⅡT常侍步兵校尉阮公碑》。序未題撰者和作年,實即李夢陽所撰(《空同集》卷五十載此序),故此本可定為明李夢陽刻本。而有學(xué)者將此稱為陳序中的“大梁刊本”[1],并無切實的根據(jù)(范欽本與李夢陽本五言詩排序及文字均存在差異,表明范欽本據(jù)刻的“大梁本”并非李夢陽本,詳下文所述)。
上述各本《詠懷詩》的篇數(shù)略有差異,李夢陽本和《百川書志》著錄本均為五言詩八十二篇,未載四言詩;朱承爵本八十篇,四言詩十三篇;“大梁舊刻”本為八十一篇,范欽本同,另范欽本載四言詩兩篇。潘璁本《詠懷詩八十二首》篇題下小注稱:“一本作八十一首,無《幽蘭不可佩》一首?!彼Q“一本”當(dāng)即范欽本。及樸本五言詩八十二篇、四言詩三篇;潘璁本五言詩篇數(shù)同,四言詩十三篇。其中,李夢陽本是現(xiàn)存最早也是唯一的一部阮籍詩單刻單行本,它與范欽本、及樸本和潘璁本除篇數(shù)存在差異外,還表現(xiàn)在:
(一)篇目及排序不同
篇目不同者,如五言《生命辰安在》《鳴鳩嬉庭樹》兩詩,李夢陽本分置為兩首,及樸本同,小注稱:“《漢魏詩集》合前為一首。”而范欽本、潘璁本則合為一首,范欽本篇題下小注稱:“本集《鳴鳩》下別為一首。”潘璁本小注稱:“諸本皆作一首,惟《詩所》以《鳴鳩》別為一首,而無《青鳥海上游》?!?此小注有誤,及樸本亦分作兩首)又《青鳥海上游》詩,李夢陽本、及樸本無此詩,范欽本、潘璁本均載此詩,實為江淹所作而羼入阮籍《詠懷詩》中。范欽本小注稱:“本集無此首而有《幽蘭不可佩》一首。”再如《幽蘭不可佩》詩,范欽本無此詩,李夢陽本、及樸本和潘璁本均載此詩。
至于四言《詠懷》詩,范欽本載《月明星稀》和《天地?zé)煙薄穬墒?。及樸本除此兩首外,又載《清風(fēng)肅肅》一首。覈以潘璁本,范欽本此兩詩實為殘句,如《天地?zé)煙薄吩娒摗懊魅沼程?,甘露被宇。蓊郁高松,猗那長楚。草蟲哀鳴,鸧鹒振羽。感時興思,企首延佇”八句?!对旅餍窍 吩妰H存“月明星稀,天高氣寒”兩句,而誤將本屬《清風(fēng)肅肅》詩中的“嘯歌傷懷……令我哀嘆”六句移植到此詩中。顯然輯自它書,與小注所稱“《初學(xué)記》(《藝文類聚》之誤)有此篇” 相合,印證范欽無從得見宋本阮籍詩集和朱承爵本所載的十三首四言詩。而及樸本所載三首四言詩同潘璁本,表明并非輯自《藝文類聚》,而當(dāng)據(jù)自馮惟訥的《詩紀(jì)》,馮氏當(dāng)又源于朱承爵存余堂本。推測馮惟訥曾見到完整的十三首四言《詠懷詩》,或因《藝文類聚》僅載此三首詩(或殘句),余者未見文獻有征引,有所疑惑遂棄置不刻其余十首詩。及樸本、張燮本皆襲之。而潘璁本則完整地保留了此十三首詩,當(dāng)據(jù)自朱承爵本,后十首分別是《陽精炎赫》《立象昭回》《璣衡運速》《朝云四集》《日月隆光》《登高望遠(yuǎn)》《微微我徒》《我徂北林》《華容艷色》和《晨風(fēng)掃塵》。
潘璁本除《生命辰安在》《鳴鳩嬉庭樹》兩詩合為一首,載《青鳥海上游》詩而及樸本不載外,其余《詠懷詩》諸篇之序同及樸本。而李夢陽本、范欽本均不同于潘本和及本,兩本亦不同。茲以《詠懷詩》前十首為例:
及樸本其一《夜中不能寐》,潘璁本、范欽本同,李夢陽本《于心懷寸陰》。
及樸本其二《二妃游江濱》,潘璁本同,范欽本《誰言萬事艱》,李夢陽本《鸒鳩飛桑榆》。
及樸本其三《嘉樹下成蹊》,潘璁本同,范欽本《嘉時在今辰》,李夢陽本《登高臨四野》。
及樸本其四《天馬出西北》,潘璁本同,范欽本《二妃游江濱》,李夢陽本《夜中不能寐》。
及樸本其五《平生少年時》,潘璁本同,范欽本《嘉樹下成蹊》,李夢陽本《誰言萬事艱》。
及樸本其六《昔聞東陵瓜》,潘璁本同,范欽本《天馬出西北》,李夢陽本《嘉時在今辰》。
及樸本其七《炎暑惟茲夏》,潘璁本同,范欽本《平生少年時》,李夢陽本《生命辰安在》。
及樸本其八《灼灼西隤日》,潘璁本同,范欽本《昔聞東陵瓜》,李夢陽本《鳴鳩嬉庭樹》。
及樸本其九《步出上東門》,潘璁本同,范欽本《炎暑惟茲夏》,李夢陽本《夢游三衢旁》。
及樸本其十《北里多奇舞》,潘璁本同,范欽本《灼灼西隤日》,李夢陽本《清露為凝霜》。
推斷范欽本五言《詠懷詩》以宋本阮籍詩集為底本,緣于該底本佚去四言詩而據(jù)《藝文類聚》所引殘句刻入集中。及樸本三首四言《詠懷》詩源自《詩紀(jì)》。潘璁本四言《詠懷詩》十三首當(dāng)據(jù)自朱承爵本。兩者對《陽精炎赫》等十首詩采取了不同的處理手段,及樸本襲自《詩紀(jì)》而僅刻《月明星稀》等三首,潘璁本則據(jù)朱本悉數(shù)照刻。
(二)文字有差異
現(xiàn)存各本五言《詠懷詩》文字也存在差異,潘本與及本較為接近,推斷所刻《詠懷詩》即據(jù)自及樸本,而及樸本基本據(jù)自《詩紀(jì)》②。異文情況,茲以李夢陽本為底本校以其他三種本子,如:
《于心懷寸陰》“云間有玄鵠”,及本、潘本和范本“鵠”作“鶴”。
《鸒鳩飛桑榆》“豈不誠宏翔”,及本、潘本“誠”作“識”,“翔”作“大”,范本同李夢陽本也是“誠”字,“宏翔”則作“寥郭”。
《清露為凝霜》“明日安可能”,及本、潘本“日”作“達(dá)”,范本同。范本“可能”作“可哀”。
《東南有射山》“云蓋切天綱”,潘本“切”作“寖”,范本作“覆”,及本同李本。
《湛湛長江水》“春氣感我心”,及本、潘本“氣”作“風(fēng)”,范本同李本。
《嘉樹下成蹊》“東西桃與李”,范本、及本和潘本“西”作“園”。
《嘉樹下成蹊》“驅(qū)馬舍之去”,潘本“驅(qū)”作“馳”,范本同,及本同李本。
《殷憂令志結(jié)》“誰其亮我情”,及本、潘本“其”作“云”,范本同李本。
《夸談快憤懣》,范本“快”作“憂”,及本、潘本同李本。
《夸談快憤懣》“情慵發(fā)煩心”,范本、潘本“情”作“惰”,及本同李本。
《開秋肇涼氣》,及本、潘本“肇”作“兆”,范本同李本。
《開秋肇涼氣》“悄悄令人悲”,及本、潘本“人”作“心”,范本同李本。
《朝登洪坡顛》(范本“坡”作“波”)“建木誰能近”,范本、潘本“建”作“庭”,及本同李本。
《朝登洪坡顛》“射子復(fù)嬋娟”,范本、潘本“射子”作“秋月”,及本作“射干”。
《昔年十四五》“千秋百歲后”,范本、及本和潘本“百”作“萬”。
《人知結(jié)交易》“我欲甘一飡”,范本“甘”作“足”,及本、潘本作“并”。
恰如李夢陽序所稱“訛缺姑仍之”,李夢陽本中的闕字可據(jù)范欽本、及樸本和潘璁本校補,如:
《十日出陽谷》“一飡□□□”,范本、及本和潘本作“聊自已”。
《夸談快憤懣》“一飡□萬世”,范本作“傲”,及本、潘本作“度”。
《拔劍臨白刃》“勢路□窮達(dá)”,范本作“自”,及本、潘本作“有”。
《驚風(fēng)振四野》“廽云□□隅”,范本作“集一”,及本、潘本作“蔭堂”。
《周鄭天下交》“玄發(fā)□朱顏”,范本、潘本作“照”,及本作“發(fā)”。
《儒者通六藝》(范本、潘本“藝”作“義”)“缊袍□華軒”,范本作“不”,及本、潘本作“笑”。
李夢陽本也存在衍而奪文者,如《鸒鳩飛桑榆》詩“豈不誠宏翔,扶搖安可期。扶搖安可期,不若棲樹枝”四句,顯屬衍“扶搖安可期”五字而奪下文之句。及本、潘本作“豈不識宏大,羽翼不相宜。招搖安可翔,不若棲樹枝”,范本作“豈不誠寥郭,扶搖安可期。翔羽云霄飛,不若棲樹枝”。誤字者,如《自然有成理》“不見日及華”,“夕”誤刻為“及”字,范本、及本和潘本均作“夕”等。
此外,各本《詠懷詩》保留了據(jù)自它本的校語,頗具參考價值。如《人言愿延年》篇末各本均有小注稱:“一本第五句云:獨處(范本、及本和潘本作‘坐’)山嵓中,惻愴懷所思。王子一(范本、潘本作‘亦’)何好,猗靡相攜持。悅懌猶今辰,計校在一時。置此明朝事,日夕將見欺?!贝税司涓鞅咀鳌棒⒚岚材芴?,山巖在一時。置此明朝事,日夕將見欺”。及樸本《懸車在西南》“嘆息未合并”句,小注稱“嘆息”兩字“《集》作曠世”,則參校了它本阮籍集。潘璁本《詠懷詩》有些校語不見于范欽本、及樸本和《詩紀(jì)》,頗具??眱r值,如《夜中不能寐》“翔鳥鳴北林”句小注稱“翔”字“一作朔”,《灼灼西隤日》“憔悴使心悲”句小注稱“悲”字“一作非”等。
綜上,明代所傳阮籍詩集以單行李夢陽本最具版本價值,但闕字較多而文獻價值不及范欽等本。范欽本可能源自陳振孫著錄本即宋本阮籍詩集(已佚四言《詠懷詩》),而李夢陽本所據(jù)底本不詳。及樸本《詠懷詩》又屬不同于范欽和李夢陽兩本的另一版本系統(tǒng),而是源自馮惟訥《詩紀(jì)》。潘璁本五言《詠懷詩》據(jù)及樸本而刻,同時參校它本,且保留了朱承爵本四言《詠懷詩》十三首,最具文獻價值。
通過本文的初步梳理,得出下述七條結(jié)論:(一)阮籍詩文的流傳包括《集》本和“詩集”(即《詠懷詩》)本兩種形態(tài),阮籍集疑編在東晉時期,而詩集可能在唐代便已結(jié)撰單行流傳。(二)明范欽本是現(xiàn)存最早的阮籍詩文重編本,潘璁本阮籍文即據(jù)之為底本,與及樸本屬不同的版本系統(tǒng)。(三)及樸本校訂了范欽本中阮籍文存在的誤字和闕字,同時保留了今已亡佚的它本阮籍集的異文,頗具??眱r值。(四)阮籍詩集以李夢陽本最具版本價值,是存世唯一的單行本《詠懷詩》,但闕字較多而文獻價值不及范欽等本。(五)及樸本《詠懷詩》基本據(jù)自馮惟訥《詩紀(jì)》。(六)潘璁本五言《詠懷詩》據(jù)自及樸本,且據(jù)朱承爵本保留了它本未見的四言《詠懷詩》十三首,極具文獻價值。(七)??闭砣罴瘧?yīng)以潘璁本為底本,范欽本等為參校本。
注 釋:
①該條材料據(jù)張燮編《七十二家集》本《阮嗣宗集》附錄之《集評》第一條。
②以及樸本與明嘉靖三十九年(1560)甄敬刻本《詩紀(jì)》比對,兩本正文和校語基本相同,也存在部分異文,如《殷憂令志結(jié)》“蟪蛄號中庭”,及樸本“號”作“鳴”;《清風(fēng)肅肅》“仲父佐桓”句,及樸本“仲父”作“仲尼”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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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zé)任編輯:郭德民】
2017-01-28
劉明(1981—),男,山東章丘人,國家圖書館古籍館善本組副研究館員、清華大學(xué)中文系博士生,主要從事古籍版本目錄??睂W(xué)和漢魏六朝集部文獻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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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2-3600(2017)05-006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