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明俊
(西北政法大學 哲學與社會發(fā)展學院,陜西 西安 710063)
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是習近平總書記著眼于當今世界發(fā)展大勢和人類前途命運而提出的一個重大思想理念,它是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中國共產(chǎn)黨新一代領導集體為人類應對全球化的挑戰(zhàn)、解決共同面臨的全球問題、促進世界和平發(fā)展而提供的中國方案。這一方案要真正得到落實,無疑需要建立起相應的政治、經(jīng)濟、法律等方面的制度,需要有人類共同價值觀的支撐,尤其需要世界各國人民攜起手來、共同行動,正如習近平所說:“我們應該凝聚不同民族、不同信仰、不同文化、不同地域人民的共識,共襄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偉業(yè)?!保?]凝聚人民共識,一個重要前提條件是全世界人民要有一種全球視野和“天下”胸懷,從而突破民族、國家、地區(qū)疆域的限囿,超越文化、宗教信仰、意識形態(tài)和地緣政治,從全人類的立場思考、認識、看待和處理各種問題。在筆者看來,中國傳統(tǒng)哲學中“以道觀之”的大智慧正好能夠為當今世界凝聚全人類共識提供這種大視野和大胸懷,從而能對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發(fā)揮重要作用。
我國現(xiàn)當代著名哲學家和哲學史家馮契先生提出,人們在認識事物時往往從三種不同的立場或角度出發(fā),即“以我觀之”、“以物觀之”和“以道觀之”,從而形成三種不同的認識結果,即意見、知識、智慧?!耙庖娛恰晕矣^之’,知識是‘以物觀之’,智慧是‘以道觀之’”[2]203。馮契認為此三者雖同為認識,卻互有分別、層次不齊?!耙庖婋m可以客觀,但在基本上是主觀的”,因為“我”的意見,原出于“我”個人的看法,即使“我”代表某一黨某一派說話,那也只是這一黨這一派的主觀而已;知識是“以物觀之”,它反映事物的實在情形,所以它是客觀的;而智慧是“以道觀之”,關于道本身的話,以及從道的觀點看萬物而得的概念和命題,是“無不通也,無不由也”,故而智慧的正確是無分別的正確,其效用是無限的、絕對的。[2]203-204
馮契這一觀點頗有見地,但“以道觀之”、“以物觀之”實際上來源于莊子。莊子《秋水篇》中提出“六觀”:“以道觀之,物無貴賤;以物觀之,自貴而相賤;以俗觀之,貴賤不在己。以差觀之,因其所大而大之,則萬物莫不大;因其所小而小之,則萬物莫不小?!怨τ^之,因其所有而有之,則萬物莫不有;因其所無而無之,則萬物莫不無?!匀び^之,因其所然而然之,則萬物莫不然;因其所非而非之,則萬物莫不非。”可見,馮契繼承了莊子的“以道觀之”“以物觀之”等說法,并對之加以改造和發(fā)展,用“以道觀之”言說智慧,用“以物觀之”言說知識。在這里,馮契對“以道觀之”內(nèi)涵的理解與莊子并無二致,其發(fā)展之處在于將之稱為智慧,但對“以物觀之”的理解與莊子有了很大的不同。他所謂的“以物觀之”是指從事物的客觀角度去認知,反映事物的本來面目,是一種純粹的知識論命題;而莊子的“以物觀之”則是指從萬物本身來看,更多地具有價值評判和價值指向的意蘊,是一種價值論命題。甚至可以說,莊子的“以物觀之”在一定意義上與馮契的“以我觀之”相類似。本文是在莊子的意義上使用“以物觀之”這一概念,也是在莊子的意義上使用“以道觀之”一語,但又繼承馮契的觀點,把“以道觀之”稱為智慧。如此一來,要理解“以道觀之”的意蘊就必須從莊子的思想入手。
在莊子那里,所謂“以道觀之”就是從“道”的觀點看,或者說站在“道”的立場或視角來看待宇宙中的事事物物。就此而論,理解“以道觀之”的關鍵又在于弄清楚何為“道”。不遑縷述,“道”乃中國傳統(tǒng)哲學中的一個核心范疇,儒家將“道”視為最高的最普遍的原則和最抽象的存在,比如,孔子曰:“朝聞道,夕死可也?!薄吨芤住は缔o》曰:“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钡兰腋菍⒌酪暈橛钪嬷倔w,老子曰:“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無名,萬物之始也;有名,萬物之母也”,這顯然是本體意義的道。莊子作為道家的重要代表人物,他繼承和弘揚了老子的道論,也將“道”本體論化。莊子曰:“夫道未始有封”;“夫大道不稱”;“夫道,無為無形……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地”??梢?,莊子對道的理解與老子一脈相承。他所謂的“以道觀之”就是指站在宇宙本體的高度來看待事事物物。
莊子提出“以道觀之”,其目的在于反對“以物觀之”。在莊子看來,“以物觀之,自貴而相賤”,即從事物本身的角度來看,萬物都以自己為貴而以他物為賤。正是由于萬物包括人都以自己為貴而以他物、他人為賤,擴而大之,萬物包括人都以自己為善、美,而視他物或他人為惡、丑;或以自己之所是而非別人之所是,這就造成了人世間的種種矛盾、沖突和爭斗,進而導致天下大亂,民不聊生。消除這種爭斗、淆亂,要“以道觀之”,因為“以道觀之,物無貴賤”,即從道的角度來看,萬物本來沒有貴賤的分別。這樣,各種沖突和斗爭就能被消除。那么,為什么“以道觀之”萬物就沒有貴賤、是非、美丑等分別了呢?原因在于“道通為一”,即“道”和“通”是一樣的,“道”即是“通”(通達、貫通),即是無分別。所以,“以道觀之”,萬物就能“通而為一”!世人若能站在道的立場或從道的觀點來看待事事物物包括人自身,那么以往常人(俗人)眼中的那些各種好壞、是非、美丑、善惡等等的區(qū)分和界限就會被超越、突破、忽略、抹平,這樣一來,人世間的一切對立、沖突、爭斗自然就會消溶!作為莊子的代表作——《齊物論》反映的就是這樣一種思想主張?!洱R物論》通過“齊是非”(齊論)、“齊萬物”(齊物)、“齊物我”(齊世)來消除種種區(qū)分、差異、隔閡,甚至消解人類中心主義,從而實現(xiàn)人與人、人與自然萬物之間的平等,最終達致“天地與我并生,而萬物與我為一”的理想境界。
不言而喻,莊子的“以道觀之”以及建基于此的“齊物論”容易走向相對主義。因為以道觀物,則事物的性質(zhì)和差異都是相對的,在此基礎上,人對事物的認識、知識以及評價也是相對的。但“在價值領域和精神境界上”,以道觀之又具有“防止獨斷論和支持思想自由的意義”[3]118。事實上,莊子提出“以道觀之”正是要解構儒、墨、法各家獨斷的價值標準論,他認為儒、墨、法各家都是“隨其成心而師之”“自我觀之”,是從主觀意識、一己私利出發(fā)的“自我中心”的世界觀,他要超越這種狹隘視域,實現(xiàn)世界觀的轉(zhuǎn)換,由此提出“以道觀之”。對于當代人來講,我們當然要反對和防止“以道觀之”的相對主義傾向,汲取和弘揚它所具有的積極方面并加以現(xiàn)代詮釋和轉(zhuǎn)化。從實質(zhì)上來看,“以道觀之”作為一種世界觀和價值觀,包含著平等的觀照天地萬物(“物無貴賤”)、尊重每一個存在者的個性的平等意識,它并不是要完全否定和抹煞事物之間的種種差異和區(qū)別,而是要人們在承認和尊重這些差異和區(qū)別的基礎上,超越這些差異和區(qū)別,以一種更宏大的視野、博大的胸懷來看待天下萬物,從而實現(xiàn)心靈的超越和境界的提升,并以此來消除和化解人們因陷于狹隘的觀念(視野)而導致的種種弊害??梢?,“以道觀之”表征了一種高境界、大格局、天下觀和大智慧,這些正是我們當代人需要繼承和發(fā)揚的優(yōu)秀東西,也是我們今天極力宣揚“以道觀之”的意義所在。也正是在這一點上,顯現(xiàn)出莊子“以道觀之”思想與北宋大儒、關學創(chuàng)始人張載“大心”說的異曲同工之妙!張載曰:“大其心,則能體天下萬物,……世人之心,止于聞見之狹;圣人盡性,不以見聞梏其心,其視天下,無一物非我。”[4]143張載所謂的“大其心”就是擴大心境,實現(xiàn)心靈的超越。如何才能“大其心”?張載提出“不以見聞梏其心”,而應從“天下”的視角或立場來看待事事物物,如此便能“視天下無一物非我”,進而能“體天下萬物”。在這里,“聞見之狹”就是“以物觀之”,甚或是馮契所說的“以我觀之”,而“視天下”則是從“天下”的視角來看待事事物物,猶如莊子所言的“以道觀之”。
總之,“以道觀之”就是從道的觀點、立場和視角來看待天下的事事物物,以平等的態(tài)度對待天地間每一個存在者,它與莊子的“以物觀之”和馮契的“以我觀之”相對立。誠如馮契所言,“智慧是‘以道觀之’”(即“以道觀之”是智慧的本義),并且“智慧的效用是無限的、絕對的”,我們可以進一步說,“以道觀之”不僅是智慧,而且是大智慧、哲學智慧。這樣的智慧永不過時,它能超邁古今,穿越時空,對當代人類生存與發(fā)展具有重要指導意義,尤其是能為當今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偉大實踐提供智慧資源和智慧引領。
無論人們怎樣來理解“人類命運共同體”,在筆者看來,當今所謂的“人類命運共同體”可以歸結為兩重意蘊:一種是存在意義上或曰實然層面的人類命運共同體;另一種是建構意義上或曰應然層面的人類命運共同體。
所謂存在意義上的人類命運共同體,是指不管人們是否意識到,在事實上發(fā)生或存在著全人類的命運被緊緊地捆綁在一起,一損俱損,一榮俱榮的現(xiàn)象。這實際是“道”的力量和作用的自然顯現(xiàn)。隨著全球化進程的日益發(fā)展,全球問題不斷滋生蔓延,各國之間的利益相關性日益加強,整個人類已經(jīng)成為一個“生死相依、休戚與共”的利益共同體。正如習近平所說:隨著“世界多極化、經(jīng)濟全球化深入發(fā)展,社會信息化、文化多樣化持續(xù)推進”,“各國相互聯(lián)系、相互依存,全球命運與共、休戚相關”[5]。又說:“這個世界,各國相互聯(lián)系、相互依存的程度空前加深,人類生活在同一個地球村里,生活在歷史和現(xiàn)實交匯的同一個時空里,越來越成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命運共同體?!保?]習近平在這里所說的人類命運共同體就是存在意義上或曰實然的人類命運共同體。
但是,從現(xiàn)實的境況來看,當今世界上又存在著許多與世界發(fā)展潮流相背離的現(xiàn)象。一些民族、國家和地區(qū)的人們并沒有意識到“道”的力量和作用,沒有真正意識到當代人類已處于休戚與共的命運共同體中,他們?nèi)詧猿帧耙晕矣^之”“以物觀之”的狹隘眼光,以此看待世界、對待世界,做一些分裂這個世界的事情,甚至嚴重威脅到全人類共同的生存和發(fā)展?!叭祟愐舱幵谝粋€挑戰(zhàn)層出不窮、風險日益增多的時代”,兵戎相見時有發(fā)生,冷戰(zhàn)思維和強權政治陰魂不散,恐怖主義等非傳統(tǒng)安全威脅持續(xù)蔓延。[5]特別是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大國,雖然“身體已進入21世紀,而腦袋還停留在過去,停留在殖民擴張的舊時代里,停留在冷戰(zhàn)思維、零和博弈老框框內(nèi)”[6],他們追求極端的利己主義或單邊利益,為實現(xiàn)一己私利而對別國內(nèi)政橫加干涉,使一些地區(qū)局勢混亂不堪,也造成了整個世界的動蕩不安。單從近幾年來看,美國自特朗普總統(tǒng)上臺后,推行了一系列與全球化發(fā)展趨勢和人類命運共同體背道而馳的舉措。比如,作為世界上最大的發(fā)達國家,美國本應對全球環(huán)境治理擔負起最主要責任,卻在2017 年6 月宣布退出巴黎氣候協(xié)定,對國際社會努力推進的全球氣候治理體系產(chǎn)生負面沖擊。2018年5月,美國又宣布退出經(jīng)過長達9年的長跑談判艱難達成的伊朗核協(xié)議,嚴重踐踏了聯(lián)合國權威,給國際新秩序和世界和平帶來巨大危害。不僅如此,特朗普還打著“美國優(yōu)先”的口號,大搞貿(mào)易保護主義和單邊主義,尤其是在2018年,美國一手主導掀起了令世界注目的中美貿(mào)易戰(zhàn),企圖通過貿(mào)易戰(zhàn)遏制中國發(fā)展。時至今日,中美貿(mào)易摩擦愈演愈烈,美國的貿(mào)易保護主義和霸凌行徑已經(jīng)嚴重影響到地區(qū)穩(wěn)定,并使全球經(jīng)濟增長蒙上陰影。然而,更為深刻的影響是它公然踐踏了世界貿(mào)易組織的基本規(guī)則,肆意破壞國際經(jīng)濟秩序,嚴重阻礙經(jīng)濟全球化的進程,最終將危害到全人類的共同利益。
總之,從客觀必然性上講,“人類正面臨著百年未有之大變局,商品、資本、信息、人才在全球范圍高速流動,互聯(lián)網(wǎng)、交通網(wǎng)讓世界彼此相通,人類命運從未如此密切”[7],人類被置于命運共同體中。但從現(xiàn)實的實際狀況來看,這個世界并不安寧,地區(qū)沖突、強權政治、恐怖主義、保護主義、單邊主義等大量存在,使這個世界依然處于四分五裂、離心離德乃至相互敵對的狀態(tài),人類的和平發(fā)展與持續(xù)生存面臨嚴重危險。正如中歐論壇創(chuàng)始人、法國漢學家高大偉所說,“現(xiàn)在我們的世界有一種分裂的大趨勢,保護主義、單邊主義,就是分裂人類的力量”[7],因此,在這種情況下提出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就顯得更為重要了。事實上,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中共新一代領導集體正是順應時代發(fā)展的迫切要求,適時地提出了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理念,由此就產(chǎn)生了建構意義上的人類命運共同體。
以筆者之見,建構意義上的人類命運共同體實質(zhì)上是應然層面的東西,其含義可以概括為,為了維護全人類共同利益,實現(xiàn)世界持續(xù)健康發(fā)展,通過全世界不同民族和國家之間的交流、對話和協(xié)商,凝聚共識,精誠團結,通力合作,共同推動建立以合作共贏為核心的新型國際關系,把這個世界建設成為一個“持久和平、普遍安全、共同繁榮、開放包容、清潔美麗”[8]58-59的世界。習近平曾經(jīng)講道:“人類命運共同體,顧名思義,就是每個民族、每個國家的前途命運都緊緊聯(lián)系在一起,應該風雨同舟,榮辱與共,努力把我們生于斯、長于斯的這個星球建成一個和睦的大家庭,把各國人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變成現(xiàn)實。”[1]顯然,這里所說的“人類命運共同體”就是建構意義上的人類命運共同體。此種意義上的人類命運共同體,其實質(zhì)性內(nèi)涵就是倡導和要求世界各國在追求本國利益時兼顧他國合理關切,在謀求自身發(fā)展中不應以犧牲全球發(fā)展為代價。其提出的根本原因在于,在當前錯綜復雜的世界形勢下,“沒有哪個國家能夠獨自應對人類面臨的各種挑戰(zhàn),也沒有哪個國家能夠退回到自我封閉的孤島”[8]58,因此,“面對國際形勢的深刻變化和世界各國同舟共濟的客觀要求,各國應該共同推動建立以合作共贏為核心的新型國際關系,各國人民應該一起來維護世界和平、促進共同發(fā)展”[6]。這就是說,對世界應該“以道觀之”,并依道行之。
從存在意義和建構意義這兩種“人類命運共同體”的關系來看,前者是后者的基礎和根源,后者是前者的自覺反映和理性化實現(xiàn)。無疑,“建構”意味著一種人為的選擇、設計、制定,就此而論,建構意義上的人類命運共同體具有主體性或曰主觀性。但是,“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建構不可能完全從某種關于“命運共同體”的理論、學說或意向出發(fā),而應立足于當代人類實際的存在狀況和時代發(fā)展的客觀形勢。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建構要得到全人類的普遍認同和踐行,它必須不僅在理念上而且在現(xiàn)實上符合世界上絕大多數(shù)人的生存和生活方式,能夠滿足絕大多數(shù)人的需要和愿望。
毫無疑問,習近平所倡導的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以及當今人們所談論的人類命運共同體,本質(zhì)上屬于建構意義上的人類命運共同體。當今世界發(fā)展的必然趨勢和當代人類面臨的生存困境,不僅為建構人類命運共同體奠定了客觀基礎,也使得這種建構活動顯得非常必要、十分迫切。也就是說,從“實然的人類命運共同體”走向“應然的人類命運共同體”是當代人類面臨的必然選擇。其原因有三:其一,實然的人類命運共同體是由于當今人類受到全球問題的威脅而被置于生死存亡境地所導致的,“這種人類命運共同體是所有人都不愿意卻又不得不生活于其中的命運共同體”,“它對整個人類都有一種被強加的性質(zhì),所有人都是被動地卷入其中的”[9]。其二,實然的人類命運共同體是一種自發(fā)的、自在的存在,是資本擴張邏輯的必然產(chǎn)物,具有盲目性和無序性,如果任其自然發(fā)展,必將會給當今世界各國乃至整個人類的生存和發(fā)展帶來巨大的困境。其三,正如本文前面所講到的,當今世界還存在著種種分裂世界的傾向,它們嚴重破壞和阻礙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健康有序發(fā)展。上述原因決定了人類不能聽任實然的人類命運共同體自發(fā)演進,必須充分發(fā)揮人類的主體力量和聰明才智去打造和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讓人類命運共同體由實然邁向應然,由自在走向自為,使之沿著健康有序的軌道發(fā)展。而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就需要當今人類拋棄各種“以我觀之”或“以物觀之”的偏見,樹立“以道觀之”的理念,以整體意識審視世界,求同存異,精誠團結,同心戮力,共同克服和化解全球問題,共同推動建立合作共贏、和平安全、美麗和諧的新世界。
習近平提出的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倡議,既基于當今世界發(fā)展的客觀現(xiàn)實,又有其深厚的傳統(tǒng)思想根源。它體現(xiàn)了中華民族對“協(xié)和萬邦”“世界大同”“民胞物與”“和合共生”等價值理想的一貫追求,展現(xiàn)了中國人“以天下為己任”的使命擔當。這樣一種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建構肯定離不開一定的制度保障和切實有效的實踐措施,離不開人類共同價值觀的支撐,這就需要從世界各民族的優(yōu)秀文化中,特別是從中華民族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中吸取思想養(yǎng)料。除此之外,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還需要人們有一種人類胸懷和全球視野,因為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需要“超越意識形態(tài)和社會制度差異”,形成“人類只有一個地球,各國共處一個世界”[10]的共識,這就要求每一個民族、國家和地區(qū)的人們,必須超越自身立場和視域,以整體意識、全球視野和人類情懷審視世界,這樣才能凝聚各方力量,共襄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偉業(yè)。在這方面,中國傳統(tǒng)哲學中的“以道觀之”智慧給我們提供了一個很好的思維路徑。
毋庸諱言,在當今世界上,無論是對個人而言還是對民族國家來說,占主導地位的觀物態(tài)度或立場乃是本位主義、自我中心,也即莊子所謂的“以物觀之”。之所以如此,是當今世界仍然處于利益主體分化和私有制占主導地位的時代。從民族國家之間的關系來看,當今世界體系仍然是以《威斯特伐利亞和約》所確立的“平等和主權原則”為處理國際關系的基本準則,這就意味著每一個民族國家都是一個獨立自主的政治實體,擁有神圣不可侵犯的主權;與此同時,由于不同的民族國家在社會制度、意識形態(tài)、文化傳統(tǒng)以及生存環(huán)境等方面存在著重大差異,這就決定了它們在生產(chǎn)方式和生活方式上、需求和利益追求、價值觀念和評判標準等方面各有不同;特別是受“平等和主權原則”的規(guī)制,各民族國家在利益目標的確立上必然立足于本民族國家的需求,形成了所謂的“民族利益至上”的基本原則,這又使得每個民族國家在制定自己的方針政策時,在處理國際關系時,在國與國的相互交往中,都必然要站在維護本國利益的立場上,從自身制度、意識形態(tài)、價值觀出發(fā),一言以蔽之,難免“以物觀之”或“以我觀之”。這正是導致當今世界沖突和戰(zhàn)爭,整個世界依然四分五裂,還遠沒有形成同舟共濟的共同體的根源所在。所以,實現(xiàn)人類可持續(xù)發(fā)展,促進文明互鑒和民心相通,就必須堅決克服單純的“以物觀之”或“以我觀之”的做法,而應運用“以道觀之”的大智慧,堅決摒棄狹隘的民族主義觀念,在謀求自身發(fā)展的同時,也要關切他國和其他民族的發(fā)展;在追求自己利益的同時,更要認同和維護全人類的共同利益。
由是而觀,當今時代所謂的“以道觀之”就是要站在全世界、全人類的視角認識和思考問題,它意味著要突破國家、民族、地區(qū)疆域的限囿,超越“意識形態(tài)和社會制度差異”,從維護全人類共同利益的立場出發(fā)來看待和處理國際問題、去制定本國的方針政策。顯然,這里的“道”已經(jīng)不是形而上學意義上的本體之道,而是一種“形而下”的現(xiàn)實存在。從外延上講,它包含了全世界、全天下所有的人類,即“全人類”;從內(nèi)涵上講,是指“人類共同利益”。
巧合的是,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共同利益或曰公共利益(“公利”)被稱為“義”,如程頤說:“義與利,只是個公與私也?!睆堓d則說得更明確:“義,天下之公利”,而“義”又具有“道義”“正義”的意思,因此,我們也可以把“人類共同利益”稱為“道”,即“公道”“大道”?!抖Y記·禮運》云:“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比绻f“人類共同利益”可以被稱作“大道”的話,那么我們今天所說的“以道觀之”就與中國古人所謂的“天下為公”“胸懷天下”意蘊相同了。
當然,有人會問,既然當今世界體系仍然是以民族國家為主體,每個國家和民族仍然是從自身需要出發(fā)設定其利益目標,在這種情形下,“以道觀之”的可能性何在?根據(jù)以上闡述,這一問題的實質(zhì)就是追問“人類共同利益”何以可能,“人類共同利益”是否存在?如果今天只存在“民族利益”“國家利益”乃至“個體利益”,不存在“全人類共同利益”,那么,人們的立場只能是“以物觀之”或“以我觀之”,不可能真正擁有“以道觀之”的大視野和大胸懷。所以,問題的關鍵在于究竟是否存在著“人類共同利益”。
不遑縷述,當代全球問題以否定的方式促成了人類共同利益的形成。全球化發(fā)展使各國之間的相互聯(lián)系和彼此依存比過去任何時候都更頻繁、更緊密,正視并解決全球化進程中的矛盾和問題,任何國家和民族都概莫能外。全球問題最主要的表現(xiàn)就是生態(tài)危機,包括環(huán)境污染、資源短缺、氣候變暖等;還包括恐怖主義、霸權主義(強權政治)、貧富差距持續(xù)擴大(貧窮問題),以及毒品泛濫等危險和挑戰(zhàn)。這些問題的存在及其所帶來的威脅,將地球上所有民族、國家和地區(qū)人們的命運緊緊地捆綁在一起,一損俱損,一榮俱榮。人類共同命運的這種實存性以無可爭辯的事實證明了“人類共同利益”已經(jīng)成為客觀現(xiàn)實。因此,當今世界上所有的民族和國家都應以維護人類共同利益為根本出發(fā)點和前提,從根本上轉(zhuǎn)換自己行動的價值坐標,自覺地以人類共同利益作為自己的行為取向。而要實現(xiàn)這一轉(zhuǎn)向,又需要從根本上轉(zhuǎn)變觀物態(tài)度和立場,即由“以物觀之”“以我觀之”上升到“以道觀之”,或者說用“以道觀之”超越和規(guī)制“以物觀之”“以我觀之”,以“合作”“共贏”“共享”的理念建設這個世界。
正如“以道觀之”并不會否定和抹煞事物之間的差異和區(qū)別一樣,我們強調(diào)各民族和國家都應以維護人類共同利益為根本出發(fā)點,也并不是要完全否定和抹煞各民族自身的特殊利益。在我們看來,要真正發(fā)揮“以道觀之”在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中的重要作用,就必須正確認識和處理“人類共同利益”與“民族國家利益”的關系。如前所述,由于當今世界體系仍然以民族國家為主體,民族國家利益是不可能被消滅和忽視掉的;又由于各民族國家在發(fā)展模式、所處歷史方位和利益訴求等方面具有自身特殊性,這就決定了“民族國家利益”和“人類共同利益”之間必然會有對立和沖突。但是,人類必須要清醒認識到,“人類共同利益”與“民族國家利益”并不是截然對立的,而是辯證統(tǒng)一的:一方面,人類共同利益并不是超出各民族國家特殊利益之上或之外的抽象的東西,而是寓于各民族國家特殊利益之中,離開各民族國家特殊利益就無所謂人類共同利益;另一方面,各民族國家的特殊利益也不能脫離開人類共同利益而單獨存在,不維護人類共同利益就沒有各民族國家特殊利益的實現(xiàn)。以筆者之見,人類共同利益是各民族國家特殊利益得以實現(xiàn)的前提和“最低限度”的保障,是保證人類能夠繼續(xù)生存下去的那些最基本條件。比如,清潔干凈的自然環(huán)境、豐富充足的物質(zhì)資源、安全穩(wěn)定的生活環(huán)境、公正合理的社會制度等等。如果一個民族和國家連這些最基本的生存條件都不具備,那么本國和本民族人民的生命就難以為繼了,遑論其他更高的利益追求呢?可見,人類共同利益無疑是各民族國家利益的一部分,而且是最重要最核心的一部分。因此,在當代全球社會中,各國各民族即使僅從自身特殊利益出發(fā),也不得不認同由當代全球問題所催生出來的人類共同利益,從而自覺地或被迫地以人類共同利益作為自己行為的坐標。如果一個民族國家在制定路線方針政策和處理國際事務時,能夠自覺地以“以道觀之”的大智慧指引,就可以始終沿著正確的道路前行,少走彎路;反之,就會四處碰壁,多走彎路。
有怎樣的胸襟,就能看到一個怎樣的世界。在全球化時代,世界各國和各民族各地區(qū)的人們只要能“以道觀之”,而不是一味地固守“以物觀之”“以我觀之”,就能超越“意識形態(tài)和社會制度差異”,摒棄單邊主義、民族本位主義,消除種種隔閡;就能“把本國利益同各國共同利益結合起來,努力擴大各方共同利益的匯合點”,“積極樹立雙贏、多贏、共贏的新理念”[11],如此就能構建起一個同舟共濟,休戚與共的人類命運共同體,從而使全球人類擺脫生存危機和發(fā)展困境,走上持續(xù)、健康的發(fā)展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