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宇涵
(上海師范大學 語言研究所,上海 200234)
擬聲詞也稱象聲詞,是模擬各種事物發(fā)出的不同聲音而形成的詞,既可以模擬實際產(chǎn)生的聲音,如“‘咯咯咯’的笑聲”,也可以根據(jù)心理感受或形象表述而進行虛擬,例如“臉‘唰’地一下紅了”。作為一類特殊的詞,擬聲詞沒有非常實在的意義,但是可以獨立成句,或者在句中作謂語、賓語、定語、狀語、補語等語法成分。其中,當擬聲詞作補語時,常常以重疊形式出現(xiàn),例如(1)本文所用的語料均來自北京大學中國語言學研究中心現(xiàn)代漢語語料庫。:
(1)賈大奶奶的嗓門特別大,備弄里又有回聲,響得嗡嗡的。(陸文夫《人之窩》)
(2)巷子里總是滑嘰嘰的,一年四季都沒干的,跑起來踩得嘰喳嘰喳。(白先勇《玉卿嫂》)
在現(xiàn)代漢語中,擬聲詞重疊放在動詞或形容詞后面作補語的情況十分常見,可以表示情態(tài)或程度。一些學者注意到了相關的現(xiàn)象:張斌、李樹紅、張誼生在分析擬聲詞的句法功能時都提到了其充當補語的現(xiàn)象[1,2,3];張麗麗、劉聞笛對《現(xiàn)代漢語詞典》中擬聲詞的不同重疊形式進行了窮盡式歸納[4];侯月芳從色彩意義的角度分析了新式的重疊擬聲詞[5];徐夢真討論了雙音重疊擬聲詞的共同特征和內部差異[6]。事實上,擬聲詞值得我們更細致的研究,本文將重疊擬聲詞補語進一步細化為情態(tài)補語和程度補語,并從語法、語義、演變機制等方面對擬聲詞重疊作補語的現(xiàn)象展開進一步的分析。
在具體討論之前,需要排除以下兩種情況:第一,擬音類疊聲詞,例如“淙淙、潺潺、湉湉”等,這類詞形式上是重疊的,但是屬于構詞層面,而非句法層面;第二,“V1/A + 得 + 擬聲詞重疊(+地/的)+V2”結構,例如:“她把火鉗在銅火盆上摔得噼噼啪啪地響”(阿來《塵埃落定》),一些學者在分析擬聲詞的時候將這種結構視作擬聲詞作補語的例子,但其實這里的擬聲詞和V2共同構成前面中心語的補語,擬聲詞重疊本身作V2的狀語,不屬于擬聲詞作補語的范圍。
述補結構是現(xiàn)代漢語中較為常見的語法結構,補語部分通常在中心語后面用以修飾或補充中心語。語料庫顯示,在以重疊擬聲詞作補語的述補結構中,中心語和補語之間通常用“得”連接起來,中心語成分的詞性是動詞或形容詞,補語部分的擬聲詞重疊形式主要有AA、AAA、AABB、ABAB、ABBABB五種,例如:
(3)瑞豐,平日對父親沒有盡過絲毫的孝心,也張著大嘴哭得哇哇的。(老舍《四世同堂》)
(4)“電話響得嘟嘟嘟,大姐在電話里聲都變了,你還不去接?”(賈平凹《廢都》)
(5)他抓了一把油炸花生米直往嘴巴里送,嚼得咔嚓咔嚓的。(白先勇《白先勇短篇小說集》)
(6)她們笑得吱吱喳喳的,奶媽高興得眼淚都擠出來了。(林海音《城南舊事》)
(7)點鋸末拉風箱,那個風箱拉得呼搭搭呼搭搭。(劉英男《中國傳統(tǒng)相聲大全》)
例(3)的“哇哇”是單音節(jié)擬聲詞AA式的重疊,例(4)的“嘟嘟嘟”是單音節(jié)擬聲詞AAA式的重疊,二者的區(qū)別在于重疊次數(shù);例(6)中的“吱吱喳喳”和例(5)中的“咔嚓咔嚓”代表的補語是雙音節(jié)擬聲詞的重疊,二者的區(qū)別在于重疊形式,分別是AABB和ABAB;例(7)中的“呼搭搭呼搭搭”的重疊形式為ABBABB,這種多音節(jié)擬聲詞重疊的語料數(shù)量相對較少。
不含擬聲詞的述補結構中也存在重疊形式做補語的現(xiàn)象。通過對比可以發(fā)現(xiàn):其他述補結構的補語具有重疊形式與非重疊形式兼?zhèn)涞目赡苄?,例如“打掃得干干凈凈”和“打掃得干凈”都是可以說的,“跑得快快的”和“跑得快”也都是合理的短語;但是擬聲詞作補語時一般沒有相應的非重疊形式,例如“哭得哇哇的”可以說,但不可以說“哭得哇”,“嚼得咔嚓咔嚓”可以說,但“嚼得咔嚓”則不行。這是由于擬聲詞和一般的詞語不同,其能指是聲音,所指也是表示聲音的意義,當它作補語來修飾動詞或形容詞的時候,該成分的語義特征會在原有的基礎上發(fā)生變化,這一點將在下文進行詳細分析。
情態(tài)補語是因動作或性狀而產(chǎn)生的某種狀態(tài),擬聲詞作為模仿聲音而產(chǎn)生的詞,具有很強的描寫性,因此當它在短語或句子中充當補語時最常用的就是作情態(tài)補語。
1.句法分析
與其他的情態(tài)補語相比,雖然擬聲詞情態(tài)補語在結構和功能上有相似之處,但從語法形式上看,二者有很多明顯的區(qū)別,主要體現(xiàn)為:非擬聲詞作補語的述補結構通常具有相應的否定形式、疑問形式、擴展形式和比較形式,擬聲詞補語一般沒有,其句法表現(xiàn)形式相對較少;但是擬聲詞補語的句法變動比較自由,在短語或句子中可以通過變換移至原本的中心語之前,并與之構成相應的偏正結構,而非擬聲詞補語在這一點則受到限制,僅有一部分性質形容詞具有這種可能性(2)例如:“笑得開心”可以變換為“開心地笑”。。
表1 非擬聲詞情態(tài)補語和擬聲詞情態(tài)補語的句法對比
2.語義分析
前文說過,擬聲詞重疊可以作補語,但是幾乎沒有非重疊形式作補語的用法,這主要是由于擬聲詞是用以描摹聲音的,具備[+聲音]的語義特征,并且這種擬聲可以通過形式疊加而豐富其表達的語義效果,在補語中體現(xiàn)為[+連續(xù)性]、[+音量大]等意義的衍生,用以表示中心語的某種狀態(tài),例如:
(8)她便一聲不吭地回到廚房去,把鍋盤碰得乒乒乓乓的。(譚恩美《喜福會》)
在例(8)中,“乒乒乓乓”描寫了鍋盆相互碰撞的情形,是一種動態(tài)的效果。相反,如果沒有經(jīng)過重疊,單個的擬聲詞僅有象聲的作用,語義過于單薄和客觀,難以用來描寫中心語所處的狀態(tài),更無法表達說話人的態(tài)度(3)一些方言中存在擬聲詞的非重疊形式作補語的情況,如“窮得叮當?shù)摹薄八煤艄摹?,因為是個例,本文不予討論。。相比較而言,非擬聲詞的情態(tài)補語并不依賴于形式的重疊,而是可以通過添加狀語或補語等成分來豐富其語義內涵,例如“寫得漂亮”可以變成“寫得很漂亮”“寫得漂亮極了”,但是“寫得漂漂亮亮”“寫得漂亮漂亮”并不對補語的語義具有擴充作用,甚至有些重疊形式在言語中并不存在。以上可以看出重疊擬聲詞作補語在語義上的特點及其與非擬聲詞的區(qū)別。
程度補語用于表示動作、行為或事物的性質狀態(tài)達到了某種程度,一些重疊形式的擬聲詞作補語時也具備表示高程度的功能。且看下面幾個例子:
(9)孩子們最覺得有趣的是“熊叔叔”俯首帖耳地讓他們輪換騎大馬,雖累得吁吁的,卻樂得憨憨的。(《1994年報刊精選》)
(10)到了嚴寒季節(jié),腰里扎上一條麻繩還凍得嘶嘶哈哈。(《人民日報》1993-05-28)
在例(9)中,“累”是一種身體狀態(tài),用“吁吁”作“累”的補語,表示勞累的程度深。例(10)用 “嘶嘶哈哈”修飾“凍”,其實是表達冷的程度深。這些句子中的擬聲詞補語都可以用“很”“不行”等程度補語進行替換,如“累得很”“凍得不行”,句子的基本意義保持不變。
傳統(tǒng)程度補語的結構形式主要有兩種:第一,A+“極、透、死……”+“了”,例如“好極了”“糟透了”;第二,A+“得”+“很、多、慌……”,例如“舒服得很”“重要得多”。而通過上面的例子可以發(fā)現(xiàn),重疊擬聲詞作程度補語時,后面一般不加“了”,僅有“A/V +‘得’+重疊擬聲詞”這一種結構形式,例如“氣得呼呼的”。
在句法功能方面,擬聲詞程度補語也有自身的一些特點。
第一,與擬聲詞情態(tài)補語相比。擬聲詞程度補語具有唯補性,不能夠通過變換移動到中心語之前作狀語。另外,作情態(tài)補語的重疊擬聲詞一般都是實擬的,而能夠表示高程度義的重疊擬聲詞既可以是實擬的也可以是虛擬的。
(11)熱得嗷嗷的,啥時候能涼快?(嘉興氣象網(wǎng) 2018-09-03)
(12)這丫頭把她的戀愛搞得嘩啦啦嘩啦啦的,就差敲鑼打鼓了。(畢飛宇《推拿》)
例(11)中的“熱得嗷嗷的”不能說成“嗷嗷地熱”,例(12)中的述補結構不能變換為“嘩啦啦嘩啦啦地搞”。另外,例(11) 中的“熱”是一個表示溫度的形容詞,例(12)中的“戀愛”是個事件,二者本身都沒有聲音。“嗷嗷”和“嘩啦啦嘩啦啦”都是說話人的主觀虛擬。
表2 擬聲詞程度補語與擬聲詞情態(tài)補語對比
第二,與傳統(tǒng)程度補語相比。傳統(tǒng)程度補語一般只修飾形容詞,如“好極了”“餓得慌”。擬聲詞程度補語既可以修飾形容詞,還可以修飾動詞,如例(11)和例(12)中的“熱”和“搞”。另外,傳統(tǒng)程度補語前面可以受“簡直”“真的”等副詞修飾,如“簡直累死了”“真的樂壞了”,而重疊擬聲詞作程度補語時具有黏著性,與中心語之間一般不能插入其他成分,不能受其他副詞修飾。
表3 擬聲詞程度補語與傳統(tǒng)程度補語對比
用擬聲詞重疊式來作補語,有其特殊的語用功能。首先,擬聲詞是模擬自然界或人類聲音而產(chǎn)生的詞,本身具有生動形象的作用,可以引起人們聽覺系統(tǒng)的共鳴,例如:
(13)那天雨下得嘩嘩嘩,我正在寫小說的結尾,電話就響了。(賈平凹《高興》)
例(13) 中,“雨下得嘩嘩嘩”描寫的是有聲畫面,人們可以據(jù)此聯(lián)想到“嘩嘩嘩”的雨聲,該場景比“下著雨”或“雨下得很大”都要更生動一些。
其次,擬聲詞的重疊形式能夠在一定程度上增強語勢,甚至可以通過重疊次數(shù)的增加而體現(xiàn)出“動作或狀態(tài)持續(xù)時間長”或“程度深”的效果,例如:
(14)聽得見鄰舍家的門,砸得咚咚咚的。(《人民日報》1949-06-15)
例(14) 中,“咚咚咚”比“咚咚”所表示的聲音持續(xù)時間長、聲音大,甚至可以根據(jù)需要而繼續(xù)增加重疊次數(shù),進而增強表達效果。
最后,擬聲詞補語具有通感的作用。王宇宏認為“通感植根于我們的認知系統(tǒng)”,“為人類經(jīng)驗進一步的范疇化和概念化提供了可能”[7]。擬聲詞的作用原本僅體現(xiàn)在聽覺層面,但是隨著語義泛化和虛化,而產(chǎn)生了通感的作用,如姜守旸所言:“擬聲詞的聲音能夠喚起人們的視覺、嗅覺、觸覺等想象。”[8]例如:
(15) 這現(xiàn)在大街上馬路殺手可太多了。平時你看不出來,都開得嗖嗖的。(快資訊網(wǎng) 2019-09-18)
例(15) 中,用“嗖嗖(的)”作“開”的補語,其實是表示開車的速度快,人們很容易根據(jù)“嗖嗖”聯(lián)想到車輛疾馳而過的場景,畫面感鮮明,由聽覺轉向視覺,達到了通感的效果。
由于詞義的模糊性和人們的認知差異,擬音形式有很大的任意性,出現(xiàn)許多同義多形和同形多義的現(xiàn)象[9],例如:哭聲可以用“嗚嗚”“哇哇”“呼哧”等擬聲詞來形容;“呼呼”既可以修飾風聲,也可以形容呼吸、生氣等。這可以解釋這樣一種語用傾向:語料顯示,擬聲詞重疊作補語多用于口語語體和文藝語體中,在小說、相聲等作品中尤為常見。人們在使用重疊擬聲詞作補語的時候多是在口語中,言語通俗、隨意,并沒受到嚴格的語法語義限制,可以根據(jù)自己的認知偏向來選擇相應的擬聲詞。
擬聲詞重疊作補語并非是現(xiàn)代漢語中才出現(xiàn)的語言現(xiàn)象,許多古代漢語文獻中都有相關的用法。在早期的語料中,重疊擬聲詞通常直接用在動詞、動賓短語或主謂短語的后面;到了近代,結構助詞“得”成為常用的補語標記,擬聲詞重疊作補語的基本構式已經(jīng)出現(xiàn)。古代漢語擬聲詞的數(shù)量和種類遠不如現(xiàn)代漢語這般豐富,使用的頻率也不高,充當補語時大都是作為情態(tài)補語使用,旨在對中心語的狀態(tài)進行描述。
(16)扌求之陾陾,度之薨薨,筑之登登,削屢馮馮。(《大雅·綿》)
(17)小弟聞姊來,磨刀霍霍向豬羊。([北朝] 佚名《木蘭辭》)
(18)被發(fā)奔流竟何如?賢兄小姑哭嗚嗚。([唐] 李賀《箜篌引》)
(19)鹿鳴呦呦,命侶與儔。宴樂嘉賓,既獻且酬。([宋]佚名《淳化鄉(xiāng)飲酒三十三章》)
(20)一行說,一行哭得嗚嗚咽咽,連王夫人并眾姊妹無不落淚。([清]曹雪芹《紅樓夢》)
例(16)和例(19)中的重疊擬聲詞修飾主謂短語。例(16)描寫了眾人筑墻的情景,其中“薨薨”“登登” “馮馮”是對投土、打夯、削墻等動作所發(fā)出的聲音的模擬;例(19)則是描寫了“鹿鳴”的聲音。例(17)中的“霍霍”作述賓短語“磨刀”的補語,描述的是磨刀的聲音。例(18)和例(20)都是描寫哭聲的述補短語,擬聲詞修飾動詞“哭”,區(qū)別在于《紅樓夢》所用的是雙音節(jié)擬聲詞的重疊,凸顯了[+連續(xù)性]的語義特征,比《箜篌引》中“哭嗚嗚”的擬聲內容更加豐富。少數(shù)重疊擬聲詞同時具備了一定的高程度義,可以兼作程度補語來理解,如“哭得嗚嗚咽咽”,既表示哭聲,也可以表示“哭得很厲害”。
歷時語料顯示,擬聲詞補語在一開始有且僅有模擬聲音的作用,而后才漸漸發(fā)展出表示高程度的作用。而詞匯化和語法化的演變規(guī)律揭示了大量詞語存在著詞義虛化的趨勢[10],并且這種由實到虛的變化是單向的,擬聲詞亦不例外。根據(jù)這兩點,擬聲詞重疊作補語應該是從情態(tài)補語向程度補語演變的過程,其原因主要涉及語境影響和隱喻機制。
1.語境影響
方梅指出,句法語義研究較多關注搭配的固化和意義的固化[11],相對而言,對語言表達形式所使用的語境關注不夠。在擬聲詞重疊作補語的句子中,有許多擬聲詞本身的程度義并不明顯,但是受到上下文的影響,高程度義得到了凸顯。試看下面兩個例句:
(21)大雨下得嘩嘩的,屋檐上的水成了一道白簾子。(莫言《檀香刑》)
(22)九莉自己到了三十幾歲,看了棒球員吉美·皮爾索的傳記片,也哭得呼嗤呼嗤的,幾乎嚎啕起來。(張愛玲《小團圓》)
例(21)中,如果單看前一個小句,“嘩嘩”作情態(tài)補語的特征較為明顯,程度義相對弱一些,但是后一小句中的“屋檐上的水成了一道白簾子”描述了雨大的狀貌,因此前句的“嘩嘩”的高程度義由于語境的影響而增強,可以兼表程度。例(22)的現(xiàn)象類似,“呼嗤呼嗤”原本只是描摹“哭”的聲音,但是受到下文“幾乎嚎啕起來”的影響,該重疊擬聲詞也相應地擁有了程度義,能夠表示“哭得厲害”,因此可以兼作程度補語理解。諸如此類的成分,即受語境影響而具有表情態(tài)和表程度雙重作用的重疊擬聲詞補語,是由情態(tài)補語向程度補語演變的過渡狀態(tài)。
2.隱喻機制
沈家煊提出,“隱喻”(Metaphor)指的是從一個認知域到另一個認知域的投射,這種“投射”基于概念之間的相似性和類推原則[12]。隱喻機制在重疊擬聲詞補語演變的過程中產(chǎn)生了兩個重要結果:第一個是語義泛化,即擬聲詞失去部分義素,詞語使用范圍擴大,一些具有共性的聲音都用相同或相近的擬聲詞來表示;第二個結果是語義虛化,在語義泛化的基礎上,一些擬聲詞在大量使用的過程中不再單純模擬聲音,其語義發(fā)生虛化,用作狀語時可以表示高程度義[13]。試看下面三個例句:
(23)時值隆冬,凜冽的北風刮得呼呼的。(《人民日報》1997-09-15)
(24)“你們覺睡得呼呼的,我這一冬天連被都沒蓋過!”(電影《鬼子來了》)
(25)他瞪起眼睛,鼓起胸膛氣得呼呼的。(梁斌《紅旗譜》)
例(23)中,“呼呼”是對風聲的模擬,表示“刮風”的狀態(tài),意義較實,同時兼具表程度的含義,形容風很大;例(24)中的“呼呼”是用以描寫人睡覺時的呼吸聲,音量相對于風聲減弱了很多,句子側重表達“睡得熟”的含義,程度義勝于描摹義;在例(25)中,“生氣”是一種情緒狀態(tài),并沒有實際的聲音,這里的“呼呼”虛擬了聲音,其實是由人們生氣時常常緊促呼吸的狀態(tài)想象而來,只表示程度,不表示情態(tài)。無論是風聲、呼吸聲,還是假想的呼氣聲,三者都共同具有[+空氣流動的聲音]的義素。例(23)~例(25)抓住了這樣一個相似點,通過隱喻機制,實現(xiàn)了從表示情態(tài)到凸顯程度的轉變。
綜上所述,正是由于語境的影響和隱喻機制的推動,重疊擬聲詞補語在長期大量的使用中,其描摹義弱化、程度義凸顯,進而由表示情態(tài)衍生出了表示高程度的用法。重疊擬聲詞作補語的演變機制如下圖所示。
前文分析了擬聲詞重疊式作為程度補語和情態(tài)補語的區(qū)別,綜合其演變機制,可以總結出擬聲詞重疊式作情態(tài)補語還是程度補語的判斷標準:從句法上看,如果處于補語位置的重疊擬聲詞可以前移至中心語前面作狀語,那么該擬聲詞是情態(tài)補語,反之則為程度補語;從語義上看,如果處于補語位置的重疊擬聲詞是實擬,那么該擬聲詞是情態(tài)補語,如果是虛擬,則為程度補語;從語用上看,如果一個表示情態(tài)的擬聲詞補語受到語境影響而兼有高程度義,那么可以認為該擬聲詞補語是情態(tài)補語兼程度補語。
以上從語法、語義等角度對擬聲詞重疊作情態(tài)補語和程度補語的現(xiàn)象分別進行了分析,并對擬聲詞補語的演變過程做出了解釋。擬聲詞補語是一種區(qū)別于傳統(tǒng)補語的語法成分,自身具有很強的生動性和任意性,在口語語體中尤為常見。現(xiàn)代漢語中的擬聲詞數(shù)量非常豐富,各方言區(qū)也存在著特有的語音形式和使用習慣[14],本文只是就擬聲詞重疊作補語的普遍共性進行了分析,希望能對該語言現(xiàn)象的進一步研究提供些許參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