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性之淫》與《白娘子永鎮(zhèn)雷峰塔》的比較研究

周海杰

摘要：江戶時代，日本興起一股翻譯改寫中國小說的熱潮，其中日本作家上田秋成的作品《雨月物語》最為著名。其中卷四《蛇性之淫》翻案于中國明代小說《警世通言》之卷二十八《白娘子永鎮(zhèn)雷峰塔》，但內容有所改寫，使之更接近于日本風味的小說。本文通過比較兩文之間的不同來看中日不同的文化差異。

關鍵詞：《蛇性之淫》;《白娘子永鎮(zhèn)雷峰塔》;比較研究;文化差異

《蛇性之淫》是上田秋成（1734-1809）的短篇小說集《雨月物語》中的一篇。上田秋成出生于號稱商人之都的大阪府，受都賀庭鐘的兩部“初期讀本”的影響，創(chuàng)作出這一部可稱為江湖初期“讀本小說”高峰的杰作——《雨月物語》（1）。其中卷四《蛇性之淫》獨占一卷，篇幅較長，是最能體現(xiàn)其翻案創(chuàng)作特色的作品?！毒劳ㄑ浴肥敲鞔≌f家馮夢龍所創(chuàng)作的一部作品集，其中卷二十八便是《白娘子永鎮(zhèn)雷峰塔》，兩部作品均是描寫了人蛇之戀，但其中又有許多不同之處，正是這些不同之處體現(xiàn)了不同生長環(huán)境下作者個人的思想以及兩國之間的文化差異。

蛇女形象對比

白娘子為白色大蟒蛇，真女兒也是大蛇，兩者同為大蛇美女，其魅力卻大不相同。其魅力的不同完美的體現(xiàn)了中日兩國對美意識追求的不同。許宣初遇白娘子時，白娘子“頭戴孝頭舍，烏云畔插著些蘇鋇梳，穿領白絹衫兒，下穿一條細麻布裙”好一幅良家婦女的打扮，符合中國人對女人的審美打扮“娘子把秋波頻傳，瞧著許宣”、面對相貌俊俏的許宣，主動向許宣傳秋波，搭訕，沒有了古代小女人的嬌羞，靦腆，“好個伶俐娘子！十分容貌，溫柔和氣，本分老成”在李員外家，媽媽評價白娘子得話語，一個美人的形象立馬躍于紙上，從以上得知白娘子相貌美麗，善于打扮，處事老成，十分符合中國男子對女子的傳統(tǒng)審美。

上田秋成在塑造真女兒這一蛇女形象時，沒有照搬白娘子的形象，而是融入了本民族的審美特色，將一個傳統(tǒng)的日本女性躍然于紙上。初遇豐雄時，真女兒“穿一身明亮山水黛衣”“看見豐雄時隨即一副臉色緋紅的優(yōu)雅之姿”。無論是穿著還是神態(tài)都是傳統(tǒng)女性所持有的溫柔、含蓄之美。

從以上得知，白娘子和真女兒雖同為蛇妖，卻各具魅力。其原因正是因為作者在塑造蛇女這一女性人物時，為了使之更符合本民族的傳統(tǒng)審美進行了一番自己的創(chuàng)作，從兩位蛇女的穿著打扮，性格神態(tài)上表現(xiàn)出兩國人們對傳統(tǒng)女性審美的不同。

在研究蛇女這一形象時，大多研究者認為蛇女和男主人公的交合只為情欲，見男主人公長相俊美，便與其交合，我認為不是這樣，而是因為美好的愛情。不管是白娘子還是真女兒都一直只認準男主人公，即便男主人公入獄，也從來沒有尋找其他男人。而在和男主人公相遇和相處過程中，兩文雖略有差異，但無不表現(xiàn)了不同文化背景下美好的愛情生活。

白娘子在船上初遇許宣，向許宣秋波頻傳，主動搭訕，為了制造再次相見的機會，故意借走了許宣向別人借的傘。在白娘子的熱烈追求下，兩人終于互定終身?？梢钥闯?，白娘子對于愛情的追求是主動的。而在相處過程中，第一次是便拿出錢財來幫助許宣，卻令許宣吃了官司。第二次吃官司也是因為白娘子取出新鮮時樣的衣服來打扮許宣。可以看出白娘子一直都是好心辦壞事，但卻都是一心為了許宣，希望能和許宣有個美好生活。中間許宣去看佛會也是一直從白娘子手中取錢，生活氣息濃厚，也符合本文的創(chuàng)作背景，《白娘子》創(chuàng)作于明代中后期，市民文化崛起，商業(yè)文化開始逐漸進入了文學作品中去。民主思想開始萌芽，女性對愛情的追求比宋元兩朝更加主動，作品中主人公都具有明代后期的小市民思想。

比起白娘子，真女兒則更加被動、嬌羞，這也符合日本傳統(tǒng)的含蓄之美。真女兒在漁夫家初遇躲雨的豐雄，雖臉色緋紅，但并未主動搭訕，而是豐雄主動借傘給她，主動尋真女兒家地址要傘。真女兒即使主動告白，也是小心翼翼，并沒有白娘子那么爽直利落，在豐雄遲疑時又悲哀自己的冒失。在約定婚禮時，送給豐雄的不是錢財，而是寶刀，這是對《白娘子》的一處改寫，日本自古就是一個崇尚武士道精神的國家，寶刀猶如武士的生命，既然饋贈了寶刀，兩人之間冥冥之中就已經(jīng)做了白首偕老，永不背叛的約定，正如同武士注重承諾一樣，真女兒與豐雄之間重視的也是武士之間的承諾，當豐雄背叛兩人之間的愛情，娶富子為妻時，真女兒就不再是一個溫婉的大家閨秀形象，而是暴露出蛇的本性，附身于富子，威脅豐雄所說“你忘卻了我們之間的海誓山盟，貪念新歡，你還敢說什么嫉恨？我更是恨你入骨??！紀州之山極高，我可以令你的血從山頂流到谷底，勸你好自為之，切莫斷送了性命。（2）”則更是激烈渲染了豐雄背叛真女兒之后，真女兒的憤怒。這也是上田秋成對《白娘子》的一處情節(jié)改寫，這一情節(jié)很明顯作者是引用了《源氏物語》中六條妃子因記恨源氏公子移情別戀而“靈魂出竅”附身于與源氏同寢的夕顏，使夕顏痛苦的死去。這一情節(jié)正是對日本傳統(tǒng)文學的繼承，更好的表現(xiàn)了真女兒在遭受背叛時，對豐雄的痛恨以及對富子的嫉妒，從某些意義上來看，真女兒和六條妃子更具有相似性。

男主人公形象的對比

兩文中的男主人公都是相貌英俊的男主人公，但是其性格，家庭背景各不相同，不同的主人公也突出了不同的文化創(chuàng)作背景。

《白娘子》的故事是發(fā)生在南宋紹興年間，與豐雄背景身份不同，男主人公許宣是一個自幼父母雙亡，跟隨姐姐姐夫一起生活，這也表明為什么相貌英俊的許宣在22歲依然沒有娶妻，姐姐對許宣的評價也只是“日常一毛不拔”表現(xiàn)出來許宣的性格與豐雄有極大地不同，許宣雖認真工作，但手中并未多余的錢財，對于錢財看的極為重要，這也表明為什么許宣一次又一次跑去白娘子家去要昂貴的傘，明代后期商業(yè)文化發(fā)展的背景下，商人的小市民思想在作品中淋漓盡致的表現(xiàn)出來。

《蛇性》的故事背景發(fā)生在江戶時代，男主人公是一位不正經(jīng)營生，整天附庸風雅的小兒子，與許宣不同，豐雄擁有健全的父母，哥哥嫂子，還有出嫁的姐姐，家庭相對來說比較幸福、富裕。在故事的前半部分，上田秋成通過大量的新增細節(jié)將主人公豐雄塑造成了一位不僅相貌英俊，而且熱情體貼，風流倜儻的才子。但受傳統(tǒng)的家族長制度的影響下，比起許宣，豐雄更加懦弱、無用。豐雄在向真女兒介紹自己時也說“只是在下至今仍然依靠父兄生活，身無長物，沒有什么做聘禮和迎娶之資，所以不敢貿然答應”（3）又如豐雄母親在責問他的寶刀從何而來時說：“你為什么買這么貴重的東西？家中茶米油鹽都歸太郎所有，你有什么呢？（4）”這也體現(xiàn)出日本歷史上長期存在的，以父權家長制為特征家族制度，身為小兒子的豐雄要么入贅他家，要么依仗兄長生活。也許正是因為這樣，漁民出身的豐雄表現(xiàn)出了對京城身份和都市風度的向往。這一點在豐雄遇到真女兒和富子時都有所體現(xiàn)。

兩位男主人公最后的結局也完全不同，在文中許宣就曾數(shù)次去看佛會，燒香拜佛。在文章結尾鎮(zhèn)壓白娘子之后，許宣出家，拜法海為師。故事以許宣看佛為線索逐步發(fā)展，文中暗示許宣生活中不斷出現(xiàn)“佛”的意象。文中結尾處許宣和法海在彌留之際，留給世人的警言，無一不表現(xiàn)了佛教中的“戒色戒欲”思想，中國自古以來就受佛教文化影響，因此許宣也具有作為人而向佛的一面，這就造成了人性欲望與佛性清心寡欲的沖突。

而日本自古就是多宗教的國家，受神道教、佛教等的影響，因此文中出現(xiàn)的是神官和法師的形象，而且豐雄出去并不是祭拜，而是在他人的勸導下，欣賞美好的景色。表現(xiàn)了日本人喜愛祖國大好河山并親近祖國大好河山的形象。兩文的結尾也大有不同，在真女兒被鎮(zhèn)壓之后，富子病死，豐雄安然無恙地活了下來。只是文中以豐雄一步一步的成長為線索，從開始知道真女兒身份之后內心的恐懼及懦弱的表現(xiàn)到后來請求真女兒繞過鄉(xiāng)人，自己愿意任其擺布的舍己為人的精神以及最后在法海的幫助下制服真女兒，在許宣成為佛門中人時，豐雄則一步一步成為一個真正的男人。這也是兩文因不同的宗教文化背景下所表現(xiàn)出不同的結尾的原因。

總結

綜上所述，情節(jié)內容上與《白娘子》高度相似的《蛇性》在上田秋成的手中經(jīng)過日本傳統(tǒng)文化的包裝完成了日本本土化的差異。在兩國不同的文化背景下，明顯的表現(xiàn)出了兩文情節(jié)，人物刻畫上的差異，使故事的發(fā)展更符合本國的風俗人情。

注：文中《白娘子永鎮(zhèn)雷峰塔》的引文見《警世通言》，人民文學出版社，1978年，第420-445頁。

注釋：

汪俊文.日本江戶讀本小說對中國白話小說的“翻案”——以《雨月物語·蛇之淫》與《警世通言·白娘子永鎮(zhèn)雷峰塔》為例[J].上海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9（1）：87.

翻譯譯文引自：汪俊文.日本江戶讀本小說對中國白話小說的“翻案”——以《雨月物語·蛇之淫》與《警世通言·白娘子永鎮(zhèn)雷峰塔》為例[J].上海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9（1）：89.

翻譯譯文引自：汪俊文.日本江戶讀本小說對中國白話小說的“翻案”——以《雨月物語·蛇之淫》與《警世通言·白娘子永鎮(zhèn)雷峰塔》為例[J].上海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9（1）：89.

翻譯譯文引自：汪俊文.日本江戶讀本小說對中國白話小說的“翻案”——以《雨月物語·蛇之淫》與《警世通言·白娘子永鎮(zhèn)雷峰塔》為例[J].上海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9（1）：90.

參考文獻：

[1]馮夢龍.警世通言 [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78.

[2] 上田秋成.上田秋成全集 [M].日本：國書刊行會，1969.

[3]汪俊文.日本江戶讀本小說對中國白話小說的“翻案”——以《雨月物語·蛇之淫》與《警世通言·白娘子永鎮(zhèn)雷峰塔》為例[J].上海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9（1）：87-92.

[4]魯潤秋.白蛇渡扶?！獪\議《蛇性之淫》對《白娘子永鎮(zhèn)雷峰塔》的翻案[J].教學考試，2017（10）：76-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