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
夏天猛然間辣豁豁到來,每一個毛孔都已感受到大自然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規(guī)律。天氣變熱,人體基礎代謝偏低,精神倦怠,食欲不振,如果不加調理,會陷入所謂“疰夏”的怪圈。
醬菜是腌制蔬菜的簡稱,《隨園食單》中列入“小菜單”,袁枚老太爺曰:“小菜佐食,如府史胥徒佐六官也,醒脾解濁,全在于斯?!痹都耶吘垢毁F,小菜單相當長,大約一半是醬菜,有冬芥菜(雪里蕻)、酸菜、腌蘿卜、大頭菜、醬姜、醬王瓜……炎熱的天氣,宜喝薄悠悠的白粥,這一些醬菜顯然能拯救脾胃。
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我四川北路老家樓下是南貨店,進店就有醬菜香。柜臺上一長溜大玻璃瓶中是各種醬菜,醬得入骨入魂的大頭菜賽過我兩只小拳頭,醬紅色大頭菜中央切連刀片,撕一小條偷吃,咸得喉嚨痛,要喝好幾口冷開水。媽媽將大頭菜切成丁,加綿白糖腌幾天,再裝小碟子,上面滴幾滴麻油,口味升好幾級。
夏天我父親喜歡吃蝦油鹵小黃瓜,迷你黃瓜頭上還頂著小黃花,細嫩若嬰兒尾指,身上帶著密集的刺,浸在死咸的蝦油鹵中,過一小碗泡飯只需一根咸中帶鮮、厚味持重的蝦油鹵小黃瓜。父親還喜歡香大頭菜,香大頭菜樣子頗有藝術感,圓形的身體斜片壓扁,菜頭上的長葉子挽起來打個大結,像姑娘梳個丸子頭。香大頭菜一片片撕開,切成細絲,可以炒肉絲毛豆子,加白糖,加辣,噴一點淡色醬油,快炒,成品清香撲鼻,有一股樸素的鄉(xiāng)氣。
雖然有人把中國傳統(tǒng)文化喻為醬缸文化,不乏貶義,可醬缸本身靠溫度、時間的積累將原先的食材發(fā)酵改變,那是人類飲食文化的進步。腌制食材的習慣各國都古已有之,起初都是方便儲存,備戰(zhàn)備荒,久而久之養(yǎng)成了食用習慣,到了特定的時間、場合,不吃那一口簡直無法存活。就如我感冒發(fā)燒或者胃炎,沒有食欲,只有靠白糖乳黃瓜下粥吃……
到了夏天百無聊賴,我喜歡剝毛豆子,用來炒蕭山蘿卜干。正宗蕭山蘿卜干不是很咸,淡黃色,韌與脆相伴,悠悠醬香味。切成小丁與毛豆子炒,加一點生抽,稍多白糖,老干媽辣豆豉舀半勺,炒成油亮干香,冷藏可以吃好幾天。
看到新鮮沉甸甸的白蘿卜,我就想自己腌醬蘿卜。洗凈濾干,十字切開再切成七八分薄片,用鹽翻勻,上面可用重物壓。幾個小時后潷去鹽水,用好的生抽和白糖蓋滿蘿卜,一天后可吃。醬蘿卜咸中帶鮮,蘿卜皮韌脆,蘿卜肉甜脆,新鮮蘿卜的清香尚余。我在朋友圈看到一位大師傅曬的醬蘿卜圖片,蘿卜皮有點起皺,我問他是不是晾曬過,他說是的。遂去翻《隨園食單》“醬瓜”一節(jié),果然:“將瓜腌后,風干入醬,如醬姜之法。不難其甜,而難其脆。杭州施魯箴家制之最佳。據(jù)云:醬后曬干又醬,故皮薄而皺,上口脆?!?/p>
而腌小青菜炒毛豆佐冰啤酒亦是度夏一絕,出門上班前洗凈小青菜切碎,用細鹽捏,按緊實后存入冰箱冷藏。下班回家將剝好的毛豆子放入微波爐中轉一下,去掉生澀。在鍋中放烹調油煸炒豆,待表皮起殼盛出。腌制的小青菜潷去汁水,倒入余油中煸炒,火開旺一些,再混入炒好的毛豆,放白糖、干紅辣椒(辣豆豉或辣椒醬都可以)、干貝素翻炒均勻。這菜不宜久炒更不能放水,否則腌菜就不脆了。腌小青菜炒毛豆顏色奪目,味道更鮮更爽口,比傳統(tǒng)咸菜炒毛豆好吃。
日本漬物種類很多,蘿卜黃瓜茄子青菜都有,他們的一夜?jié)n,30分鐘漬之類的淺漬也是花樣百出。去一位留日海歸女性開的餐廳吃飯,她拿出來的一夜?jié)n是白蘿卜片,隔夜用白醋與白糖泡的,雪白的蘿卜片上放一條紅辣椒,酸甜可口,欲罷不能。這樣的爽口蘿卜我在烏鎮(zhèn)民宿也吃到了,有一家強調說,除了白醋白糖以外還用上了新鮮檸檬汁。有一家腌漬時放入卷心菜、少許胡蘿卜,拼盤很漂亮。漬物的脆度,酸甜的比例等不斷調試。
去年到崇明玩,在土特產(chǎn)柜選購了崇明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鹽漬金花菜(草頭干)。但是開袋后直接吃味道不好,我便按照“崇明道道鮮”主廚教的方法再加工。鐵鍋放烹調油,倒入金花菜,添加嫩姜絲,加一點生抽與白糖炒到金花菜變黑變粘,再倒一點香醋,滴些麻油,吃起來絲絲有味。姜味酸甜金花菜配泡飯,絕了。這讓我想起日本女友用鐮倉特產(chǎn)咪咪小的吻仔魚干加工做成的“小菜”,也是加姜絲和醬油與糖,她特地做了一盒帶到上海給我夏天吃。
說了那么多夏日醬菜,口中生津,突然很想像童年時一樣,日落之后,捧了泡飯碗去曬臺上吹風透氣,飯碗內(nèi)有一片醬肉,再夾幾片糖醋蘿卜,一根白糖醬瓜。流了一整天的汗,嘴巴寡淡,只有這些醬菜才能壓得住少女一顆驛動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