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海峰
摘 ?要:儒家思想根源于“六經”,而“經”之形成經歷了一個漫長的過程,除了文獻整理與集結的復雜歷史之外,在觀念的演化方面也歷時甚久、屢經改變。漢以后所形成的經學格局成為儒家思想代代傳衍的基本形式,也構成了儒學的主要內容;但圍繞著什么是經和如何理解經,以及經學義理的具體展開,儒家思想的發(fā)展又經歷了曲折與繁復的過程,呈現出無比的豐富性和多樣性。在這其中,解釋的因素分外重要,有經便有解釋,伴隨著經的編纂活動,解釋就已展開,經的傳衍和意義之持續(xù),更是離不開解釋,所以解經活動實為儒家思想形成與發(fā)展的關鍵,解經學也就成為儒學延續(xù)的基本方式。如何在現代解釋學的視野之下來重新理解與闡釋“解經”的意義,發(fā)掘其深刻的內蘊,是實現儒家思想現代轉化的重要工作之一。
關鍵詞:六經;經學;儒家;解經學;方法論
在漢語中,“經”字的本意為織絲,《說文解字·纟部》:“經,織縱絲也?!倍斡癫谩蹲ⅰ罚骸翱椫v絲謂之經。必先有經,而后有緯?!迸c縱向的“經”相對,橫向為“緯”,慧琳《一切經音義》謂:“凡東西為緯,南北為經,喻如織也?!睆拇丝椊z之本意,延伸至方位,則上下為經、左右為緯,南北為經、東西為緯。《周禮·春官》“南北為經”;《 周禮·天官》“南北之道謂之經”。《大戴禮記·易本命》:“東西為緯,南北為經。”在織絲之時,先固定豎線,后施以橫線,經定而緯動,依經線之定向而加諸緯線,逐漸地連織成篇,所謂“經緯以成繒帛也”。依此意,經又有固定、所依、貞常之義,即經是不動的,而緯依經變,經為原本,緯則是附經而成的。
由此本意,以絲喻道,則經為道也,既包含了實體之道路,亦引申為所由、所據之抽象的道?!盾髯印こ上唷吩唬骸敖?,道也?!薄秴问洗呵铩び惺肌分^:“經,猶道也?!薄稘h書·五行志》更言:“經者,道出其中也?!惫潭ú蛔?、所由所據之道,進一步的象征化,則引申為規(guī)矩、法則、綱紀和永恒的道理?!蹲髠鳌ふ压迥辍罚骸敖浾?,道之常?!薄俄n非子·主道》:“經,常法也。”《韓詩外傳》卷二:“常之謂經,變之謂權?!敝链耍洷愠蔀榱瞬灰字蠓ê豌懹浿パ??!敖浾?,綱紀之言也”(《左傳·昭公十五年》)。“經,徑也,常典也,如徑路無所不通,可常用也”(《釋名·釋典藝》)。經,既是校理事物、綱紀天下之所本,也是“范圍天地之化而不過,曲成萬物而不遺”(《周易·系辭上》)之所事。故《易·屯》之《象》云:“君子以經綸。”《中庸》謂:“為能經綸天下之大經?!?朱熹《章句》:“經者,理其緒而分之?!绷硗?,《周禮·天官》說“體國經野”,“以經邦國”,賈公彥《疏》:“經者,所以經紀為名,故云經?!苯詾榇艘狻?/p>
此經之意義記為文、系典冊,則成為了經書。所謂“經者,典誥也”(《莊子·齊物論》), “圣人作其經”(《論衡·書解》),“圣人制作曰經”, “經,謂《詩》《書》”。據《漢書》載,翼奉謂:“圣人見道,然后知王治之象……以視賢者,名之曰經。賢者見經,然后知人道之務?!敝链?,作為典冊書籍的“經”便成為了常語。劉師培(1884-1920)在解釋“經”字的來歷和定義時指出:
上古之時,“字”訓為“飾”,又,學術授受,多憑口耳之流傳?!傲洝睘樯瞎胖畷?,故經書之文,奇偶相生,聲韻相協(xié),以便記誦,而藻繪成章,有參伍錯綜之觀。古人見經文之多文言也,于是假“治絲”之義,而錫以“六經”之名。即群書之用文言者,亦稱之為“經”,以與鄙詞示異。后世以降,以“六經”為先王之舊典也,乃訓“經”為“法”;又以“六經”為盡人所共習也,乃訓“經”為“常”。此皆“經”字后起之義也。
此反向之訓釋,由文字生成之前的情景,來推導“經”字的緣起和意義,與傳統(tǒng)的字訓之本意看似相左,但并不矛盾,說明這個概念在最初形成的過程中,指事與表意可能是多向的、交互的,其中有一個復雜的互動機理。
上述文字的了解,并不是我們要講的“經”,更不是經解或者解經學所要處理的對象,解經之“經”是成文的經典,具體來講就是儒家的“六經”。所以,字義的說明僅為前奏而已。
一、經之意義的形成
段玉裁《說文解字注》在“織之縱絲謂之經,必先有經,而后有緯”之后,緊接著說:“是故三綱、五常、六藝,謂之天地之常經。”這與東漢時期以意解“經”的路數倒是相合。班固《白虎通義》訓經為“常”,以五常配“五經”。鄭玄注《孝經》曰:“經,常也?!薄敖浾撸灰字Q。”注《禮記·經解》之題記曰:“《經解》者,以其記六藝政教得失?!眲⑽酢夺屆め尩渌嚒氛f:“經,徑也,常典也,如徑路無所不通,可常用也。”這種意解,可能不合于“經”字之本意,但卻恰恰是后世所謂經的內涵義旨。也就是說到了漢代,人們對于經的理解和用詞已經漸漸地固定了下來,經就是指儒家所傳衍和解釋的那些典籍,它們的內容表達了人類文明演進的“常道”,是具有永恒價值的思想學說。這樣一種經的身份認定和用語特稱,顯然是經過漫長的歷史篩選和話語權力博弈之后的結果,是與孔子的思想和儒家學派的發(fā)展聯系在一起的,尤其是在漢代經學興起之后,經過了長久的思想磨礪和學術淘漉,才最終確定下來的。按照章學誠的理解,此“經”之定名,是因“傳”而來,即為解釋活動的產物,他說:
六經不言經,三傳不言傳,猶人各有我而不容我其我也。依經而有傳,對人而有我,是經傳人我之名,起于勢之不得已,而非其質本爾也。……然夫子之時,猶不名經也。逮夫子既歿,微言絕而大義將乖,于是弟子門人,各以所見、所聞、所傳聞者,或取簡畢,或授口耳,錄其文而起義。左氏《春秋》,子夏《喪服》諸篇,皆名為傳,而前代逸文,不出于六藝者,稱述皆謂之傳,如孟子所對湯武及文王之囿,是也。則因傳而有經之名,猶之因子而立父之號矣。
也就是說,后世有了解釋三代遺典的活動后,產生了新的文本,為了與原本相區(qū)別,才將被解釋的那些材料以“經”稱之。
從今天的眼界來看這些典籍,儒家所謂的“經”,并非神創(chuàng),也非天啟,而是在經歷了漫長的文明演進、思想陶鑄,于“哲學的突破”之后才逐漸匯聚形成的。這些經籍的來源是多元多樣的,線索也十分復雜,如涓涓細流、終匯江海,其情實已難做詳考,我們只能說它是遠古文明積累的結晶,或者說是三代文化的遺典。在孔子之前,或者已經存在著稱“經”之著,或者已有被視為是經、具有經之身份的典冊,但這和我們今天所說的經,或作為儒家經典的“經”,顯然不是一個意思。所以,后世儒家所言的“經”,即是專指“六經”,而它的成形與定名,可能是比較晚的事情。儒家的這些經典起于何時,或成于何人,向為難解之事,歷來聚訟不已。組成“六經”之內容的材料要素或文獻片段,可能起頭甚早、淵源有自,成體系的典冊也不會出現很晚,但作為整體性的“經典集群”的登臺亮相,應該是在孔子以后才發(fā)生的。從現有的文獻記載看,將這六種典籍合在一起講,“六經”的集束化和系統(tǒng)化,當是在戰(zhàn)國的中后期。
據歷史資料所載,《史記·孔子世家》說“孔子以《詩》《書》《禮》《樂》教弟子”,《論語·述而》自謂“五十以學《易》”,《孟子·滕文公下》記“孔子懼,作《春秋》”,可見這些遠古的材料當與孔子都有一定的關系,但還缺乏某種整體性。孟子“治儒術之道,通五經,尤長于《詩》《書》”,《孟子》一書中多引《詩》《書》語,亦及于《禮》《春秋》等,但也沒有通言“六經”。所以在孔、孟之前,儒家的經典還處在一個散亂而有待整理的狀態(tài),哪些是“經”,哪些是將要被剔除的“非經”,還不是很明確。也就是說,“六經”的揀擇,以及從遠古材料之中所做的剝離工作還沒有完成,其整體性的面貌尚不是很清晰。所以,南宋時期的胡寅(1098-1156)對此就曾有過疑問,他說:“古者,經而無數,逮孔子刪定系作,然后《易》《詩》《書》《春秋》成焉。然孔、孟之門,經無五、六之稱,其后世分《禮》《樂》為二,與四經為六歟?抑合《禮》《樂》為一,與四經為五歟?廢仲尼親筆所注之《春秋》,而取劉歆所附益之《周禮》,列之學官,于是六經名實益亂矣。”可以想見,當時存世的文獻有很多,受到重視被采錄作為經典來記述和傳承的材料也不少,但在名目上可能還缺乏統(tǒng)一性。譬如《國語·楚語上》記載,楚莊王時的大夫申叔時就提出過九類可行教化的文典:
問于申叔時,叔時曰:“教之‘春秋,而為之聳善而抑惡焉,以戒勸其心;教之‘世,而為之昭明德而廢幽昏焉,以休懼其動;教之‘詩,而為之導廣顯德,以耀明其志;教之‘禮,使知上下之則;教之‘樂,以疏其穢而鎮(zhèn)其浮;教之‘令,使訪物官;教之‘語,使明其德,而知先王之務用明德于民也;教之‘故志,使知廢興者而戒懼焉;教之‘訓典,使知族類,行比義焉?!?/p>
這中間的文獻名目顯然與“六經”之序并不相配,只是有一點相似而已,后面四種勉強可作《書》類觀之?!蹲髠鳌べ夜吣辍酚涄w衰語:“臣亟聞其言矣,說禮、樂而敦詩、書。詩、書,義之府也;禮、樂,德之則也;德、義,利之本也?!贝颂幨菍⒃?、書、禮、樂并稱,年代要略早于楚莊王時,但也不一定是指文典類。
比較早地明確將“六經”合起來稱之的是《莊子》一書?!短爝\》篇記:“孔子謂老聃曰:‘丘治《詩》《書》《禮》《樂》《易》《春秋》六經……論先王之道,而明周、召之跡?!庇帧短煜隆菲裕骸捌涿鞫跀刀日撸f法、世傳之史尚多有之。其在于《詩》《書》《禮》《樂》者,鄒魯之士、搢紳先生多能明之?!对姟芬缘乐?,《書》以道事,《禮》以道行,《樂》以道和,《易》以道陰陽,《春秋》以道名分。其數散于天下而設于中國者,百家之學時或稱而道之。”新出土之郭店楚簡有《六德》篇,其中曰:“觀諸《詩》《書》則亦在矣,觀諸《禮》《樂》則亦在矣,觀諸《易》《春秋》則亦在矣。”又,經過綴合后的《語叢一》中有:“《禮》,交之行述也;《樂》,或生或教者也;《書》,□□□□者也;《詩》,所以會古今之詩也者;《易》,所以會天道、人道也;《春秋》,所以會古今之事也?!笨梢姷搅藨?zhàn)國中后期,“六經”才漸漸地被固定在一起,以統(tǒng)一的經典身份出場,“這說明儒家所信奉的這六種文本,在東周時代已大致統(tǒng)一和定型,而且是儒家教育、學習的基本典籍”?。
“六經”的系統(tǒng)化明顯有一個逐漸定型的過程,其權威性質的被認定,更是儒家從諸子之中脫穎而出、漸居于統(tǒng)治地位的一個重要標示。《孔子家語》載,齊國太史子與到魯國見孔子,孔子與之言道。過后子與說了這么一段話:
今孔子,先圣之嗣,自弗父何以來,世有德讓,天所祚也。成湯以武德王天下,其配在文。殷宗以下,未始有也。孔子生于衰周,先王典籍,錯亂無紀,而乃論百家之遺記,考正其義,祖述堯、舜,憲章文、武,刪《詩》述《書》,定《禮》理《樂》,制作《春秋》,贊明《易》道,垂訓后嗣,以為法式,其文德著矣。
子與之合舉“六經”的記載不一定可靠,但這段話所透顯出的消息卻十分重要,即“六經”的合法性、權威性是源自于天道,“其配在文”,孔子之所以偉大是因為掌握了人文教化的樞機,而這種權力的意志就體現在其刪定“六經”上。這樣,“美政”“美俗”、“盡善挾治”,便成為一種思想的權力,這與治理天下的政治權力是一樣重要的,皆為行道化民。故荀子曰:“圣人也者,道之管也。天下之道管是矣,百王之道一是矣;故《詩》、《書》、《禮》、《樂》之道歸是矣。《詩》言是,其志也;《書》言是,其事也;《禮》言是,其行也;《樂》言是,其和也;《春秋》言是,其微也?!边@和較早對經義進行解釋、并從教化的內容上為“六經”之功能做定位的《禮記·經解》篇所言也是一致的:
孔子曰:“入其國,其教可知也。其為人也,溫柔敦厚,《詩》教也;疏通知遠,《書》教也;廣博易良,《樂》教也;潔靜精微,《易》教也;恭儉莊敬,《禮》教也;屬辭比事,《春秋》教也?!?/p>
到了西漢,“六經”的整體性權威被進一步強化,為立于學官打下了基礎?!妒酚洝繁容^多的從文獻傳遞和人文承續(xù)的意義來講,《孔子世家》《儒林列傳》于此多有考述。
除了文獻之保存、教化之實施、天下之治理諸義而外,“六經”被進一步推至天道的高度,從天人合一的角度賦予了形而上的意義,在強烈認同的情緒中多了一層信仰的色彩。漢初陸賈常向高祖說經意,其曰:“天生萬物,以地養(yǎng)之,圣人成之,功德參合,而道術生焉?!笫ツ硕ㄎ褰?,明六藝,承天統(tǒng)地,窮事察微,原情立本,以緒人倫,宗諸天地,纂修篇章,垂諸來世,被諸鳥獸,以匡衰亂,天人合策,原道悉備?!敝蠖偈妫ü?97-104)也說:“君子知在位者不能以惡服人也,是故簡六藝以贍養(yǎng)之?!对姟贰稌沸蚱渲荆抖Y》《樂》純其美,《易》《春秋》明其知,六學皆大,而各有所長?!对姟返乐?,故長于質;《禮》制節(jié),故長于文;《樂》詠德,故長于風;《書》著功,故長于事;《易》本天地,故長于數;《春秋》正是非,故長于治人。”匡衡的“勸經學威儀之則”謂:“六經者,圣人所以統(tǒng)天地之心,著善惡之歸,明吉兇之分,通人道之正,使不悖于其本性者也。故審六藝之指,則天人之理可得而知,草木昆蟲可得而育,此永永不易之道也。”這樣,“六經”的意義就與一般的典籍區(qū)別開來,實與天地齊同,是為人倫之大法,天地之經緯,不變之衡準,具有了最高的典范性和權威性。
二、圍繞經的觀念展開
儒家經典的系統(tǒng)化和權威化,自戰(zhàn)國后期至西漢中已大致完成,武帝建元年間“置五經博士”是一個重要的標志,宣告了經學時代的到來。在這前后,“經”的陣容屢有變化與調整,但大體上都是以“六經”(或“五經”)為衡準的。王應麟(1223-1296)就指出過:
《記》之《經解》,指《詩》《書》《禮》《樂》《易》《春秋》之教,未始正“六經”之名?!肚f子·天運篇》始述老子之言曰“六經,先王之陳跡”,實昉乎此。太史公《滑稽傳》以《禮》《樂》《詩》《書》《易》《春秋》為“六藝”,而班史因之,又以五學配五常,而《論語》《孝經》并記于《六藝略》中。自時厥后,或曰“五經”,或曰“六經”,或曰“七經”。
至于東漢以后的“以傳附經”、“以傳作經”,或者“經傳合體”、“傳代經行”等等,則是儒家思想后續(xù)發(fā)展所引帶出來的問題,亦是其經典詮釋活動發(fā)枝散葉之后的結果。包括經學內部對于諸經之排序,或倚輕倚重、孰高孰低的衡量和爭執(zhí)等,也是在對這些經典加以理解和解釋之后才發(fā)生的。正像陸德明在《經典釋文·序錄》中所說的:
五經六籍,圣人設教,訓誘機要,寧有短長。然時有澆淳,隨病投藥,不相沿襲,豈無先后。所以次第互有不同。如《禮記·經解》之說,以《詩》為首?!镀呗浴贰端囄闹尽匪洠谩兑住肪忧?。阮孝緒《七錄》,亦同此次。而王儉《七志》,《孝經》為初。原其后前,義各有旨。
這些經學話題的出現,都是在詮釋的過程中才有的,是解經活動的產物,一如今古文經學之辨,與“經”之意義本身的原初性并沒有多大的關系。
作為連續(xù)不間斷的思想之源泉,“經”是儒學系統(tǒng)賴以建立的基礎,也是儒家經典詮釋學最為重要的原核層。歷史上的儒者,不斷地提出“原儒” “原道”,要“回到孔子”,就表明了儒家的整個體系對于這個本源的依賴性。當其思想運行的弧線張力過大、行將脫軌之時,便有回到原典的力量涌發(fā)出來,加以矯正,使得儒家思想的根源性不致于喪失。但實際上,這個根源性本身又不是簡單地回到過去,而是指本于每個不同的時代、無數生命個體之存有的連續(xù)性和思想創(chuàng)造的積累。換言之,它是一種活的思想之流淌,而并非是某個靜止的歷史原點。正是在這世世代代、源源不斷的思想詮釋的活動過程中,歷史才逐漸地強化著某種共識,加厚著其特別的“原意”,從而形成了所謂根源性的內蘊。晚晴甘鵬云謂:“經者何也?謂經為常久之至道,所以經綸世宙,如徑路之無所不通,可常用也。乾坤之所以不毀,人類之所以長存者,實賴有此常久之至道耳。常久之至道,莫備于六經,扶樹立國之綱紀,范圍天下之人心,鞏固中夏之國基,維持社會之安寧秩序,豈能舍六經而他求哉!”正是在這個漫長的歷史過程中所累積和形成的巨大力量,又構成了思想的定向性與權威性,成為一種強大的傳統(tǒng),規(guī)范和引導著人們的日常行為,并對整體性的歷史發(fā)展與走向起著或隱或顯的作用。從“經”的內蘊所反映出來的這種集體意志的權威性,凝聚和寄寓了千百年來人們對于世界的一般感知和精神的高度祈望,具有最大的普遍意義,這也就是儒家所說的“常道”。
從歷史上看,漢儒就已以“?!敝饬x來解釋“經”字?!栋谆⑼x·五經》謂:“經所以有五何?經,常也。有五常之道,故曰五經?!稑贰啡?,《書》義,《禮》禮,《易》智,《詩》信也?!薄俄n詩外傳》卷五云:“千舉萬變,其道不窮,六經是也。若夫君臣之義,父子之親,夫婦之別,朋友之序,此儒者之所謹守,日切磋而不舍也?!薄夺屆め尩渌嚒吩唬骸敖?,徑也,常典也。”這也就是后來陶弘景(456-536)所說的:“夫經之為言,徑也。經者,常也,通也,謂常通而無滯,亦猶布帛之有經矣。必須銓綜緯緒,僅乃成功,若機關疏越,杼軸乖謬,安能斐然成文?”因為“經”的內容所表達的是常理、常道,所代表的是精神世界的最大普遍性,所以能夠得到人們的廣泛認同,而這種認同又是建立在歷史觀念長久演變的基礎之上的,不等于簡單的盲目跟從。所以,人們服從于經的權威性,并不是要拋棄自己的理性,而恰恰像伽達默爾(H.-G. Gadamer)在反思啟蒙運動的后果,為“權威”和“傳統(tǒng)”重作辯護時所說的:是因為在這種普遍之上所建立起來的權威或傳統(tǒng),“經常是自由和歷史本身的一個要素”。承認這種權威,是因為經典所說的,“并不是無理性的和隨心所欲的,而是原則上可以被認可接受”。所以,通過對“經”所建立的權威和構成的傳統(tǒng)之理解性的接受,我們也就進入到了自己生活的常態(tài)之中,這便是生命本體意義所具有的真實性所在。
經作為表達“常道”的載體,對于中國人而言是和其族群的根源性記憶聯系在一起的,是其文明史延展與文化連續(xù)性的源泉活水,所以它不同于一般的典籍?!兑住は缔o》即有觀象制器、觀天地以為文的說法:“古者包犧氏之王天下也,仰則觀象于天,俯則觀法于地,觀鳥獸之文與地之宜,近取諸身,遠取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類萬物之情?!瞎沤Y繩而治,后世圣人易之以書契,百官以治,萬民以察?!边@些經文的創(chuàng)制是取象于天地,效法自然之情狀,在千百年的不斷觀察、揣摩和經驗積累當中,才逐漸凝聚起來的,所以它的適宜性與合理性的依據不在人自身,而是植根于天地萬物,其永恒的價值和普遍意義也是由此而成立的。正因為經不是一般的創(chuàng)作,而是歷史綿延的重要表征,是圣人代天立言的結果,所以它就不簡單地是人自身的書寫行為,而是體現了天地萬物的無窮蘊含,具有了某種神圣的意味。就像董仲舒所說的:
古之圣人,謞而效天地謂之號,鳴而施命謂之名。名之為言,鳴與命也,號之為言,謞而效也。謞而效天地者為號,鳴而命者為名。名號異聲而同本,皆鳴號而達天意者也。天不言,使人發(fā)其意;弗為,使人行其中。名則圣人所發(fā)天意,不可不深觀也。
這種代天立言所蘊聚起來的神圣性,使得“經”的地位無與倫比,是任何典冊與書寫都無可比擬的,它的權威性不因為時代的變化而更替,也不因為人的現實觀念的改變而消失,而是能夠長久地保持其一貫性和恰切性。雖然此一神圣性的根由不同于一般宗教的圣典,但其永恒的價值意味卻是十分相像的,所以“六經”在中國文化之中有著類似于宗教圣典的地位。
自“六藝”在漢初成為六經之專稱,董仲舒謂“諸不在六藝之科、孔子之術者,皆絕其道,勿使并進”后,儒家獲得了獨尊之地位,六經也擁有了至高無上的權威。之后,劉歆《七略》及《漢書·藝文志》將六藝之籍單列,與諸子、詩賦、兵書、數術、方技等劃開,至魏晉《中經》及《新簿》,又區(qū)分四部,將經之地位進一步確定下來。至此以后,經在典籍中的獨特性和至尊地位無可揺奪,遠非諸子、文史之著可以相比。正像蒙文通先生所說的:
由秦漢至明清,經學為中國民族無上之法典,思想與行為,政治與風習,皆不能出其軌范。雖二千年學術屢有變化,派別因之亦多,然皆不過闡發(fā)之方面不同,而中心則莫之能異。其力量之宏偉、影響之深廣,遠非子、史、文藝可與抗衡。
圍繞著經的獨尊性與權威性,在神圣化和凡俗化之間展開了長期的拉鋸戰(zhàn)。神話其事者,將經之來源和內容神秘化、隱喻化,附會以神跡,充斥著預言,影影倬倬,幾近于裝神弄鬼,如讖緯之學和部分的今文經學內容。而極力貶低者,則試圖消除其神圣性的色彩,而不斷地進行著各種“祛魅”的努力,如釋、道等對手及儒家內部的各色異端。介于這兩極之間的,向以尊經為主流,但態(tài)度成色和分寸拿捏又各有不同,情形十分的復雜。值得一提的是,對“經”的觀念構成沖擊與纏繞的,大致有以下三端:一是經傳關系或經與非經的界線,以傳代經,擴經、擬經等等;二是走歷史還原之途的史學派,以“六經皆史”說為代表,混一經、史,藉消減經史差別而自降經格;三是拔舉諸子,將經、子的義理齊同,從而抵消經的絕對權威性,譬如清中葉以后經子之辯中的一些主張。
歷史上圍繞著“經”的觀念展開和由此所產生的各種論辯,情況盡管非常復雜,背景和線索也很難作統(tǒng)一的概觀,但經在諸籍當中的備受尊崇,地位之特殊和聲譽之奇隆,卻向無異詞。到了近代,隨著西學的傳入和各種新觀念的涌現,這一境況被完全打破了,經的神圣性遭到了徹底的顛覆,獨特性也漸被否定。我們可以舉出兩位新舊學術轉換中古文經學大師的例子,一位是劉師培,另一位是章太炎。劉師培可以說是現代意義的經學史寫作的第一人,他的《經學教科書》是1905年應國學保存會的邀約而作。一上來他即強調治經學當以訓詁為要領,經學內容可以和現代的教科書知識相配合;其追索“經”的意義,也是從文字學入手,經之本訓,非“?!狈恰胺ā?,經只是上古之書而已。章太炎也是從文字考訂來說明何為“經”的,他說:
世人以經為常,以傳為轉,以論為倫,此皆后儒訓說,非必睹其本真。案“經”者,編絲綴屬之稱,異于百名以下用版者。亦猶浮屠書稱修多羅,修多羅者,直譯為線,譯義為經。蓋彼以貝葉成書,故用線聯貫也;此以竹簡成書,亦編絲綴屬也。
的確,劉向《別錄》即有“《孫子》書以殺青簡,編以縹絲繩”之語,劉歆《七略》也說“《尚書》有青絲編目錄”,皆是明言用絲繩來編次簡冊。所以,章太炎將“經”字還原為“用線聯貫”“編絲綴屬”等義,在考據上并沒有錯。所以他指出:“經之訓常,乃后起之義?!俄n非·內外儲》首冠經名,其意殆如后之目錄,并無常義。今人書冊用紙,貫之以線。古代無紙,以青絲繩貫竹簡為之。用繩貫穿,故謂之經。經者,今所謂線裝書矣?!钡沁@樣一來,得出如此“輕賤”之結論,于經而言還有什么神圣性可說呢?經只不過是一般的古書而已。劉、章的祛魅化處理方式和文字學解釋路徑,雖說有古文經學的背景,但更為重要的是新思想觀念的影響和介入,經的獨尊性與神圣性遭到否定。說明到了晚清,經學已經是千瘡百孔、難以為繼了,面臨著徹底瓦解的終局。所以二十世紀以還,對于“經”之概念的理解已是大不同于往昔,雖然之后仍有些爭辯的聲音出現,但已經扭轉不了這一大局,經的觀念早已不是古代的情景了。
三、經與解釋
有經就有解釋,伴隨著經的編纂活動,解釋就已經展開,經的傳衍和意義之延續(xù),更是離不開解釋。伽達默爾指出:在意義聚合的地方,必然伴隨著解釋,當文字表達某種思想和需要傳遞的時候,便是理解活動的展開,而“理解的進行方式就是解釋”。這既是意義匯聚和形成的過程,也是意義流動和播散的方式。因為“以文字形式流傳下來的一切東西對于一切時代都是同時代的。在文字流傳物中具有一種獨特的過去和現在并存的形式,因為現在的意識對于一切文字流傳物都有一種自由處置的可能性”。也就是說,經的形成與解釋活動是相伴而生的,在“六經”這些文本被整理和其生成的過程中,對之文字所做的刪削和淘裁,可能就伴隨著解釋工作的展開,而新的解釋性文字的出現,即構成了“傳”的最初形式。作為原文的“經”和解釋性的文字“傳”,有時是糾纏在一起的,甚至難解難分,在時序上也往往有交錯或者疊加的情形。這樣,經即包含了解釋,而解釋即為經,經與解釋相依而成。所以,漢代的桓譚(前20-56)就曾說:“經與傳,猶衣之表里,相待而成。經而無傳,使圣人閉門思之,十年不能知也?!睆脑忈尩囊饬x而言,所謂“傳”就是對“經”之意義的解釋,既有傳遞、轉達的溝通之意,也有展開、解說的闡發(fā)之蘊,這恰與西方所謂hermeneutics的意思可相對照。何為“傳”?唐代劉知幾《史通》說:“蓋傳者,轉也,轉受經旨,以授后人?;蛟粋髡?,傳也,所以傳示來世。案孔安國注《尚書》,亦謂之傳,斯則傳者,亦訓釋之義乎。”這一類對于“經”的解釋之作,在后世名目繁多,除了較早的傳、記、說、解、論之外,漢以后又有故、訓、箋、注、述、微等。有些傳、記之作,在整理、刪削、編排“六經”時就已經出現了,而有些則是在傳遞和解釋經義的過程中才陸續(xù)產生的。
解釋的必要性,除了經之成文過程中的內在需求之外,就時間上來說,因為“經”的年代比較久遠,文意古奧,難得索解,必有賴于傳文的闡釋,才能夠明白其中的意義。所以和“六經”不同的是,“傳”非三代遺典,也不是直接攫取于遠古之文獻,而是大多創(chuàng)作于春秋戰(zhàn)國之世,屬于“軸心文明”時期的作品。一般說來,這些典籍是在“六經”的系統(tǒng)化、經典化之后才形成的,所以大多為依經而起,也就是在整理、編纂或者理解、解釋“六經”的過程中才出現。譬如,《語》《孟》之于《詩》《書》《禮》《樂》,“十翼”之于《易》,“三傳”之于《春秋》,《禮記》諸篇、七十子后學之作之于“六經”等。“經”作為三代文明的記錄性文字和遠古文化創(chuàng)制的思想遺典,好像比較的接近于原初事物的本來面貌,與“觀象制器”的物質創(chuàng)造活動、“以通神明之德,以類萬物之情”的精神性反思,有著最初的聯系,所以符合詮釋的原意要求,是后續(xù)之解釋活動的本源。而依據“經”所展開的解釋,在時間上可能都是后起的工作,是第二時序意義的記錄,所以“傳”與事物的原意之間已經有了先在的距離。這樣,經本身與解釋的“傳”意之間,好像就有了區(qū)別,甚至是不可跨越的鴻溝。
但經的解釋,雖說在文字上有先后之序,這卻并不意味著解釋過程只是單向的,即用“傳”來解釋“經”,或者將經本身凝固化和對象化,從而隔絕了經義與解釋之義的交互性。另外,就文本的義理和內涵之理解而言,“傳”雖然說是相依于“經”而產生的,但它并非只是經文的簡單重復,而是在解釋過程中不斷地增添著新的意義。這樣,經和其解釋活動本身就難解難分,如果說經是原意的呈現,是為“作”,那么解釋活動就是表達原意的“述”,“述”即是“作”??鬃又^“述而不作,信而好古”(《論語·述而》),后人多謂之圣“作”賢“述”,以拉開間距,或者用制作、創(chuàng)造之意來解釋“作”,而“述”僅為仿照、闡明而已。如《禮記·樂記》謂:“故知禮樂之情者能作,識禮樂之文者能述。作者之謂圣,述者之謂明。明圣者,述作之謂也。”鄭玄注:“述,謂訓其義也?!笨追f達《正義》曰:“述,謂訓說義理。既知文章升降,辨定是非,故能訓說禮樂義理,不能制作禮樂也?!フ咄ㄟ_物理,故‘作者之謂圣,則堯、舜、禹、湯是也?!髡弑嬲f是非,故‘修述者之謂明,則子游、子夏之屬是也?!眲?chuàng)造者占有了事物的原意,是為“經”,而后續(xù)的解釋活動都是“述”,只能模仿經義,這樣一來,經與解釋實成兩橛。清儒焦循(1763-1820)在思考“作”與“述”的關系時,寫了《述難》五篇,重新理解“述”的意義,并且別出機杼,用“各當其時”的觀念來解釋之。他說:
《記》曰:“作者之謂圣,述者之謂明?!薄白鳌薄笆觥睙o差等,各當其時而已。人未知而己先知,人未覺而己先覺,因以所先知先覺者教人,俾人皆知之覺之,而天下之知覺自我始,是為“作”。已有知之覺之者,自我而損益之,或其意久而不明,有明之者,用以教人,而作者之意復明,是之謂“述”。
所謂“作述無差等,各當其時”,只是一個“先知先覺”和“后知后覺”的問題,是一個“所依”和“所以依”的問題,具有原意的“作”和解釋性的“述”,并沒有本質上的差別,隨著時代的演進和角色的變化,這兩者的意義是可以互置與轉換的。譬如就三代而言,堯、舜、禹為“作”,孔子為“述而不作”;軸心時代以還,孔子為“作”,而后儒則為“述”;以此類推,可至無窮。這一理解,重新打通了經本身與解釋活動之間的隔閡,“經”不是凝固不變的東西,而是在不斷的解釋過程中保持了其流動性和鮮活性,所以經的意義就在于解釋。
歷史上,經與解經之間形成了復雜的互動結構。一方面,經作為解釋的對象和意義的本源,制約和影響著所有的解釋方式與解釋路徑,解經之作對于經本身而言,形成了各式的依附關系,經的意義也是在解釋之中得以清晰化并穩(wěn)固下來的。而另一方面,解經活動又在不斷地沖擊、打散和重新編織著解釋的對象,使得經的陣容、乃至面貌,時常發(fā)生著改變,在義理方面更是顯得游弋不定,在重新組合、調整的過程中,即包含了許多新的理解和認識,從而需要不斷地對“經”重做定位,這就使得經義常常又是不確定的,甚至是模糊的。這樣一種在解釋活動中所形成的復雜情狀,于“經”之各種文本而言,可能都有程度不同的存在,而在不同的時代,問題就更為多樣化了。我們隨舉兩例:
西晉杜預(222-285)的《春秋經傳集解》在解釋經和傳的關系時,提出了四種義例,謂:“左丘明受經于仲尼,以為經者不刊之書也。故傳或先經以始事,或后經以終義,或依經以辯理,或錯經以合異,隨義而發(fā)?!边@里面,首先就有傳文之記事先于經言的問題,經和傳的先后時序發(fā)生了顛倒,即“傳或先經為文以始后經之事”,這與經在前、傳在后的通例不合。其次是傳文之解釋的跳躍與間隔,和經所記之事、所言之意形成了錯位,也就是“傳或后經為文以終前經之義”,經解對于經文而言無法“對號入座”。第三是傳文“越位”的問題,傳的解釋遠遠超過了經言的含義,即“傳或依經之言以辨此經之理”,實際上是在借題發(fā)揮,有可能形成一種過度的詮釋。最后一種情況則完全模糊了經和傳的界線,消弭了經傳之間的等級和位差,解釋的文字可能“反客為主”,即“傳或錯經為文以合此經之異”,這已經有點錯亂經傳、以傳代經的味道了??追f達《正義》認為,這是“傳期于釋盡經意而已,是故立文不同”,此錯亂之情形在《左傳》中都有例可尋,是為經傳關系的“常體”。
清初的萬斯大(1633-1683,字充宗)于經學“尤邃于《春秋》、三《禮》”,黃宗羲在為其寫的墓志銘中,歸納了萬氏解經的三個原則:“充宗生逢喪亂,不為科舉之學,湛思諸經,以為非通諸經,不能通一經;非悟傳注之失,則不能通經;非以經釋經,則亦無由悟傳注之失。”這幾條原則,實際上涉及了經與解釋的復雜內容。首先是諸經之間的關系問題,“六經”的成文背景和論域各不相同,經義之間有沒有相互支援的可能性?“經文錯互,有此略而彼詳者,有此同而彼異者”,甚至存在著相互抵牾的情況,如何處理其中的差異性而尋求最大的共識,解釋出經的普遍意義來,于解經而言,是重大的挑戰(zhàn),所以“因詳以求其略,因異以求其同,學者所當致思者也”。其次是如何面對解釋的多樣性和復雜性,在歷史的積累中,各種解釋話語應接不暇,各種解釋材料汗牛充棟,如何去粗取精、去偽存真,能夠辨識解釋的合理性與有效性,找出一些“傳注之失”。黃宗羲指出:“學者入傳注之重圍,其于經也無庸致思,經既不思,則傳注無失矣,若之何而悟之?!比绻麨橥鈬慕忉屗⑺韪?,則理解就遠離了經之本身。最后是“以經釋經”的原則,實際上是如何接近于“經”之原意的問題。歷史上的經注,或附會于己意,錯解經文,或罔顧于事實,張冠李戴,使得解釋和經本身發(fā)生了背離,而“世之信傳注者過于信經”,便造成乖謬。黃宗羲舉了兩個例子:一是《易》之卦位,“八卦之方位載于經矣,以康節(jié)‘離南坎北之臆說,反有致疑于經者”。二是《春秋》書“王姬歸于齊”,周莊王為平王之孫,則王姬當是其姊妹,非襄公則威公也。而《毛詩》附會說“平王為平正之王,齊侯為齊一之侯”,這完全是沒有道理的。焦循在為《經學五書》所作序中,亦評價:“萬氏之學,以經釋經,不茍同于傳注。”
由上可知,解釋對于經而言有著多重的意義,從淺表說是疏通經意的要求,為了讀懂經文、理解經義、掌握經旨,必須不斷地解釋,包括了解“他解”和嘗試“自解”,或者在“他解”與“自解”之間穿梭往來,反復巡回,以達領會之境地。對解釋活動而言,經又是一種媒介,是意義溝通、思想傳遞和知識增擴的重要方式,就像人們的交往活動需要廣場和集散地一樣,圍繞著“經”所搭建起來的思想平臺,就相當于是一個人文歷史的樞紐和精神運動的發(fā)散場,各種觀念學說在這里匯聚,無數新的激發(fā)與想象又從這里擴散開來。而對于“經”自體來說,解釋本身就是其內核的組成部分,經的形成伴隨著解釋,經的意義呈現和持續(xù)擴展,也是由不間斷的解釋活動所構成的,故離開了解釋,經就失去了活性,也就不存在經之為經的根本意義了。
[責任編輯 李 ?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