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候母親的喜宴菜

◎ 溫 鵬

說起美味可口的美食，讓我想起小時候等候母親的喜宴菜，那是一道特別令我回味無窮的美食。孩提時，母親喝喜酒時經(jīng)常拿回一些酒菜，例如扣肉、雞肉、鴨肉等，我們稱之為喜宴菜。吃著母親拿回來的喜宴菜，我感覺自己是最幸?？鞓返暮⒆?。

那時，我還小，讀小學(xué)一、二年級，母親每次到村里或親戚那里喝喜酒時，都帶回一些喜宴菜分給我們，作為我和弟弟的等路零食。其實，不單是我母親，我們當(dāng)?shù)貗D女到別人家喝喜酒時也有帶喜宴菜給孩子的習(xí)慣。那時候，物質(zhì)匱乏，人們生活艱辛，何曾有一頓美味可口的酒菜吃。村里誰家嫁娶，新居進宅，或者小孩滿月，都要擺上幾桌酒席，宴請親朋好友，以作祝賀。酒席擺好后，被宴請的客人按輩分依次坐上去，開席時，大家都舍不得吃，特別是婦女，將席中的肉菜“瓜分”，以便帶回給自家的孩子。人們將事先準(zhǔn)備好的椰菜葉或芋葉擺在自己的座位上，待席中最年長或最有威望的客人宣布宴席開始并夾第一塊肉時，大家便紛紛動筷，往自己準(zhǔn)備好的椰菜葉或芋葉里面放：先是雞肉，輪完一次后，接著是鴨肉，然后是扣肉……而且，還要講究規(guī)矩，尊老愛幼，雞胸肉讓給老年人，雞腿讓給帶小孩的客人，還有各人只能夾靠近自己位置的肉菜，不得隨意翻動，“挑肥揀瘦”。經(jīng)過幾輪“瓜分”后，席中的幾盤肉菜便所剩無幾了，大家才正式開始進餐，夾些魚蝦、青菜、粉絲之類下酒或送米飯。這也是我們當(dāng)?shù)叵惭缟系囊环N習(xí)俗，酒席上人們不奢望酒菜有多豐盛，大魚大肉，但只要大家能坐在一起，拉拉家常，談?wù)勣r(nóng)事，就心滿意足了，而且還可以帶些肉菜給自家的孩子，讓孩子也沾沾油腥。

在我們當(dāng)?shù)?，能受到宴請的人非常開心，一臺酒桌一般坐十人，不少大人帶著小孩來，一臺酒桌有時會坐十多二十人，所以我們農(nóng)村有 “請一臺來兩臺，請兩臺來一屋”的說法。在我家，村里擺喜酒的人宴請對象一般都是父親，但多半是母親赴宴。母親說，還是讓她去吧，一來可以帶小孩，二來順便帶些肉菜回來給孩子們吃，兩全其美，封利是錢也不至于那樣虧本，如果是父親赴宴，益的只是他自己，孩子們根本沒得益。母親雖然這么說，但礙于情面，極少帶我們赴宴。記憶中，僅有一兩次，母親帶著我或者弟弟過去，那也是因為父親和姐姐哥哥們都外出趕海去了，就順便帶我或弟弟赴宴，所以，我對那樣的宴席場面印象特別深刻。

母親每次去喝喜酒，都準(zhǔn)備好一兩塊椰菜葉（那時市面上還沒有生產(chǎn)專門用來包裝物品或食品的塑料袋），目的是要拿幾樣喜宴菜回來犒勞犒勞我們。我和弟弟年紀(jì)較小，常常得到母親這方面特別的恩寵，大姐、大哥、二哥年紀(jì)大了些，上初中或者讀小學(xué)高年級，中午很少在家，就算放學(xué)回家，他們也習(xí)慣放下書包，一聲不響地趕海或到田里干活，以解決家庭成員多經(jīng)濟拮據(jù)的窘境，因而這些喜宴菜母親很少留給他們。不過，如果他們在家，母親便教導(dǎo)我和弟弟，學(xué)會“有福同享，有苦同當(dāng)”，自覺分些給他們，好讓他們也分享分享這份特別的美味。母親雖然帶回來的喜宴菜不多，但我和弟弟也懂得不能太占食，多少也要“關(guān)照”一下大姐大哥們。

每次母親外出喝喜酒，我和弟弟便早早地在家門口那棵吉背木樹下等候，像等待父母趕集買回零食一樣，不時抬頭張望，巴不得母親快點回來。弟弟邊等邊喃喃自語：“媽媽現(xiàn)在為什么還不回來？”那焦灼等待的神態(tài)和心情可見一斑。遠(yuǎn)遠(yuǎn)地，一見母親回來，我和弟弟馬上跑過去，將母親緊緊圍住。這時，母親便將手上的一包椰菜葉小心翼翼地打開，將肉菜分給我和弟弟，說：“唔，這是哥哥的，這是弟弟的，一人一塊。小心吃咯，別讓骨頭梗住?！薄爸?，知道！”我和弟弟一邊應(yīng)著，一邊拿著肉塊迫不及待地吃起來，那情景甭提有多幸福快樂！要知道，那年代若非逢年過節(jié)，或者親戚探訪，哪會有一頓這樣香噴噴的肉塊吃？特別是那扣肉，一口咬下去，油油的滑滑的脆脆的，唇齒留香，直沁心底，而且?guī)в幸环N香料粉的味道，那味道是我的“至愛”，百聞不厭。因為肉塊不多，我們吃得不是很大方，一小口一小口的，細(xì)嚼慢咽，好讓那特別的肉香味在口中多停留一陣子。

有一次，我和弟弟拿著母親帶回的喜宴菜跑到屋后的院子里品嘗，弟弟因為不小心，他手中的雞肉被家里養(yǎng)的大公雞叼走了。弟弟“嘩”的一聲大哭起來，邊哭邊追。那時，弟弟還未讀書，小小的個子怎能追得上那壯碩的大公雞？大公雞緊緊叼住雞肉，四處奔跑，不時發(fā)出“撲騰撲騰”的聲響，就是不肯放下。見此情景，我也加入到追趕大公雞的行列，兄弟倆追著大公雞滿院子的跑，邊追邊罵，但那可惡的大公雞就是不肯松口，放下雞肉。追急了，大公雞一下子飛過小小的臭水溝，雞肉偏偏掉下小水溝里，水溝污水橫流，又臭又黑，雞肉掉下去哪里還見蹤影？這時，大公雞在水溝對面“咯咯，咯咯”的叫著，引吭高歌，自鳴得意，一點悔改的樣子也沒有，甚為可惱。眼看這塊到口的雞肉就這樣報銷了，弟弟的哭聲更響亮了，他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連連跺腳。這時，我連忙將自己的扣肉送到他嘴邊，哄他不要哭，并隨手撿起一小塊泥巴向大公雞狠狠擲去，剛好擲中大公雞的屁股，嚇得大公雞蹦得老高，偃旗息鼓，知趣地走開了。弟弟見狀，頓時破涕為笑，也漸漸止住了哭聲。也許是弟弟的哭聲引起了母親的注意，她急匆匆地從屋里跑過來，問清情況后邊安慰弟弟，邊撫摸我的頭，夸我懂事，贊我懂得關(guān)照弟弟。從此，我心里明白兄弟之間要相互關(guān)心愛護的道理。以至后來我們兄弟姐妹間養(yǎng)成和睦相處、互助互愛的品質(zhì)，或許與母親當(dāng)年對我們的悉心教導(dǎo)有關(guān)。

而今，這種等候母親喜宴菜的故事也成了過去式了。現(xiàn)在農(nóng)村的日子好過多了，很多家長到別人家喝喜酒時也不喜歡帶喜宴菜回來，畢竟現(xiàn)在農(nóng)村很多孩子不缺錢不愁吃不乏油腥，小孩子也不稀罕這個了，一只雞腿家長求爺爺求奶奶般也不肯吃幾口，更不必說要其吃那又肥又膩的扣肉了。雖然，這樣的日子一去不返，但那時我們對母親的喜宴菜卻是那樣充滿期待，令人向往，這也成了我們孩童時最幸福美好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