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丁·雅克 一 夫
編者按:馬丁·雅克是英國著名中國問題專家。本文寫于2014年“占中”風波期間,僅代表作者觀點。
這場席卷香港的風波絕非表面上看起來或抗議者聲稱的那么簡單。無論如何我們不能忘記,直到回歸前的155年間,香港是英國的一塊殖民地,被遠在6000英里之外的倫敦統(tǒng)治著。它是第一次鴉片戰(zhàn)爭后英國從中國強行奪走的,其后所有28位總督皆由英國政府任命。多年后,香港終于享有了法治和抗議權,但在英國統(tǒng)治下,它卻連民主的皮毛都不曾擁有。香港現(xiàn)有的所有民主,都來源于中國政府,后者在1990年通過了《基本法》,承諾在2017年施行特首普選。
“一國兩制”是涉及國家根本制度的一種安排,是一種由中國人提出的偉大創(chuàng)新,這種創(chuàng)新對西方人來說,是完全陌生的。在這種安排下,香港將保持其獨特的、顯著區(qū)別于中國其他地區(qū)的法律和政治制度50年不變,同時又屬于中國的主權范圍。與此相反,西方則緊緊抱住“一國一制”不放,比如兩德的統(tǒng)一。與西方不同的是,中國更是一個“文明國家”而非“民族國家”:歷史地看,如果不是展現(xiàn)出更多的柔軟身段,很難想象中國能把如此廣袤的國土攏在一起。正是其不同于西方的歷史,才建構出“一個文明、多種制度”的思想。
香港政權交接后的17年里,不管“反對派”們怎么說,中國政府完完全全地信守著“一國兩制”原則。香港的法律體系仍然根植于英國法律,法制健全,正如這些天來我們親眼所見,游行示威的權利也未受到任何侵犯。中國政府言出必行。事實上,有理由認為,為了維護穩(wěn)定,中國政府的行為甚至有些極端,用“謹小慎微”來形容其對待香港的態(tài)度是再恰當不過了。在政權交接期間,以及1998年后我在香港生活的三年里,其實很難找出中國政府統(tǒng)治的標志:在我的記憶里,只是一面國旗。
盡管如此,香港自身及其與中國內地的關系卻發(fā)生著急劇的變化。這也是當前騷亂的一個根本性原因,即部分香港居民不斷增長的錯位感?;貧w前20年左右的時間,是香港的黃金時代:不是因為英國人,而是因為中國人。1978年,鄧小平開啟了改革進程,中國得以迅速發(fā)展。然而,中國仍然是一個相對封閉的社會。這種情況賜予了香港極佳的機會:香港成了中國的大門,許許多多想要進軍中國市場的公司和銀行被吸引到這里。香港因中國內地而變得富裕,同時也滋生出狂妄與傲慢。香港人的生活水準遠遠高于內地人,視后者為貧窮、無知、粗鄙的鄉(xiāng)下人,與他們相差萬里。某種程度上,香港人在身份認同上更傾向于西方人而不是內地人,絕不是因為民主――英國人從未給過他們――而是因為金錢以及金錢帶給他們的地位和資格。
1997年以來的變化太快,中國經濟和民生成倍增長,香港已經失去了橋梁的作用?,F(xiàn)在,如果要進軍中國市場,在可以直接前往北京、上海、廣州、成都以及其他眾多大中城市的情況下,你為什么還要繞道香港?香港曾經是中國無與爭鋒的金融中心,現(xiàn)在正被上海快速趕超;直到不久前,香港還是中國最大的港口,現(xiàn)在上海和深圳已經超越了它,隨后就會是廣州。
20年前,西方人占據(jù)了赴港游客的主體,今天,內地人則占壓倒性多數(shù),其中很多人比香港人更有錢。同樣地,越來越多的內地人移居香港——這也是香港人怨氣與日俱增的一個重要根源。如果說,在早前,中國需要香港,現(xiàn)在則越來越不再是這樣了。相反,沒有中國內地的支持,香港將陷入深深的泥潭。
所有這一切,在普選問題上以一種復雜的方式演繹出來。此次風波,也暴露了中國治港的一個潛在短板。香港社會一個顯著的特點,仍然是內地政治存在的相對缺失。中國政府需要找到一條更有效的途徑,以便更清晰地表達自己的觀點和主張――不是在北京,而是在香港。
信然,很多香港人正極不情愿地向現(xiàn)實低頭。他們正經歷著身份認同危機和錯位感。他們意識到,自己的未來將無可避免地與中國內地捆綁在一起,雖然意識到這個現(xiàn)實與擁抱它是截然不同的。但,中國是香港的未來,除此別無選擇。
[編譯自英國《衛(wèi)報》]
編輯:周丹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