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頻繁出現在文學作品中的民俗文化是當前文化外譯的一大難點?!陡∩洝分袑懙降拿袼孜幕饕ㄇ宄瘯r期人們的衣食住行、祭祀婚禮、習俗觀念、游藝活動等。本文分析了林語堂對這些民俗文化采取的翻譯方法,探討了各翻譯方法的得失及適用情況。民俗文化類型多樣,在文學作品中起到的作用也各不相同,沒有哪種翻譯方法能以不變應萬變,譯者需要根據每一處民俗文化的特征及其在文中的作用和重要性,選擇最合適的翻譯方法。
關鍵詞:林語堂;《浮生六記》;民俗文化翻譯
《浮生六記》是清代文人沈復所作的自傳體散文,寫于嘉慶十三年(1808年),以質樸生動的語言講述了作者和情投意合的妻子陳蕓生活中的閑情逸趣。書中不乏對當時民俗文化的描寫,反映了中國古代社會尤其是蘇州地區(qū)的節(jié)慶習俗和生活禮儀,別具文化特色。
王佐良說過,翻譯最大的困難“就是兩種文化的不同。在一種文化里頭有一些不言而喻的東西,在另外一種文化里頭卻要費很大力氣加以解釋。對本族語者不必解釋的事,對外國讀者得加以解釋”(王佐良,1989:34)。民俗文化也屬于這種文化里“不言而喻的東西”。譯者在翻譯民俗文化時一方面要最大限度地彰顯中國的文化特色,保持作品獨立的文化身份和地位,另一方面也要充分考慮目標語讀者的接受程度,不能給譯文讀者造成閱讀障礙。如何在兩者兼顧的情況下給出合適的譯文一直是譯者所面對的難題。
《浮生六記》的林語堂譯本Six Chapters of a Floating Life,譯成于1935年,被譽為林語堂“最見功力的(英文)譯作”(出版說明沈復,1999),其 “情感真摯,譯筆靈動,優(yōu)美流暢,流傳甚廣,為中西文化交流做出了重要貢獻”(李玉良,2005:79)。林語堂作為翻譯大家,“兩腳踏東西文化”(出版說明 沈復,2009),對作品中民俗文化的處理自有其精妙之處。本文試圖通過分析其譯作中民俗文化的翻譯方法,探究其原因、得失以及對當前文化外譯的指導意義,為文學作品中的民俗文化翻譯提供些許思路。
1 林語堂譯《浮生六記》中的民俗文化翻譯方法
1.1 替換
對于部分在英語中找不到對應表達的民俗文化現象,林語堂選擇變通處理,用英語中相似的文化現象進行替換,方便西方讀者閱讀。但這種做法只能取得表面上的等同效果,實際上會導致原作品中文化信息的喪失,如將“鬼節(jié)”譯為“All Souls Day”(沈復,2009:28-29)。鬼節(jié)又稱中元節(jié),是道教節(jié)日,時間在陰歷七月十五日,是中國人祭祀祖先的日子。萬靈節(jié)一般在陽歷十一月二日,是天主教節(jié)日,用來紀念已去世的信徒。用萬靈節(jié)代替鬼節(jié),不僅導致時間上的錯亂,還會讓西方讀者誤以為中國人也信奉天主教。
1.2 直譯或直譯加注
對作品中出現的部分游藝活動和生活習俗,林語堂采取了直譯或直譯加注釋的方式。直譯的好處在于簡潔明了,但有時不利于目標語讀者理解文中隱含的文化寓意,而加上合適的注釋則可以彌補這一點。如沈復三十歲生日時,友人秀峰“備面為壽”,直譯為“Hsiufeng prepared a dinner of noodles in my honor”(同上:252-253),無腳注。生辰日吃壽面是我國傳統(tǒng)習俗,寓意健康長壽。西方讀者不了解這一背景信息,只將面條當作尋常食物,不會明白此處友人做面條的心意,甚至可能會疑惑為什么慶祝生辰吃的不是蛋糕。對于“佛手”,林語堂采用了直譯加注的方式,譯為“buddhas fingers [a variety of citron]”(同上:104-105),簡單解釋了佛手是何物。
1.3 音譯或音譯加注
對許多漢語中獨有的民俗文化詞,林語堂采用了音譯或音譯加注法,用威妥瑪式拼音進行標注,讓讀者對中國的飲食服飾、樂器、歷史、生活習慣等有直觀的了解,如“餛飩”“wonton”,“馬褂”“Makua”,“琴”“chin”,速香 “shuhsiang [a kind of fragrant wood from Cambodia]”(同上:116-117,58-59,286-287,104-105)。再比如在翻譯家中人對陳蕓的稱呼由“三娘”變?yōu)椤叭睍r,音譯為“san niang”“san taitai”,再輔以腳注解釋“三娘”和“三太太”兩個稱謂之間的細微差別:“ ‘San means ‘number three. The meaning of ‘niang and ‘taitai varies with local usage, but generally ‘niang refers to a young married woman in a big household, while ‘taitai suggests the mistress of an independent home.”(同上:128-129)
1.4 釋義或釋義加注
采用釋義或釋義加注法對民俗文化進行解釋性翻譯能完整地傳達原文的文化信息,掃除英語讀者的理解障礙,幫助他們了解中國傳統(tǒng)民俗。如將“合巹”譯為“the drinking of the customary twin cups between bride and groom”(同上:10-11)。對于原文中出現的酒令游戲,由于對情節(jié)不甚重要,沒有詳細解釋的必要,譯者多采取了釋義法,如將“拇戰(zhàn)”譯為“the figure-guessing game”,“射覆”譯為“l(fā)iterary games in which the loser had to drink”(同上:10-11,18-19);只有一處采取了釋義加注法,將“折桂催花”譯為“a game with a twig of cassia”腳注:“This is a game similar to ‘Going to Jerusalem. A twig of cassia blossoms was passed around from hand to hand as long as the beat of the drum continued. The one found with the twig in his hand when the drum stopped beating was required to drink.”(同上:286-287)這一處腳注絕非多余,而是借“折桂催花”和“Going to Jerusalem”的相似之處讓讀者感到親切,增強跨文化交流效果。
1.5 意譯
意譯法在譯作中也較為常見,將民俗文化簡化處理,只譯出大意,保持故事情節(jié)連貫,如將“催妝時偶缺珠花”譯為“It happened that on the wedding day, she wanted some pearls”(同上:44-45)。催妝是中國古代婚禮儀式之一,婚禮日,需待男方多次催促,新娘才會梳妝上轎。譯文中沒有解釋這一習俗,只說結婚時缺少珠花。意譯法能降低譯文的閱讀難度,讓讀者輕松理解書中情節(jié)。
1.6 刪除
對于中國民俗文化中的糟粕部分,如女子纏足,林語堂采取了刪除的方式?!陡∩洝分袑掖翁岬脚永p足后形成的“小腳”:
原文:王怒余以目,擲花于池,以蓮鉤撥入池中。
譯文:Wang looked at me in anger, threw the flowers to the ground and kicked them into the pond.(同上:40-41)
原文:蕓見勢惡,即脫帽翹足示之曰:“我亦女子耳。”
譯文:and seeing that the situation was desperate, Yun took off her cap and showed her feet, saying: “Look here, I am a woman, too!” (同上:60-61)
“蓮鉤”是舊時夸贊女子小足的一種說法。第二處是妻子陳蕓男扮女裝逛燈會時碰到一女子肩膀,被認為是登徒子,為解開誤會,陳蕓脫帽翹足,露出自己的頭發(fā)和小腳,表明女子身份。這兩處對小腳的描寫,林語堂均未譯出。究其原因有二。首先,20世紀30年代,中國文化受到西方的偏見和排斥,林語堂希望通過這部譯作向西方人介紹“青山白云、心手俱閑、生活現實的士大夫階層的生活情趣”(孫會軍,2004:68),因此對作品中的文化糟粕進行了回避。其次,三寸金蓮在西方人看來怪異而畸形,纏足無疑會破壞陳蕓在譯文讀者心中的理想形象。曾有人提出此種譯法不妥,會讓讀者無法理解故事情節(jié),不懂為什么陳蕓需要露出腳來證實自己的女子身份(徐寒,2012:73)。筆者認為,刪除信息確實會給讀者帶來理解上的困惑,但為避免招致更多偏見,保持人物形象,只能有所取舍,這種做法可以理解。
2 關于民俗文化翻譯方法的思考
蔡毅在總結外譯漢中的民俗翻譯時說過:“不同的民族使用不同的語言,具有不同的歷史、文化傳統(tǒng),不同的生活習俗……凡此種種都給翻譯帶來了一系列困難:如果照樣翻譯過來,讀者或是不知所云,或是誤解原意,甚至會產生完全相反的印象;如果為了照顧譯文讀者的接受能力而把異族習俗民族化,則又勢必有悖原文?!保ú桃悖?984:8)在將中國民俗外譯時,這一說法同樣成立。中西之間民俗文化差異巨大,沒有哪種翻譯方法能夠以不變應萬變,完美翻譯文學作品中出現的每一處民俗文化。
上文中分析到的幾種翻譯方法都各有千秋。用西方民俗文化現象替換中國的民俗文化現象能以讀者熟悉的方式幫助他們理解文意,但會造成“文化身份模糊、錯位”(蔣紅紅,2007:53),如果想要借助西方的民俗文化來解釋中國的民俗文化,合適的做法是參照林語堂對“折桂催花”的處理,在腳注中做出說明。刪除原文中的糟粕文化信息,以免招致西方世界的偏見,維護人物形象,是無奈之舉,且林語堂翻譯此作品時纏足已經被廢除了,因此可以理解,但并不提倡。如果有譯者想要借鑒此種做法,需要三思而后行。意譯法隱藏了原文中的文化信息,只考慮了譯文的通暢達意。林譯本中為保持譯文的語言簡潔,方便讀者閱讀,在翻譯一些對情節(jié)不甚重要的婚禮習俗時都采用了意譯法筆者認為,如果民俗文化的內涵意義在原文中本就無關緊要,之所以出現只是因為情節(jié)需要或者表達上的習慣,且解釋起來非?,嵥閺碗s時,可用意譯法,如將時辰歷法“子正”“丑末”“壬子”譯為“midnight”“on the morning...three oclock”“1792”(同上:12-13,12-13,132-133),就非常妥帖。直譯和音譯能保留民俗文化的文化個性,展現地道的中國風情,在翻譯飲食服飾或者已經被西方接受的詞匯(如功夫-“kung fu”)時可大膽采用。
釋義法和加注法能有效補償文化缺省,充分闡述民俗文化的內涵,填補西方讀者在文化知識上的空白,促進文化交流和傳播,是翻譯民俗文化時較為提倡的一種方法。二者一為隱性深度翻譯,一為顯性深度翻譯。深度翻譯由夸梅·安東尼·阿皮亞(Kwame Anthony Appiah)提出,是一種文學的、學術的、以隨附譯文頁邊和行間的評注或附注將譯文置于豐富的源語言和源文化語境之中的方法(黃小芃,2014:75)。曹明倫將阿皮亞的深度翻譯歸為顯性深度翻譯,并提出了隱性深度翻譯的概念,指譯者“在正確判斷譯文讀者認知語境的前提下,在譯文正文中增加原文有其意而無其詞的說明性字詞,從而使譯文更接近原文,或者說使譯文對譯文讀者的影響方式和程度更接近于原文對原文讀者的影響方式和程度”(曹明倫,2014:112)。顯性深度翻譯的常用加注方法除了上文中分析到的腳注和文內注釋外,還包括林譯本中未使用到的尾注。相比以括號形式添加在詞尾的文內注釋,尾注和腳注的長處在于不受行文的字數限制,能對民俗文化進行詳盡解釋。而尾注的不便之處在于遠離相關文本,讀者需要來回翻頁找到所需信息,降低閱讀效率。三者共同的弱點在于會造成閱讀停頓,因此不可頻繁使用。作為隱性深度翻譯,釋義法不會造成閱讀停頓干擾讀者閱讀,但對譯者的歷史文化素養(yǎng)和語言能力提出了較高要求,且也受到字數限制,只能點到為止地說明民俗文化的意義,無法進行詳細介紹。
3 結語
“將帶有濃厚民族色彩的民俗文化詞語恰到好處地翻譯出來是語際翻譯中的難中之難”(蔣紅紅,2004:99)。但即便如此,譯者也要知難而上,根據民俗文化的自身性質、在文中出現的作用和上下文內容,選擇最合適的翻譯方法。需要說明的是,顯性深度翻譯和隱性深度翻譯雖然是補償文化缺省的有效方式,但也不是翻譯文學作品中每一處民俗文化的首要選擇,對于一些在西方有較高知名度的事物或形象,不妨直譯或音譯。如果民俗文化所蘊含的深層文化信息對整個文本無關緊要,意譯也是合適的方式。但無論選擇何種翻譯方法,譯者都要對兩種語言文化有深刻的了解,掌握相關的文化背景知識,正確判斷譯文讀者的認知語境,為讀者提供準確明了的文化信息,促進跨文化交流和傳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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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陳艷霞(1995-),女,四川大學外國語學院,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