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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體空間與生活空間
      ——梅洛-龐蒂論身體與空間

      2019-01-05 21:18:46馬元龍
      中國人民大學(xué)學(xué)報 2019年1期
      關(guān)鍵詞:龐蒂空間性梅洛

      馬元龍

      在西方傳統(tǒng)哲學(xué)中,盡管康德將空間與時間作為兩種并列的先驗表象,但時間始終受到高度重視,因為它既是一個嚴峻的難題,又是一個致命的誘惑。與此相反,空間似乎不是一個問題。不成問題的不僅只有空間,還有身體。身體之不成問題,當(dāng)然與崇尚理性/精神、貶低感性/肉體的形而上學(xué)傳統(tǒng)密切相關(guān);空間之不成問題,則是因為它似乎不證自明。直到梅洛-龐蒂的《知覺現(xiàn)象學(xué)》[注]法語的《知覺現(xiàn)象學(xué)》有兩個版本:Maurice Merleau-Ponty.Phénoménologie de la Perception.Paris:Gallimard,1945; Merleau-Ponty.Phénoménologie de la Perception.Paris:Gallimard,1976。本文依據(jù)1976年版本。此書英譯本也有兩個:其一是Colin Smith的譯本,Maurice Merleau-Ponty.Phenomenology of Perception. London& New York:Routledge Press,2002;其二是Donald A.Landes的譯本,Maurice Merleau-Ponty.Phenomenology of Perception.London & New York:Routledge Press,2012。本文依據(jù)2012年英譯本。問世,身體、空間,以及身體與空間的關(guān)系[注]身體與空間的關(guān)系是《知覺現(xiàn)象學(xué)》重點探討的問題,在西方學(xué)界已有比較深入的研究,比如Stephen Priest.Merleau-Ponty(New York:Routledge,1998)一書的第6章;David Morris.The Sense of Space(Albany:St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 Press,2004;Scott L.Marratto.The Intercorporeal Self.Albany:St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 Press,2012)一書的第2章。但在漢語學(xué)界,只有兩三篇文章討論過這個問題,文獻征引不太可靠,論證深度也不夠。才得到真正的澄清。

      一、身體作為知覺主體

      梅洛-龐蒂的知覺現(xiàn)象學(xué)必須放到現(xiàn)象學(xué)的整個歷史中才能得到準確的理解。在梅洛-龐蒂看來,盡管康德、胡塞爾和海德格爾為彌合主體與客體的二元對立各自做出了杰出的貢獻,但他們并未真正實現(xiàn)這個目標,因為康德的主體其實是一個無身體的先驗主體,胡塞爾的意識是一個無身體的先驗意識,而海德格爾的此在則是一個完全憑借意識的自為的存在。梅洛-龐蒂認為,對象的顯現(xiàn)當(dāng)然是通過主體而發(fā)生的,但這個知覺主體首先是身體而非意識?!懊仿?龐蒂力圖回到真正的知覺主體:它不是一個知性的主體,世界在它面前以一種透明的方式展開,而是一個通向超然的世界的具有身體的主體。”[注]Renaud Barbaras.“Perception and Movement:The End of the Metaphysical Approach”.in Fred Evans and Leonard Lawlor(ed.).Chiasms:Merleau-Ponty’s Notion of Flesh.New York:St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 Press,2000,p.77.梅洛-龐蒂把知覺主體定位于身體,就等于宣告對象不是在意識之中,而是在鮮活的感覺之中被給予。但他同時指出,如此給予的對象強烈占據(jù)了我們的注意力,以致我們自然而然地意識不到對象得以被給出的境域。也就是說,我們在知覺經(jīng)驗中只意識到對象,但卻意識不到對象—境域結(jié)構(gòu)(the object-horizon structure)。一個顯而易見但又為人熟視無睹的事實是,要想看見一個對象,我們必須從某個視角出發(fā),也就是說,必須采取某個視角。這一基本事實雖然限制了我們對對象的知覺,但這種限制并非一個消極因素,而是使事物能夠作為對象出現(xiàn)的積極條件。故此梅洛-龐蒂說:“對象—境域結(jié)構(gòu),或者說視角,并不是我想看見對象時的障礙:因為正如它是使諸對象相互區(qū)別的手段一樣,它也是使它們得到揭示的手段。”[注]Maurice Merleau-Ponty.Phenomenology of Perception.London & New York:Routledge Press,2012,p.70.這一點類似于海德格爾在解釋學(xué)中對前見所做的辯證剖析:理解絕不可能在一片空白的心靈中發(fā)生,此在只有以各種前見為基礎(chǔ),才能讓理解得以發(fā)生。不過值得指出的是,雖然梅洛-龐蒂揭示了客觀主義思想源于對象—境域結(jié)構(gòu)的遮蔽,但他并未走向絕對的主觀主義和不可知論,因為他充分考慮了知覺的悖論:知覺的固有性(immanence)和超越性(transcendence)。也就是說,知覺不僅總是特定視角內(nèi)的知覺,而且能超越特定視角走向?qū)ο?。梅?龐蒂說,正是知覺的這一悖論,亦即為我而存在(being-for-me)但又自在(being-in-itself),使得對象成為“真實的”對象。所謂對象的“真實”,就是在知覺中被給予而又超越知覺。

      這一切與身體有何關(guān)系呢?當(dāng)然有。因為我之所以能知覺,之所以有視角,歸根到底是因為我有一個身體?!吧眢w就是在世界中存在的媒介,對一個有生命的存在者來說,有一個身體意味著與一個確定的環(huán)境相統(tǒng)一,意味著與某些籌劃相融合,意味著始終致力于這些籌劃?!盵注]Maurice Merleau-Ponty.Phenomenology of Perception.London & New York:Routledge Press,2012,p.84.其實這句引文也很激進,因為它毫不含糊地表明身體就是我們在世界中的存在。也許覺得這個表述的力度還不夠,梅洛龐蒂后來干脆毫不含糊地說:“我不在我的身體的前面,我就在我的身體中,或者說我就是我的身體?!盵注]Maurice Merleau-Ponty.Phenomenology of Perception.London & New York:Routledge Press,2012,p.151.只有在超越唯物論、唯心論和身心二元論的意義上才能充分把握這句話的分量。身體就是視角,身體就是我們在世界中的存在,身體就是主體,就是對象作為真實對象出現(xiàn)的條件?!霸谑澜缰写嬖凇?being-in-the world)是海德格爾為批評胡塞爾而提出的一個關(guān)鍵概念,目的是要論證絕對的懸置和還原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因為此在的存在首先就是“在世界中存在”。海德格爾的“在世界中存在”主要是基于此在對存在的“領(lǐng)悟”而實現(xiàn)的。對此梅洛-龐蒂難以認同,因為他認為最為元始的“在世界中存在”首先不是通過意識層面的領(lǐng)悟?qū)崿F(xiàn)的,而是前意識、前人格的身體存在,所以他說:“身體是在世界中存在的媒介,對一個生命體來說,有一個身體就意味著被牽連進了一個確定的環(huán)境,就意味著把自己等同于某些籌劃,并持續(xù)致力于這些籌劃?!盵注]Maurice Merleau-Ponty.Phenomenology of Perception. London & New York:Routledge Press,2012,p.84; Merleau-Ponty.Phénoménologie de la Perception.Paris:Gallimard,1976,p.97.這里的projets/projects漢語一般翻譯為“方案、計劃”,梅洛-龐蒂用這個詞語顯然與海德格爾對projekt的使用有關(guān)。陳嘉映和王慶節(jié)在翻譯《存在與時間》時將這個詞語十分恰當(dāng)?shù)胤g為“籌劃”,因為“籌劃”在漢語里內(nèi)在地包含了周密考慮的意思,基本吻合海德格爾對意識的強調(diào)。本文將梅洛-龐蒂的projets/projects也翻譯為“籌劃”,并非沒有考慮到他在討論身體時對意識的抵制??陀^主義思想起源于身體(也就是對象—境域結(jié)構(gòu)或者視角)之被遮蔽,而身體的遮蔽又起源于我們將自己的身體僅僅當(dāng)作一個物體,梅洛-龐蒂認為,對客觀思想和客觀世界的發(fā)生,這是一個決定性的時刻。知覺現(xiàn)象學(xué)的基礎(chǔ)就是將身體而非意識確立為知覺主體,正是這一點將其與康德、黑格爾、胡塞爾和海德格爾決定性地區(qū)別開來,因為“將身體引入主體性的定義,由此將意識主體轉(zhuǎn)換到知覺主體,這暗示著我們的行為不是單純地接受意識的支配,同時也暗示著,意指行為不僅僅由意識產(chǎn)生,身體同樣擁有意向能力”[注]張穎:《意義與視覺——梅洛-龐蒂美學(xué)及其他》,12頁,北京,北京時代華文書局,2017。。如果身體才是真正元始的知覺主體,如果對象只有通過身體才能作為真實的對象給出,那么割裂身體與對象,認為對象獨立于身體的一切認識論就都難以成立。因此,理解身體成為哲學(xué)至關(guān)重要的頭等大事。

      然而無論是在歐洲的理性主義哲學(xué)傳統(tǒng)中,還是在后來新興的英國經(jīng)驗主義哲學(xué)傳統(tǒng)中,身體從來都不是一個值得關(guān)心的問題,因為身體僅僅被當(dāng)作空間之中的一個物體。隨著近代科學(xué)的興起,身體逐漸進入人們的視域,但無論是機械生理學(xué)還是傳統(tǒng)心理學(xué),仍然把身體僅僅視為一個與其他外在事物無本質(zhì)區(qū)別的對象。對機械生理學(xué)來說,身體無非不過是一個對象,由各個部分組成,而且這些組成部分之間只有一種外在的空間關(guān)系。根據(jù)這種解釋,身體無非不過是一臺復(fù)雜而精密的機器,而因果關(guān)系就必然成為理解身體的基本原則。但是,一些因為身體損傷而導(dǎo)致的疾病卻證明了因果解釋的無效,比如幻肢(the phantom limb)現(xiàn)象和痛感失認癥(anosognosia)。在幻肢中,早已不存在的肢體為何還會疼痛?在痛感失認癥中,既然肢體受到了刺激,為何不被感知?既然患者明明看見了自己的某一肢體,但為何將其當(dāng)作不屬于自己身體的事物?當(dāng)機械生理學(xué)行不通的時候,人們只好轉(zhuǎn)而求助格式塔心理學(xué)。關(guān)于身體,格式塔心理學(xué)的最大貢獻在于它發(fā)現(xiàn)身體與一般外在事物具有一種根本差異,即身體的恒在性(permanence):“事實上,我自己的身體反對被探索,并且總是從相同的角度向我顯現(xiàn)。身體的恒在性并非在世界之中的恒在性,而是站在我一邊的恒在性。說我的身體總是靠近我或者總是為了我出現(xiàn)在那里,就等于說它絕不會出現(xiàn)在我面前,我不能將它鋪設(shè)在我的凝視之下,它停留在我的全部知覺的邊沿,它與我同在?!盵注]Maurice Merleau-Ponty.Phenomenology of Perception. London & New York:Routledge Press,2012,p.93;Merleau-Ponty.Phénoménologie de la Perception.Paris:Gallimard,1976,p.106.“il est avec moi/ it is with me”可翻譯為“它與我同在”。身體的恒在性具有三個基本含義:第一,身體是一個始終伴隨我的對象,外在事物可以脫離我的知覺,但我的身體時刻處于知覺之中。第二,始終與我同在的身體本身卻又是不可觀察不可探究的。我可以用我的身體觀察外在事物,打量它們,操控它們,在它們周圍走來走去,但我絕不可能觀察我的身體本身。第三,身體之所以不可能成為一個探索對象,乃是因為身體本身是對象的必要條件:“就其觀看和觸摸世界而言,我的身體既不能被看見,也不能被觸摸。只有借助身體才能有對象,正是這一事實使身體不能成為一個對象或者不能被‘完全建構(gòu)’。”[注]盡管格式塔心理學(xué)家們已經(jīng)為區(qū)別身體與外在事物提供了一切必要的東西,但他們?nèi)匀晃茨艹晒⒍邊^(qū)別開來?!耙驗?,借助一種非常自然的做法,他們把自己安置進了無人格思想的領(lǐng)域;當(dāng)科學(xué)認為自己能在其觀察中準確辨認哪些來自觀察者,哪些來自對象的絕對屬性時,它常常參照這種無人格的思想?!盵注]Maurice Merleau-Ponty.Phenomenology of Perception. London & New York:Routledge Press,2012,p.94,p.97.也就是說,盡管格式塔心理學(xué)揭示了身體的恒在性、身體的不可探索性以及身體之于對象的必要性,但它仍然在追求或者幻想一種可以脫離身體、與個人無關(guān)的客觀思想。它一方面宣布身體的不可探索性,另一方面又試圖將主體的經(jīng)驗對象化、客觀化。由此,身體經(jīng)驗被降級為身體的表現(xiàn),不再是一種鮮活的現(xiàn)象,而是變成了一種心理事實。格式塔心理學(xué)關(guān)注身體經(jīng)驗,或者說關(guān)注意識,但是它把意識從主體的世界和主體的存在中抽離出來,將其與主體的身體分離。它不知道,“作為意識,或者說作為經(jīng)驗,就是與世界、身體和他人進行一種內(nèi)在的交流,就是與之同在,而不是站在旁邊袖手旁觀。關(guān)注心理學(xué)必然就是,在運行于現(xiàn)成事物之間的客觀思想的掩飾之下,遭遇一種原始的與物相通,沒有這種相通,就不可能有客觀知識”[注]Maurice Merleau-Ponty.Phenomenology of Perception. London & New York:Routledge Press,2012,p.99.黑體為原文和英譯本所標。在此梅洛-龐蒂清楚地表明,意識或經(jīng)驗只存在于真實的生存中,決不可能被抽離出真實的生存來做對象化的思考。而且,意識或經(jīng)驗打交道的對象不是現(xiàn)成的對象,意識或經(jīng)驗與對象相互生成。。

      二、身體空間:身體存在的空間性

      客觀主義思想不知道身體是對象得以可能的條件,因為它認為身體僅僅只是空間之中的純?nèi)灰晃?。就常識而言,身體似乎的確和空間之中的其他事物沒有什么不同。這種觀點貌似正確,其實不僅不理解身體,而且不理解空間,尤其是不理解身體之于空間完全不同于其他事物之于空間。身體存在的空間性與一般外在事物的空間存在是完全不同的??陀^主義思想把空間理解為抽象的無人格的物理空間,所以將身體視為空間之中的純?nèi)灰晃?,從而完全誤解了身體存在的空間性。梅洛-龐蒂并不否認物理空間的存在,但他提醒我們注意,物理空間并非現(xiàn)象學(xué)的空間,并非身體經(jīng)驗中直接給出的空間。要想真正理解空間,必須先理解身體;要想真正理解身體,必須先理解身體存在的空間性;要想真正把握身體存在的空間性,必須將身體還原到身體經(jīng)驗本身之中。我們總是將一般外在事物感知為一個三維的立體事物,但這并非我們感知自己身體的方式。在鮮活的身體經(jīng)驗中,“我的身體對我來說乃是面向某一任務(wù)的姿勢,不管這個任務(wù)是現(xiàn)實的還是可能的。”[注]Maurice Merleau-Ponty.Phenomenology of Perception. London & New York:Routledge Press,2012,p.102,p.104.這就是說,身體是面向一項任務(wù)的姿勢,而非一個客觀實物。梅洛-龐蒂指出,與外在事物的空間性不同,身體的空間性其實不是一種位置性的空間性(positional spatiality),而是一種處境性的空間性(situational spatiality)。對于處于位置性空間之中的事物,我們具有明確的意識;但對于處于處境性空間之中的身體,我們通常并無明確意識。比如,當(dāng)我坐在書桌前閱讀或?qū)懽鲿r,我不會意識到我的肩或腰的位置,或者說我的肩與腰被籠罩在了我對我的雙手的意識之中。當(dāng)我準備從座椅上起身并抬手去拿煙斗時,我的手的位置也不是我理性地根據(jù)手與前臂的角度,前臂與胳膊的角度,胳膊與身軀的角度,以及身軀與地面的角度來測定的。我對煙斗的位置具有一種絕對的知識,由此我知道我的手和身體在哪里,就像原始人在沙漠中總是能準確定位自己,無須回憶或者計算自己行走的距離和產(chǎn)生的偏差。正是在這個意義上,梅洛-龐蒂說:“身體空間有別于外在的空間,它能籠罩它的組成部分,而非將它們并排展示出來,因為它是劇院為了讓觀眾清楚觀劇而必需的黑暗,是為了讓行動及其目標站出來而必需的沉睡的地基和模糊的力量,它是非存在(non-being)的地帶,正是在這個地帶之前,清晰的存在者、各色人物和要點才能出現(xiàn)?!盵注]Maurice Merleau-Ponty.Phenomenology of Perception. London & New York:Routledge Press,2012,p.103.梅洛-龐蒂所謂的要點(point)和人物(figure)指的是一切從背景中“站出來”的具體事物。

      因為身體空間是一種以模糊和黑暗為本質(zhì)的處境性空間,所以它的基礎(chǔ)不是抽象的長寬高三維,而是事物—背景(figure-background)結(jié)構(gòu),或要點—境域(point-horizon)結(jié)構(gòu):“要點—境域結(jié)構(gòu)就是空間的基礎(chǔ)?!盵注]Maurice Merleau-Ponty.Phenomenology of Perception. London & New York:Routledge Press,2012,p.102,p.104.格式塔心理學(xué)正確指出了事物的顯現(xiàn)離不開曖昧的背景,但它忽視了身體至關(guān)重要的作用。梅洛-龐蒂認為,事物之所以能夠從曖昧的背景中顯現(xiàn)出來,那是因為我的身體被其任務(wù)極化(polarized)了,它面向這些任務(wù)而生存,把自己盤繞起來以便抵達其目標。因此,事物—背景結(jié)構(gòu)并非一個二元結(jié)構(gòu),而是一個暗含了身體的三元結(jié)構(gòu):“就我們目前關(guān)心的空間性而言,人們自己的身體乃是始終暗含在事物—背景結(jié)構(gòu)中的第三項要素,每一個具體的事物都是在外在空間和身體空間這一雙重境域的映襯下根據(jù)某一視角顯現(xiàn)的?!盵注]Maurice Merleau-Ponty.Phenomenology of Perception. London & New York:Routledge Press,2012,p.103.將對象—境域結(jié)構(gòu)理解為一個包含身體在內(nèi)的三元結(jié)構(gòu),是理解梅洛-龐蒂身體空間理論的一個難點,關(guān)鍵是要知道,身體是這一結(jié)構(gòu)得以可能的必要條件。也就是說,這一結(jié)構(gòu)之所以是空間的基礎(chǔ),乃是因為它暗含了身體。沒有身體的極化,就不可能有意向性,對象就不可能作為對象從境域或者背景之中站出來。脫離直接的身體經(jīng)驗,不僅不能正確理解身體的空間性,而且還會誤解空間的身體性。

      因此,完全不像康德理解的那樣,不是客觀空間使得我的身體能夠被理解,而是我的身體創(chuàng)造、帶出了空間。身體是空間得以產(chǎn)生的條件。當(dāng)我們說桌上有一支鋼筆時,表面上看,這是對桌子與鋼筆的純粹空間關(guān)系的陳述,其實不然?!霸谥稀敝跃哂幸饬x,乃是因為我在思想中總是把自己寄寓在了桌子或者鋼筆之中,我把用以描述我的身體與外在事物之關(guān)系的范疇?wèi)?yīng)用到了桌子與鋼筆的關(guān)系之中。沒有這種基于身體的人類學(xué)經(jīng)驗,上下左右、遠近高低這些空間范疇全都毫無意義。梅洛-龐蒂認為,幾何空間只是身體空間主題化后的結(jié)果,尋求幾何空間其實就是將原本被籠罩的曖昧的身體空間明晰化,使之變得可以理解。沒有身體空間這個源泉,幾何空間將毫無意義。同質(zhì)的幾何空間之所以能表達身體空間的意義,只是因為它從身體空間接受了這種意義。因此,“我的身體存在于我絕不只是一個空間碎片,對我來說,如果我沒有身體,就根本不會有空間這種東西”[注]Maurice Merleau-Ponty.Phenomenology of Perception. London & New York:Routledge Press,2012,p.104.梅洛-龐蒂說沒有身體就沒有空間,意思是說,身體在世界中的存在生發(fā)了空間。。梅洛-龐蒂一再重申,元始的空間乃是身體空間,空間是身體帶出來的,因為身體并非空間之中的純粹一物,身體的空間存在完全不同于一般事物的空間存在,它是使空間成其為空間的必要條件。然而,最難理解的就是這一點,因為得到主客二元對立思想支持的常識極易讓人相信,如同其他外在事物一樣,身體只是空間之中的一物而已。為此,梅洛-龐蒂建議我們結(jié)合行動以理解身體的空間性:“如果身體空間和外在空間形成了一個實踐系統(tǒng),前者乃是對象能夠在其映襯之下站出來的背景,或者說是對象能夠在其前面作為我們的行動目標出現(xiàn)的虛空,那么很清楚,正是在行動之中身體的空間性被帶出來了,而且對行動本身所做的分析能夠讓我們更好地理解空間性。通過思考行動中的身體,我們可以更清楚地看見身體如何占據(jù)(inhabit)空間。因為運動不會滿足于消極地承受空間和時間,而是積極地呈現(xiàn)它們,它按時空原本的意義接受它們,這種意義在既已制定的陳腐的處境中被抹除了?!盵注]Maurice Merleau-Ponty.Phenomenology of Perception. London & New York:Routledge Press,2012,p.105;Merleau-Ponty.Phénoménologie de la Perception.Paris:Gallimard,1976,p.119.本文將habite/inhabit翻譯為”占據(jù)”是深思熟慮后的結(jié)果,下文會澄清這樣翻譯的理由。為了更清楚地理解空間如何在身體的行動中被帶出來,梅洛-龐蒂重新解釋了發(fā)生在斯奈德(Schneider) 身上的精神性失明(psychic blindness)[注]Schneider是德國神經(jīng)癥學(xué)家和精神癥學(xué)家Kurt Goldstein的病例報告über die Abh?ngigkeit der Bewegun-gen von optischen Vorg?ngen中的患者,梅洛-龐蒂在《知覺現(xiàn)象學(xué)》中詳細介紹了他的癥狀。。斯奈德能夠毫無困難地從口袋里掏手絹擤鼻子,但當(dāng)人們要求他用手虛指(不接觸)自己的鼻子時,他卻幾乎做不到。需要吸煙時他能從火柴盒里取火柴打火點煙,但在無此需要時,他卻很難辨認人們擺在他面前的火柴盒。他能準確伸手拍打叮咬他的蚊蟲,但當(dāng)人們要他指示被叮咬的部位時,他卻十分困難。進出房間時他能開門關(guān)門或者敲門,但當(dāng)要求他完成一個虛擬的敲門行動時,他卻十分困惑。他甚至能制作錢包,因為這是他的工作,是他的習(xí)慣行動,但脫離工作場所讓他穿針引線,他便不知所措。斯奈德并非絕對不能完成上述行動,但必須經(jīng)過一番理性的實踐和分析才能成功。比如,為了虛指自己的鼻子,他必須首先尋找到自己的手,并提示自己鼻子是五官之一,長在頭上,位于眼睛之下和嘴巴之上,然后他還需做一些準備動作去尋找“虛指”這一行動,最后才能完成這個任務(wù)。也就是說,如果不首先借助分析找到相應(yīng)的身體組織,并把自己放進類似的實際情境之中,他就不可能完成這些任務(wù)。

      斯奈德的癥狀與他的大腦在戰(zhàn)爭中受到的損害密切相關(guān),但具體原因則莫衷一是,因為從生理學(xué)上看他的視覺完好無損。經(jīng)驗主義認為,觸覺與視覺原本是獨立運作的功能,但在斯奈德這里,它們糾結(jié)在了一起,不借助切實的觸摸,他的視覺就不能單獨發(fā)揮作用。因此,他只有在抓取對象時才能看見對象。理性主義則認為,斯奈德的問題不在于他的視覺必須依賴觸覺,而在于他不能夠把自己的任務(wù)概念化。梅洛-龐蒂認為,經(jīng)驗主義求助于生理因果律,但其解釋缺乏因果律所必需的根據(jù);理性主義則完全置身體于不顧,單純從脫離直接經(jīng)驗的意識出發(fā)去解釋,同樣不足為訓(xùn)。就主體與其行動的關(guān)系而言,人們通常認為,要么主體自發(fā)地做出相應(yīng)行動,要么對自己的行動進行思考。然而梅洛-龐蒂發(fā)現(xiàn),主體施行任何行動都必須要有其身體空間作為背景。斯奈德在施行抓取和虛指兩種行動時表現(xiàn)出強烈的反差,是因為他在施行具體行動時正常擁有身體空間作為其行動背景,而在施行抽象行動時則缺乏必需的身體空間作為其行動背景。經(jīng)驗論和理智論都不知道行動必須要有作為其背景的身體空間。這種無知又源于另一種無知:它們不知道我們的身體空間是一種處境性的空間,它們只有一種位置性的空間知識,認為空間就只能是位置性的空間。根據(jù)這種空間觀念,關(guān)于某物的位置意識只能是一種清晰的再現(xiàn),一種確定的表象,對象要么存在,要么不存在,絕不可能以一種曖昧的方式存在。然而這并非我們唯一的空間,我們還有一種更加根本的空間,也就是處境性的身體空間。我們對這種處境性的空間的意識完全不是一種清晰的意識,但也不是精神分析學(xué)意義上的前意識或無意識,而是我們與對象存在論意義上的共在。與位置性的空間意識相關(guān)的是客觀空間或者物理空間,與處境性的空間意識相關(guān)的是身體空間。梅洛-龐蒂的可貴之處在于,他不僅區(qū)分了兩種空間意識和兩種空間,而且他還發(fā)現(xiàn):“身體空間可以被給予給抓取意向,但未必會被給予給認識意向。”[注]這就是說,身體空間始終與具體意向聯(lián)系在一起,但有可能與抽象意向分離,發(fā)生在斯奈德身上的正是這種分離。在將自己插入他所熟悉的實際環(huán)境時,他的身體是可資利用的手段,但在表達某種自發(fā)而自由的空間思想時,他的身體就不再可資利用了。

      沒有身體空間中的身體作為根據(jù),我們就不可能做出任何行動。但身體作為一切行動的必要條件,不僅因為它是所有行動必不可少的根據(jù),而且還因為它對行動結(jié)果的預(yù)期至關(guān)重要,沒有這種預(yù)期,也不會有任何行動。是以梅洛-龐帝說:“在作為第三人稱進程的運動和作為運動之表象的思想之間,還有我們對運動結(jié)果的預(yù)期或把握——這種預(yù)期或把握必須要有作為運動動力的身體來保證,還有一種‘運動籌劃’,或者說一種‘運動意向’,沒有這種東西,對主體發(fā)出的任何指令都將毫無意義。”[注]Maurice Merleau-Ponty.Phenomenology of Perception. London & New York:Routledge Press,2012,p.106,p.113.因此,斯奈德在執(zhí)行抽象行動時舉步維艱,既非因為其運動能力受到了損害,也非因為其理解能力出現(xiàn)了故障,而是因為,在需要做出抽象運動時,他的身體既不能作為施行抽象行動所必需的根據(jù),又不能為抽象行動提供動力以便做出運動籌劃,從而不能與其抽象意向關(guān)聯(lián)在一起。就此而言,事物—境域結(jié)構(gòu)不僅是身體空間的基礎(chǔ),也是一切行動得以施行的基礎(chǔ)。處于身體空間中的身體不僅是主體施行每一個行動所必需的根據(jù),也是預(yù)期和籌劃行動境域的動力。行動與其境域乃是一個整體的不同時刻,但境域之為境域,就是因為它不是外在地與行動聯(lián)系在一起,不是一個明確的表象。它內(nèi)在于行動之中,每時每刻都驅(qū)動和引導(dǎo)行動?!熬唧w行動的境域乃是既定的現(xiàn)實,與之相反,抽象行動的境域則是建構(gòu)出來的?!盵注]Maurice Merleau-Ponty.Phenomenology of Perception. London & New York:Routledge Press,2012,p.113.此處Smith的英譯本將法語lieu譯為realm, Landes的英譯本將其譯為background,比較而言,似乎前者更準確,因為梅洛-龐蒂此處強調(diào)的是行動發(fā)生的處境或境域。翻譯為horizon(境域)似乎更好。對于斯奈德來說,由于他的身體失去了運動籌劃能力,不再能夠為抽象對象輸出功力,從而也就失去了為自己建構(gòu)一個虛擬境域的能力,所以最終導(dǎo)致他無法或者難于施行抽象行動。

      精神性失明患者難以完成抽象行動還只是這種分離的直接后果,它真正的致命之處在于它損害了我們面向世界自我籌劃的能力。故此梅洛-龐蒂說:“具體行動在這個繁忙的世界中展開,但抽象行動從中開掘了一個反思地帶和主觀地帶,它把虛擬的或者人性的空間疊加到物理空間之上。具體行動是向心的,而抽象行動是離心的;前者發(fā)生在存在者或者實際事物之中,后者發(fā)生在可能之物或者非存在者之中;前者黏附于既定的背景,后者自己建立自己的背景。使得抽象行動得以可能的正常功能乃是‘籌劃’,憑借籌劃,行動主體在他自己面前組織起了一個自由的空間,在這個空間中,那些并非自然存在的事物也具有了存在的面貌?!盵注]Maurice Merleau-Ponty.Phenomenology of Perception. London & New York:Routledge Press,2012,p.114,p.108.斯奈德與實際的處境綁定在一起,生活在一個實際的“環(huán)境”之中,而非生活在一個開放的“世界”之中。他無法從實際的環(huán)境中開鑿出一個可能的世界,無法為自己創(chuàng)造一個主觀地帶,無法對虛擬的任務(wù)做出應(yīng)答,因此也就喪失了一切可能性,從而最終喪失了人最寶貴的自由。“對這類患者來說,世界僅僅只是一個現(xiàn)成的或者固定的世界,但正常人的籌劃卻極化了世界,這些籌劃就像魔法一樣引發(fā)了千百種指示,它們引導(dǎo)行動,就像博物館中的指示牌引導(dǎo)游客一樣。這種籌劃或召喚功能也就是使抽象行動得以可能的東西。因為,為了在不依賴任何迫切任務(wù)的情況下?lián)碛形业纳眢w,為了在我的想象中利用它,為了在空氣中劃出一個僅僅由言語指導(dǎo)或者道德需要規(guī)定的行動,我也必須反轉(zhuǎn)我的身體與環(huán)境的自然關(guān)系,人的生產(chǎn)能力必須穿過稠密的存在而出現(xiàn)?!盵注]Maurice Merleau-Ponty.Phenomenology of Perception. London & New York:Routledge Press,2012,p.115;Merleau-Ponty.Phénoménologie de la Perception.Paris:Gallimard,1976,p.130.polarisent/polarize是《知覺現(xiàn)象學(xué)》中極為重要的一個術(shù)語。這個詞語源自物理學(xué),一般意義是“使偏振、極化”。所謂身體的籌劃極化了世界,意思是說,因為身體的意向指向某些特殊的事物,從而使這些事物從暗昧的背景中作為獨特、具體的事物站出來,從而為主體構(gòu)成一個特定的世界。身體空間始終與具體意向聯(lián)系在一起,但有可能與抽象意向分離,從而使我們受困于實際環(huán)境,失去開鑿出一個虛擬而開放的世界的能力,并最終失去人最根本的特質(zhì):自由。因此,意向性是一種遠比知覺和智力更加深沉和根本的功能,它不僅使對象為我們而存在,而且為我們開辟了一個自由的空間,或者說為我們的自由開辟了一個空間。是以梅洛-龐蒂說:“意識的生命——知識生命,欲望生命,或者知覺生命——是由‘意向弧’支撐起來的,意向弧在我們周圍投射了我們的過去,我們的未來,我們?nèi)诵缘沫h(huán)境,我們自然的處境,我們的意識形態(tài)處境,以及我們的道德處境;或者毋寧說,它確保我們被安置在所有這些關(guān)系之中。這種意向弧創(chuàng)造了感覺的統(tǒng)一,感覺與理智的統(tǒng)一,感受性與運動性的統(tǒng)一?!盵注]Maurice Merleau-Ponty.Phenomenology of Perception. London & New York:Routledge Press,2012,p.137.sens/sense既可意指“感覺”,也可意指“意義”。這里也可以翻譯為“意義”,但那要在梅洛-龐蒂的意義上去理解“意義”。

      總之,我們可以從身體空間或者身體存在的空間性中收獲如下教益:首先,身體空間是我們知覺與行動的根本條件,但在正常情況下,我們無須明確知道這一空間,因為訴諸幾何空間并非我們知道某物何在的唯一途徑,更非根本途徑。因此,我們的空間知識首先不是一種認識論的知識,而是一種存在論的與空間共在,這才是更加本源的空間知識。在實際生活中,通過現(xiàn)象性的身體,我們無須客觀空間知識便與現(xiàn)象空間合而為一。是以梅洛-龐蒂說:“至于身體空間,顯然有一種還原為與位置共在的位置知識,但這種共在并非虛無,雖然不能用描述來表達它,甚至不能用一個沉默的姿勢來表示它?!盵注]Maurice Merleau-Ponty.Phenomenology of Perception. London & New York:Routledge Press,2012,p.114,p.108.沒有這種存在論的共在作為背景,我們就難以甚至不能做出相應(yīng)的行動。

      其次,為了讓一個對象引發(fā)一個行動,這個對象必須被納入主體的動力場(motor field)。斯奈德的問題就在于他的動力場萎縮了,僅限于可以實際觸摸的對象,排除了由可能觸及的對象構(gòu)成的境域?!斑@種缺陷最終與一種遠比視覺甚至觸覺更加深沉的功能聯(lián)系在一起;它關(guān)系到主體的生活領(lǐng)域,這種面向世界的敞開保證了那些當(dāng)前不可觸及的對象對正常的主體來說仍然是有價值的,對他來說,它們乃是作為可以觸及的事物而存在,仍然是他的運動世界的一部分?!盵注]Maurice Merleau-Ponty.Phenomenology of Perception. London & New York:Routledge Press,2012,p.119.盡管對正常人來說,動力場與視覺的關(guān)系最為緊密,但它并非單純由視覺決定。精神性失明者難以完成抽象行動,盡管他們擁有正常的視覺功能;盲人,甚至天生失明的盲人,雖然完全失去了視覺功能,但這并不妨礙他們正常施行抽象行動。所以梅洛-龐蒂說,使抽象行動得以可能的是一種遠比視覺和觸覺更加深沉的功能,也就是給抽象行動相關(guān)的對象建構(gòu)一個虛擬背景,從而將其納入身體空間的能力。事物只有進入這個虛擬背景,進入主體的動力場或身體空間,才能作為對象站出來,才能引發(fā)相應(yīng)的抽象行動。

      再次,因為身體并非空間之中的純?nèi)灰晃?,因為空間是由身體通過行動開掘出來的,所以梅洛-龐蒂說:“我們絕不能說我們的身體在空間之中(in),也不能說它在時間之中。身體占領(lǐng)(inhabit)空間和時間?!盵注]Maurice Merleau-Ponty.Phenomenology of Perception. London & New York:Routledge Press,2012,p.140.人們通常將inhabit翻譯為“棲居于…之中”或者“棲居”。這種理解雖然從根本上說是正確的,但卻遺漏了梅洛-龐蒂想要強調(diào)的另一層意思,即“占領(lǐng),占據(jù)”,因為只有“占領(lǐng)”之后才可能“棲居”。將其譯為“棲居”不能充分表達身體之于空間的主動性,但將其譯為“占領(lǐng)”又有可能遺漏“棲居”之意。不過,如果我們始終牢記占領(lǐng)的根本目的就是棲居,那么將其譯為“占領(lǐng)”似乎更為可取。當(dāng)現(xiàn)象學(xué)從認識論中走出來時,它必然會走向存在主義,只有基于真正的生存才有可能產(chǎn)生真正的現(xiàn)象學(xué)。根據(jù)現(xiàn)象學(xué)的存在論或者存在論的現(xiàn)象學(xué),我們必然發(fā)現(xiàn):“我不是在空間之中和時間之中,我也不思考空間與時間;毋寧說,我就是空間性的,也是時間性的;我的身體讓自己適應(yīng)空間和時間。這種把握的幅度衡量了我的生存幅度;但是它絕不可能是完整的。”[注]Maurice Merleau-Ponty.Phenomenology of Perception. London & New York:Routledge Press,2012,p.141.梅洛-龐蒂說“我就是空間性的,也是時間性的”,意思是說,空間和時間都源于身體在世界中的存在。這就清楚地表明,空間并非客觀存在的無限物理空間,而是主體生存的疆域。當(dāng)梅洛-龐蒂說身體之于空間不是“在之中”,而是“占領(lǐng)時”,他所要表達和強調(diào)的就是這種積極性和創(chuàng)造性??傊?,空間既不是一種客觀空間,也不似一種基于思想行為的表現(xiàn)空間,它總是已經(jīng)根據(jù)我們的身體的結(jié)構(gòu)被勾畫了出來,是我們的身體不可分割的對應(yīng)物。

      三、生活空間:空間的身體性

      澄清身體存在的空間性,不僅只是為了正確理解身體,更是為了正確理解空間。但要正確理解空間,還必須從身體的空間性過渡到空間的身體性。其實上文已經(jīng)觸及了這個問題。

      一般而言,我們有兩種理解或想象空間的方式,經(jīng)驗論的理解和理智論的理解。經(jīng)驗論將空間理解為一個不可分割的單一整體,所有事物都在這個整體中各得其所,并且與其他事物結(jié)成一種無關(guān)主體的聯(lián)系。理智論將空間理解為主體為了構(gòu)造經(jīng)驗而生產(chǎn)的形式,它存在于主體對于事物之間上下左右、遠近前后等關(guān)系的經(jīng)驗之中,并最終構(gòu)成了各種空間關(guān)系。經(jīng)驗論的空間是一種已空間化的空間(spatialized space),而理智論的空間是一種方空間化的空間(spatializing space)。在經(jīng)驗論的空間中,我的身體與事物,以及它們之間的空間關(guān)系對我來說乃是多種多樣不可簡化的東西;在理智論的空間中,我所發(fā)現(xiàn)的是一種不可除盡的勾畫空間的理智能力。經(jīng)驗論處理的是物理空間,它有各種不同的定性區(qū)域;理智論處理的是幾何空間,這是一個同質(zhì)等向的空間。在理智論的空間中,我們完全可以在不改變運動對象的前提下實現(xiàn)某種純粹的位置變換,因此也可以設(shè)想一種不同于具體處境的純粹位置。要么將空間理解為一個與人無關(guān)的客觀實在,要么將其理解為一種純粹抽象的形式:難道我們只能在這兩條道路中做非此即彼的選擇?其實不然。只要我們將空間理解為“使事物之位置得以可能的手段”和“聯(lián)結(jié)事物的普遍力量”[注]Maurice Merleau-Ponty.Phenomenology of Perception. London & New York:Routledge Press,2012,p.254.,我們就能超越這種非此即彼的困境。

      梅洛-龐蒂認為,還有一種遠比物理空間和幾何空間更為根本的空間,那就是“生活空間”[注]L’espace vécu 英譯為“the lived space”,其準確意義是“被實際經(jīng)歷和體驗的空間”,但為了照顧漢語表述之方便,不得已將其翻譯為“生活空間”。,但問題是我們對生活空間的經(jīng)驗往往被平庸的生活經(jīng)驗遮蔽了。為了讓這原初的生活空間更加清晰地站出來,我們有必要借助一些非常事例,為此他以現(xiàn)象學(xué)的方法分別重新批判性地研究了斯特拉頓(Stratton)和維特海默(Wertheimer)的實驗報告[注]兩份實驗報告的內(nèi)容,梅洛-龐蒂在《知覺現(xiàn)象學(xué)》中都有詳細陳述。。眾所周知,人眼在視網(wǎng)膜上所成的像是倒立的實像,但我們實際看到的事物卻是正常站立的。斯特拉頓讓受試者戴上一副特殊的眼鏡,其作用是讓視網(wǎng)膜上的成像呈直立狀態(tài),結(jié)果受試者所看到的一切事物反而是倒立的,從而使他在行動時手足無措。到了第二天,受試者眼中的景物不再是倒立的了,不過他覺得自己的身體是倒立的。從第三天到第七天,他的身體也逐漸回歸了正常狀態(tài)。當(dāng)實驗結(jié)束,取下眼鏡之后,雖然受試者看到的景象不是倒立的,但他的行動卻是反轉(zhuǎn)的:比如在需要伸出左手時他伸出的是右手。對此斯特拉頓的解釋是:受試者最初的手足無措乃是因為他戴上特殊眼鏡時的視覺世界與觸覺世界不匹配,尤其是因為他此時具有兩種不協(xié)調(diào)的身體表象:一種由他保留下來的觸覺和原先的視覺賦予,一種由他當(dāng)前的視覺賦予。一旦他逐漸習(xí)慣這種新的視覺經(jīng)驗,他的視覺與觸覺就會重新匹配,從而使他的知覺恢復(fù)正常狀態(tài)。梅洛-龐蒂認為,這種解釋其實難以成立,因為它預(yù)先假定了何為上下,何為左右,而這恰好正是需要回答的問題。受試者之所以覺得當(dāng)前的景象是倒立的,那是因為他將先前的視覺經(jīng)驗當(dāng)作參照,他已經(jīng)先有了上下左右、內(nèi)外前后概念,否則他就不可能有“倒立”這種空間概念。為了能夠給某一場所提供方向,該場所中的事物(內(nèi)容)本身必須具有方向,但僅憑這些事物本身,是建立不起空間方向的。比如,當(dāng)我們站在地球上時,月球在天上,但當(dāng)我們站在月球上時,地球在天上。那么地球與月球,究竟孰為上下?若非已經(jīng)先有某種上下前后概念,就其本身而言,“倒立”與“直立”就無從說起。正是在此意義上,梅洛-龐蒂說:“在事物中,兩點便足以確定方向??墒俏覀儾⒉辉谑挛镏?。”[注]Maurice Merleau-Ponty.Phenomenology of Perception. London & New York:Routledge Press,2012,p.257.所謂“我們并不在事物之中”,意在強調(diào)身體不是空間之中的純粹一物。論及空間經(jīng)驗時,我們追問的是一個遠比正反順逆更加元始的問題,因為正反順逆已經(jīng)預(yù)設(shè)了上下左右和內(nèi)外前后。問題的關(guān)鍵是:我們的空間經(jīng)驗是怎么獲得空間意義的?換句話說,上下左右、遠近高低、內(nèi)外前后這些空間意義是如何建立起來的?

      不僅對象本身不足以為空間定向,主體的理智也不行。經(jīng)驗論將我們的空間知覺當(dāng)作對真實空間的接受,將對象現(xiàn)象性的方向當(dāng)作它們在世界中的真實方向在我們心中的反映。理智論沒有這么天真,它認為直立與倒立只是一些建構(gòu)出來的關(guān)系,它們?nèi)Q于人們設(shè)立的參照點。然而這就必然帶來一個問題:為了確定A的方位,我們必須使之參照于B;但為了確定B的方位,我們又必須參照于C。如此以往,方位的確定要么無限延遲下去,從而成為一件“不可除盡”的不可能之事;要么自相矛盾地為空間中某一對象賦予一種無須參照其他事物的絕對的自我定位的能力。理智論正確認識到空間意義是一些具體的主觀關(guān)系,但它錯誤地認為這些關(guān)系是由主體抽象的反思決定的,仿佛這個主體不在世界之中似的。所以梅洛-龐蒂說:“指出方向只為標示方向的主體而存在,這非常容易;但是,盡管這個心靈很有能力標示出空間中的所有方向,但在目前,這個心靈卻沒有方向,因此它也沒有空間,因為它欠缺一個能夠逐漸為所有空間規(guī)定賦予方向的真實起點或者絕對的此處?!盵注]如果空間感知,真的如經(jīng)驗論所說,只是真實空間的反映,那么它將無法解釋為何世界的景象是直立的,因為事物在視網(wǎng)膜上的成像其實是倒立的。如果空間感知,真的如理智論所說,只是無所立足(from nowhere)的心靈建構(gòu)的形式關(guān)系,那么它將無法解釋為何我們會有倒立經(jīng)驗,為何我們的視覺經(jīng)驗與觸覺經(jīng)驗會不協(xié)調(diào)。為了真正理解空間,“我們需要一個相對之中的絕對,一個不會在現(xiàn)象上滑行的空間,這個空間扎根于現(xiàn)象,并有賴于它們,然而盡管如此,它并不是以一種實在論的方式隨同它們一起被給予的,它經(jīng)得起它們的劇變。我們必須尋找先于形式和內(nèi)容之別的元始的空間經(jīng)驗”[注]Maurice Merleau-Ponty.Phenomenology of Perception. London & New York:Routledge Press,2012,p.258,pp.258-259.。

      維特海默的實驗更加有助于我們發(fā)現(xiàn)空間意義的起源。他設(shè)計了一個特殊的環(huán)境,于中主體只能通過一面與正常水平面呈45°角的鏡子去觀察他所置身其中的房間,因此主體最初看到的一切景象都是傾斜的。行走在這個環(huán)境中,人會不由自主地往一邊傾斜,試圖以此使自己與地面保持垂直——其實他與地面原本就是垂直的。然而僅僅幾分鐘之后,形勢就發(fā)生了突變:墻壁與門窗、書桌與衣柜全都恢復(fù)了垂直狀態(tài),而受試者也覺得自己重新垂直站立于水平面。與斯特拉頓的實驗相比,維特海默實驗中的受試者對新環(huán)境的適應(yīng)僅僅只花了幾分鐘,完全用不著費時數(shù)日去進行運動探索。這種變化如此之迅速,仿佛這些傾斜的景象本身就在渴望得到最有利的方向,仿佛它們僅憑自身就把自己扶正了,仿佛它們自身就變成了確定方向的錨點。正如前文論證的那樣,視覺景象本身不足以確定空間方向,受試者之所以覺得景象傾斜了,那不是因為景象本身,而是因為他參照了原來的水平面。受試者突然覺得一切又回歸了正常,那是因為他重新建立了一個水平面。換句話說,我們的空間感知總是預(yù)設(shè)了一個水平面,沒有它的先行給予,我們就不可能擁有空間意義。因此,真正有待回答的問題是,這個總是先于它自身被給予的水平面究竟從何而來?

      當(dāng)然,這個總是被先行給予的水平面與我們的身體有關(guān)。不過參與了空間水平面之建立的不是空間中純?nèi)灰晃锏纳眢w,而是意向性的身體。梅洛-龐蒂將這種身體稱之為“虛擬的身體”:“對于景象之定位有意義的不是我實際存在的身體,不是作為客觀空間中一物的身體,而是一個由各種可能行動構(gòu)成的系統(tǒng),一個虛擬的身體,它的現(xiàn)象‘位置’由其任務(wù)和處境規(guī)定。哪里有事要做,哪里就有我的身體。”[注]引文最后一句話的原文與英譯是:“Mon corps est là ou il a quelque chose à faire./ My body is wherever it has something to do.”參見Maurice Merleau-Ponty.Phenomenology of Perception. London & New York:Routledge Press,2012,p.260;Merleau-Ponty.Phénoménologie de la Perception.Paris:Gallimard,1976,p.289.在維特海默的實驗中,奇跡是怎么發(fā)生的?僅僅只過了幾分鐘,原本傾斜的一切事物突然不再傾斜了,這用適應(yīng)是解釋不通的,不可能有這么快的適應(yīng)。問題的關(guān)鍵之處在于,受試者在這個精心設(shè)計的環(huán)境中占據(jù)了一個位置,而他能占據(jù)這一位置乃是因為他需要于中實施一些可能的行動,比如行走、坐下,打開衣櫥,使用書桌等等。一旦這些生存所需的可能的行動在他面前為他開辟出了一個可能的棲息地,空間方位就得到了規(guī)定,或者說,空間就成其為空間了。受試者最初之所以覺得一切景象都是傾斜的,那是因為他還沒有在這個人為設(shè)置的環(huán)境中占據(jù)一個位置,他還沒有把自己嚙合進這個環(huán)境中的那些用具之中,他還沒有棲居于這個房間。一旦他真正棲居于這個房間,一旦他開始真正“生存”于這個環(huán)境,他虛擬的身體就會替代他真實的身體。從此他不再把自己的身體,不再把自己的四肢當(dāng)作單純的物體來體驗,它們將隱退進身體空間之中,成為他一切行動的背景或根據(jù)。“當(dāng)空間水平面發(fā)生改變,并在新的位置中被建立起來,所發(fā)生的就是這種事情。因此,空間水平面就是我的身體對世界的某種擁有,就是我的身體對世界的某種把握?!盵注]Maurice Merleau-Ponty.Phenomenology of Perception. London & New York:Routledge Press,2012,p.261.“擁有世界”的最元始意義就是建立起某種空間水平面。梅洛-龐蒂認為,正常情況下,空間水平面出現(xiàn)在我的運動意向與知覺領(lǐng)域相交的地方,也就是說,出現(xiàn)在我實際的身體與視覺景象(不一定必須通過視覺才能獲得)所需的虛擬的身體一致的時候,出現(xiàn)在實際的視覺景象與我的身體投射在它周圍的環(huán)境一致的時候?!爱?dāng)我的身體,作為某些行動之動力、作為建立某種特許平面所需要的東西,與被知覺的景象,作為對那些行動所發(fā)出的邀請,作為上演這些行動的劇場,建立起了一種契約,使我得以擁有一個空間,使事物對我的身體擁有了一種直接動力,空間水平面就把自己建立起來了。建立一個空間水平面乃是建構(gòu)一個完整世界的手段。當(dāng)我的知覺為我提供了最豐富和最清晰的景象,當(dāng)我的運動意向從世界接收到了它們預(yù)期的反應(yīng),我的身體就被嚙合進了世界之中?!盵注]Maurice Merleau-Ponty.Phenomenology of Perception. London & New York:Routledge Press,2012,p.261.

      在維特海默的實驗中,景象或者空間方向的“修正”是突然發(fā)生的,是一種系統(tǒng)性的轉(zhuǎn)變,因此它既不是主體從經(jīng)驗上將新舊兩種位置聯(lián)系起來的結(jié)果,也非源于主體從理智上建立起了一種新的空間坐標。一個毫無音樂知識的人能夠輕而易舉地將他所聽到的歌以不同的音高唱出來,因為他已經(jīng)擁有了嗓音,他無須任何經(jīng)驗性的對比或理智性的音樂知識,就可以自如地相應(yīng)調(diào)節(jié)每一個音符的音高。發(fā)生在空間經(jīng)驗上的事情也是如此:一旦主體擁有了身體,他就擁有了改變空間水平面和理解空間的能力??臻g經(jīng)驗之所以能自我修正,那是因為我已經(jīng)“生存”在那個空間之中,我把自己完全嚙合進了那個新的領(lǐng)域。所謂“擁有”身體,就是讓身體成為作為我一切行動之根據(jù)的背景,就是讓身體進入曖昧的身體空間,就是讓對象性的身體成為意向性的身體,讓真實的身體成為虛擬的身體。這一切只能發(fā)生在主體真正的生存之中,只能發(fā)生在身體真正成為主體“在世界中的存在”,也就是說,只有當(dāng)意向性的身體在存在論的意義上被嚙合進世界之中。唯當(dāng)此時,空間水平面才能被建立起來,上下左右、遠近高低和內(nèi)外前后這些空間感覺/意義才能被建立起來,空間才開始成其為空間。

      只有當(dāng)我們的身體真正被嚙合進了世界之中,空間才空間化。但這種先后關(guān)系只是一種邏輯上的因果關(guān)系,而絕非一種時間上的先后關(guān)系。事實上,在一般情況下,我們的身體“總是已經(jīng)”被嚙合進了世界之中。換句話說,清晰的知覺與可靠的行動總是以空間方向絕對的先行給予為前提。追問存在為何被規(guī)定了方向,生存為何是空間性的,身體為何總是被全方位地嚙合進了世界,身體與世界的共在為何極化了經(jīng)驗并使得方向突然出現(xiàn),梅洛-龐蒂認為,這些都是毫無意義的,因為這就是基本的存在論事實。所以他說:“存在就是被安置。”[注]Maurice Merleau-Ponty.Phenomenology of Perception. London & New York:Routledge Press,2012,p.263.這句引文英譯為“being is synonymous with being situated.”其準確意涵是:存在就是按照一定方向被安置。這句話言簡意賅,除了表明對象的空間方向總是已經(jīng)被先行給予,并總是根據(jù)某種先行給予的空間方向被感知,還表明對象的意義源于主體對它的感覺。也就是說,存在僅對知覺主體(perceiving subject)而非思維主體(thinking subject)才有意義。對于一個思維主體而言,一張臉正看還是倒看并無不同,但對一個知覺主體來說,那就另當(dāng)別論了。一張倒置的臉不僅讓人覺得怪異,甚至恐怖,而且根本就不是一張臉。事物的存在就是其以一定的空間方位被安置,因此也以一定的空間方位被知覺,所以事物的意義總是與其方位密切聯(lián)系在一起。正因為此,sens/sense這個詞語既表示“感覺”,又表示“意義”。改變一個事物的方向,不僅改變了我們對它的感覺,而且從根本上改變了它的意義。事物的存在不是為思維而存在,而是為凝視而存在。觀看一個事物不是對它不變的構(gòu)成法則形成觀念,而是從某種空間方位上把握住它。如果知覺的主體不是凝視而是思維,那么我們的知覺中就不可能有輪廓、形狀、背景和事物,因此也就難以成其為知覺??臻g方向并非事物的偶然屬性,而是我們辨認事物和使事物成其為事物的手段?!叭绱?,因為每一可能的存在都與被知覺的世界直接或間接聯(lián)系在一起,因為被知覺的世界只能通過方向被把握,所以我們不能將存在與定位的存在分離開;為空間‘奠基’或者追問所有水平面的水平面,是沒有理由的。原初的水平面位于我們所有知覺的境域之上,但這個水平面原則上不可能以一種明確的知覺被抵達和主題化。當(dāng)我們在賦予我們的‘環(huán)境’中拋下船錨,我們生活于中的水平面也就出現(xiàn)了。”[注]Maurice Merleau-Ponty.Phenomenology of Perception. London & New York:Routledge Press,2012,p.264.所謂在我們的環(huán)境中拋錨,意思就是實際扎根生存于我們的環(huán)境之中。

      只有當(dāng)主體將身體真正嚙合進了世界之中,只有當(dāng)主體在其生活的世界中真正拋錨停泊下來,空間水平面才會被建立起來。上下左右、遠近高低和內(nèi)外前后從此開始有了意義,世界開始作為一個秩序井然的世界顯現(xiàn)出來。正是在這個意義上,梅洛-龐蒂說空間水平面就是身體對世界的擁有,就是身體對世界的把握。但是正如他所提醒的那樣,空間方向總是已經(jīng)被絕對先行給予了我們,否則我們不可能感知事物,因為空間的先行給予使得事物的存在始終而且只能是業(yè)已定位的存在;也不可能擁有一個世界,因為世界就是由諸多業(yè)已定位的存在構(gòu)成的。換句話說,空間本質(zhì)上是由在世界中存在的身體帶出來的,但空間總是已經(jīng)被先行帶出來了??臻g既不是一種事物,哪怕是蒼穹或以太這樣的事物,也不是主體連接事物的行為。人們既不能觀察空間,因為它是一切觀察的前提,也不能看見它從主體建構(gòu)空間的操作中顯現(xiàn)出來,因為空間總是已經(jīng)被先行給予了我們。正因為此,空間魔術(shù)般地為事物賦予了空間規(guī)定性,但它本身卻從不顯現(xiàn)。

      梅洛-龐蒂澄清了空間,但他澄清的是作為某種神秘的空間,一種由身體帶出但卻從不現(xiàn)身的空間。由于長期受制于主客二元對立思想,我們難以理解而且難以接受這種空間理論,因為常識告訴我們空間并不依賴于主體,更不依賴于身體。日月星辰各得其所,山川河岳自有位置,這一切都無待與人,何以能說沒有身體就沒有空間呢?要理解梅洛-龐蒂的這種空間理論,也許我們可以借助海德格爾對時間的解釋。海德格爾認為,時間并不存在,有了此在,才有時間,因為此在就是時間。對于海德格爾來說,花開花謝,潮起潮落,只是自然現(xiàn)象,而非時間。只是因為有了此在,有了此在對自己在世界中的存在之領(lǐng)悟、籌劃和超越,有了此在的去存在(to be)和能存在(able to be),時間這種東西才得以存在。因此我們完全有理由說,日月星辰之各得其所,與山川河岳之各歸其位,也不是空間,只是純粹的自然現(xiàn)象。只是因為有了身體,有了身體對世界的占據(jù),有了身體對對象的應(yīng)答,才有了遠近高低、上下左右和內(nèi)外前后等空間意義。從這個意義上說,正如海德格爾并不否認事物在自然世界中的變易一樣,梅洛-龐蒂也并不否認事物在自然世界中的位置,但正如純粹的變易不是時間,純粹的位置也不是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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