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nèi)容摘要:筆者有幸在幾年前和成都電子科技大學菁英組的同學,在成都文殊院的禪修營活動中體驗了幾天佛教僧侶們的日常生活。在一次以問答形式進行的禪茶會上,關(guān)于佛教信仰的一些問題討論引發(fā)了筆者的思考。佛學中存在的一些令大家困惑的問題其實也正是語言哲學中大家一直爭論不休的話題。名與實,能指與所指,意義與指稱……是這些讓大家疑惑:佛是什么?眾生平等嗎?眾僧向往的極樂世界是什么樣的?歸根結(jié)底,佛學其實也是一門語言哲學,不過這里的語言限于與佛學相關(guān)的追尋與探求。
關(guān)鍵詞:語言哲學 佛學 名與實
機緣巧合,筆者參加了文殊院一個三天兩晚的禪修營體驗活動,短短的幾天時間,對佛教有了一些粗淺的認識,對僧侶們每天的生活起居有了大概的了解。在一次所謂“一茶一會”的禪茶會上,文殊院三位大師對學生們提出的各種疑問進行了精彩解答,其過程宛若一場饒有趣味的辯論賽。大師們巧舌如簧,對答如流,字里行間不僅詼諧幽默還透著對佛學的深刻領(lǐng)悟。談話結(jié)束后,許多問題還一直縈繞在腦海中,揮之不去。筆者最大的感受就是這些大師不僅是佛學家還是語言學家,哲學家,詭辯家。但他們的答案也并不都能使所有人信服,他們辯論的很多問題則更是語言哲學上的問題,以下是筆者對問答的回憶記錄以及感想:
問題一:
學生:請問大師,你們出家有沒有考慮過父母的感受,如果說佛的目的是要普度眾生,解救受苦的百姓于水火之中。那你們的父母也是眾生之一,你們出家,棄他們于不顧,這不是違反了你們出家的目的了嗎?你們出家的行為可能會造成父母的悲傷,那不是與普度眾生的旨意相違背了嗎?
大師:首先,如果我們的父母生活貧苦,我們還是會在能力范圍之內(nèi),為他們提供相應(yīng)的幫助,也就是說不會完全棄他們于不顧。其次,我們出家的行為并不會造成父母的悲傷,相反他們會擁有更大的滿足感。不信,你們可以去做一個調(diào)查,隨便問問那些孩子出家的父母,我敢肯定他們的滿足感絕對比那些兒女是企業(yè)精英白領(lǐng)的父母更強。
問題二:
學生:我有一個問題請教師傅,我們以前學過馬克思的唯物主義理論,其主要思想便是:“意識是對客觀存在近似的,能動的反映,任何意識都是客觀存在的反映,都能從客觀實在找到原型?!崩纾鞣饺诵叛龅囊d是根據(jù)白人的形象來塑造的,而佛陀則是根據(jù)古印度的悉達多王子的形象塑造的,而其他的菩薩、羅漢等也都有我們東方人的特點。請問您是怎么看待佛教與唯物主義之間的關(guān)系?
大師:佛主長什么樣,這些都是表面的東西,是空的,我們不必去深究。我們需要學習的是佛的思想,佛所倡導(dǎo)的善。如果非要有一個解釋的話,佛主有東方人的特點,那恰好也說明了眾生都有佛性,只要苦加修煉,任何人都能立地成佛。再者,佛主的形象并不說明他是一個長得像人的神或超人,他是人們心目中所能想到最佳的形象,是人們心中最美好的,最神圣的標志。
問題三:
學生:請問大師,這幾天,我發(fā)現(xiàn)各位師傅所穿的服裝不論顏色還是樣式上面都有不同,有的是棕色的,有的是深灰色的,有的是淺灰色的還有的是橘黃色的,這些衣服有沒有一個具體的劃分,如哪一種僧人要穿哪一種衣服?
大師:為什么在你們的眼中看的永遠是不同,我們就不覺得這些衣服有什么不同,只要能穿就可以了,你管他是什么顏色,什么樣式。這些都是表象,不應(yīng)該被關(guān)注。
問題四:
學生:既然你們佛家提出不應(yīng)注重于“形”,注重于“表象”,那為什么要修這么多寺廟,建這么多佛的雕像,還要每天早晚朝拜、吃齋念佛來做這些類似于“形”的工作?你們完全可以找一個空曠的地方打坐沉思就行了??!
大師:想和做是不同的,舉個簡單的例子。我現(xiàn)在說我想和旁邊的這位女生結(jié)婚生孩子,那我是不是這樣想一想,我們就已經(jīng)結(jié)婚還有孩子了呢。很多東西光想是不切實際的,必須要付諸于時間去做,這就是我們?yōu)槭裁匆匏聫R,早晚念經(jīng)拜佛的原因了。
問題五:
學生:在僧人們的晚課《佛說阿彌陀經(jīng)》中有幾句經(jīng)文是對僧人所向往的天國或極樂世界的描述,其中講道:“又舍利弗。極樂國土,有七寶池,八功德水,充滿其中,池底純以金沙布地。四邊階道,金、銀、琉璃、玻璃合成。上有樓閣,亦以金、銀、琉璃、玻璃、硨磲、赤珠、瑪瑙而嚴飾之。池中蓮花大如車輪,青色青光、黃色黃光、赤色赤光、白色白光,微妙香潔?!边@些對極樂世界的描述,用現(xiàn)代的話來說就是完全布滿了金錢,物質(zhì)的享受。水池中布滿金沙;金、銀、琉璃、玻璃合成的階道;硨磲、赤珠、瑪瑙裝飾的樓閣。您一直強調(diào)說佛家倡導(dǎo)的是“空”,“靜”,“靈”,那為什么要用這些物質(zhì)上的東西來作為激勵僧人們苦苦修行的潛在動力呢。難道,這些勤于修行的僧人們所做的一切就是為了死后能去到那么一個用黃金,寶石堆砌而成的宮殿之中嗎?
大師:我一再強調(diào),這些東西其實都只是表象,是一個象征,一個我們認為是最圓滿,最美好的象征。它可能不一定就是這樣的,但目前,就我們自己所能描述的東西中,它是我們認為最圓滿的,但它實質(zhì)上可能并不是這些東西,只是一個最圓滿的結(jié)局而已。
在問題一中,大師的回答存在兩個問題:首先,佛學有云:出家之人應(yīng)斷絕七情六欲,保證六根清凈。如果他們出家之后仍舊去管父母的生活起居,滿足父母的各項所求,那必定做不到六根清凈,無法安心修行。但如果他們置父母于不顧,也是不對的。因為他們修行的目的之一是普度眾生,可父母亦是眾生之一,又不能置他們于不顧。其次,佛教中存在的一些現(xiàn)象很難與他們提出的一些戒律相一致,例如“七情六欲”中的七情“喜、怒、哀、懼、愛、惡、欲”是不能全部斷了的,其中的“愛”本身應(yīng)是一種好的情感,不管是愛家人,愛戀人還是愛蕓蕓眾生都是善的一種表現(xiàn)。如果連“愛”的情感都斷了,那如何來愛所有人,如何來普度眾生呢。
而在問題五中,大師的話也并非無懈可擊,難道在僧人的眼中,在他們所能描述的東西中,唯有用寶石黃金建成的宮殿,水池才是最圓滿的嗎。正如洛克的“觀念論”指出的那樣:The meanings of linguistic expressions are the ideas in the mind,他們既然這樣說了,心里必定也就是這樣想的。雖然大師強調(diào)他所想表達的其實不是語言的表層含義,而是所謂的最圓滿的結(jié)局,可是這樣的結(jié)局卻是抽象的,大家無法想象,因此只能借助于他們思想中認為最舒服,最美好的形象和事物來表達??墒峭瑢W們卻“誤將描述語當成了專名”,想到的只是這些描述語的所指。再者,用佛教自己的理論來說,如果真的世界萬事萬物都是平等的,那么為什么一定是黃金琉璃裝飾的樓閣才是最圓滿的,而平時常見的木頭建造,小花小草點綴的茅草屋卻不是呢。語言是人類用來表達自己思想的最佳途徑,但很多東西卻是只可意會而不可言傳。佛家在追求一種超越世俗的精神,旨在普度眾生??苫蛟S正是因為這樣的一種精神或信仰超越了世俗,所以俗人很難理解那樣一種抽象的理念信仰,而僧侶們也一直在苦苦參悟其中的真諦。然而,無法理解,就無法表達,無法表達亦無法說服別人。為了廣泛地傳播佛道,他們只能盡可能的尋找類似的東西來將其形象化,使眾人能盡可能地理解。
縱觀這些問答,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學生的疑問來自于對語言所表達的實質(zhì)東西的苦苦追求,即在想法設(shè)法地找出“能指”所代表的“所指”是什么?;蛘哒f是在不斷地顛覆僧人們名與實的不符,言與行的不一致。而大師們則一直強調(diào)一點,學生們問的很多東西都是表象,即都是虛的、空的、不真實的。在他們心中,唯一真實的只有他們自己對佛無法用語言表達、描述清楚的信念,還有他們向往的極樂世界或者說最圓滿的世界。其實所有的這些說法都在繞著“名與實”旋轉(zhuǎn)。要找到他們爭論的原因,我們可以回溯到先秦時期的名實之爭,公孫龍在其名篇《名實論》之中提到:“夫名實謂也”。由于后人對該句話所加標點位置的不同,句子的理解也各有偏見。大多數(shù)學者認為,該句的標點應(yīng)是:“夫名,實謂也”即“名是用來稱呼實的”。而少數(shù)學者認為該句的標點應(yīng)是“夫名實,謂也”即“名實的問題是一個稱謂問題”。
從很久以前的爭論,我們就可以看出,上述討論中學生是把句子斷成了“夫名,實謂也”,認為“名”是用來稱呼“實”的,有一個名就必定有一個實與之對應(yīng)。他們想探究清楚“名”下的“實”到底是什么,并要驗證“名”是否副“實”。而僧侶們則是佛主心中坐,認為“夫名實,謂也”,“名”與“實”不過都只是個稱謂,是語言表達的問題,沒必要去追究到底名是否副實,要追究的是你心中那種說不出,道不明的情感是否離佛主更近了。僧俗雙方各執(zhí)一詞,大師們在無法辯駁時還可以借口說這就是僧與俗的差別,認為理解不了佛教那種抽象思想的人就是沒有慧根的俗人。但最終我們要做的不是判斷孰對孰錯,而是在這一討論中,對佛的理念,宗旨有更多的了解與升華,同時對語言哲學致以更高的敬意。
(作者介紹:周鴻,昭通學院助教,研究方向:英語翻譯理論與實踐、商務(wù)英語翻譯、英語口譯,語言與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