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相占

(山東大學 文藝美學研究中心，山東 濟南 250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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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評·書訊

研究中國生態(tài)審美智慧的方法論問題
——以趙鳳遠《莊子的生態(tài)審美智慧解析》為個案

程相占

(山東大學 文藝美學研究中心，山東 濟南 250100)

構建生態(tài)美學需要借鑒古今中外的理論資源，而中國美學史研究也需要在當今視野中不斷深化。正是由于上述雙重“需要”，中國傳統(tǒng)生態(tài)審美智慧引起了學術界的高度重視，相關成果近幾年不斷出現(xiàn)，趙鳳遠的新著《莊子的生態(tài)審美智慧解析》(山東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以下簡稱趙著)就是其中的一部。

本文無意做一篇一般意義上的書評，而是想以趙著為個案，集中討論一下研究中國生態(tài)審美智慧的方法論問題。

方法論不是“點石成金”的魔法技巧，不是操作機械設備的固定程序，而是學術理念與研究規(guī)范所隱含的基本原則。研究中國生態(tài)審美智慧首先要面對的是“歷史還原”與“當代重構”之間的辯證關系。如果一定要將之理解為操作程序的話，那也不妨將這對具有辯證關系的命題理解為如下兩個步驟：第一，歷史還原；第二，當代重構。

歷史還原是任何歷史研究都必須堅持的基本原則，其前提是承認歷史的客觀性，相信歷史研究的首要目的是還原歷史原貌，其基本要求是“論從史出”“無一字無來出”。趙著對此有著清醒的認識，其第一章“莊子生態(tài)審美智慧的形成背景”，分別從文化背景、現(xiàn)實背景與理論背景三方面，討論了莊子時代的特定歷史問題。這就清楚地表明，莊子所面對的不是其身后兩千多年的問題，而是他那個時代的特定問題。強調這一點非常重要，因為只有清醒地意識到這一點，才能夠避免將古人當代化，避免過度乃至無度地拔高古人。學術界不少論著就對這個學術分寸缺乏清晰的認識，經常出現(xiàn)過度美化古人的現(xiàn)象，似乎古人就是先知先覺，他們的思想就是救治當代問題的靈丹妙藥，“藥方只販古時丹”。比如，一些著名學者認為，東方“天人合一”觀念能夠救治現(xiàn)代性危機，代表著人類文明的發(fā)展前景，因此，世界文化格局應該是繼多年“西化”之后的“東化”，等等。這樣的觀點所犯的錯誤就是過度拔高古人。

那么，既然古人的思想是針對特定時代的特定問題而發(fā)的，為什么可以作為今天的思想資源呢？或者說，“當代重構”的依據(jù)與原則又是什么？馮友蘭先生在20世紀50年代曾經提出過“抽象繼承法”，認為中國古代哲學的一些命題可以區(qū)分為“抽象意義”和“具體意義”，其“抽象意義”可以繼承。今天看來，馮先生所說的“具體意義”其實是歷史意義，也就是針對特定歷史語境的意義；“抽象意義”其實是普遍意義，也就是超越歷史語境的意義。根據(jù)這種理解，我們應該追問的是：為什么一些哲學命題能夠具有普遍意義？筆者認為，回答這個問題，必須回到“哲學是什么？”這個更加根本的問題上來。我們認為，哲學是對世界觀、人生觀以及二者關系的理論思考，也就是說，古今哲學之所以能夠相通，是因為其三個核心問題都是一致的。這三個問題所得以衍生的深層結構乃是“人生在世”，即海德格爾所說的“在─世─中”。因此我們認為，可以根據(jù)哲學核心問題所隱含的深層結構，將馮友蘭的“抽象繼承法”改進為“結構關聯(lián)法”——從哲學問題的深層結構入手，提煉那些能夠超越時空的普遍問題并將之關聯(lián)起來。這樣做之所以可能，是因為古今雖然發(fā)生了時代巨變，但人之為人的基本結構、哲學的基本問題卻沒有改變。

趙著雖然沒有從方法論上明確討論上述“結構關聯(lián)法”，但其操作程序則暗合了這一原則，其主體部分依次討論了莊子的“天道觀”(第二章)、“齊物觀”(第三章)、“重生觀”(第四章)與“和樂觀”(第五章)所蘊含的生態(tài)審美智慧。這些問題之所以能夠與當代“生態(tài)審美”這個問題合理地關聯(lián)起來，正因為它們與生態(tài)審美的深層結構相吻合：

第一，生態(tài)審美的自然觀是反對現(xiàn)代機械自然觀的有機自然觀，而莊子的“天道觀”認為，“道為萬物之本”“道自然化生萬物”，道所化生的天地以及生存于天地之間的萬物，都是“一氣流通”的結果——“通天下一氣耳”。這樣的世界不是一個有機械律控制的大機器，萬物之間的關系也不是機械關系，而是相通相融的關系。

第二，生態(tài)審美觀承認萬物各自具有內在價值，萬物都具有生存與繁衍的權利。這就批判了西方現(xiàn)代哲學中的萬物等級制和工具價值論。莊子的“齊物觀”提出“以道觀之，物無貴賤；以物觀之，自貴而相賤”，倡導人們應該“以道觀物”，承認在大道面前萬物平等，反對“以物觀物”的貴賤偏見。

第三，生態(tài)審美相信“自然全美”，反對過度的“自然的人化”，因而注重生命的自然狀態(tài)。這種生命態(tài)度與莊子的“重生觀”與“和樂觀”都有一定的相似性。莊子認為，人的生命應該處于“逍遙”與“自適”的狀態(tài)，決不能因為世俗的名利而戕害生命。

通過上述討論，趙著將其學術目標最終歸結為“莊子生態(tài)審美智慧的當代價值”(第六章)，從而完成了一段學術探索歷程。但是，認真反思之后會發(fā)現(xiàn)，趙著存在的問題也是比較明顯的。這集中體現(xiàn)為對于“審美”的相對忽視上。

趙著標題中的關鍵詞是“生態(tài)審美智慧”，但在其正文中，趙著則將“智慧”替換為“意蘊”，全書所研究的其實是莊子思想中那些與“生態(tài)審美”相關的“意蘊”。這就表明，趙著所探討的主題是“生態(tài)審美”而不是一般意義上的“生態(tài)智慧”。如果按照這個比較嚴格的標準來要求的話，趙著的缺陷就比較明顯：討論“審美”的地方較少。這正是中國美學史研究的難點之一，這個問題的實質是：莊子在何意義上是一個“美學家”？或者說，《莊子》這本書為什么可以作為一部美學著作來闡釋？我們不妨以葉朗先生主編的《中國美學通史》(江蘇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為例。該書先秦卷第五章為“莊子的美學思想”，討論的問題依次為“處物不傷”“無知之知”“適者忘言”“道家的大人境界”“莊子思想的宗教感”等。該書并沒有清楚地論述，這些問題為什么是“美學思想”而不是一般意義上的“哲學思想”？這些問題與審美問題是如何關聯(lián)起來的？

我們無意在這里評價這部美學史，只是借以表明我們的如下看法：既然要從“美學”的角度去闡釋中國歷史文獻，那么，歷史文獻與當代美學視野之間的內在關聯(lián)何在，就是我們必須明確解決的問題。因此，我們這里提出研究中國生態(tài)審美智慧的第三個方法論原則：聚焦審美，也就是將審美問題放在焦點位置，從而更加明確地界定我們的研究對象。趙著應該在這個方面大大增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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