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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負重”與“摛文”之間
      —— 論《文心雕龍》對東晉名臣溫嶠、庾亮的評論

      2021-03-26 12:43:40袁濟喜
      中國人民大學學報 2021年3期
      關鍵詞:晉書文心雕龍人民文學出版社

      袁濟喜

      中國古代文學批評以人為中心,先秦時期形成了“詩言志”“樂本心”的文學觀念與精神傳統(tǒng);兩漢時代注重詩教與樂教;至魏晉六朝時期,則以“文氣說”與“緣情說”為價值觀念,構建了以作家與作品批評為核心的文學理論批評體系,在作家論與作品批評中,傾注著批評者的人生觀與文學觀念。這種特點,在南朝齊末的劉勰《文心雕龍》中得到貫徹。對于《文心雕龍》作家論中所涉及的作家,以往的研究關注于《文心雕龍》對于屈原、賈誼、司馬相如、揚雄、王褒、三曹、建安七子、嵇康、阮籍、潘岳、陸機等著名人物的評論。其實劉勰對于一些文學成就并不卓著、但在事功上影響甚大的人物,也經(jīng)常加以評論,他對于東晉庾亮與溫嶠的評價即是如此。這兩位東晉名臣,不僅在《世說新語》與《晉書》中留下了風采,而且在劉勰《文心雕龍》中也受到關注與品評。劉勰這種畫龍點睛似的品評,雖然不成體系,但是從中也可以看出他們的政治行為與文章寫作之間的關系,劉勰通過對他們的評價,彰顯出他自己的人生感慨,透露出漢魏以來作家論的變遷特點。

      一、“知人論世”與溫嶠、庾亮之風采

      在劉勰的文學批評體系中,作家論是一個重要的內容。它所涉及的人物十分復雜,類似現(xiàn)代的專業(yè)作家?guī)缀鯖]有,原因是在中國古代封建專制社會中,作家大多是官員,有的官員職務閑散,官位不高,像魏晉時代的嵇康、陶淵明;有的職品不高但地位重要,如劉勰曾任東宮通事舍人;有的官高位尊,甚至是皇親國戚,如庾亮;有的位高而忠直,憑借才能而上位,如溫嶠;還有的本身就是專制帝王,比如漢武帝劉徹、魏文帝曹丕等,在劉勰的作家論與文學史論中,也時常出現(xiàn)。

      溫嶠與庾亮是東晉時代與王謝家族中人物相抗衡的名臣。劉勰《文心雕龍》中常常將溫嶠與庾亮相提并論,但細讀文本,發(fā)現(xiàn)其中有著微妙的差異。在《世說新語》這本號稱名士風流寶鑒中,有著許多關于他倆的風流軼事甚至怪誕傳說,比如溫嶠的玉鏡臺娶妻故事、牛渚燃犀照怪等傳說,至于庾亮的風流倜儻軼事就更多了。劉勰所以屢屢將這兩位東晉名臣并提,首先是因為他們生前甚為交好,可謂莫逆至交。在《世說新語》中,記載著一則軼事,溫嶠曾經(jīng)嗜賭,常與江淮間的商人聚賭,輸錢后無奈求庾亮花錢贖人,庾亮慷慨解囊相助。溫嶠好說臟話,為禮法之士詬病,而庾亮為之辯護。

      名士的大臣化與大臣的名士化是東晉政治的一個重要特征。自漢末魏晉以來,兩漢經(jīng)學取士的制度已經(jīng)衰落,以新的九品中正制為基礎的選拔人才制度興起,世家大族開始壟斷做官的特權。他們的政治地位較之兩漢大一統(tǒng)皇權時代顯然要高出許多,與此同時,兩漢儒學注入了新的思想元素,老莊與玄學的人格理想成為一代名士的思想智慧,構建成他們的人生觀與生活方式,包括風度儀表在內的精神內涵。“亮美姿容,善談論,性好《莊》《老》,風格峻整,動由禮節(jié),閨門之內,不肅而成?!?1)房玄齡等:《晉書》卷73,1915頁,北京,中華書局,1974?!皪月斆?,有識量,博學能屬文,少以孝悌稱于邦族。風儀秀整,美于談論,見者皆愛悅之?!?2)房玄齡等:《晉書》卷67,1785頁,北京,中華書局,1974。從《晉書》本傳中,我們可以看到,二人出身于世族,篤好儒學,同時又受到玄風的影響,風格修整,儀容秀美,善于談論,這正是東晉一代名臣與名士的身份標配。在《世說新語》中,他們留下了這樣的姿影。而《晉書》的人物傳記,許多采自《世說新語》。

      另外,二人很早就與晉元帝司馬睿有交往。元帝在位時,又與太子司馬紹深相交納,深得司馬紹的信任?!稌x書·郭璞傳》記載:“明帝之在東宮,與溫嶠、庾亮并有布衣之好?!?3)房玄齡等:《晉書》卷72,1904頁,北京,中華書局,1974。而溫嶠庾亮最早是以文才為明帝所信任,而后位至親樞,在東晉發(fā)生動亂時,兩人攜手并肩,與陶侃一起平定蘇峻之亂。

      劉勰有鑒于此,在《文心雕龍·時序》中,本著“知人論世”的批評原則,首先揭示了他們富有政治才干與文才,親受皇帝信任:

      元皇中興,披文建學,劉刁禮吏而寵榮,景純文敏而優(yōu)擢。逮明帝秉哲,雅好文會,升儲御極,孳孳講藝,練情于誥策,振采于辭賦,庾以筆才逾親,溫以文思益厚,揄揚風流,亦彼時之漢武也。(4)劉勰著,范文瀾注:《文心雕龍注》卷9,674頁,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58。

      劉勰指出,元帝司馬睿與明帝雅好文會,招攬文士,庾亮與溫嶠均以文才出眾而獲得信任,劉勰稱贊明帝司馬紹知人善任,揄揚風流,是當時的漢武帝。詹锳先生在《文心雕龍義證》中指出:“‘揄揚風流’,指明帝提拔風流名士?!?5)劉勰著,詹锳義證:《文心雕龍義證》卷9,1707頁,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不過,這二人畢竟是東晉的重臣,不同于漢武帝時代的司馬相如、揚雄等人僅僅是作為“言語侍從之臣”而存在的。東晉文士庾闡寫《揚都賦》時,稱贊溫嶠和庾亮:“溫挺義之標,庾作民之俊。方響則金聲,比德則玉潤。”(6)嚴可均校輯:《全上古三代秦漢三國六朝文·全晉文》卷38,1679頁,北京,中華書局,1958。意為溫氏樹立起道義的準則,庾氏成了人們仰慕的對象。比擬其聲音,那就像銅鐘的音響那樣鏗鏘;比擬其品德,那就像寶玉一樣晶瑩發(fā)亮??梢姰敃r二人的影響之大。

      在劉勰看來,二人的文才不僅僅是因為文士身份揚名后世的,而是與他們的政治行為緊密聯(lián)系的?!段男牡颀垺げ怕浴分姓撌鑫牟牛械氖且晕氖可矸莩霈F(xiàn)的,有的則是以政治家身份而彰顯的。溫嶠與庾亮則兼而有之。劉勰從文才的角度評價:

      劉琨雅壯而多風,盧諶情發(fā)而理昭,亦遇之于時勢也。景純艷逸,足冠中興,《郊賦》既穆穆以大觀,《仙詩》亦飄飄而凌云矣。庾元規(guī)之表奏,靡密以閑暢;溫太真之筆記,循理而清通。亦筆端之良工也。孫盛干寶,文勝為史,準的所擬,志乎典訓,戶牖雖異,而筆彩略同。(7)劉勰著,范文瀾注:《文心雕龍注》卷10,701、701、701頁,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58。

      我們從這一段劉勰對于東晉重要文才的評價中,可以看到,劉勰對于東晉不同的作家的著重點是不同的,其中劉琨、庾亮、溫嶠這一類人物,既有文才又是當時政治與軍事舞臺上的重要人物。溫嶠曾任劉琨的長史,在劉琨艱難抗擊匈奴時,他傾心相助,并且奔赴南方東晉王朝力陳劉琨之忠,劉琨被害后,他還堅持留在北方抗擊外敵。而郭璞、孫盛等文士則離政治相對超脫一些,并未在朝廷中樞任要職。他們的文學創(chuàng)作,有著鮮明的現(xiàn)實的政治需要。

      劉勰在《文心雕龍·才略》中強調“庾元規(guī)之表奏,靡密以閑暢;溫太真之筆記,循理而清通。亦筆端之良工也”(8)劉勰著,范文瀾注:《文心雕龍注》卷10,701、701、701頁,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58。,參酌南朝時的“文筆之辨”,可知當時的所謂“筆”,主要是指政治文件一類,是實用文體的總稱,與文學的抒情浪漫不同。我們可參照史實來考量?!稌x書·庾亮傳》記載:“元帝為鎮(zhèn)東時,聞其名,辟西曹掾。及引見,風情都雅,過于所望,甚器重之。由是聘亮妹為皇太子妃……明帝即位,以為中書監(jiān),亮上書讓曰?!?9)房玄齡等:《晉書》卷73,1915-1916、1916-1917、1917頁,北京,中華書局,1974。庾亮在元帝時即受重用,他的妹妹被選為太子妃之后倍受恩寵,連王敦這樣的梟雄都對他另眼相看。元帝死后,明帝即位,任他為中書監(jiān),這是一個任職中樞,接近權力中心的位置,庾亮卻上表辭讓,其中最有名的是這段話:

      臣歷觀庶姓在世,無黨于朝,無援于時,植根之本輕也薄也。茍無大瑕,猶或見容。至于外戚,憑托天地,連勢四時,根援扶疏,重矣大矣。而或居權寵,四海側目,事有不允,罪不容誅。身既招殃,國為之弊。其故何邪?由姻媾之私群情之所不能免,是以疏附則信,姻進則疑。疑積于百姓之心,則禍成于重閨之內矣。此皆往代成鑒,可為寒心者也。(10)房玄齡等:《晉書》卷73,1915-1916、1916-1917、1917頁,北京,中華書局,1974。

      這說明庾亮對于歷代外戚之禍是很清楚的,對于自己因外戚身份入居中樞的憂慮。這篇上表情辭懇切,既說理透徹,又氣度嫻雅,名士風度盡顯其中,受到皇帝的認同,“疏奏,帝納其言而止”(11)房玄齡等:《晉書》卷73,1915-1916、1916-1917、1917頁,北京,中華書局,1974。。這篇《讓中書令表》被《文選》卷38所選錄(12)蕭統(tǒng)編,李善等注:《六臣注文選》卷38,705-707頁,北京,中華書局,2002。,成為名篇,劉勰認為此文堪為章表類文體的范文?!段男牡颀垺ふ卤怼分性u價:

      及羊公之《辭開府》,有譽于前談;庾公之《讓中書》,信美于往載。序志顯類,有文雅焉。(13)劉勰著,范文瀾注:《文心雕龍注》卷5,407頁,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58。

      劉勰將庾亮此表與其他范文并列,贊揚“信美于往載”,為后人所稱道,從文章表現(xiàn)來說,此文與羊祜的《辭開府》一樣,善于序志聯(lián)類,援用典故來說明,溫文爾雅。有趣的是,溫嶠也有一篇類似的《上疏辭中書令》,卻寫得言簡意賅:“臣才短學淺,文疏不通。中書之職,酬對無方,斟酌輕重,豈惟文疏而已!自非望士良才,何可妄居斯任!”(14)嚴可均校輯:《全上古三代秦漢三國六朝文·全晉文》卷80,1921頁,北京,中華書局,1958。兩相對比,庾亮的章表文采斐然而溫嶠較為樸質。

      相對于庾亮,劉勰對于溫嶠的評價更為切實:“溫太真之筆記,循理而清通?!?15)劉勰著,范文瀾注:《文心雕龍注》卷10,701、701、701頁,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58。劉勰強調溫嶠的書札筆記循理清通,符合實際,注重實效,是他過人的施政才華的展現(xiàn)。參照溫嶠在東晉政治舞臺上的表現(xiàn),可知溫嶠的書札,是他敦厚的人品與高超政治才能的彰顯?;实圻x擇他任中書令,也是人盡其才,選人得當。《晉書》本傳記載:“明帝即位,拜侍中,機密大謀皆所參綜,詔命文翰亦悉豫焉。俄轉中書令。嶠有棟梁之任,帝親而倚之,甚為王敦所忌,因請為左司馬?!?16)房玄齡等:《晉書》卷67,1787、1792、1793頁,北京,中華書局,1974。溫嶠掌握著朝廷權力中樞的檔案文書,詔命文翰,因而他的書札筆記,即使是個人之間的來往,往往與朝廷政務相關。晉明帝對中書一職有過明確的要求,他在手詔以溫嶠為中書令中指出:

      中書之職,酬對多方,斟酌禮宜,非唯文疏而已。非望士良才,何可妄居?卿既以令望,忠允之懷,著于周旋。且文清而旨遠,宜居機密。今欲以卿為中書令,朝論亦咸以為宜。(17)嚴可均校輯:《全上古三代秦漢三國六朝文·全晉文》卷9,1512頁,北京,中華書局,1958。

      可見,中書之職非唯文疏,亦且承擔“酬對多方,斟酌禮宜”的要務,非望士良才,不可妄居?;实蹖τ谥袝钜宦毜闹匾耘c人選要求是十分清楚的,他選擇溫嶠是再三考慮過的。“文清而旨遠”,是這種職務上起草詔書的要求。溫嶠對此也十分清楚,故而擔任此職后,殷勤酬對,十分謹慎,在書疏來往上措辭未敢絲毫有所疏忽。在后來任官上的書札也一直保持這種態(tài)度。

      例如,蘇峻叛亂后,當時手握重兵的征西將軍陶侃因為元帝去世前未加以列入顧命大臣,內心忌恨,觀望不前,意欲回軍,溫嶠致信陶侃,信中先陳說形勢危急,接著以私誼懇求陶侃以大局為重,擯棄前嫌,立即出兵:“仆與仁公并受方岳之任,安危休戚,理既同之。且自頃之顧,綢繆往來,情深義重,著于人士之口,一旦有急,亦望仁公悉眾見救,況社稷之難!”(18)房玄齡等:《晉書》卷67,1787、1792、1793頁,北京,中華書局,1974。最后痛陳軍情緊急,在此一舉:

      約峻兇逆無道,囚制人士,裸其五形。近日來者,不可忍見。骨肉生離,痛感天地,人心齊一,咸皆切齒。今之進討,若以石投卵耳!今出軍既緩,復召兵還,人心乖離,是為敗于幾成也。愿深察所陳,以副三軍之望。(19)房玄齡等:《晉書》卷67,1787、1792、1793頁,北京,中華書局,1974。

      這封致友人陶侃的書信,情辭兼重,公私咸具,蕩氣回腸,千載之下讀之猶感正氣凜然,雖然《文選》書類沒有選錄此文,但此文的價值決不在庾亮的《讓中書令表》之下?!皽靥嬷P記,循理而清通”(20)劉勰著,范文瀾注:《文心雕龍注》卷10,701、713、715頁,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58。,劉勰的評價,照之以歷史上的記載,可以說是中肯之語。

      二、“心之照理”:溫嶠、庾亮文本的解讀

      當然,劉勰對于溫嶠與庾亮的評價起主導作用的,還是其人生觀與倫理觀,影響到他對于二人的評論。劉勰在《文心雕龍》專門有一篇《知音》,感嘆:“知音其難哉!音實難知,知實難逢,逢其知音,千載其一乎!”(21)劉勰著,范文瀾注:《文心雕龍注》卷10,701、713、715頁,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58。他從自己的遭際中體悟知音難覓,因而對于歷史上的作家力圖去充當他們的知音,同時他也認為知音在于知心:“世遠莫見其面,覘文輒見其心,豈成篇之足深,患識照之自淺耳。夫志在山水,琴表其情,況形之筆端,理將焉匿?故心之照理,譬目之照形,目瞭則形無不分,心敏則理無不達。”(22)劉勰著,范文瀾注:《文心雕龍注》卷10,701、713、715頁,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58。他認為知音一是要知人論世,二是要以心知心,閱讀也是讀者與作者心靈交流、獲得知音的過程,他對于溫嶠與庾亮的政治才干與文才十分欽佩,出于這種感情,他也盡量去閱讀他們文章中的人格與心靈。

      劉勰受儒家思想的影響是很明顯的,儒家思想的核心是忠孝節(jié)義這些觀念。魏晉南北朝時期,受到老莊與玄學思想的影響,追求個體生命價值,因而世族中人,貪生畏死,喪失節(jié)操是普遍性的現(xiàn)象,顏之推在《顏氏家訓》中,對于士大夫的這種行為曾痛加詬病。劉勰雖然為佛門中人,但他的儒家思想根深蒂固,他對于庾亮與溫嶠人格與文章的評價,也清晰地展現(xiàn)出這一點,在這些問題上,劉勰的儒家思想是很堅執(zhí)的。

      庾亮的名氣雖然比溫嶠要大,但是心胸人格顯然不如溫嶠,在建功立業(yè)方面遠遜于溫嶠,甚至可以說是蘇峻之亂的始作俑者,險些斷送東晉王朝。庾亮權勢欲極強。他雖然在著名的《讓中書令表》中,對自己的外戚身份深以為戒,誠惶誠恐,但是當晉明帝死后,成帝(即他的外甥)即位,妹妹庾太后將大權交付于他,庾亮遂成為東晉王朝的主政者,這時候,他的志大才疏暴露無遺。庾亮秉政后,有意識地想聯(lián)合溫嶠等人,打擊以王導為代表的王謝大家族,但是在當時的情境下,要想馬上廢除王謝世家大族的政治勢力,是不可能做到的。他先是改變王導的寬松施政方針,采用嚴厲的政策來打擊世家大族的勢力,甚至殺了皇室中人,庾亮猜忌陶侃,架空王導,得罪了許多人,引起政局動蕩,庾亮不顧諸多大臣的反對,將蘇峻引入京師,最終釀成蘇峻與祖約的叛亂,都城建康失守,幸虧溫嶠與陶侃奮力收拾局面,挽救了東晉王朝。

      相比來說,溫嶠沒有王謝家族那么顯赫的家世背景,也沒有陶侃那樣起自寒微的軍事才干,更沒有庾亮那樣的外戚身份,但是他溫厚寬仁,舍生取義,臨大事而不亂,謀大義而無私,南朝梁代著名文人任昉《王文憲集序》:“前郡尹溫太真、劉真長,或功銘鼎彝,或德標素尚,臭味風云,千載無爽。”(23)嚴可均校輯:《全上古三代秦漢三國六朝文·全梁文》卷44,3202頁,北京,中華書局,1958。劉勰認同任昉的評價,他在《文心雕龍·詔策》中指出:

      自魏晉誥策,職在中書。劉放張華,互管斯任,施命發(fā)號,洋洋盈耳。魏文帝下詔,辭義多偉。至于作威作福,其萬慮之一蔽乎!晉氏中興,唯明帝崇才,以溫嶠文清,故引入中書。自斯以后,體憲風流矣。(24)劉勰著,范文瀾注:《文心雕龍注》卷4,359頁,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58。

      劉勰強調魏晉時代皇帝的誥策的起草與發(fā)布,掌握在中書令手中,但西晉時張華等人的詔策之文,注重發(fā)號施令,而魏文帝曹丕甚至下詔時難免作威作福,引起臣下的批評,明帝崇才,因為溫嶠文清才高,人品克肖,引入中書,掌管皇帝的詔策。晉明帝稱贊他:“卿既以令望,忠允之懷,著于周旋”(25)嚴可均校輯:《全上古三代秦漢三國六朝文·全晉文》卷9,1512頁,北京,中華書局,1958。,由于有了這種道德人品,所以溫嶠寫出的詔策才能具有體潔文清的特色,從他之后,詔策這一類的文體,“體憲風流矣”。劉勰的贊嘆,不僅是指文體風格而言,而且指溫嶠誥策中體現(xiàn)出來的雅正精神與風清骨峻,是一種格調和境界。

      劉勰的這段評價,要言不煩,對此并沒有做詳細解釋,但是結合溫嶠擔任晉明帝中書令之后的表現(xiàn),還是可以看到一些清晰的軌跡。明帝任用溫嶠任中書令的時候,正是東晉王朝的多事之秋,煩瑣的政務,復雜的關系,其時任中書令溫嶠的職責重大,事務繁忙,可想而知,也正因為如此,受到王敦的猜忌,王敦發(fā)動兵變后,溫嶠憑借丹陽尹這一要職,利用這一軍事要地,阻止了王敦的進攻。王敦之亂平定后,溫嶠又上書要求赦免王敦的屬官,他認為大部分的人是迫于情勢而不得不追從王敦,應當區(qū)分不同情況來分別處理,不能一概而定。要求皇帝寬免對待,“陛下仁圣含弘,思求允中;臣階緣博納,干非其事,誠在愛才,不忘忠益”(26)房玄齡等:《晉書》卷67,1788頁,北京,中華書局,1974。,最后皇帝聽從了他的建議,這是溫嶠寬厚仁愛的心胸人格之彰顯,也為東晉王朝籠絡了大批的人才。這篇上疏寫得情理兼通,雍容大度,堪稱名臣名文。

      當然,劉勰最欣賞的還是溫嶠其人其文中浸潤的忠直品格。他在《奏啟》中贊嘆:“晉氏多難,災屯流移,劉頌殷勤于時務,溫嶠懇惻于費役,并體國之忠規(guī)矣?!?27)劉勰著,范文瀾注:《文心雕龍注》卷5,422頁,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58。劉勰稱道溫嶠的忠誠,認為他的奏啟是“體國之忠規(guī)”。溫嶠與東晉其他名臣相比,以忠誠懇惻著稱。早年他在北方為劉琨屬官,助力劉琨抗擊外寇,劉琨遇害后,他上《理劉司空表》追思劉琨忠誠:“琨忠誠,雖勛業(yè)不遂,然家破身亡,宜在褒崇,以慰海內之望”(28)房玄齡等:《晉書》卷67,1786、1786、1788、1788-1789頁,北京,中華書局,1974。。在東晉皇室面臨艱難曲折時刻,他義無反顧地效力東晉王朝,不避強橫。當王敦意欲廢掉皇太子時,溫嶠挺身而出,駁斥王敦的誣蔑太子不孝。在王敦發(fā)生叛亂之前,溫嶠早在預備,搶先占據(jù)丹陽,拱衛(wèi)京師,在后來發(fā)生的蘇峻之亂中,溫嶠更是發(fā)揮了決定性的作用,他在庾亮狼狽不堪投奔自己時,團結庾亮,“嶠素重亮,亮雖奔敗,嶠愈推奉之,分兵給亮”(29)司馬光編著,胡三省音注:《資治通鑒》卷94,2953頁,北京,中華書局,1956。,溫嶠還說服陶侃以大局為重,摒棄前嫌,寬釋庾亮,籠絡各方力量,歷盡艱險,平定蘇峻之亂,挽救了危在旦夕的東晉司馬氏政權,對于東晉王朝來說,溫嶠可謂是忠臣義士。

      溫嶠的忠直,還表現(xiàn)在直言敢諫上面。當他與太子司馬紹在東宮相遇時,即以直言敢諫著稱?!稌x書·溫嶠傳》記載:“時太子起西池樓觀,頗為勞費,嶠上疏以為朝廷草創(chuàng),巨寇未滅,宜應儉以率下,務農重兵,太子納焉?!?30)房玄齡等:《晉書》卷67,1786、1786、1788、1788-1789頁,北京,中華書局,1974。《晉書·庾敳傳》記載:“敳有重名,為搢紳所推,而聚斂積實,談者譏之。都官從事溫嶠奏之,敳更器嶠,目嶠森森如千丈松,雖礧砢多節(jié),施之大廈,有棟梁之用?!?31)房玄齡等:《晉書》卷50,1396頁,北京,中華書局,1974。王敦之亂平定后,“是時天下凋弊,國用不足,詔公卿以下詣都坐論時政之所先,嶠因奏軍國要務”(32)房玄齡等:《晉書》卷67,1786、1786、1788、1788-1789頁,北京,中華書局,1974。,其中涉及國計民生,要求朝廷體恤百姓之苦,關注民生,解決百姓生計問題。他在奏啟中的第二條提出:“一夫不耕,必有受其饑者。今不耕之夫,動有萬計。春廢勸課之制,冬峻出租之令,下未見施,惟賦是聞。賦不可以已,當思令百姓有以殷實?!?33)房玄齡等:《晉書》卷67,1786、1786、1788、1788-1789頁,北京,中華書局,1974。表現(xiàn)出對于民生的關注與體恤百姓的情感,所以劉勰稱其為“溫嶠懇惻于費役”,劉勰最后總結:

      夫奏之為筆,固以明允篤誠為本,辨析疏通為首。強志足以成務,博見足以窮理,酌古御今,治繁總要,此其體也。(34)劉勰著,范文瀾注:《文心雕龍注》卷5,422頁,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58。

      這是以溫嶠等人的奏啟為范例,說明奏啟這種文體其實是以作者的人格精神為底蘊的。劉勰一貫強調“吐納英華,莫非情性”(35)劉勰著,范文瀾注:《文心雕龍注》卷6,506頁,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58。,溫嶠與庾亮的文章,何嘗不是如此呢?劉勰指出,奏啟雖然是實用的文筆,但是以明允篤誠為本,出于這種心靈精神,寫出來的文章才能辨析文理,疏通事情,頭頭是道,有條不紊,然后引經(jīng)據(jù)典,窮理盡性,酌古御今,治繁總要。

      劉勰對于溫、庾二人的文學批評貫穿著道德人格、政治活動與文學成就兼容并包的原則。例如,他對于溫嶠的直言敢諫是很欣賞的,但對于溫嶠寫的《侍臣》這篇箴言卻是有微詞的。他在《銘箴》中指出:

      至于潘勖《符節(jié)》,要而失淺;溫嶠《侍臣》,博而患繁;王濟《國子》,引多而事寡;潘尼《乘輿》,義正而體蕪。(36)劉勰著,范文瀾注:《文心雕龍注》卷3,195頁,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58。

      《藝文類聚》有這篇《侍臣箴》,其中告誡太子:“不以賢自臧,不以貴為榮。思有虞之蒸蒸,尊周文之翼翼。晨昏靡違,夙興晏息。師傅是瞻,正人在側。屏彼佞諛,納此亮直。”(37)歐陽詢:《藝文類聚》卷16,295頁,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由于《藝文類聚》是節(jié)選,今人無由得知全文,從現(xiàn)在選錄的來看,似乎也看不出劉勰所說“博而患繁”的缺點。但劉勰的批評肯定也是出于自己的文章觀念,他認為銘箴應當體現(xiàn)出“義典則弘,文約為美”(38)劉勰著,范文瀾注:《文心雕龍注》卷3,195頁,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58。的觀點,對溫嶠的這篇箴言是持批評態(tài)度的。這說明他對于溫嶠文章的評論,也是兼顧文體特點的,并不純粹是以道德人格決定一切。劉勰對于文體批評有著自覺的意識,《文心雕龍》的上半部分中,文體論占了將近一半的篇幅。他在《序志》中指出:“若乃論文敘筆,則囿別區(qū)分?!?39)劉勰著,范文瀾注:《文心雕龍注》卷10,727、718、719、719、719-720頁,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58。對于作家作品中的文體優(yōu)劣與各種瑕疵,他是毫不客氣地加以指出的,對于溫嶠箴體文章的批評就說明了這一點。

      三、“摛文”與“負重”:劉勰感嘆溫、庾的背后

      劉勰《文心雕龍》中對于溫嶠與庾亮的評價,彰顯了劉勰作家論的豐富蘊涵。兩漢時代的作家論,受到儒家思想的影響,強調文品出于人品,以政教道德覆蓋作家的才性與文情。這種作家論雖然有一定的意義,但是過分強調道德因素對于作家的評判,也會抹殺作家的才性與文華,對于作品的評價易于簡單化,班固對于屈原及其作品的評價就是證明。

      劉勰《文心雕龍》中對于作家與作品的評價,一方面受到兩漢儒學思想的影響,強調作家要以道德人格作為寫作的標準,因此,他對于文士與作家的要求很高。他在《程器篇》中指出:“《周書》論士,方之梓材,蓋貴器用而兼文采也。是以樸斫成而丹雘施,垣墉立而雕杇附。而近代詞人,務華棄實,故魏文以為古今文人之類不護細行。韋誕所評,又歷詆群才。后人雷同,混之一貫,吁可悲矣!”(40)劉勰著,范文瀾注:《文心雕龍注》卷10,727、718、719、719、719-720頁,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58。梓材,指木匠把木料制成器具,這里指《尚書·周書》中的《梓材》篇:“若作梓材,既勤樸斫,惟其涂丹雘?!?41)孫星衍:《尚書今古文注疏》卷17,388頁,北京,中華書局,1986。劉勰用《尚書·周書》中的典故來比喻培養(yǎng)人才,通過用木匠選材、制器、染色作比方,說明文士的造就,既要重實用又要兼顧文采,以達文質彬彬的境界。劉勰將作家納入“士”的范疇,這是他賦予作家超越文人的價值蘊涵。劉勰對于漢代以來的文士不拘細行深感不滿,發(fā)出悲嘆。接著他歷數(shù)一些文士的道德瑕疵。劉勰認為:“文既有之,武亦宜然。古之將相,疵咎實多。”(42)劉勰著,范文瀾注:《文心雕龍注》卷10,727、718、719、719、719-720頁,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58。劉勰指出,文士由于抒發(fā)性靈、忽于操守,難免在道德品行上會有所欠缺,但是人們往往因為文士地位較低而指責他們,將相因為位高權重而受到優(yōu)容,這是極不公正的,他在《程器篇》中說:“蓋人稟五材,修短殊用,自非上哲,難以求備。然將相以位隆特達,文士以職卑多誚,此江河所以騰涌,涓流所以寸折者也。名之抑揚,既其然矣;位之通塞,亦有以焉”(43)劉勰著,范文瀾注:《文心雕龍注》卷10,727、718、719、719、719-720頁,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58。。這些觀點,也可以說是對于兩漢文士論的突破,也是《文心雕龍》作家論中的出彩之處。

      從作家的身份標志與地位來說,劉勰強調作家的價值在于通過書寫來達到“負重”的目的。在劉勰心目中,溫嶠與庾亮相提并論,在于二人都是以軍政要人的身份而從事文章寫作的,與一般文士不同。《程器篇》中指出:

      蓋士之登庸,以成務為用。魯之敬姜,婦人之聰明耳,然推其機綜,以方治國,安有丈夫學文,而不達于政事哉?彼揚馬之徒,有文無質,所以終乎下位也。昔庾元規(guī)才華清英,勛庸有聲,故文藝不稱,若非臺岳,則正以文才也。文武之術,左右惟宜。(44)劉勰著,范文瀾注:《文心雕龍注》卷10,727、718、719、719、719-720頁,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58。

      劉勰認為,“士”的最大價值,在于成就事功,魯國的敬姜,雖為女流,也能以方治國,士大夫學文,安能不達于政事?他批評揚雄、司馬相如有文無質,所以只能居于下位,大丈夫為文,怎能不達于政事?真正的文人,應當心懷社稷,建功立業(yè),他推崇的建安文士,也正是如此。劉勰指出,庾亮才華清英,又是東晉的勛臣,因為政壇名聲太大,反而遮蔽了他的文藝影響,如果他不是臺岳重臣,完全可以因文才而名揚后世。劉勰真正欣賞的文學家正是這種政績大于文才的才士。

      當然,劉勰對于庾亮的評論有些過高,庾亮是一個功過參半的人物。初唐大臣房玄齡在《晉書·庾亮傳》中評價他:“晉昵元規(guī),參聞顧命。然其筆敷華藻,吻縱濤波,方駕搢紳,足為翹楚。而智小謀大,昧經(jīng)邦之遠圖;才高識寡,闕安國之長算?!?45)房玄齡等:《晉書》卷73,1936頁,北京,中華書局,1974。對于庚亮的政治地位、文華才干與政治過失作了客觀的評價。司馬光批評:“庾亮以外戚輔政,首發(fā)禍機,國破君危,竄身茍免;卞敦位列方鎮(zhèn),兵糧俱足,朝廷顛覆,坐觀勝負;人臣之罪,孰大于此!”(46)司馬光編著,胡三省音注:《資治通鑒》卷94,2970頁,北京,中華書局,1956。將他視為東晉之亂的罪魁禍首。當代史學家田余慶先生評價:“庾亮起自外戚,無功晉室,而又措置乖謬,與王、謝家族的歷史很不一樣。庾氏家族不能比齊王、謝,是可以理解的?!?47)田余慶:《東晉門閥政治》,131頁,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2??梢姡瑒③膶τ阝琢恋脑u價值得商榷,但他贊揚庾亮,主要還是強調勛臣政治上的名聲太大,反而掩映了他的文學成就。

      在對于溫嶠、庾亮的評論中,傾注了劉勰的無限的人生感慨。我們不妨將《文心雕龍》的其他篇章加以互證,從中可以看到劉勰的心志。在《諸子篇》中,劉勰指出:“諸子者,入道見志之書。太上立德,其次立言。百姓之群居,苦紛雜而莫顯;君子之處世,疾名德之不章。唯英才特達,則炳曜垂文,騰其姓氏,懸諸日月焉。”(48)劉勰著,范文瀾注:《文心雕龍注》卷4,307-308、310頁,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58。劉勰不僅強調文章要原道、征圣、宗經(jīng),以圣人的經(jīng)書為法則,而且強調要向諸子學習,通過著書立說,來傳述自己的心志。這實際上對于作家提出了很高的要求,也是劉勰為之一生奮斗的目標。當然,現(xiàn)實是很無情的,劉勰在仕途上并不得志,于是他對于文章寫作更加看重,希望在其中寄托自己的人生感慨。他在《諸子篇》中感嘆:“嗟夫!身與時舛,志共道申,標心于萬古之上,而送懷于千載之下,金石靡矣,聲其銷乎!”(49)劉勰著,范文瀾注:《文心雕龍注》卷4,307-308、310頁,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58。他強調越是在人生坎坷時,越是要志共道申,標心萬古,送懷千載,金石可銷,名聲不朽,這是對于司馬遷發(fā)憤著書書寫觀的闡揚。楊明照先生指出:“這里表面上雖在談諸子,實際無異于自白?!?50)劉勰著,詹锳義證:《文心雕龍義證》卷4,663頁,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王運熙先生也指出這一段話:“寄托著劉勰自己寫作《文心雕龍》企圖名垂千古的懷抱,故被紀昀評為‘隱然自寓’。”(51)王運熙、周鋒:《文心雕龍譯注》,145頁,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他們都指出了這段話包含著劉勰整個人生感慨與寫作《文心雕龍》的關系。

      劉勰的人生追求與遭遇何嘗不是如此呢?《梁書·劉勰傳》記載:“天監(jiān)初,起家奉朝請,中軍臨川王宏引兼記室,遷車騎倉曹參軍。出為太末令,政有清績……遷步兵校尉,兼舍人如故。昭明太子好文學,深愛接之。”(52)姚思廉:《梁書》卷50,710頁,北京,中華書局,1973??梢?,他在走出寺廟、步入官場的時候,有一段時間很是得意,只是因為昭明太子死后,失去了政治上的靠山,才遁入空門。然而他寫作《文心雕龍》,乃是他人生志向的彰顯。劉勰在《文心雕龍》最后一篇《序志》中感嘆:“歲月飄忽,性靈不居,騰聲飛實,制作而已。夫有肖貌天地,稟性五才,擬耳目于日月,方聲氣乎風雷,其超出萬物,亦已靈矣。形同草木之脆,名逾金石之堅,是以君子處世,樹德建言,豈好辯哉?不得已也!”(53)劉勰著,范文瀾注:《文心雕龍注》卷10,725、720頁,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58。劉勰深感于人生短暫,在如此短暫的生涯中,如何使生命的價值得到實現(xiàn),是他一輩子苦苦思慮的問題,他從古人發(fā)憤著書中找到答案。于是通過寫作《文心雕龍》來實現(xiàn)其人生價值。他在《程器》中寫道:

      是以君子藏器,待時而動,發(fā)揮事業(yè),固宜蓄素以弸中,散采以彪外,楩柟其質,豫章其干,摛文必在緯軍國,負重必在任棟梁。窮則獨善以垂文,達則奉時以騁績:若此文人,應梓材之士矣。(54)劉勰著,范文瀾注:《文心雕龍注》卷10,725、720頁,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58。

      劉勰認為,寫作文章乃是經(jīng)緯軍國大業(yè),這樣的文士才是真正的棟梁之材。詹锳先生指出:“這兩句說寫文章的目的在于經(jīng)邦緯國,肩負重任則是為了作棟梁之材?!?55)劉勰著,詹锳義證:《文心雕龍義證》卷10,1895、1896頁,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庾亮、溫嶠這樣文武兼?zhèn)?、?jīng)緯國家的人才是一流的人才,司馬相如、揚雄一類文士則難以擔當。王元化先生指出:“此說出于儒家??鬃樱骸弥畡t行,舍之則藏?!献樱骸弥?,澤加于民;不得志,修身見于世。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瞧渌?。這種人生觀決定了劉勰的憤懣和不平,不會超越‘在邦無怨,在家無怨’的儒家思想界線。紀昀說他由于郁郁不得志而發(fā)憤著書,這個論斷,大體不差?!吨T子》篇‘身與時舛,志共道申’的感嘆,也同樣說明了‘窮則獨善以垂文’的道理?!?56)劉勰著,詹锳義證:《文心雕龍義證》卷10,1895、1896頁,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從這些評價可以看出,劉勰借評論溫嶠、庾亮這兩位東晉名臣,抒發(fā)出內心的郁憤,彰顯出他的人生理想。

      通過上述的分析,我們大體上可以得出以下的結論:劉勰的作家論蘊涵十分豐富,遠遠超出傳統(tǒng)的詩教范疇與以氣論文的方式,而是涵蓋著他全部的人生理想與漢魏以來的文學思想。他在《程器篇》中所強調的“器”,乃是一個綜合性的概念,包含著作家的道德修養(yǎng)、才性能力、事業(yè)追求、文學才華等等因素,而文學才華與作家成就僅僅是其中的一部分,作家的真正價值,不僅僅是文才與成就,而是立德、立功、立言的人生目標的實現(xiàn)。他自己一生的追求與寫作也是在摛文經(jīng)國、負重立德的人生道路上艱難前行,最后以壯志未酬而告終。他的《文心雕龍》寫成后“未為時流所稱”(57)姚思廉:《梁書》卷50,712頁,北京,中華書局,1973。,其價值在當時并未實現(xiàn),一直到唐代之后才逐漸為人們所認識?!段男牡颀垺吩谠u價作家時,既關注那些聲名卓著的文豪,也矚目那些不為人們所熟悉的人物,在其中投注了深沉的寄慨。他對于溫嶠與庾亮的評論即是如此,由于這些評論散見于各篇,并不成體系,因此,需要我們爬梳與鉤沉,將其通貫起來加以分析。在此過程中,可以抉掇出許多有意味的問題與結論來,這也是本篇寫作的緣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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