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勝鑫
摘 要 由于碑志的文體屬性、撰寫者的思想觀念、撰寫者與富民的社會關系等諸多因素,兩浙地區(qū)的富民在其碑志中被理學家撰述為樂善好施的“善士”形象。但在許多關涉富民的碑志中卻存在著一些富民為富不仁的記述,這使得富民的實際生活呈現(xiàn)出復雜性。此外,隨著南宋科舉取士的興盛和任官程序的嚴密化,落第士子逐漸成為兩浙富民群體的重要構成部分。
關鍵詞 南宋,理學家,碑志文,兩浙,富民形象,義利觀
中圖分類號 K24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0457-6241(2019)12-0050-07
中唐以降,富民階層崛起,成為地方社會關系和經(jīng)濟關系的中心。①到宋代,尤其是南宋時期,富民之形象日益凸現(xiàn),成為研究地方基層社會的一個關鍵性問題。隨著南宋理學的興盛和傳播,理學家在富民形象之書寫中扮演著重要的角色。這些富民形象多存留于理學家所書的碑志文中,且兩浙地區(qū)的富民碑志占有很大比重,其中,尤以浙東學派所撰居多。這并非一個偶然的現(xiàn)象。由是,筆者就南宋理學家所撰碑志文中的兩浙富民形象作一系統(tǒng)地探究。②
在宋代,大多數(shù)富民占有豐厚的物質(zhì)財富,未獲得政治權力。富民群體不是一個緊密結合的社會組織,而是以財力殷實為其主要社會特征。南宋時期,富民群體在兩浙地區(qū)擔當著更為重要的角色,這使得碑志文中其富民的公共形象十分突出。
首先,富民在致富后憑借豐裕的財富,積極地接濟族人和鄉(xiāng)人,鞏固家族的團結與和睦。如何少嘉“處宗族以順,待朋友以信,接鄉(xiāng)黨以禮,協(xié)親戚以恩意”;③喻夏卿“孝友慈愛,慈恤里閭,而豪奪力取之事不行焉”;④陳敦化“家累百金,益能增侈,先德之施,伏臘之外,率用振業(yè)族黨鄉(xiāng)闬之急難”;⑤葉權“規(guī)處其祭喪婚嫁,使有經(jīng)用;分其子弟,使有常職;使不傲不愚,共家之業(yè)而皆達于學義”;⑥邊友誠“推是心于宗族,相與欣歡,無纖芥隙。有貧乏者,月必饋之,貸久不償,置而不問。推之旁親,亦皆恩意周浹”。⑦從中可知,接濟親友是很多富民的日常生活。
其次,宋代的賑災救濟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史載“宋之為治,一本于仁厚,凡振貧恤患志意,視前代尤為切至”。⑧其中,民間賑濟逐漸成為官府賑災的重要補充,而富民救濟也是民間賑災的組成部分。如“紹興丙辰,歲大侵,婺米斗千錢”,“發(fā)廩不足,(潘好古)則橐厚貲致他郡粟,下其直十之三以貸之。秋稔,民勸趣償惟恐后,公閔民償之不易也,視初貸復絀其一”。①“暴雨雪,鄉(xiāng)鄰艱食”,張進之“給薪米以賑之。市材治棺,以待貧無周身者。每千人為一錄,曰‘冥惠,飯千僧以薦之”。②呂師愈“致富雖纖微,然遇旱饑,輒再出稻子數(shù)千斛,助州縣賑貸”。③“兇歲,人多閉糴,(陳敦化)常發(fā)私廩平價出之,賑貸單貧,孜孜不倦”。④由此可見,積極參與賑災是富民在鄉(xiāng)里社會的活動之一。
再者,除了賑災活動外,富民也會對地方的公共設施進行改善。如孫永叔“出私錢筑堤捍海,縣無兇年,繄君力也”。⑤潘好古不僅“代官逋、弛私責、恩鰥寡、逮困疾,旁及棺槥、飧藥、橋梁、井泉之屬,給予除治亡所靳”,而且贊助松陽學田,支持家鄉(xiāng)教育,“處(州)之學所以裕于養(yǎng)士者,繇公之助也”。⑥汪及甫“里有重費,則以為己任。更新縣學,材良工堅,有助風教。建石梁于雙溪,新既壞于南江,續(xù)惠政于歸湖”。⑦“津梁道路,有不便往來者”,阮符向“倡率鄉(xiāng)閭,協(xié)力修治”。⑧可見,在南宋基層社會中,富民在農(nóng)業(yè)水利、鄉(xiāng)村道路、教育設施的建中設發(fā)揮著作用。
最后,基于富民在地方建設和賑災救濟中的突出貢獻,他們在地方社會中取得了一定的威望。由此,有些富民可以協(xié)助官府處理一些民間糾紛,在維護地方秩序上發(fā)揮作用。如胡彥功父子“端然坐家,為里閭信服,不啻官府,能光顯公濟余業(yè)”,鄉(xiāng)人都認為“此其父子皆有過人者”。⑨余仲美“家豪于貲……自奉約甚,語人善不絕諸口,鄉(xiāng)閭有訟,往往就之平?jīng)Q,恥干官府”。⑩在余姚縣,“里正多破業(yè),仇訟不已”,縣令施侯勸民義役。茅唐佐積極支持義役實施,“亟捐膏腴數(shù)十畝倡之,博盡眾謀,畫為要束,期于堅定永久”,縣令“施侯特所嘆重,遂以為一縣式。歲饑,獨不閉糶,遠近賴之”, 等等。
概言之,在富民碑志中,兩浙富民撫恤鄉(xiāng)里族人、賑災救濟、改善公共設施和處理民間糾紛的現(xiàn)象較為普遍,從而使得大部分富民呈現(xiàn)出“善士”“佳士”的形象。
不過,在一些關涉富民的碑志文中,兩浙富民卻呈現(xiàn)出另一種形象。
其一,有的兩浙富民勾結官吏權貴,擾亂地方秩序。如臺州地區(qū),“有豪民鄭憲以貲給事于權貴人之門,為一郡害”,“會奸利事發(fā)”,知州李浩“盡籍其家,徙其妻子”。而“權貴人者教其家訟冤,且誣公(李浩)以買妾事,言者用是擠公”。 “有季全者,父、叔父皆為富民潘應芾威使殺之,事下憲司七八年,潘不就逮,反以其弟爭產(chǎn)事訟季全于溥牽制之”。右司麋弇謂:“殺人事重,爭產(chǎn)事輕,并憲司理究,庶雪死者之冤,否者自當反坐。”但富民潘威勾結權臣丁大全,“大全方以趣辦為能,益不便公(麋弇)所為,出公知臺州”。 “太和(縣)多士之地,又多巨室”,若縣“令稍不自愛,雖自愛而弱不能立,或少不更事,”就會被“吏民持其柄,不敢孰何”, 等等。
其二,有些兩浙富民詭避稅役,轉嫁稅役負擔。如在婺州地區(qū),很多富民詭避稅役,以致“其俗或誤以不納官賦為豪,至有田連阡陌而官無戶名”,“由是官賦失陷,而小民受多納之苦”。①孫子秀“奏行挨究法,使官民戶各置冊”,清查婺州民戶田產(chǎn),若有“冊不載者沒之官,大家多不便”,而“婺有貴人通在朝,因嗾言者罷公歸”。②武義縣“黠吏豪宗,邑之巨蠹也”,“巨室或憑仗勢要,故不輸賦,令末如之何”。③范季克建言,“蠲放貧民下戶余稅”,而帥司認為“大家巨室有詭匿為下四等者,免敷下四等戶,恐非計也”,如若實施,這勢必會造成“富戶得產(chǎn)而不收,攬戶得錢而不納”的后果。但范季克認為“催(民戶)之不已,則受害者貧民下戶耳,非富室、攬戶之所憂也”。由此,“寧使富民有徼幸,不可使真貧弱者重受其困,其議遂定”。④由上可見,一些富民投機逃避稅役,甚者與權貴勾結對抗官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