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博思
傳統(tǒng)觀點認為,歷史上的道家可以大體分為“黃老”與“老莊”兩個主要派別。隨著一系列簡帛文獻的出土和研究的逐步深入,許多學者承認,司馬遷在《太史公自序》中所謂“道德家”無疑指代的是產生于戰(zhàn)國時代并盛行于漢初的黃老之學,并且這種黃老思想與“老莊”思想在氣質上具有較大差距。一般認為“黃老”是注重倡導君道無為的政治哲學,“老莊”則是主張修身養(yǎng)性的人生哲學(1)“老子之后,道家思想大體沿著兩個方向展開:一是以個人生命為中心,關切的是自我、自由與本真;一是以社會政治為中心,最終落實而為君人南面之術。前者以楊朱、莊周為代表。后者主要指稷下學派的一批人物?!?馮達文、郭齊勇主編:《新編中國哲學史》,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109頁。)。本文認為,司馬遷所謂“道德家”既包括傳統(tǒng)上所承認的產生于戰(zhàn)國時代并盛行于漢初的黃老學,也不排除以《莊子》文本為代表的老莊之學。所謂“老莊”之概念初見于《淮南子》,興盛于魏晉玄學,是由玄學家崇尚玄談所導致的概念上的歷史性的剝離。在西漢時代,沒有明確的“黃老”與“老莊”道家的分界,二者在思想上的分歧也不甚明顯。
“道家”之名不見于先秦典籍,最早給予“道家”命名的是西漢的司馬遷,《史記》中有6處言及“道家”:
孝文即位,有司議欲定儀禮,孝文好道家之學,以為繁禮飾貌,無益于治,躬化謂何耳,故罷去之。(《禮書》)
道家之言“當斷不斷,反受其亂”,乃是也。(《齊悼惠王世家》)
始陳平曰:“我多陰謀,是道家之所禁。”(《陳丞相世家》)
太后好黃老之言,而魏其、武安、趙綰、王臧等務隆推儒術,貶道家言,是以竇太后滋不說魏其等。(《老子韓非列傳》)
道家使人精神專一,動合無形,贍足萬物……道家無為,又曰無不為,其實易行,其辭難知。(《太史公自序》)
另外,《史記》用以稱之為“道家”的還有“道德之術”“黃老術”“黃老言”“黃老道德之術”等:
慎到,趙人。田駢、接子,齊人。環(huán)淵,楚人。皆學黃老道德之術,因發(fā)明序其指意。(《孟子荀卿列傳》)
會竇太后治黃老言,不好儒術,使人微得趙綰等奸利事,召案綰、臧,綰、臧自殺,諸所興為者皆廢。(《孝武本紀》)
及至孝景,不任儒者,而竇太后又好黃老之術,故諸博士具官待問,未有進者。(《儒林列傳》)
通過《史記》中這些詞匯的無差別用法可以推測,在司馬談、司馬遷那里,“道家”和“黃老”或許是一個等值的概念,換言之,二者在概念上鮮有差別,“道家”就是“黃老道家”,這明顯不同于后世強調“黃老”與“老莊”的截然分立?!妒酚洝だ献禹n非列傳》將老子、莊子、申不害、韓非并舉,并且明確說莊子“其要本歸于老子”。從《史記》的編排特征看,幾位重要的歷史人物合編入一篇“列傳”往往有其內在邏輯理路(2)熊鐵基認為,“司馬遷寫這個合傳,是因為他們在思想上有共同的東西,有淵源關系(不論這淵源關系的具體發(fā)展是怎樣的)”。(熊鐵基:《中國老學史》,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123頁)?;蛟S可以推斷,在司馬談、司馬遷看來,《莊子》也符合“黃老”道家的思想特征。據(jù)此可以推導出三種假設:一是將后世“黃老”道家局限為一種關注治國安邦的政治哲學,即司馬氏父子所見《莊子》與后世所謂“黃老”道家沒有本質差別,后世所謂純粹關注修身養(yǎng)性的人生哲學的“老莊”道家不過是受到魏晉時期玄談之風的影響;二是“老莊”道家就是一種修身養(yǎng)性之學,司馬氏父子所言的“黃老之術”關注點也在人生修養(yǎng)和精神境界;三是需要對于“黃老”重新予以定義,將其視作治國與養(yǎng)生的結合,它不僅是一種政治哲學亦是人生哲學,而《莊子》同樣包含養(yǎng)生和治國兩個方面的內容。簡言之,前兩種假設是用“養(yǎng)生”或“治國”來統(tǒng)一“黃老”與《莊子》,第三種則是給予“黃老”一種復雜性的綜合定義,并且考查《莊子》是否具有政治哲學和人生哲學兩個方面的思想特征。
既然《史記》首先提出“道家”的名稱,就有必要首先考察《史記》所賦予的道家概念。在《太史公自序》有這樣兩段描述以及概括道家理論特征的文字:
道家使人精神專一,動合無形,贍足萬物。其為術也,因陰陽之大順,采儒墨之善,撮名法之要,與時遷移,應物變化,立俗施事,無所不宜,指約而易操,事少而功多。
道家無為,又曰無不為,其實易行,其辭難知。其術以虛無為本,以因循為用。無成執(zhí),無常形,故能究萬物之情。不為物先,不為物后,故能為萬物主。有法無法,因時為業(yè);有度無度,因物與合。故曰“圣人不朽,時變是守。虛者道之常也,因者君之綱”也。群臣并至,使各自明也……凡人所生者神也,所托者形也。神大用則竭,形大勞則敝,形神離則死。死者不可復生,離者不可復反,故圣人重之。由是觀之,神者生之本也,形者生之具也。不先定其神[形],而曰“我有以治天下”,何由哉?
這里首先提出道家所關注的幾種范疇關系:形與神(“神大用則竭,形大勞則敝”)、人與物(“贍足萬物”)、手段與目的(“指約而易操,事少而功多”)、君主與臣下(對比儒家“主勞而臣逸”)。它們共同指向道家所關注的兩大主題——養(yǎng)生與治國,并指出在理論特征上道家兼采儒墨名法各家之所長。其次,這里具體論述了道家對所關注問題而提出的具體操作手段及其效果,即“無為而無不為”“虛無為本,因循為用”“先定其神”。
可見,這里所言的“道家”具有對“治國”“養(yǎng)生”兩方面內容的關懷:道家在“治國”方面秉持一種實用主義政治觀,在“養(yǎng)生”方面則強調神重于形的“唯心主義”生命觀。據(jù)此考察出土簡帛中的黃老類文獻可以發(fā)現(xiàn),大部分文獻都具有司馬氏父子提出的這些特征。例如,《太一生水》上半部分(第1-8簡)闡述從太一到萬物的演化,下半部分(第9-14簡)則是一種用天道指導人事的政治思想,旨在功成與養(yǎng)生(3)例如,曹峰認為“上篇‘太一生水’的宇宙運行模式可以成為‘萬物母’‘萬物經’,因此,君子必須加以領會和遵循,可惜關于君子的部分因為殘缺而遺失了。下篇由特殊地理形勢引伸出的‘天道貴弱’是原理,政治上的成功與生命的長久,是實際的功效,這種對應是非常明顯的?!?曹峰:《〈太一生水〉“天道貴弱”篇的思想結構——兼論與黃老道家的關系》,《清華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5年第3期。);《黃帝四經·道原》上半篇(從“恒無之初”到“稽極之所不能過”)以宇宙論的形式,描述了道體無名無形、獨立不偶,以及“萬物得之以生、百事得之以成”的形上特征,下半篇(自“故唯圣人能察無刑”至“得之所以”)則轉入圣人如何體道用道以實現(xiàn)“抱道執(zhí)度,天下可一”的政治目的。
通過以上考察,可以肯定《太史公自序》對于“道家”或“黃老”的描述把握住了黃老道家的基本特征。那么,《莊子》是否符合他們對于“道家”的認知?
在《史記》中,莊子被列入《老子韓非列傳》,并且著明“本歸于老子”。那么,《史記》中的莊子憑何被列入“道家”?這要從司馬遷所見的《莊子》一書中找尋證據(jù)。首先,《史記》肯定了這樣一個前提,即《莊子》為莊子自著?!稘h書·藝文志》說《莊子》52篇,傳世版經過郭象刪減編輯后僅剩33篇,因此傳世本《莊子》必然同司馬氏父子所見古本有所出入。通過《老子韓非列傳》所記述的莊子生平和《莊子》篇章,可以得到一些有關古本《莊子》的重要信息:
莊子者,蒙人也,名周。周嘗為蒙漆園吏,與梁惠王、齊宣王同時。其學無所不窺,然其要本歸于老子之言。故其著書十馀萬言,大抵率寓言也。作《漁父》、《盜跖》、《胠篋》,以詆訿孔子之徒,以明老子之術?!段防厶摗?、《亢桑子》之屬,皆空語無事實。
楚威王聞莊周賢,使使厚幣迎之,許以為相。莊周笑謂楚使者曰:“千金,重利;卿相,尊位也。子獨不見祭之犧牛乎?養(yǎng)食之數(shù)歲,衣以文繡,以入太廟。當是之時,雖欲為孤豚,豈可得乎?子亟去,無污我。我寧游戲污瀆之中自快,無為有國者所羈,終身不仕,以快吾志焉?!?/p>
在這段簡短的文字中,司馬遷沒能窮舉《莊子》的所有篇目,而提及的《漁父》《胠篋》《盜跖》三篇篇題仍為傳世本《莊子》所見?!犊簜}子》一般被認為即傳世本《庚桑楚》篇,真正亡佚的只有《畏累虛》一篇,但也不排除其文字被并入其它篇章。值得注意的是,這里關于“莊子不仕”的文字見于《秋水》篇(4)《莊子·秋水》:“莊子釣于濮水。楚王使大夫二人往先焉,曰:‘愿以境內累矣!’莊子持竿不顧,曰:‘吾聞楚有神龜,死已三千歲矣。王巾笥而藏之廟堂之上。此龜者,寧其死為留骨而貴乎?寧其生而曳尾于涂中乎?’二大夫曰:‘寧生而曳尾涂中?!f子曰:‘往矣!吾將曳尾于涂中?!?。一般認為,莊子活動于戰(zhàn)國中晚期,因而司馬遷關于莊子生平的描述只能是出于口口相傳或者《莊子》一書。有理由推測,司馬遷所見古本《莊子》極有可能包括現(xiàn)存的《秋水》篇,或者至少包括其中有關“莊子不仕”的部分文字。
還可以從《史記》所列舉的《莊子》篇章的思想方面來考察《莊子》與黃老學的淵源。上文提及,《太史公自序》提及“道家”時圍繞著幾個重要的論題,即形神關系、無為自然、虛無因循等。這些在《漁父》《胠篋》《盜跖》及《庚桑楚》篇都有涉及。
首先,在形神關系方面,《莊子》明確將人的生命分為形與神兩個部分,因此養(yǎng)護生命包括對于形神兩個方面的養(yǎng)護。《庚桑楚》載,庚桑楚對南榮趎講授“衛(wèi)生之經”時,提出“全汝形,抱汝生,無使汝思慮營營”??梢?,在形神關系中,“神”占據(jù)更重要的地位,形只是神之“末”。因此,《庚桑楚》提出通達大道的方法就是“徹志之勃,解心之謬,去德之累”,最終得以“達道之塞”。
其次,關于“無為自然”,一般認為“無為”是《老子》所提倡的統(tǒng)治技術,《莊子》仿佛僅是對《老子》中“無為”思想的簡單重述;實際上,《莊子》的“無為”具有不同于老子的原發(fā)理論意義?!独献印分小盁o為”的主體是“圣人”,即理想的統(tǒng)治者,這在《莊子》中自然有所繼承。但《莊子》將《老子》“無為”的主體下貫到一切對“道”有所追求的個體。如果說《老子》中“無為”的主體是“一”,那么《莊子》中“無為”的主體則是“多”,“無為”已不再局限是一種統(tǒng)治手段,而是轉化為一種生活方式或修養(yǎng)方式。
與“無為”息息相關的是《莊子》的“虛無因循”思想。如果說《老子》站在絕對的“一”的統(tǒng)治者立場,將“虛無因循”理解為因循物性、因循人情,那么《莊子》在消除絕對的“一”的統(tǒng)治基礎上倡導的因循則是萬物各因“天理”,“天理”就是“真”,即“真者,所以受于天也,自然不可易也”(《漁父》),因此圣人要“法天貴真”,要“工乎天而拙乎人”。在萬物達到“依乎天理”的境界后,每個人都可以安于貧賤富貴乃至死生的變化,而這樣的個體組成的群體就是所謂的“至德之世”與“建德之國”。因此,《莊子》的“因循”思想雖然有異于《老子》,是作為一種修養(yǎng)論而提出的,但同樣具有政治哲學方面的理論意義,表達了《莊子》政治哲學的一種價值認同??梢?,《史記》所言的莊子及《莊子》思想與目前學界所認同的黃老學理論特征不僅不相違背且相當契合。
一般判定的黃老類文獻,鮮有明確提及“黃帝”或“老子”,而“黃”“老”同時出現(xiàn)在一部文獻中的情況更是絕無可見(5)《管子》中共出現(xiàn)15次“黃帝”,但在《心術上》《心術下》《白心》《內業(yè)》4篇帶有鮮明黃老思想特征的文獻中,沒有出現(xiàn)黃帝或老子形象;《黃帝四經》中僅《十大經》出現(xiàn)18次黃帝形象(17次“黃帝”,1次“黃宗”),《稱》《道原》《經法》均無?!段淖印贰包S帝”出現(xiàn)4次?!逗阆取贰短簧肪鶝]有出現(xiàn)“黃帝”或“老子”形象。。盡管在許多學者看來《莊子》很難算得上一部黃老學著作,但《莊子》中的偶像人物恰好既有老子又有黃帝。傳世本《莊子》出現(xiàn)36次“黃帝”,另有1次“軒轅氏”,還有6處“五帝”并稱。在這些與“黃帝”有關的文字中,“黃帝”一方面被作為成就非凡的上古理想君王而出現(xiàn),另一方面也是孜孜求“道”的學習者。具體到《漁父》《胠篋》《盜跖》《庚桑楚》以及莊子生平所出的《秋水》篇,黃帝的形象出現(xiàn)3次。
昔者容成氏、大庭氏、伯皇氏、中央氏、栗陸氏、驪畜氏、軒轅氏……當是時也,民結繩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樂其俗,安其居,鄰國相望,雞狗之音相聞,民至老死而不相往來。(《胠篋》)
然而黃帝不能致德,與蚩尤戰(zhàn)于涿鹿之野,流血百里……世之所高,莫若黃帝,黃帝尚不能全德,而戰(zhàn)涿鹿之野,流血百里。(《盜跖》)
《胠篋》篇的“軒轅氏”即“黃帝”,是“至德之世”的理想君主;而在《盜跖》篇,“黃帝”作為人類文明的始祖,破壞了原本理想的自然狀態(tài),因此說他不能“致德”。這兩篇的“黃帝”形象看似相互矛盾,實則表達《莊子》對于黃老思想的某些隱晦地批判和超越:一方面黃帝憑借“無為”造就“至德之世”,另一方面黃帝的“無為”已經是有意識的“無為”,或者說是手段上的“無為”,其真正目的是“無不為”。正如《老子·三十八章》云“上德無為而無以為,下德為之而有以為”,黃帝就是“上德”與“下德”的分界點。因此,《莊子》中的黃帝形象已不像其它黃老文獻中那樣高不可攀。藉此,《莊子》提出不同于黃老的統(tǒng)治技術和統(tǒng)治方式。
不同于“黃帝”形象在《莊子》中的復雜面貌,“老子”或“老聃”在《莊子》中一貫以“博大真人”的形象示人。圍繞《老子韓非列傳》提及的4篇,“老子”僅在《庚桑楚》中出現(xiàn)?!陡3分械睦献幼鳛楦3睦蠋煟瑐魇谀蠘s趎“衛(wèi)生之經”首要是“養(yǎng)心”或“養(yǎng)神”。另外《莊子》直接或間接引述《老子》文字約37則,在《漁父》《胠篋》《盜跖》《庚桑楚》4篇中,《胠篋》引述《老子》3(6)《胠篋》篇“魚不可脫于淵,國之利器不可以示人”,與《老子·三十六章》“魚不可脫于淵,國之利器不可以示人”;“當是時也,民結繩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樂其俗,安其居,鄰國相望,雞狗之音相聞,民至老死而不相往來”,與《老子·八十章》“雖有舟輿,無所乘之;雖有甲兵,無所陳之;使人復結繩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樂其俗。鄰國相望,雞犬之聲相聞,民至老死不相往來”;“故日:‘大巧若拙’”,與《老子·四十五章》“大巧若拙”。,《庚桑楚》引述《老子》1則(7)《庚桑楚》篇“有乎生,有乎死;有乎出,有乎入。入出而無見其形,是謂天門。天門者,無有也,萬物出乎無有”,與《老子·第十章》“天門開闔,能無雌乎”。以上《莊子》對于老子形象的推崇和對于《老子》內容的引述,與《天下》篇“可謂至極”“古之博大真人”的評價相一致。
可見,《莊子》中的“黃帝”形象較為復雜,對其評價褒貶不一;而老子形象則一貫加以推崇,并且在具有序言性質的《天下》篇中給予其至高評價。無疑,《莊子》是先秦文獻中不多的將“黃”“老”并列提及的著作。
本文圍繞思想內容,比較《史記》所載《莊子》篇章與黃老類文獻的相似。必須提及的是,這些篇章在文字方面也同諸如《黃帝四經》《鹖冠子》《文子》《淮南子》等黃老類著作具有不可忽視的相似。例如,《庚桑楚》有“衛(wèi)生之經,能抱一乎?能勿失乎?能無卜筮而知吉兇乎?能止乎?能已乎?能舍諸人而求諸己乎?”相似文字見于《十大經·名刑》:“能一乎?能止乎?能毋有己,能自擇而尊理乎?!庇秩?,《胠篋》篇有“夫川竭而谷虛,丘夷而淵實”,與《文子·上德》“川竭而谷虛,丘夷而淵塞,唇亡而齒寒,河水深而壤在山”相似,相關文字又見于《淮南子·說林訓》“川竭而谷虛,丘夷而淵塞,唇竭而齒寒。河水之深,其壤在山”。而《庚桑楚》更有3處文字與《文子》《淮南子》相似:一是“今吾日計之而不足,歲計之而有馀”與《文子·精誠》“稽之不得,察之不虛,日計不足,歲計有馀”以及《淮南子·泰族訓》“稽之弗得,察之不虛;日計無算,歲計有馀”;二是“兵莫憯于志,鏌鎁為下;寇莫大于陰陽,無所逃于天地之間”與《淮南子·繆稱訓》“兵莫憯于志而莫邪為下,寇莫大于陰陽而枹鼓為小”;三是南榮趎向老子問道的寓言,在《文子·精誠》《淮南子·修務訓》中也有提及(8)《文子·精誠》曰:“昔南榮趎恥圣道而獨亡于己,南見老子,受教一言。精神曉靈,屯閔條達,勤苦十日不食,如享太牢。是以明照海內,名立后世,智略天地,察分秋毫,稱譽華語,至今不休,此謂名可強立也”?!痘茨献印ば迍沼枴吩唬骸拔粽吣蠘s疇恥圣道之獨亡于己,身淬霜露,欶蹻趹,跋涉山川,冒蒙荊棘,百舍重跰,不敢休息,南見老聃,受教一言,精神曉泠,鈍聞條達,欣然七日不食,如饗太牢,是以明照四海,名施后世,達畧?zhí)斓?,察分秋豪,稱譽葉語,至今不休。此所謂名可強立者”。。
通過以上論述,本文認為雖然司馬氏父子在《老子韓非列傳》中有關《莊子》僅提及《漁父》《盜跖》《胠篋》《庚桑楚》(《亢桑子》)四篇,但是通過對比“莊子四篇”文字、思想以及其與其它黃老道家文獻的關系可知,四篇文字帶有鮮明的黃老學理論立場和思想特征,可以說是結合黃老的產物。盡管學界對于傳世本《莊子》內、外、雜篇的區(qū)分及其思想傾向爭論不一,但通過對《史記·老子韓非列傳》中所言《莊子》四篇的分析可知,《莊子》的部分篇章與黃老學不無關聯(lián)。后世對于“老莊”人生哲學和“黃老”政治哲學二元對立的區(qū)分,很有可能是受到魏晉玄學之風的影響,片面放大《莊子》思想的養(yǎng)生方面;事實上,無論人生哲學還是政治哲學,都是《莊子》中不可剝離的重要思想?;蛘呖梢酝茰y,司馬遷之所以在《史記》中將莊子及其所著《莊子》納入“道家”,并將其與老子、申不害、韓非這些“黃老”人物合列為傳,正是看到了當時所流傳的《莊子》與黃老道家思想的某些同質性??梢哉f,對于《史記》所言“道德家”“黃老之術”的理解,應是既包含“黃老”亦包含《莊子》在內的道家,而不應局限為排斥《莊子》的狹義黃老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