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昌勇
人物表
王 近 男,53歲,浙江寧海人,某大學藝術學院教授、導演
姚 遠 男,25歲,戲劇導演專業(yè)研究生
左 浪 女,23歲,戲劇導演專業(yè)研究生
青年王近 23歲,20世紀90年代讀研究生時的王近
研究員 女,40歲左右,龍華烈士紀念館研究員
柔 石 (1902—1931),浙江寧??h人,本名趙平福,柔石系筆名。1930年5月,柔石入黨。之后不久,柔石被選為執(zhí)行委員,又任左聯(lián)常委及編輯部主任。有《二月》《為奴隸的母親》等作品。1931年2月7日,犧牲于龍華。
胡也頻 (1903—1931),福建福州人,1930年5月加入中國左翼作家聯(lián)盟,擔任工農(nóng)兵通信委員會主席,同月,作為左聯(lián)代表出席在上海召開的全國蘇維埃區(qū)域代表大會。同年,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11月,當選為左聯(lián)出席中華蘇維埃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代表。胡也頻有短篇小說集、戲劇集、詩集多種。1931年2月7日,犧牲于龍華。
李偉森 (1903—1931),湖北武昌人,1922年加入了中國共產(chǎn)黨。1928年后,出任團中央宣傳部長,同時在中央宣傳部負責文化工作,編輯《紅旗日報》,參與了左聯(lián)的籌備。1930年3月,左翼作家聯(lián)盟成立大會召開,李偉森出席了大會。左聯(lián)成立后,李偉森與柔石、胡也頻共同負責培養(yǎng)工農(nóng)通信員工作。1931年2月7日,犧牲于龍華。
殷 夫 (1910—1931),浙江省象山人,原名徐柏庭,1930年3月,中國左翼作家聯(lián)盟成立大會召開,殷夫作為發(fā)起人參加成立大會。殷夫在左聯(lián)成立前已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20世紀30年代左翼詩壇著名的紅色鼓動詩人。 1931年2月7日,犧牲于龍華。
馮 鏗 (1907—1931),廣東潮州人,原名嶺梅。1929年5月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1930年3月,中國左翼作家聯(lián)盟在上海成立,馮鏗出席成立大會,并在左聯(lián)工農(nóng)工作部工作,成為左聯(lián)骨干盟員。著有中篇小說《重新起來》和《最后的出路》等。1931年2月7日,犧牲于龍華。
魯 迅 (1881—1936),浙江紹興人,曾用名周樟壽,后改名周樹人,字豫山,后改豫才,曾留學日本仙臺醫(yī)科專門學校。魯迅是他1918年發(fā)表《狂人日記》時所用的筆名,也是他影響最為廣泛的筆名。著名文學家、思想家,五四新文化運動的重要參與者,中國現(xiàn)代文學的奠基人。毛澤東曾評價:魯迅的方向,就是中華民族新文化的方向。魯迅一生在文學創(chuàng)作、文學批評、思想研究、文學史研究、翻譯、美術理論引進、基礎科學介紹和古籍校勘與研究等多個領域均有重大貢獻。
林育南 (1898—1931),湖北黃岡人,中國共產(chǎn)黨早期領導人之一,長期從事中國工人運動,歷任中國勞動組合書記部武漢分部主任、中華全國總工會秘書長、中共湖北省委代理書記、全國蘇維埃區(qū)域代表大會籌備委員會秘書長、全國蘇維埃中央準備委員會秘書長等職。1927年5月,在中共五大上當選為候補中央委員。1931年2月7日,犧牲于龍華。
馮雪峰 (1903—1976),浙江金華人,原名福春,筆名雪峰、畫室、洛陽等?,F(xiàn)代著名詩人、文藝理論家。1927年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1928年結識了魯迅,編輯出版《萌芽》月刊。1929年參加籌備中國左翼作家聯(lián)盟,后任左聯(lián)黨團書記、中共上海文化工作委員會書記。1957年被劃為右派。1979年中共中央為他徹底平反并恢復名譽。
許廣平 (1898—1968),廣東番禺人,魯迅妻子。1949年后歷任政務院副秘書長、全國人大常委、全國政協(xié)常委、全國婦聯(lián)副主席、民主促進會副主席、全國文聯(lián)主席團委員等職務。
丁 玲 (1904—1986),湖南臨澧人,原名蔣偉,字冰之,畢業(yè)于上海大學中國文學系。1936年11月,丁玲到達陜北保安,是第一個到延安的文人。代表著作有處女作《夢珂》,長篇小說《太陽照在桑干河上》《莎菲女士的日記》,短篇小說集《在黑暗中》等。
徐培根 (1897—1991),浙江象山人。畢業(yè)于保定陸軍軍官學校第三期、陸軍大學第六期、德國參謀大學。1931年任第五軍參謀處處長,參加淞滬抗戰(zhàn)。1948年3月當選第一屆國民大會代表。1951年8月任中國臺灣“國防大學”校長。
表導演專業(yè)其他研究生若干
紅軍、農(nóng)民及其他參加全國蘇維埃區(qū)域代表大會的代表若干
參加沙龍的進步青年若干
在街頭發(fā)放傳單的工人、青年若干
龍華獄中的獄警,以及在押工人獄友若干
印刷分發(fā)《前哨》的工作人員若干
1-1 就義
[觀眾入場時,場內(nèi)幽暗陰郁、氣氛肅殺。漆黑天幕下,雪白的探照燈光四下掃射。燈光極亮,撲面而來,形成一種無處遁形的高壓。
[觀眾落座完畢,舞臺上傳來腳鐐的撞擊聲,森冷的警報聲由遠及近,紛亂的腳步響起,踏步很重,夾雜著隱約、模糊的呵斥。舞臺光起,戴著腳鐐的青年烈士依次走上刑場。煙囪和龍華門樓龐大的黑影下,烈士們停在舞臺中央,沉默地佇立,形同黑色剪影。模糊的呵斥聲再度響起。槍聲大作。子彈擊穿烈士的胸膛,一點暗紅飛濺,落在屏幕上,化作飛散的桃花。
1-2 圖書館2020
[燈亮。2020年春天,圖書館。左浪正趴在堆滿研究材料的桌上睡覺,姚遠在一旁專注地敲鍵盤,風從窗口吹進幾片桃花花瓣。姚遠接住一片花瓣,放下。左浪驚醒,怔坐,姚遠的鍵盤打字聲接連不斷。
姚 遠 不用猶疑了,劇目登記表和排演計劃這周要上交了,趕緊把導師交給的任務接下來吧。
左 浪 真是讓人為難!我準備了一個學期的劇本白費了,王老師突然拿出來一個劇本,你看,紙頁都發(fā)黃了,說是30年前的本子,還是個殘本,結尾也沒了,要我在這個本子的基礎上完成排演,還叫你來協(xié)助我。看,扉頁也沒有了,連作者是誰都不知道!
姚 遠 我們的王教授做事一向深思熟慮,這個變化一定有他的道理,反正我這學期也沒啥課,聽從導師的安排來協(xié)助你,要我做什么都保證積極主動完成。
左 浪 那天你也在場,王老師說,這次我們不能錯過,我有點不明白,不能錯過什么!
姚 遠 不過我這幾天查了些資料,發(fā)現(xiàn)王老師30年前就有不少研究30年代左翼文學的論文。我覺得我們就順著原劇本的故事情節(jié)線,補充些史料,再虛構點情節(jié),不就是一個期中作品么?
左 浪 不,這不行。不做,我就直接找王老師推掉;做,就得做好!
姚 遠 好?。≡趺锤杏X越來越像劇本中的人物馮鏗了!
左 浪 討厭,原來在你眼中我就是這樣子!
姚 遠 好,好,我們繼續(xù)讀劇本。
左 浪 柔石犧牲的時候29歲,殷夫才21歲,年紀比我們還小。胡也頻,28歲,剛做了爸爸;李偉森,28歲,妻子已經(jīng)懷胎十月。還有你說的馮鏗,五烈士中唯一的女生,也才24歲。這個年紀??!
姚 遠 他們是那個時代的00后啊。30年前,王老師是90后,也不到30歲的。
左 浪 是啊,怎么都攪到一塊來了。
姚 遠 劇本以左聯(lián)五烈士為對象,而且人物錯綜復雜,題材涉及面大,完成有難度。本子肯定不好改,排演也更加有難度?,F(xiàn)在打退堂鼓還來得及。
左 浪 (瞪了姚遠一眼)我倒不是排斥這個題材,只是我對這一段歷史不熟悉,現(xiàn)在從頭來,有點著急。到現(xiàn)在,我還沒有找到切入點呢。
左 浪 其實原劇本開篇還是很有新意的,是1930年的一個類似電影的大場景,描述的是在上海秘密召開的全國蘇維埃區(qū)域代表大會。但當時怎么開會,幾個人彼此關系如何,怎么安排行動,現(xiàn)在看,全是問題。姚 遠 那是因為你史料掌握得還不夠。比如這場戲,就是1930年5月在上海召開的全國蘇維埃區(qū)域代表大會,史料上對這次大會的記載的確少,可是我們劇中的人物,柔石,當時卻留下了一篇報告文學——《一個偉大的印象》。人物關系,柔石講了,我們的關系都似兄弟,我們的組織有如家庭;人物行動,柔石也講了,我們依照規(guī)定的“秘密的生活條例”而發(fā)言,講話,走路。那我隆重地向你推薦柔石這篇文章……
左 浪 停!別說話,戲的開頭就應該是這樣:1930年的上海街道,煙販高聲叫賣,黃包車轆轆而過,電車駛過,一陣富有節(jié)奏的叮當聲由近及遠,街上行人步履匆匆,神色愀然。
[左浪翻開劇本,突然從劇本中掉下一枚桃花書簽,左浪彎腰拾起,疑惑。姚遠繼續(xù)打字,目不斜視。
[隨著左浪的描述,舞臺上出現(xiàn)了20世紀30年代上海卡爾登大戲院附近的街道。
1-3 蘇維埃大會
[舞臺電影:1930 年5月,上海
[20世紀30年代繁忙的上海街道逐漸展開在眼前,夕陽斜照,人流如織,老洋房前,小商販、黃包車熙熙攘攘。一名公司文員(柔石)從黃包車上下來,走進一棟四層洋樓。
[洋樓內(nèi)已有十幾人,或站或坐,并不走動,無人交談,氣氛肅穆。公司文員(柔石)找到空位坐下。稍后,黃包車夫(胡也頻)和一個穿長衫的學生模樣的人(殷夫)也進到屋內(nèi),同樣落座,一個扮男裝的女青年(馮鏗)緊隨其后。眾人安靜等候。
[不久,一名記者打扮的青年(李偉森)從門外進來,關門落鎖。
李偉森 暫時安全了,布置會場吧。
[人們小聲歡呼,從抽斗里拉出大塊紅布、橫幅、鐮刀斧頭旗,或鋪在桌上,或掛在墻上;從柜子里拿出新鮮艷麗的紅花,裝飾在桌上。室內(nèi)亮了燈,燈光暖黃,開水壺提上來了,搪瓷杯冒著熱氣。眾人彼此打量,一些人脫下外裝,露出內(nèi)里相對樸素的打扮。柔石、胡也頻、馮鏗、殷夫、李偉森邊布置會場邊交談。
柔 石 (小聲)偉森同志,外頭情況很糟嗎?
李偉森 (小聲)感覺密探不少,外面很危險,大家千萬小心。
[代表們散開聊天。李偉森在工農(nóng)代表間忙碌,分發(fā)《紅旗日報》等黨報黨刊。胡也頻和馮鏗搬桌子,胡也頻一時沒有認出馮鏗。
胡也頻 同志,幫一下忙。
馮 鏗 也頻!
胡也頻 哎,馮鏗?你怎么扮成男的?
馮 鏗 不就穿了套男人的衣服嘛,有什么好大驚小怪的。你們家以前在福州的戲園子里,男人不都扮演女人嘛。
胡也頻 (指周圍)別的女同志要么扮太太,要么扮農(nóng)婦,你倒好……路上要是遇到密探,你怎么辦?
馮 鏗 遇到密探,你怎么辦,我就怎么辦。那你把我當成男同志看吧。
殷 夫 馮大編輯不是說過嗎,在潮汕讀高中的時候,全班就她一個女的。她整天和男同學混在一塊兒,比男同學還強悍呢。整天掛在嘴上的一句話就是:我要做鑒湖女俠,秋瑾!密探也不一定看得出來。
柔 石 胡也頻、殷夫,這話可不能亂說,我們左翼作家聯(lián)盟成員要帶頭宣揚進步平等,革命者不分性別年紀,斗爭是一樣的。
馮 鏗 也不一樣。男革命者就不會被問剛才的問題。[胡也頻有些尷尬。
柔 石 好了,大家別忘了我們的任務——[殷夫示意馮鏗一起鋪桌布。
殷 夫 介紹中國左翼作家聯(lián)盟。
馮 鏗 培養(yǎng)工農(nóng)兵的作家。
胡也頻 宣傳革命文學的陣地。
柔 石 順便替胡也頻物色新的雜志編輯。[李偉森加入幾人的談話。
李偉森 也頻,這次你和丁玲一起從濟南逃回來,打算重新編輯出版《紅黑》月刊啦?
胡也頻 刊物要辦,但《紅黑》這個名字肯定是不能用了,有人天天盯著呢。
李偉森 以你的判斷,濟南的書報雜志出版如何呢?
胡也頻 不太好,哪能像在上海這樣,天天有新書新報讀。不過,那里的青年人很有讀書的熱情。我只帶了幾本舊書到濟南省立高中去,就時常有人到我屋里來讀書,到深夜也不肯走,我只好不睡覺。結果,天一亮,推開門,又有人在門口等著借書了。
馮 鏗 像這樣,他們一定很快就可以辦自己的刊物了。當時在汕頭,我們友聯(lián)中學的《友中月刊》就是這么辦起來的。
胡也頻 我走的時候是有這樣的火苗,只是外頭阻力也不小。唯恐培養(yǎng)出一兩個進步青年來,學校就要遭殃了……
柔 石 前幾年我在鎮(zhèn)海中學、寧海中學教書的時候,就已經(jīng)是這樣,這幾年愈演愈烈,學校也不是凈土了。學生被抓了,老師一旦救人,立馬有人猜忌。讀一點新的文學,接受一點新的思潮,開窗放一點新的空氣,就有人向上報告,馬上有人連夜帶人來警告了。
馮 鏗 就得像魯迅先生說的一樣,從外頭把屋頂拆掉。
殷 夫 那么更要鼓勵學生寫文章了,思想要先活躍起來。
[一名紅軍手拿一本《革命歌集》路過。
紅 軍 (對李偉森)同志!(敬禮)你好,我是紅軍代表。這幾位戴眼鏡的同志是代表哪里的?
李偉森 他們都是代表中國左翼作家聯(lián)盟的。
紅 軍 中國左翼作家聯(lián)盟?
馮 鏗 今年3月頭上在黨的領導下,剛剛在上海成立的。
紅 軍 祝賀??!作家也拿起槍來鬧革命了?
柔 石 同志,鬧革命不一定要用槍。
紅 軍 我們拿槍,有陣地,你們呢?
殷 夫 我們當然也有我們的陣地。(從紅軍手里拿出《革命歌集》)比如這本書。
紅 軍 《革命歌集》?(翻到里面一頁,大聲讀出)“馬賽曲的歌聲曾經(jīng)掩蓋了濃密的炮火的雷震,殺退了萬數(shù)的瑞士羽林軍,國際歌的合唱,曾經(jīng)促成了法國的與俄國的水兵在戰(zhàn)場上握手言歡,丟棄了他們手中的刀劍?!?/p>
馮 鏗 這本書的編者就在這里,李偉森,他是團中央的代表,《革命歌集》四年前就編輯出版了。
李偉森 (接過《革命歌集》,指著其中的頁碼)同志,革命歌曲是革命軍的生命素,是無可抵御的炮火刀劍,是無限生力軍的源泉。
馮 鏗 對!發(fā)動工人農(nóng)民,鼓動我們的士氣,革命文學作用少不了。
殷 夫 只有讓我們的工人農(nóng)民兄弟認識到,壓迫不只在工廠車間,不只在田間地頭,才能鼓動他們的情緒,革命才能得到他們的支持。
李偉森 我們黨內(nèi)辦的《紅旗日報》,也是一樣的目的。
紅 軍 哦,是這樣!辛苦了!
[紅軍與李偉森握手,并向其他幾人敬禮。
紅 軍 我們好好學習學習。
[眾人談話時,他們身旁的角落放著一張黃色書桌,書桌抽屜里放滿書報雜志,一位身著襯衫西褲、戴著眼鏡的青年管理著借閱。人們在這里排起隊來借書。排在隊里的人相互疑問、討論著書里的內(nèi)容,簡直像考試前學校里的小學生那樣。一名農(nóng)民代表看見殷夫手里的雜志,湊近詢問。
農(nóng) 婦 《萌芽月刊》,這是什么書呢?
馮 鏗 這個是我們編輯的雜志。
農(nóng) 民 里面講什么的?
柔 石 專門講無產(chǎn)階級的真實生活和文學藝術。
農(nóng) 民 這是講我們的書啊。
農(nóng) 婦 我們農(nóng)村的事情還能寫成書?
馮 鏗 對!看,這本《萌芽月刊》里就有一篇小說,名字叫《為奴隸的母親》,講的是浙東有一個農(nóng)婦,被她的丈夫典當出去,借給別人家生孩子的事情。
農(nóng) 婦 這事也能寫?
柔 石 當然啦,不光能寫,而且必須要寫。只有寫出來,才能有更多人看到農(nóng)民所經(jīng)歷的痛苦。
馮 鏗 (指柔石)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就是這篇小說的作者,大作家,筆名叫柔石!
柔 石 你好!最好,是你們自己來寫,如果你們自己能拿筆寫,這樣一定更加真實。
農(nóng) 婦 我們自己也能寫書?
李偉森 當然,先得從識文斷字開始學起,你們的親身體會最深刻,你們可以用自己的語言,來寫自己的故事,這樣你們自己也好閱讀。
農(nóng) 民 那我們找誰學起來?
胡也頻 你可以找我們呀,我們左翼作家聯(lián)盟有一個工農(nóng)兵通訊委員會,專門培養(yǎng)工人、農(nóng)民當作家。
柔 石 他,胡也頻,是我們工農(nóng)兵通訊委員會的主席。
胡也頻 說是主席啊,其實就是為你們服務的。除了我,你們還可以找柔石,找李偉森,他們倆都是通訊委員。
[說話間,林育南走向會場,李偉森迎上前,兩人耳語,周圍其他人停下來靜聽。
胡也頻 (向馮鏗)這位是?
馮 鏗 (小聲)林育南,這次大會籌備委員會秘書長,他可是中央候補委員,做過湖北省委代理書記,尤其是工人運動經(jīng)驗豐富!這次大會的籌備主要就是他在中央領導下完成的。
林育南 (對所有參會代表)同志們,大會馬上就要開始了,(停頓一下)大會為期四天。從今天起,我們實行秘密的生活管理,凡事遵守生活條例,每日十一點熄燈,會議結束前,不得離開會場。
[眾人停下手中的事,停止交談,屋內(nèi)頓時沉靜下來。
林育南 我們歡迎大會主席團成員入場。
[李偉森示意,兩名代表利落地展開黨旗,眾人無聲而熱烈地鼓掌。
1-4 排練場2020(1)
[2020年初夏,排練場。王近帶著姚遠、左浪和其他導演系學生討論。左浪、姚遠和王近坐在一側,其余學生為觀眾。眾人鼓掌。
同學甲 當時開個會真不容易!
同學乙 鼓掌都要悄悄的。
同學丙 他們肯定知道啊,一開始都是化裝進會場的。但是大家看到紅旗,聽了出席大會的黨的領導人宣讀《中國土地法大綱》時,就激動得忘記了。
王 近 左浪、姚遠,這場戲,你們這么處理,不錯啊。(學生鼓掌)全國蘇維埃代表大會是全國總工會和中央直接領導籌備的,參加大會的主席團成員就有當時在上海實際負責中共中央工作的周恩來。接下來,你們可以進一步完善原劇本的結構和細節(jié)。這個戲不必一味追求戲劇沖突,重點是如何展現(xiàn)五個青年用文學開拓戰(zhàn)場、以信仰之旗高揚的革命英雄主義和理想主義。你們要知道,對于五位烈士來說,之前成立的中國左翼作家聯(lián)盟和這次大會都很重要,但劇本里沒有很好地體現(xiàn),大家知道么?
[姚遠舉手。
王 近 姚遠。
姚 遠 這次會議上,決定成立中華蘇維埃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中央準備委員會,稱為“蘇準會”,臨時常委會由李偉森擔任黨團書記,林育南任秘書長;辦公點設于上海愚園路慶云里31號,馮鏗在里面工作。胡也頻也被選為大會正式代表,開始準備到江西的蘇區(qū)參加大會了。
左 浪 某種意義上他們此時此刻都已經(jīng)是職業(yè)革命家了。
王 近 是的,五人中李偉森最早成為職業(yè)革命家,到這次大會,五人都陸續(xù)把從事實際的革命活動當作重要的工作了。
同學甲 職業(yè)革命家?
王 近 對,他們其實都一方面從事文學活動,一方面又參加實際革命活動,雙重身份,這是我們30年前研究這段歷史的時候大家很容易忽略的。同學們還有什么問題嗎?
左 浪 老師,你和柔石都是浙江寧海人,殷夫是象山人,也算是您的大同鄉(xiāng),我們也想知道當年的編劇……
王 近 當年的編劇怎么想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今天,面對這個劇本,怎么把它改好、排好。
左 浪 王老師,我看,劇本中魯迅先生也是重要角色,戲份不少啊,魯迅先生在五烈士逝世兩周年寫了《為了忘卻的記念》這篇名文,來追憶這五個青年朋友,這段時間我們反復來讀,但總感覺劇本中處理魯迅和青年人的關系好像還有些簡單。
同學甲 魯迅那時和青年人怎么相處的?
同學乙 他們是師生的關系、還是更像長輩和晚輩的關系?
同學丙 還是更像朋友?
同學丁 不是說魯迅和柔石的關系更像父子嗎?
姚 遠 亦師亦友吧。
王 近 大家知道,魯迅先生1927年10月定居上海,開始了他人生艱苦卓絕的最后十年,成為中國文學、文化的巨人。那時,魯迅先生是進步文學的一面旗幟,不少文學青年從四面八方到上海來追隨他,是文學這條特殊的紐帶,把魯迅先生和這些青年連接在了一起。
同學甲 肖軍、蕭紅,還有。
王 近 沒錯,不只是我們的五位青年烈士,30年代,魯迅先生影響了一大批文學青年的成長和成熟。[王近話音未落,一群20世紀30年代的青年蜂擁而入。
1-5 魯迅沙龍
[1930年9月,書店二樓。包括柔石、胡也頻、馮鏗、李偉森等人在內(nèi)的左翼青年們蜂擁而入。人群中狂漲著熱情的興奮,王近被人群推著從講臺上退到臺下的學生之中。柔石招呼大家坐下,青年們各尋一處坐定,輕聲聊著。
柔 石 哎,大家各自找地方坐啊。
馮 鏗 柔石,如果先生說的話我有不同的意見,我可以直接提問嗎?
柔 石 當然,不過別像你平時對我提的一樣。
馮 鏗 那我到后面去坐。
柔 石 也頻今天也來啦!
[馮雪峰邁著很大的步子走入會場。
胡也頻 哎,馮雪峰!
馮雪峰 也頻?。▽Ρ娙耍┫壬鷣砹耍?/p>
[眾人激動。左翼青年們紛紛扭頭去看,魯迅挾著幾本書和雜志緩步走來。青年們紛紛站起身,謹敬地迎接著魯迅,難掩興奮地交頭接耳,卻始終控制著自己的音量。
眾 人 先生好!
魯 迅 怎么,大家準備今天站著談嗎?
[眾人坐下。
魯 迅 雪峰,這就開始吧。
[馮雪峰應聲,走向門邊,檢查過后,示意魯迅已經(jīng)安全。
魯 迅 柔石叫我做一個Salon,我起初是不愿意的,覺得我的講話不能使諸君有益或者有趣。
[臺下青年們發(fā)出一片不贊同的聲音。魯迅繼續(xù)講下去。
魯 迅 最后,左思右想,還是決定請諸位到這個熟悉的書店來,權作一些朋友之間的閑談。
青年甲 (憧憬)大家希望先生日日來講話的。
[眾人附和。
魯 迅 (溫和)日日講話,更加沒有什么話好講了。最后只好講一些空話、假話,不如不講。
[柔石給魯迅點煙。
柔 石 先生,大家都有不少問題,今天就我們提問,先生來答?
魯 迅 好啊,我就喜歡這樣。
[大家鼓掌。
胡也頻 (舉手)先生,我有個問題!
[魯迅舉手示意胡也頻繼續(xù)講。
胡也頻 我們辦了許多新的雜志,翻譯、推介了很多歐洲、俄國的文學,那我們自己的文學是不是也可以翻譯到歐洲、蘇聯(lián)去發(fā)表呢?
魯 迅 這個問題問得好。我年輕時在日本,還只知道中國若要有新文學,首先必須向國外學習,拿來主義,所以當時有個口號,叫作“別求新聲于異幫”??磥頃r代也在前行,現(xiàn)在我們不僅要繼續(xù)拿來,還要考慮可不可以送出去,以及送去什么?
馮 鏗 先生,這些日子,我們在夜校教青年女工讀書、寫字,我看到一個青年女工進步很快,對文學很有興趣,而且呀,她已經(jīng)開始自己學寫短文章了。這就說明,我們的女性工農(nóng)階級,也有文學的頭腦了。先生,她們的文學,在世界上是不是也很寶貴呢?[眾青年竊竊私語。
魯 迅 你們有這樣的想法很好。你說的工廠女工的作品,或許現(xiàn)在不能直接去外國發(fā)表,但有句古話,“肺腑而能語,醫(yī)師色如土”,如今連工人農(nóng)民也拿起了筆,這就離真正的中國無產(chǎn)階級文學的成熟不遠了。其實世界對中國的文藝也很好奇。前些日子,就有外國記者來問我,中國有進步的無產(chǎn)階級文藝么?諸君的創(chuàng)作就是青年的文藝,青年的文藝,乃是青年的反抗,青年求索的過程,當然是可寶貴的。[柔石給魯迅端了杯茶。與此同時,左浪和姚遠竊竊私語。
姚 遠 魯迅先生說的是對的。我們排戲,也算是青年的創(chuàng)作,不用去追求十全十美,你就是顧慮太多了。
左 浪 倒不是什么顧慮,我還是覺得我們現(xiàn)在考慮得不全面,甚至有點幼稚。
馮 鏗 可是先生,我還有一個問題。我們自己的文學最近一直被人攻擊,沒地方發(fā)表呢,還有人恥笑我們。
青年甲 連出版社都輕視我們……
青年乙 印刷廠還害怕我們,不愿接我們的作品。
馮 鏗 就是,他們都說我們的文章缺乏技巧,文字幼稚,還會引起當局查處。
[許多青年附和,但也有不贊同的聲音。
青年乙 (想站起來)哎,可我不覺得我們幼稚!——
魯 迅 我問你們,青年的文章,幼稚可羞嗎?
[青年們議論戛止,不知如何應答。
魯 迅 幼稚會生長,會成熟。
[眾青年會意。
魯 迅 你們現(xiàn)在的創(chuàng)作,就如同壓在巖石下面的植物,雖然并不繁榮,但卻在曲曲折折地生長。因為幼稚,所以更要多寫。只要你們寫的是真心話,就可以先將中國變成一個有聲的中國,其中可以看到中國的希望。
[眾青年贊同。
魯 迅 中國青年必須要有真的聲音,有你們自己的聲音,才能和世界的人同在世界上生活。幼稚,不可怕,只要不衰老、不腐敗就好。我想,我對你們的問題都回答了吧?
[眾青年鼓掌。忽然有人敲門,眾人驚訝,馮雪峰開門,一個穿著棉袍的身影沖進門來。眾人見有人來,停下談話,靜默。來人是殷夫,雖然只是初秋9月,他卻穿著一件冬衣,兩手空空,汗流滿面。
殷 夫 先生!大家都在這里??!
柔 石、胡也頻、馮 鏗、李偉森 殷夫!
魯 迅 (打量)殷夫,這么熱的天——
殷 夫 先生,打擾了。我到景云里先生家敲門,許先生告訴我你們在這兒。
[柔石見到殷夫,相見欣喜但頗為疑惑,站起身來打招呼。
柔 石 怎么這副打扮?(看了看疊著穿了幾件夏裝的胡也頻)莫非和也頻一樣,把秋衣都典當了么?
殷 夫 典當?shù)舻购每?。剛從牢里放出來,書籍衣服全被他們沒收了。
魯 迅 (隱約惱怒)莫非現(xiàn)在他們進學校里捕人了?
[左翼青年們著急,圍攏上去。
殷 夫 先生不要急,不是這樣的。我是和工人們一道參與絲廠罷工被捕的,今天都釋放了。只是,先生您托柔石送我的那兩本裴多菲詩集,也都被他們沒收了……
魯 迅 (皺眉,苦澀)我原以為你只是個青年詩人。原來,和你喜歡的裴多菲一樣,也是一個革命者。
殷 夫 沒錯,不做革命者,我就寫不出那樣的詩了。
魯 迅 1927年,我在廣州的時候,許多人討論革命文學,鋪天蓋地的文章來圍剿我,我就說,得先做革命人,然后才會有革命文學,從噴泉里噴出來的都是水,從血管里出來的都是血,看來這話要應用在殷夫身上了。柔石,把殷夫的稿費提前給他吧。
柔 石 好的,先生。
[柔石點頭,低頭去翻一本小的記事簿。
魯 迅 不必計算,就按五十元來付。
殷 夫 先生,五十元太多了!夠我過幾個月的生活了——
魯 迅 去吧,先買一件夾衫。
殷 夫 謝謝先生!
報 童 馮先生!
[一個報童打扮的人由門外快步走進,與馮雪峰耳語幾句。馮雪峰即刻起身,面色凝重,快步走向魯迅,低語。
魯 迅 看來,我們又要換個地方繼續(xù)了。
[魯迅從臺上下來,青年們?nèi)耘f擁著他。馮雪峰和柔石安排青年們分批離開,剩余的幾人陪著魯迅,也匆匆地走了。王近繼續(xù)授課。
1-6 排練場2020(2)
左 浪 魯迅這么關心年輕人,與年輕人這么親密,聽到五個青年作家的死訊,肯定很難過。
姚 遠 所以魯迅寄托著悲憤深沉的情感寫下了:“不是年青的為年老的寫記念,而在這三十年中,卻使我目睹許多青年的血,層層淤積起來,將我埋得不能呼吸,我只能用這樣的筆墨,寫幾句文章,算是從泥土中挖一個小孔,自己延口殘喘,這是怎樣的世界呢?!?/p>
王 近 不過,魯迅先生也說過:“夜正長,路也正長,我不與忘卻,不說的好罷。但我知道,即使不是我,將來總會有記起他們,再說他們的時候的。”我看,現(xiàn)在又到了這個時候了。
姚 遠 我們現(xiàn)在遇到的困難,和當年的編劇應該是一樣的。五個人差不多到1930年中國左翼作家聯(lián)盟成立前后才有交集,故事怎么講?。?/p>
王 近 所以,在舞臺上,既要找到五個人一起追求信仰的行動線,又要體現(xiàn)出他們各自個性的一面。
左 浪 所以劇本把主要戲劇活動場景設置在他們共同被捕、被關押的地方。
[見同學們露出疑惑的表情,姚遠拿出一個iPad。
姚 遠 漢口路666號,五人被捕的東方旅社,后來被拆了。貴州路101號,老閘巡捕房,現(xiàn)在是一所學校,還完整地保留了幾間牢房。還有淞滬警備司令部舊址、龍華烈士陵園。我們接下來的創(chuàng)作應該再多考據(jù)這些場景相關的史實,深挖史料,多了解時代環(huán)境來構建戲劇場景。
左 浪 我不太同意一頭鉆進史料堆里去。
姚 遠 為什么?可這個本子文獻劇特征很明顯?。?/p>
左 浪 史料是很重要,但我們畢竟不是寫論文,再說,這段歷史加上五個人的研究史料,我們再用一年也翻不完,時間也不允許啊。我認為接下來我們關注的重點應該是人物關系和內(nèi)心。
姚 遠 有這方面的資料啊,我找給你看。
左 浪 又是史料!史料!我們現(xiàn)在看的資料已經(jīng)足夠我們消化了。我們現(xiàn)在需要的是,從人物的內(nèi)心出發(fā),去感受他們。
姚 遠 感受?感受什么?
左 浪 你想,在那時候,雖然社會環(huán)境惡劣,但他們的人生已經(jīng)可以有多種選擇了,柔石在魯迅的幫助下,已經(jīng)是名聲不小的青年作家了,靠稿酬和辦刊物、當編輯,日子應該還不錯;胡也頻可以繼續(xù)給《中央日報》辦副刊,報酬豐厚,而且那時妻子丁玲已經(jīng)是冉冉升起的新銳女作家了;李偉森在教育部工作的表哥一直要推薦他去大學當教授;殷夫就更不用說了,到德國留學輕易而舉。但他們在大革命失敗的白色恐怖環(huán)境下,為了國家、民族、社會,選擇了鬧革命,他們?yōu)榈氖鞘裁??他們跟我們一樣,都是二十幾歲的年輕人。我覺得,想接觸他們的內(nèi)心,得想辦法真正進入他們的時代去感受他們的溫度。
姚 遠 感受,溫度?
王 近 是啊,文學和革命,都不會發(fā)生在一顆麻木而冰冷的內(nèi)心。左浪說的感受和溫度很重要。戲劇創(chuàng)作不同于寫學術論文,但姚遠說的查閱文獻也是重要的基礎,再通過到實地去觀察、體驗,通過情感、想象的加工,才會有噴薄的創(chuàng)作激情。(想了想)這樣吧,過幾天,我?guī)銈內(nèi)讉€地方參觀?
同 學 好啊,哪些地方?
王 近 我們到姚遠剛才說的那幾個地方,知道么?龍華革命烈士就義地包括國民黨淞滬警備司令部看守所、門樓、警衛(wèi)室和烈士就義地,由于種種原因,就義地一直分割在紀念地整體之外,現(xiàn)在,整體聯(lián)通和功能拓展就要完成了,紀念地也重新開放了。大家去看看他們被捕、關押,還有最后犧牲的地方,看看能不能找到、感受到左浪說的溫度。
2-1 東方旅社1931
[1931年1月17日,中午,東方飯店三樓31號房間。
殷 夫 抱歉,我遲到了。
柔 石 都到齊了,現(xiàn)在我們開始討論——
[突然,燈滅了一會,門開了,是查房進來,用手電燈照了一圈。
[查房的聲音:對不起,保險絲爆了,馬上好。
[話落燈亮。突然,荷槍實彈的巡捕和警察沖進來。
警 察 都別動,把手舉起來!
柔 石 我們朋友聚會,這是干什么?
警 察 干什么,你們自己心里清楚,到巡捕房再說。
2-2老閘巡捕房·監(jiān)獄1931
[模糊的叫喊,沉悶的監(jiān)獄關門聲。大雪。老閘巡捕房。
[1931年1月18日 。陰森凄寒的公共租界老閘巡捕房牢房內(nèi),柔石、胡也頻、殷夫、李偉森衣衫單薄,瑟瑟發(fā)抖。馮鏗與四名男囚分開關押。門外有人看守。一時眾人無言,只有落雪聲。
殷 夫 (沖著牢房外面喊)喂,憑什么抓我們,抓錯人啦!我是學生!哎——
[沒有人搭理殷夫。
殷 夫 哎,這位兄弟看著斯文,犯了什么罪把你抓到這兒來?是殺了人,還是放了火?
柔 石 我想,我大概是殺人了。
殷 夫 怎么殺的?
柔 石 辦了一個小小的出版社。
殷 夫 罪孽深重。
柔 石 你呢?
殷 夫 放了把火。
柔 石 怎么放的火?
殷 夫 寫了幾首詩。
柔 石 那你可是星星之火。
殷 夫 (對胡也頻)哎,你呢?[胡也頻不答。柔石制止殷夫繼續(xù)說下去。
柔 石 也頻,怎么啦?
胡也頻 那天我一早就出門,和丁玲說了下午就回去。出門的時候,孩子醒了,哭鬧著,我一時騰不出手來抱,就對孩子說,爸爸盡早回家,當然不到兩個月的孩子也聽不懂。這下可好。[幾人看向牢房窗外,大雪紛紛揚揚。
柔 石 (懊惱)你原本是約了沈從文到家里的。要不是我和馮鏗在新新公司碰上你,你現(xiàn)在本來應該和丁玲、孩子在一起的。
胡也頻 你別這么說,這個會本來我也該參加。最重要的是,要讓外頭盡快知道我們的情況。
柔 石 進來已經(jīng)兩天了,我答應給書局的翻譯稿還沒寄呢。他們打算關我們到什么時候?
殷 夫 大家不要這么垂頭喪氣的。坐牢這事我很熟悉,之前被抓進來三次,最后不還是都出去了嘛。
胡也頻 看來,吃牢飯要是門學問,你殷夫一定是讀到博士了。你說說,前幾次是怎么出來的?
殷 夫 前兩次,都是我大哥大嫂……不提他們了。反正第三次,就是關了一陣,打了幾頓,就放出來了。
柔 石 殷夫,那這次,你怎么打算……
殷 夫 (打斷柔石)行了,我早就跟他們斷絕關系了。(停頓)關鍵是保釋,像也頻說的,帶信給朋友,讓他們保我們出去。
[獄中幾人聚到一處。
柔 石 昨天下午他們押我到明日書店,叫經(jīng)理證明我是這里的編輯,書店據(jù)實證明了。我沖他們使了眼色,我又戴著手銬,他們應該明白我被捕了。
殷 夫 那就好了,消息很快就能傳到朋友們那邊了。再說,(刻意高聲)我們又沒有犯什么罪。這兒是租界,他們不會拿我們怎樣的。
[監(jiān)房外,關押女囚犯的方向傳來一陣騷動。
馮 鏗 你想干什么?你放開她!你們審問就審問,憑什么這樣打人?你們放開她!
[傳來看守用警棍猛力擊打鐵柵的聲響。騷亂停止。
胡也頻 (低聲)是馮鏗!
[柔石激動地沖到鐵柵前。
柔 石 梅!梅!
看 守 安靜!不許說話!
[李偉森拉住了柔石。幾人安撫柔石。
柔 石 他們這是要做什么!
李偉森 冷靜,冷靜,不會有事兒的。
[幾人警惕地到鐵柵前查看,確認看守沒有盯著他們,湊近低聲商量。
胡也頻 (嘆氣)這次抓了這么多人,他們要審,也不知道會拖到哪一天?
李偉森 之后到底審不審,現(xiàn)在誰也說不準。
胡也頻 不審,抓我們進來做什么。
[眾人看向李偉森,李偉森沉默不答。
殷 夫 哎呀,反正,不論之后他們問什么問題,我們就說,我不知道。
柔 石 那天,捕房在我衣袋里搜到了魯迅先生和北新書局的合同,就非要問我先生現(xiàn)在人在哪兒。想必先生現(xiàn)在已經(jīng)安全轉移了……反正我就跟他們說,我不知道。
李偉森 我們得準備好口供,為什么這時候要到東方旅社。我說,我是18日一早來北新書局拿稿費,太早了,書局沒有開門,就到東方旅社來找同事,被他們捉住了。
胡也頻 對!
[幾人聚在一起編口供。
李偉森 對,就這么說。但是,大家也不要掉以輕心……
[幾人沉思,散開。燈滅,一陣沉默。光透進一扇小窗,沙沙的下雪聲。
柔 石 (喃喃自語)雪太大了,外面什么都看不清楚——
2-3 龍華看守所舊址
[2020年秋天,龍華烈士陵園烈士紀念地看守所舊址,王近帶領左浪、姚遠和其他學生參觀取材。紀念館研究員向他們介紹。
研究員 歡迎王近教授帶研究生來我館參觀調(diào)研!
王 近 謝謝!這學期帶學生排一部龍華烈士的話劇,大家覺得還要來紀念地感受體驗一下,感受一下龍華24烈士生命最后的時刻。
研究員 烈士就義地聯(lián)通工程剛剛完成。我們現(xiàn)在所在地,是當年龍華警備司令部看守所所在地,五烈士被捕是在漢口路的東方旅社,那里屬于公共租界,因此先是關押在租界內(nèi)的老閘巡捕房。當時,大家對保釋出來抱有很大的希望,柔石的朋友還托律師到巡捕房查詢。
學生甲 其實,李偉森是可以在這次抓捕中逃脫的。
研究員 是的,李偉森在布置好東方旅社會議后,送妻子回杭州待產(chǎn)。18日早晨回到上海,一到蘇準會,大家告訴他,秘書長林育南到東方旅社開會,一夜未歸。他預感到出事了,不顧大家勸告,執(zhí)意要到東方旅社。東方旅社三樓31號房間,是蘇準會的一個接頭點,看到周圍沒有什么情況,在走廊徘徊片刻,就推門而入。屋內(nèi)空無一人,他頓感事情嚴重了,沒等他退出身來,已經(jīng)來不及了。
王 近 18日上午,李偉森被押到老閘巡捕房,看到林育南、柔石、胡也頻、馮鏗等都已關押在這里,大家互相問了情況,才知道這是一次有預謀的大逮捕。
姚 遠 東方旅社、老閘巡捕房都在公共租界,按照那時的規(guī)定,這里犯下的案子,都在租界審理。一開始,他們并沒有意識到事態(tài)的嚴重。
研究員 可是19日上午已開庭,并啟動了引渡程序,大家都感到事態(tài)變得嚴重了。
同學甲 引渡?
研究員 按照規(guī)定,當時租界里的案子,都在租界里審判。國民黨當局要想直接審判,就得有一個引渡程序。
王 近 龍華看守所的很多檔案后來被國民黨銷毀了,但是當年引渡、審判的記錄文書還保留著,我們可以依此還原審判和引渡的全過程。
研究員 根據(jù)江蘇高等法院第二分院刑廳現(xiàn)存的開庭檔案記錄,1月19日上午開庭,工部局律師首先報告逮捕經(jīng)過,西探、華探,還有上海市公安局偵緝員,先后報告了抓捕狀況。其實,國民黨市黨部早就知道了17、18日這兩天中共有重要會議,要求國民黨市公安局請求租界當局聯(lián)合行動。
研究員 連續(xù)三天,共逮捕30多名共產(chǎn)黨人。法官不顧律師辯護和審判程序,按照事先擬好的判決,宣布被告犯共產(chǎn)黨之嫌疑、疑與共產(chǎn)黨有關系,同意了上海市公安局的請求,引渡。
王 近 判決后,他們先是被關押在上海市公安局看守所,后來才轉移到龍華的看守所。
研究員 在公安局看守所沒有關押幾天,23日就被押解到龍華警備司令部看守所,就是我們現(xiàn)在所在地。
學生乙 國民黨上海市公安局的看守所,和這里的龍華看守所監(jiān)獄,有什么區(qū)別呢?
研究員 龍華當時是淞滬警備司令部所在地,這是南京國民政府時期上海地方最高軍事機關,關押的一般都是重犯、要犯。據(jù)記載,當天中午轉移到龍華,囚車在院子里停了一個多小時,沒有動靜,其實國民黨當局是下令立即就地槍決的。據(jù)說,由于我黨領導下的“互濟會”打通了淞滬警備司令熊式輝身邊的人,就沒有立即執(zhí)行。這一說法,目前還沒有確鑿證據(jù)。
王 近 但大革命失敗后的十年間,是國民黨血腥統(tǒng)治最殘酷的歷史時期,被殺的共產(chǎn)黨人和工農(nóng)30多萬人,當時只要暴露了共產(chǎn)黨人的身份,都是兇多吉少了。
研究員 大家看,這就是他們一轉移到龍華,被釘上的腳鐐。這是20世紀50年代初在挖掘烈士就義地時發(fā)現(xiàn)的,重達18斤。這叫半步鐐,大家肯定知道為什么這樣叫。
學生甲 因為這個腳鐐非常重,戴上只能走半步,所以叫半步鐐。
研究員 對的。半步鐐是釘上的,一旦戴上,在獄中是摘不掉的。根據(jù)當時監(jiān)獄的規(guī)矩,只有土匪和殺人犯才釘半步鐐,政治犯一般不上鐐銬。王近教授當年研究柔石的著作中,曾披露柔石從獄中傳出的信,也記載了這一點。因此,從他們戴上腳鐐的那一刻起,事態(tài)就變得不一樣了。
王 近 柔石24日傳出給馮雪峰的一封信中說:我與三十五位同犯(七個女的)于昨日到龍華,并于昨夜上了鐐。
左 浪 老師,他們剛到龍華的時候,難道不知道上了腳鐐對他們的含義?
王 近 可能柔石、胡也頻、馮鏗幾個一開始還沒有意識到事態(tài)的嚴重,但李偉森、殷夫應該是明白的。
姚 遠 (面向研究員)我們剛才看的牢房,里面還有高低床呢,這里連床都沒有。
研究員 剛才我們到的是男監(jiān),這里是女監(jiān)。這里環(huán)境比較差,女犯人一般都睡在地上。五烈士中唯一的女性馮鏗當時就關押在這里。
左 浪 (自言自語)冬天這么冷,水泥地怎么睡啊。
研究員 天氣寒冷,馮鏗烈士睡在地上,全身浮腫。但冰冷的水泥地壓不住她火熱的斗爭意志。就是在這樣艱苦的條件中,年輕的烈士們度過了生命的最后十幾天。當時,距離中國左翼作家聯(lián)盟成立還不到一年。大家請跟我到下一個展廳……
[眾人隨講解員下。
[左浪留在囚室內(nèi),緩緩倚墻而坐。一墻之隔,燈亮。馮鏗身著毛背心,與左浪以相同的姿勢背對背坐著。[左浪起身,邊走邊拍照。迎面,幾名獄卒押著殷夫與她錯身而過。拍照的左浪停下腳步,放下相機,回望,好像目睹殷夫被獄卒推進了囚室。
2-4龍華看守所·《國際歌》
[1931年1月25日,龍華監(jiān)獄內(nèi)。夜晚,室外因積雪而明亮。殷夫被獄卒推進囚室,柔石、胡也頻、李偉森關切地讓殷夫坐在床上。
柔 石 怎么樣?
殷 夫 (疼得吸氣)別碰我——(勉強笑)我沒事,一點事沒有。
[殷夫坐下,吃痛,側身。一陣沉默。
柔 石 我昨日托人帶信給雪峰,外面應當已經(jīng)知道我們被轉移到龍華并且上鐐的事了。雪峰肯定向組織報告,也一定會轉告魯迅先生,先生他們也會想辦法救我們的!
殷 夫 那就好。只要魯迅先生能和蔡元培先生說上話,大家就有希望了。
胡也頻 幸好我們在老閘巡捕房對好了口供,他們也沒有從我們身上搜到什么有價值的東西。
李偉森 但是,在公安局看守所提審,他們已經(jīng)掌握了我們部分同志的姓名和照片,這件事情,真是越來越蹊蹺了。
柔 石 (難以置信)難道出了叛徒?
胡也頻 (警覺)那天提審的時候,我看到周圍都是荷槍實彈的士兵,門樓上好像還架了機槍。
李偉森 (沉重)把我們轉移到這里來,給我們都釘上半步鐐,事態(tài)應該比想象的要嚴重……
柔 石 也不知道過年以前能不能出去。
胡也頻 天越來越冷了。早知道這樣,我就應該把從文給的這件袍子留在家里,這樣丁玲也好過個冬天。
[一陣沉默。氣氛低落。柔石左右看看,忽然從床鋪上摸出一支模樣古怪的筆。
柔 石 咱們這兒,也不都是壞消息。(神秘地)你們看,這是什么。
殷 夫、李偉森 這是……
胡也頻 筆?
柔 石 (緊張)噓![柔石示意靠門口最近的人探查,確保安全。
柔 石 這個叫“筷筆”。
胡也頻 筷筆?沒聽說過。
柔 石 那當然,這個獄中專用,外邊沒有。我這兩天到處找,都只剩下鉛筆頭了,握也握不住。昨天,讓我撿著一節(jié)筷子。我就把筷子劈開,把筆頭插上去,再用線扎緊——我打算用它來寫獄中通訊。
胡也頻 照你這么講,我們到監(jiān)獄來,是來搞創(chuàng)作了。
柔 石 對呀。魯迅先生不是說過,創(chuàng)作要接觸革命實際,還有比監(jiān)獄更好的革命實際嗎?比如昨天我就學到了龍華監(jiān)獄獨有的規(guī)矩,說是不能跪著爬上床,也不能背著手走路。
胡也頻 還有這種規(guī)矩?為什么?
柔 石 獄中有同志講迷信,覺得這樣犯忌諱,他們說人只有在被槍斃的時候才是這樣的。
殷 夫 (輕蔑)就算他們槍斃我,我也不會下跪。
李偉森 好樣的。
柔 石 還有,你們知道我們監(jiān)獄里有個十六歲的小孩兒嗎?
胡也頻 才十六歲……
柔 石 你別看人家年紀小,人家可是老革命了。租界的捕頭問他為什么當土匪,他就罵回去,說他們才是土匪。他說,鬧革命就是要推翻國民黨統(tǒng)治,因為這是一個反動的政府。后來挨了三四十下皮鞭。但他自己說起這件事,倒是毫不在意。
李偉森 年紀雖然小,道理一點都沒錯。現(xiàn)在,帝國主義就是國民黨政府的后臺老板,南京國民政府只是代表大地主、大資產(chǎn)階級利益的反動政權了。
柔 石 像這樣的斗爭,我打算都記錄下來,一出去,就寫成小說。而且殷夫不是在這里么,近水樓臺,我還打算跟殷夫再學習學習德文。之前在外面大家都忙得很,這下好,終于有空了。
殷 夫 好啊,你倒是計劃得挺周全。這么說,筷子和我,都加入柔石的革命隊伍了。
柔 石 反正都關進來了,閑著也是浪費時間,倒不如大家一起,收集收集寫作素材。
李偉森 好,連筷子都斗爭起來了,我們就更不能閑著了。
胡也頻 對!我們繼續(xù)想辦法,爭取出去過年。
殷 夫 等過完年,隔壁龍華寺的桃花就該開了。哎,你們看,雪要停了![四人起身,仰頭,看向窗外。沉默。突然外面?zhèn)鱽砉贩吐暋④娷嚶?、槍聲,大家低頭默默無語,空氣近乎凝結。
李偉森 (低聲)我這里也有一個好消息。今天傍晚,從監(jiān)獄黨支部那里得到消息,外邊傳進來的包袱里,有張紙條。
眾 人 (驚喜)肯定是組織送進來的。
李偉森 (環(huán)顧一下門外)是的,是組織通過“互濟會”帶進來的。黨組織正多方營救我們,要我們在監(jiān)獄黨小組的領導下,做積極的斗爭準備,也要做好最壞的打算。
殷 夫 偉森,前幾天我們與何孟雄、林育南、龍大道一起草擬給中央的信帶到了么?
李偉森 應該收到了。
[又是一陣沉默。
柔 石 明天,就是新的一天了……
殷 夫 我以前寫過一首詩,特別適合現(xiàn)在!“明日呢,這是另一日了,我們將要叫了!我們將要跳了!”但今晚睡得早些也很重要。
[大家被逗樂。
柔 石 睡吧睡吧。
[李偉森示意殷夫睡下鋪,自己爬到上鋪。幾人各自回到床上,或躺,或倚,殷夫趴著,避開背上的傷口。
[月光稀薄。入睡前的寂靜中,李偉森輕聲哼起了《國際歌》的旋律。柔石、胡也頻、殷夫加入哼唱。
[哼唱接近結尾時,一個年輕的女聲加入進來,是左浪。在李偉森唱完后,她接著哼唱下去,曲調(diào)變得輕快一些。 2-5 王近辦公室2020
[王近辦公室。2020年秋天,左浪靠在桌前,邊哼唱《國際歌》邊翻書。桃花標本書簽在她手中左右搖擺。
姚 遠 《國際歌》?
左 浪 嗯。
姚 遠 你知道李偉森當年編的《革命歌集》就收錄了這首歌么?
左 浪 廢話!當然知道。
姚 遠 他編《革命歌集》,給好多革命歌曲填了詞。后來這本《革命歌集》流傳到蘇區(qū),影響很大。
左 浪 你別說,我之前以為李偉森是純粹的職業(yè)革命家,文學作品應該是五個人當中最少的。后來,我查了資料才知道其實只是寫作類型不一樣,柔石他們寫小說、詩歌、戲劇,李偉森偏新聞,也有小說,翻譯上貢獻比較大。對不對?
[王近抱著一紙箱書和材料走進辦公室。姚遠趕緊幫忙接過紙箱,紙箱有些重,王近有些踉蹌。王近打開紙箱,拿出幾本書。
王 近 左浪,你要的資料,我全給找出來了。有些是你們看過的,有些是你們沒看過的。這本是柔石的《二月》,我收藏的最早的一個版本,還有柔石的日記,這本是殷夫的《孩兒塔》,也是舊版,這是李偉森的《革命歌集》影印本,這些可都是我珍藏的寶貝啊。
姚 遠 (對左浪)不是不要看資料了么?怎么又主動找王老師要了?
左 浪 謝謝王老師!
[姚遠拿起一本書,一翻開,很多書頁掉下來,手忙腳亂去收。
左 浪 其實越深入歷史和文獻,我感到寫這類題材,并不需要我們玩太多技巧,也不需要太多虛構和想象,因為歷史本身的驚心動魄已經(jīng)讓我們震顫了!20多歲的青春年華,我們也是這個年紀,老師90年代也是這樣,但我們所處的社會環(huán)境完全不同,他們那時想的和我們現(xiàn)在想得都不一樣,怎樣面對這樣的真實歷史,讓我們的同齡人產(chǎn)生同理心,我想我們創(chuàng)作者首先得有感受和認同。這些書中有些內(nèi)容在新版書中都看過,只是覺得能看看王老師珍藏的那些版本書,就好似回到歷史的褶皺中,帶著塵埃,也有光影,能讓我們感受那個年代的溫度了。
王 近 左浪說得好啊!尋找和感受那個年代的溫度,就接近創(chuàng)作的本性了。我不過多地干預你們,觀眾想看到的,是你們這代人的理解和構思。我對你們有信心?。ê盟葡萑氤了迹┊斈晖瓴怀傻膲粝耄蚁?,如今也許能夠在劇場里完成了……
姚 遠 (看著王近)這都30年了,當年的編劇是不是都把這個劇本完全忘了。
左 浪 我倒覺得編劇不會忘記。是么,老師?
[王近陷入沉思,思緒回到了三十年前。
[舞臺電影:上海圖書館借閱《前哨》。
2-6 王近辦公室1990
[20世紀90年代的辦公室,桌上、地上都堆滿了書,墻上、桌面上都貼著寫滿字的卡片,書架上的書還夾了許多索引用的紙條,一臺90年代初很少有的286電腦放在書桌另一側。夜深人靜,一燈如豆,年輕的王近正在伏案寫作,他眉頭緊鎖,寫著寫著突然停下來扶額嘆息。他放下鋼筆,翻開手邊的記事本,一邊喃喃自語,仿佛在對某個不具形體的對象訴說。
青年王近 (平靜而不帶什么感情地敘述)也許,因為我和柔石是同鄉(xiāng),我對這一段歷史和人物自然有了研究的興趣。導師對我也多有鼓勵,再加上導師身體有恙,我們合作的五個青年烈士作家的研究課題就只能由我一人承擔了。
王 近 你還要完成博士論文,任務繁重!
青年王近 (回憶)遇到難點,在宿舍里嘆氣。
王 近 文學院的幾個朋友就旁敲側擊,最近,還在做那個研究么?
青年王近 我還在做那個研究。聽到我這樣回答,他們就不吭氣兒了。
王 近 那一兩年里,他們經(jīng)常用眼神彼此示意,好像要選出一名代表來勸我趁早放棄這項大家都認定沒有價值的研究工作。
青年王近 那時的風氣,青年們的文學趣味和取向在變化。柔石、殷夫等在那個時代追求革命的作家好像過時了,選擇研究這些作家就不被大家看重,甚至還遭到嘲笑,說是不值得研究。對他們的文學成就可以見仁見智,可是,有人認同西方一些學者,帶著偏見,對五烈士選擇革命、奉獻生命的輕薄態(tài)度,是我無法接受的!
王 近 (模仿他人,批判地)不合時宜的文學趣味!
青年王近 (也模仿他人,批判地)工作很難有實際價值!
王 近 (模仿他人,指責地)錯位的審美!
青年王近 (模仿他人,勸告地)何苦浪費時間!
王 近 總聽到這樣的話,你懷疑過自己沒有?
青年王近 我堅信自己的研究是有意義的。
王 近 但這條道路,那時畢竟是孤獨的。
青年王近 在苦悶和矛盾的時候,我就向五烈士的作品尋求慰藉。
王 近 我無數(shù)次翻開柔石的《二月》,殷夫的《孩兒塔》《寫給一個哥哥的回信》。
青年王近 我無數(shù)次地誦讀魯迅的《為了忘卻的記念》,心中升騰起來的是對那個時代、那個時代青年的無限景仰。
王 近 (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還記得那本珍貴的雜志《前哨》嗎!在上海圖書館的舊期刊閱覽室里。
青年王近 是1991年,初夏的一個早上,陽光燦爛,我走在車水馬龍的南京路。
王 近 我清楚地記得,那本60年前刊印的《前哨·紀念戰(zhàn)死者專號》,因為珍貴,翻開它的時候,管理員要求借閱者帶上手套。
青年王近 戴著手套,翻開書,也翻開了那五個青年的命運。柔石、胡也頻、李偉森、馮鏗、殷夫,他們短暫一生中留下的詞句在我腦海里燃燒、翻騰。
王 近 我一直都相信,這一段歷史,這一段蒙塵的往事,它們應該被重新翻閱,重新獲得理解。
青年王近 他們文字的熱度,點燃了我心里一種鄭重的熱忱,燒掉了不被理解的痛苦。于是我總是這樣回答人們的問題——
王 近 我還在做那個研究。
青年王近 我們堅守的這條路終究獲得了理解、得到確證。
王 近 沉重的文學又浮上水面,歷史以它自己的方式獲得證明。我們要留在岸邊,充滿信心。
[青年王近合上手中的本子,苦澀地盯著桌上寫了一半的散亂稿紙,一言不發(fā)。片刻后,他振作精神,摩挲幾下手心,又揉了揉臉,一個深呼吸,站了起來,來到書架前,挑出幾本書,然后又坐回桌前,他好像遇到了難題,找不到某個關鍵信息的位置,愁眉苦臉地翻著書。中年王近默默注視著三十年前徹夜苦讀、獨守書齋的自己,一時間感慨不已,他從自己的書架上輕輕抽出一本發(fā)黃的舊書,翻到正確的頁碼,遞向年輕的王近。
王 近 (輕聲,鄭重)謝謝你。
[青年王近若有所感,略顯迷茫地抬頭接書,表情很快變得和中年王近一樣堅定。辦公室燈光昏暗下來。青年王近埋頭寫著稿子,中年王近站在他身旁不語。
2-7 街道2020
[左浪、姚遠見導師陷入了回憶,便體貼地帶著書安靜地離開。辦公室燈暗。左浪、姚遠沒有走遠,打開手上的書看了起來。
左 浪 (若有所思翻書)你說,導師那時年歲也比我們大不了幾歲,想的那么多,那么遠,他是在做一件點亮燈塔的事。
姚 遠 怎么忽然有這種感觸了?
左 浪 沒什么。我更理解老師了,我想無論30年代還是90年代,都有很相似的青年、相似的人。我們也要加油??!
姚 遠 (忽然指著書頁)你看!殷夫當年給他大哥寫信,還登在雜志上了!
左 浪 (湊近讀)親愛的哥哥,你給我最后的一封信,我接到了,我平靜地含著微笑地把它讀了之后,我沒有再用些多余的時間來思考,就把它揉成一團塞在口袋里。或許出于你意料之外的吧……
[左浪和姚遠一邊讀書,一邊走進了街頭,融入了人群。
3-1 街道1930
[1930年深秋,清晨的街頭,工廠大門附近,一群學生打扮的女青年抱著條幅、報紙、雜志,激情洋溢地集群而行,馮鏗也在當中。恰逢工廠放工,幾名夜班工人拖著疲憊的腳步走出大門。青年們敏捷地走近,從挎包里拿出傳單塞給他們。
馮 鏗 (對一名工人低聲囑咐)拿著,走遠些再看。
[一名女工似乎與馮鏗是舊識,特意放慢腳步,等馮鏗走到跟前,眼神交匯,無聲地打招呼。
馮 鏗 (錯身時,說得輕而快)我們后天的事不要忘記了。
[工人們各自散去,女學生們聚攏到一起,又說笑著往前走。忽然,從看不見的地方傳來了幾聲槍響,幾聲叫喊。
殷 夫 槍!軍警來了!
馮 鏗 (果斷)快跑!快跑!
[幾個負了傷的青年跌撞而入,與女學生們匯成一群,殷夫也在其中。
殷 夫 (對身邊女學生警示道)軍警來了!快跑!
馮 鏗 快,快!路口書店有我們的人,受傷的同志先進去避一避!
[眾青年撤離。 3-2 別了,哥哥
[眾青年下,殷夫在人群末尾,傷員撤離,殷夫落單。從暗處傳來聲音。
徐培根 站住!
[殷夫腳步一頓,隨即拔腿就跑。徐培根追出來,幾步將殷夫逼入小巷。殷夫無路可退。
徐培根 (壓低聲音)前面還有,你能跑到哪里去?
殷 夫 (一怔)大哥,(瞬間恢復平靜)總之是大哥這樣的軍官不會去的地方。
徐培根 全上海還有哪里是你去過,而大哥沒去過的?
殷 夫 汽車和黃包車所能到的地方,行走而不必弄臟皮鞋的地方,大哥都去過了。但那些機械晝夜不停的工廠,勞苦工人哀哭的弄堂,沒有電燈的平民窟,我想你自從陸軍大學畢業(yè)后,就沒再見過吧!
徐培根 我還要問你呢,好好的學校不去,整天到那種地方去做什么?
殷 夫 我和我的朋友就住在那兒。我不能眼見工人兄弟被捕,卻什么也不做。
徐培根 你去又有什么用?你呀,看到你的工人兄弟進監(jiān)獄就著急,那我看著我的兄弟被捕,難道能無動于衷嗎?
[徐培根從口袋拿出手帕,想擦掉殷夫眼角的血,被殷夫躲開。
徐培根 你的眼角在流血。
[徐培根再伸手,殷夫接過手帕,按住傷處。
徐培根 三年了,我還是第一次離你這么近。你長高了。我那時就勸過你,不要到外面去鬧。第一次進監(jiān)獄你才多大?17歲!應該是讀書的年紀。你的工人兄弟忍心讓一個孩子沖在前面?
殷 夫 我和工人兄弟們是站在一起的。大哥的揣摩太不堪了。
徐培根 一開始,我以為你是小孩子的胡鬧,沒想到……你這已經(jīng)是第三次入獄了,坐牢對你有什么好處?(服軟)聽說這次是吃了不少苦頭才出來。為什么不通知你大嫂,叫你大嫂托人保你?
殷 夫 是的,前兩次進去,大哥打個招呼或者一封信就能保我出來,但接著要干涉我,軟禁我。(輕聲)不過是從一個監(jiān)房回到另一個監(jiān)房。
徐培根 說什么胡話!我鄭重地警告你,你這個孩子,未來要悔恨的!我每日擔心有人來對我說,徐培根,你弟弟又進去了,這回連你也保不了他了!
殷 夫 是的,這次進來,我決定不再向你們求救,哪怕被槍殺也在所不惜。
徐培根 你不回家,你嫂子萬分焦急,她整天在街上找你,到處打聽你,直到有一天她在雜志上看到你寫的向我告別的長詩,才知道你斷然與家庭決裂,知道你嫂子是多么焦急,她把雜志寄到德國,我情急之下,才給你寫了警告信。
殷 夫 我收到了你的信,大哥,請原諒,我給你的回信又刊登在雜志上了,因為這是無數(shù)個弟弟在向他們站在對立的階級上的大哥告別的回信。
徐培根 你想想年邁的媽媽!父親走得早,她吃夠了苦,把我們拉扯大,你是家中最小的孩子,媽媽最是疼愛。她一生飽經(jīng)風霜,后來家境好了,可媽媽還是皈依了佛門,她每天都在為我們祈福,你以為媽媽不知道你在上海干什么嗎?你不肯回家照顧她也罷,難道不想一想整天擔驚受怕的媽媽!
[殷夫沉默,若有所思,舞臺左側出現(xiàn)殷夫母親的背影,響起佛教鐘聲。殷夫低聲抽泣,徐培根迎上來準備擁抱,殷夫側面避過。
徐培根 你連我從德國寄來的錢也退回去,有家不回,街頭流浪,這都是干什么呀!我真是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
殷 夫 那次在監(jiān)獄里,我和幾個工人關在一起。一開始,他們叫我窮學生,我們一起說話,睡在同一張炕上。有個工人很瘦,我常分東西給他吃。有一天,我很不經(jīng)意地說,我不怕坐牢,因為我在總司令部做事的大哥會保我出去的。那天起,工人們不再同我說話,那個很瘦的人也不肯吃我分給他的東西。夜里,我聽見他們說,要當心,他大哥是做官的,決不能和他說家里的事、革命的事……
徐培根 那是他們的階級太狹隘。
殷 夫 階級——不錯,大哥和工人是兩個階級。我已經(jīng)做了我的選擇。
徐培根 我剛接你到上海來的時候,送你到民立中學讀書,我們一起生活,那時候不是很好嗎?讀大學,你不肯聽我安排,也就算了。如今既然進了同濟留德預科,那就用些心思,好好讀書,把德語學好,未來可以到德國留學,學工程,學建筑,成為人才,回來一樣貢獻社會、服務國家,你又何必如此。
殷 夫 關心我的前途,我謝謝你的好意,但我自己已被我所隸屬的階級決定了我的前途,這前途不是我個人的,而是我們?nèi)侩A級的,我們不會沒落,不會沉淪到墳墓中去,我們有歷史保障著,要握有全世界!大哥在德國,也讀裴多菲,卻還是說出這樣的話來。(決絕而痛苦)如此看來,我們心靈的位置只有越離越遠,在敵人的關系上越接越近了。
徐培根 可是,真正的革命不是你想得那么羅曼蒂克!
殷 夫 是的,真正的革命是流血,是犧牲!27年大屠殺我經(jīng)歷了,五卅我見過了。工廠日夜不停,工人累死在街頭,他們呼叫,他們吶喊,可是沒有人聽見他們的聲音!大哥,睜開眼睛,看看中國吧,吏治腐敗,民不聊生,青年人根本看不到希望!
徐培根 可是你們這樣胡鬧,又能看到什么希望?
殷 夫 不,大哥不會理解。但你的弟弟現(xiàn)在饑渴,饑渴著的是真理,是信仰,我不要榮譽和功勞,我只望向真理的王國進禮。機械的悲鳴擾了美夢,大眾的呼號震動著心靈,我日夜憂愁,只想做個普羅米修斯盜火給人間。
[街口傳來一陣槍響。槍響后,靜默。殷夫借機擺脫徐培根的圍堵。
殷 夫 從今往后,我與大哥,不必再見面了。
徐培根 你寫的那首詩,《別了,哥哥——算是向一個階級的告別》,我看到了。你又何必跟我說這些狠話,不管怎么樣,我們也是骨肉兄弟。
殷 夫 大哥,我應該感激你。正是跟隨你到了上海,我才看到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認識那些完全不同的人;才能真正匯入社會激流,成為一個社會的人。這不是貴族一樣無憂無慮的學生生活能帶給我的。
徐培根 你長大了,成了一個有理想、有抱負的人,我很欣慰。但我不希望你白白送掉性命!你有寫詩的才華,除了這種詩,大有別的詩可以寫!
殷 夫 你為我做了萬全的準備,好叫我預備做剝削的工具,將來參加這個剝削機器的一個部門。可是我不要做一個剝削的零件。我是一個人。
[殷夫欲離開。
徐培根 Freiheit—und Liebe—[徐培根從大衣內(nèi)袋拿出一本德版口袋本裴多菲文集。殷夫站定,欲上前擁抱大哥。大哥迎上來,殷夫瞬間覺醒,避開。
殷 夫 我知道你也喜歡裴多菲,可是我們對裴多菲的理解完全不一樣了。
徐培根 我在德國買了這本裴多菲集,隨身帶著,想著什么時候再見到你……如今……
[徐培根離開。殷夫轉身時,原地只余下一本書。殷夫拾起書,用袖子擦干凈。
殷 夫 別了,哥哥,別了,
此后各走前途,
再見的機會是在,
當我們和你隸屬著的階級交了戰(zhàn)火。
別了,哥哥,別了
二十年來手足的愛和憐,
二十年來的保護和撫養(yǎng),
請在這最后的一滴淚水里,
收回吧,作為噩夢一場。
[左浪走到殷夫身邊,為他撐傘擋雨,殷夫沉默片刻,走入雨中。
3-3 魯迅家宴(1)
[1930年年底。
[殷夫出神地站著,許廣平走來,拍拍殷夫的手臂,柔聲叫他。
許廣平 怎么這樣愣住了呢?進來坐吧。
殷 夫 (如夢初醒)謝謝許先生,就來。[許廣平回向客廳布菜。馮雪峰招呼殷夫坐。八仙桌已擺上熱氣騰騰的米飯和幾道肉菜,青年們擠擠挨挨,圍坐桌邊。與此同時,柔石扶著魯迅走進客廳。
魯 迅 你不要扶我。
柔 石 (猶豫松手)先生,我是擔心——
魯 迅 我總是擔心,你這么近視,走路撞上什么,肯定會跌倒的,你反倒要擔心我。我們這么走路,不光你吃力,我看你也看得吃力。(對著大家)柔石啊,凡是損己利人的事,他就是要做的。
[魯迅落座。柔石坐在馮鏗一旁。眾人猛盯桌上飯菜,都饞,但出于尊重魯迅,誰也不先動筷,等候魯迅發(fā)話。魯迅卻一言不發(fā)直接夾菜,青年們面面相覷。
魯 迅 你們打算要看著我一個人吃嗎?
[眾人歡呼,紛紛提筷夾菜,狼吞虎咽。
魯 迅 (突然提杯發(fā)話)去年廢除舊歷,那么按新的年歷來講,明日就是新年的第一天了。
[眾人只好放下筷子聽講。雖眼望魯迅,實際心不在焉。有人飯還含在嘴里,有人把筷子抓在手里,甚至咬在嘴里,有人偷偷用筷子夾菜,被旁邊的人用筷子打掉。
魯 迅 新的一年,我是很愿意和你們這些青年一道迎接的。上海固然有很多污穢,似乎全國的壞人都漂聚來了,但這個地方尚有些蓬勃的生氣,因為有你們這些青年在這里。(喝酒)
柔 石 因此,先生的客廳里總有幾個肚子在唱空城計。
許廣平 (提醒)比如現(xiàn)在。
魯 迅 大家快吃。
[魯迅揮手,示意大家吃飯,眾人立即埋頭猛吃,一時間只有咀嚼聲,吸溜聲,吞咽聲,還有碗碟相撞、筷子撥飯的聲音。不一會兒,好幾人都一碗飯吃盡,終于從飯碗里抬起頭。
許廣平 大家不要拘謹,來添米飯。
柔 石 許先生,只要我們來了,盛菜都是用大碗。
馮雪峰 哎——(從殷夫面前端走一個小碟)霉豆腐!
殷 夫 (回過神)這么一桌好菜,你眼里就只有霉豆腐?
馮雪峰 這你就不懂了,一塊霉豆腐,筷子觸一下,就能下一大口飯呢!
殷 夫 你們看雪峰,就如同讀慣坊間小報的人,忽然讀上《萌芽月刊》了,也要適應適應。那你慢慢適應,循序漸進。
[殷夫趁機從馮雪峰的碗里夾走一塊肉,馮雪峰意圖攔截未果。
馮雪峰 殷夫狡猾!
[眾人都笑。許廣平為他們添菜。
魯 迅 殷夫,你是詩人,看來還缺了點小說家的觀察力啊。
殷 夫 先生,您是說我要觀察雪峰什么嗎?他這人樸實得像金華的一只火腿,沒有什么好觀察的。
馮雪峰 殷夫,我是金華人,就像一只火腿,那你是象山人,難道就是一頭象。
柔 石 這倒讓我想起,剛來上海那會兒,我是猶疑和傷感的。先生就對我說,人應該學一只象,皮要厚,流點血,刺激一下也不要緊,要強韌地、慢慢地向前走。
魯 迅 哈哈,你們都知道的,雪峰前陣子為了左聯(lián)的成立,經(jīng)常跑來,差不多跑斷了腿。等到他搬到對面茅盾家三樓,曬臺就對著我們家,每天夜飯后,他站在曬臺上一看,如果我這里沒有客人,他就過來談天。我平時貓在屋里,除了內(nèi)山書店,幾乎足不出戶,如果沒有雪峰,我真是閉目塞聽了。
馮雪峰 先生客氣,在黨和您之間做聯(lián)系人,是我職責所在,再說,現(xiàn)在搬到景云里來,就更方便了。
殷 夫 好個雪峰,原來你也學會了“三道頭”的功夫,一直在“監(jiān)視”先生啊。
魯 迅 大家看看,寫文章厲害的雪峰,遇到了殷夫,就招架不住了。
殷 夫 那時因為雪峰深沉,我就是個炮筒子。
許廣平 (對殷夫)好了,好了,最近還好嗎?好久沒有你的訊息,先生還擔心你是不是又進去了。見到你才放心。
殷 夫 謝謝許先生關心!最近還不錯。
許廣平 最近見你們,一個個臉頰都越發(fā)癟下去了。多吃一點,沒有進項么?
魯 迅 不是沒有進項。書店剛把錢付給他們,他們轉身就又把錢花在了書店里。
許廣平 要吃飯呀,書晚一些買也不礙事的。
[許廣平下。
殷 夫 謝謝先生關心!我們的日子還過得去。
柔 石 況且,這書可以共讀,飯卻不能共吃,如此看來,還是買書劃算。
[許廣平從廚房端來霉菜扣肉。
殷 夫 好香??!
許廣平 書有這樣香么?
馮雪峰 先生,這個霉菜扣肉真好吃!
魯 迅 霉菜扣肉是廣平的手藝。
許廣平 先生愛吃霉菜,我們家里也常做。
殷 夫 先生家的這個霉菜和外頭的比起來,好像多了一點辣。
許廣平 先生對這道菜做了點創(chuàng)新呢。
魯 迅 也不算什么創(chuàng)新。只是借鑒了四川菜的做法,往里頭加了幾個辣椒。
馮雪峰 先生是紹興人呀,這么能吃辣?
魯 迅 我在南京讀書那會,母親給的錢用完了,冬天沒有錢做御寒的棉衣,沒有辦法,就開始吃辣椒取暖,不想成了習慣,又變?yōu)槭群昧恕?/p>
馮雪峰 先生,是否可以理解,大家只要多讀一讀我們左翼作家的文章,也就喜歡其中的“辣”了。
[柔石起身去一旁添飯。
魯 迅 辣椒開胃,但要適度。我就是因為養(yǎng)成了吃辣的習慣,胃病就常常光顧了。
馮 鏗 要適度……先生的意思是,革命的文學,也不該太革命么?
[氣氛短暫凝固。
柔 石 (解圍)馮鏗是想說,既然是在開四川菜館,就必須要表明辣的特點,是吧?
馮 鏗 對!
魯 迅 上海有很多人可是不吃辣的。就好比今天這道霉菜扣肉,廣平是按照我的口味做的,所以殷夫就覺得辣,吃不了。
馮 鏗 但總有好辣的人!我覺得,可以先讓這些人來鼓動氣氛,就會有更多人懂得辣的好處了。
魯 迅 那你們在上海開四川菜館,希望誰來光顧?左翼作家的文章,希望誰來閱讀?
馮 鏗 大眾?。?/p>
[魯迅沉默,點上一支煙,給馮鏗夾菜。許廣平故意從魯迅旁邊端上一盆湯圓。
魯 迅 可大眾也有口味清淡的人,要他們吃重辣,必定會口舌生瘡,從此他們就會對你們的四川菜館敬而遠之。
馮 鏗 先生,吃辣對您那時是為了取暖,但是對有些人來說,卻是救命!就像當今的一些女性,有些喝了太多的苦水,又或者有些日日都在吃奶油蛋糕,胃都麻木了。這種時候,只有辣,辣到她們疼了,她們才能意識到自己還有味覺,世界上還有別的滋味,女人還有別的活法。
[魯迅給馮鏗夾菜。
魯 迅 我不是叫你們開四川菜館炒菜不放辣椒,只是不能一味光炒辣椒,否則,最后只能是你們的一幫廚子聚在一起,吃彼此炒出來的辣椒,那有意思嗎?還是要用鮮魚青菜去吸引客人。一切的文藝固然是宣傳,而一切宣傳卻并非全是文藝。當先求內(nèi)容的充實和技巧的上達,不必忙于掛招牌。對于沉睡的人,光喊口號是沒有用的,還是要用情感去打動他們!
許廣平 來來來,大家喝湯,都愣著干什么。到這里來,還是專心地吃飯為好。
柔 石 專心吃飯飽肚子,可專心聽先生說話,好像更讓人有精神。
馮雪峰 先生,你知道殷夫之前怎么說嗎?殷夫說呀,(夸張模仿)只有在先生家才能專心吃飯,不用一邊吃,一邊算賬。
柔 石 算賬?
殷 夫 (連連夾菜)就是——這是大衣的一顆扣子,這是大衣的另外一顆扣子。
[幾人吃面,魯迅抽煙。
魯 迅 我看殷夫不僅會作詩,懂德文,不怕坐牢,還有幾分表演的才能呢!
柔 石 對了,我和馮鏗商量好了,過完新年,請她幫忙,把《二月》改成一出話劇來演出,正需要這樣有表演天賦的人才。
殷 夫 (夸張表演)濁浪在拍岸,站在山崗上者和飛沫不相干,弄潮兒則于濤頭且不在意……
柔 石 哎——你說的這幾句話可不是我寫的,作者在這呢。
馮 鏗 當然,只要先生同意,我們可以在劇本里引用先生《二月》序言中的這幾句話嗎?
魯 迅 我給柔石《二月》寫序,版權在我,但用在什么地方,柔石完全有權決定啊。
馮雪峰 那太好了!演出要給我們留位置。
馮 鏗 那當然。到時候一起來看演出!
[宴會轉入無聲,仍在繼續(xù)。一側燈光亮起,左浪坐在資料室里的椅子上,投影播放著電影《早春二月》。
3-4 《二月》討論2020
[舞臺電影《早春二月》。
[左浪和姚遠看《早春二月》電影。影片播完,左浪滑動手機,關閉影片投影,開燈。姚遠表情沉重,起身徘徊。
左 浪 《早春二月》,中國電影民族化的經(jīng)典代表,沒有之一。哎,你怎么啦?
姚 遠 看完這個片子我忽然意識到,片子里的蕭澗秋不就是柔石嗎?
左 浪 為什么?你怎么會有這樣的感覺?
姚 遠 我以前覺得柔石這些人天生就很偉大。但是看了這個片子,我感覺柔石跟我們一樣,也是一個普通的年輕人。你看,他們最后討論《新青年》,聊了一夜。在那個年代里,他們和我們一樣也有過迷茫,有過苦悶,有過艱辛,但是他們面對苦難深重的現(xiàn)實,卻心存理想關懷,把自我發(fā)展和報效國家緊緊聯(lián)系在一起。
左 浪 小說取名《二月》也很精妙啊。早春還會有寒風料峭,或許比冬天還要殘酷,但畢竟春風催萬物,新生命開始萌芽了。這就是30年代那種感覺啊。這么一講,想到柔石就更難過了,他犧牲的時候,已經(jīng)顯露出過人的文學才華了。
[左浪、姚遠低頭查找影片。燈暗。
3-5魯迅家宴(2)
[眾人舉杯祝酒,酒勁上涌,氣氛更加熱烈。魯迅坐在一旁的躺椅上接連抽煙。
殷 夫 唉,房東下午給我塞了個條子,說,當晚離開,莫在屋內(nèi)。我還不知道怎么辦呢。
馮雪峰 都怪巡捕常去亭子間抓人?,F(xiàn)在房東一見到你這樣的單身漢,就全當革命青年,根本不敢再租了。
殷 夫 那怎么辦???房東還說什么只有夫妻才能租房,我一個單身漢,上哪兒找家眷啊。
馮 鏗 要家眷?找我,我?guī)湍阊莅 ?/p>
殷 夫 真的?(看柔石)柔石——
馮 鏗 這有什么?柔石——
柔 石 這事兒她幫人家干過好幾回了。
殷 夫 那,謝謝啦!一會兒,我們再商量商量。
[許廣平拿來點心盒,當中醒目位置有塊沙琪瑪。
許廣平 租房要盡快訂下,過年以后,房子更緊俏。來,大家來用點心。
[眾人歡呼。
殷 夫 (對魯迅)先生,請問……
魯 迅 請講。
殷 夫 (指沙琪瑪)沙琪瑪!我能吃嗎?
魯 迅 理論上講,是可以的。
[殷夫伸手。
殷 夫 謝——
魯 迅 但是,你知道沙琪瑪可是我的最愛啊,從北京到現(xiàn)在,整夜都離不了,現(xiàn)在桌上只剩下這一塊,吃了就沒了。所以還是不要吃的好。
[殷夫縮手。
柔 石 (忍住笑意)當時在北大旁聽先生講課,就感到先生的冷靜和不可接近。
殷 夫 (委屈)先生的沙琪瑪也不可接近。
柔 石 (誠懇)不過,真正認識了先生,才發(fā)現(xiàn)不是這樣。來,我們敬先生!
殷 夫 柔石、雪峰,真羨慕你們與先生做鄰居啊。柔石還可以在先生家搭伙。不知道這里還有房子租么,我也搬來,我也申請搭伙。我們認識先生,時間都差不多吧。
馮雪峰 我在家鄉(xiāng)教書,被通緝逃到上海,老同學柔石找到我,我恰好從日文翻譯馬克思主義,我知道先生也在做馬克思主義的翻譯,就想來請教。
柔 石 可是你那篇大文章,先生對你印象可并不好。
馮雪峰 幸虧老同學從中美言解釋,才得以拜訪先生,這事真要感謝柔石了。
柔 石 左聯(lián)籌備時,中央指示停止與先生的爭論,動員先生出來做左聯(lián)領軍人,任務也交到雪峰身上了,在黨與先生間架了一座橋梁。
馮雪峰 左聯(lián)成立大會上,先生的演講也是由我來記錄和整理的呢。
柔 石 組織上布置我們兩個來保護先生的安全呢,連一旦出現(xiàn)情況,我們各自的分工和如何從后門撤退都做了演練呢。
殷 夫 可是那時柔石還沒入黨呢,承擔的任務可是比一個黨員還要重要。
魯 迅 要真的撤退,不知道是柔石扶我還是我照顧他呢!他們征求我的意見,要我做一個委員長什么的名頭,當然被我回絕了。
柔 石 但先生還是被選為左聯(lián)成立大會三人主席團之一,也是七常委之一。
魯 迅 雪峰在整理我在成立大會上的講話時,可是加上了自己的一些觀點啊,不過都是我贊成的。
馮雪峰 這可是在黨中央直接領導下的第一個革命文學組織團體。
馮 鏗 不說了,我們給先生敬酒!
[眾人敬魯迅酒,青年們用力喝酒,均有醉意。許廣平端上湯圓。
許廣平 別光喝酒,大家來吃湯圓。我在里面包了一枚銅錢,看誰能吃到。
馮雪峰 管他新歷還是舊歷,過年就是要吃湯圓。
[眾人各自用勺子撈湯圓。殷夫咬一口,被硌了一下。
馮 鏗 (興奮地)殷夫吃到了!
許廣平 殷夫明年要交好運氣了。
[大家乘醉意高聲祝酒。
馮雪峰 來,殷夫,祝你明年吃飽穿暖,生活順暢!
殷 夫 雪峰,先生早就說過,一要生存,二要溫飽,三要發(fā)展,你的新年祝愿還通留在第一個層面!
馮雪峰 吃飽穿暖也很重要啊,我可是個堅定的現(xiàn)實主義者啊。
殷 夫 我也是現(xiàn)實主義者,但我現(xiàn)實起來,比你還要更現(xiàn)實,比如現(xiàn)在你應該祝我夏天再也不要穿棉袍子了!
馮 鏗 殷夫租房子的事情也很重要,肯定馬上就解決。我祝你遇到一個好房東!
殷 夫 為什么不能是好家眷呢?
柔 石 你不是要與詩歌為伴嗎?哎,殷夫明年要辦詩刊,辦!肯定成功!
馮 鏗 對!那就得?!D愕脑娒髂甓寄芊g到德國去。
殷 夫 那我祝大家所有的作品,明年都能翻譯到國外去。(舉杯)明年繼續(xù)創(chuàng)作!
眾 人 (舉杯)繼續(xù)創(chuàng)作!
許廣平 先生早上還說呢,等舊歷新年到了,大家再來吃春卷,我給大家燒先生愛吃的金銀蹄和干菜煮蝦湯。
[大家致謝,殷夫坐下,繼續(xù)熱鬧。
殷 夫 春節(jié)還能再吃一頓!到時候大家放爆竹吧!
馮 鏗 好啊,今年我們自己要熱鬧起來。
柔 石 那,祝我們熱鬧的一年!
[柔石舉杯。眾人舉杯起身。
眾 人 祝我們新的一年!
[眾人干杯??蛷d里燈光漸暗,宴會聲也漸弱消散??蛷d轉入黑暗,只有魯迅的面目和聲音清晰,成為唯一的光源。
魯 迅 我時常害怕。愿中國青年都擺脫冷氣,向上走,不必聽自暴自棄者流的話。能做事的做事,能發(fā)聲的發(fā)聲。有一分熱,發(fā)一分光,就令螢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里發(fā)一點光,不必等候炬火。此后如竟沒有炬火,我便是唯一的光。我又愿中國青年都只是向上走,不必理會那些冷笑和暗箭。我愿意自己背著因襲的重擔,肩住黑暗的閘門,放他們到寬闊光明的地方去;此后幸福的度日,合理的做人。
3-6龍華看守所·牢飯
[舞臺另一側亮起。1931年2月7日,傍晚,男囚室內(nèi),殷夫、李偉森、胡也頻坐著,柔石被鐐銬磨傷了腿,倚在鋪上,鐐銬用布條吊起。他們面前丟著破碗。
殷 夫 去年與大家在先生家吃飯,我沒吃到先生家那塊沙琪瑪,真后悔。看來吃到湯圓中的銅錢也不管用。
柔 石 吃飯吧。
[柔石遞給胡也頻食物,胡也頻推拒。
胡也頻 我實在吃不下。
李偉森 只有吃飯,才能積攢力氣。為了革命,必須吃飯!
[殷夫、柔石、李偉森惡狠狠地吃飯。胡也頻也心不在焉地吃了兩口。
柔 石 原本先生說好,等春節(jié)的時候,我們再一道吃飯,還有春卷,許先生還預告了好吃的??墒乾F(xiàn)在……
胡也頻 現(xiàn)在只有讓全社會關注到這件事情,我們才有希望出去。當務之急是想辦法讓他們開庭審訊。
柔 石 別說開庭了,到現(xiàn)在連提審都沒有,進來就上了鐐。然后就不管不問,我擔心……
殷 夫 外面一定會盡力想辦法的。大家不要怕。魯迅先生不是說,不要破滅希望的火么。大家一定要堅持住。
[氣氛凝重。幾人僵住。
胡也頻 也不知道丁玲在外頭怎么樣了……
[光起。舞臺一側,丁玲四處奔波求救。三番求救后,丁玲遭拒。
[同時,胡也頻摸出紙筆,就著傍晚的光線寫起給丁玲的信。音樂起,李偉森、柔石、殷夫接著啃窩頭。
胡也頻 (邊寫邊念)年輕的媽媽,到這里已經(jīng)快十日了,獄中有幾十個人在一起,天氣寒冷,大家還能互相照應,我天天聽他們講各種各樣的故事,我有了寫作的沖動,相信出來會寫出更好的作品。前信我與從文說了,要他們設法保我出來。如今轉移龍華,我不會投降,我還很年輕,絕不會讓青春就在牢中白白過去。你把孩子送回湖南老家吧,你堅持寫作,就會充實了,一定比我有出息,現(xiàn)在很困難,但相信我們的前途。年輕的爸爸。
[胡也頻走出囚室,向丁玲招手。
3-7街道·龍華看守所·丁玲探監(jiān)
[夜晚,屋外有風,樓房窗口次第亮起燈光。丁玲在街道狂奔,直跑到左聯(lián)黨團書記馮乃超樓下。馮乃超家窗戶亮著燈,丁玲爬上三樓敲門。
丁 玲 有人么?有人在家嗎?我是丁玲!
[無人應答。丁玲又回到樓下,沖三樓亮著燈的窗戶大喊。
丁 玲 有人么?我是丁玲!我是丁玲?。?/p>
[沒有人回應。丁玲痛苦萬分,又瘋跑起來。
[許多個丁玲在許多扇門,許多個人的住處、辦公室之間穿梭。
丁 玲 有人么?我是丁玲!有人么?我是丁玲!
[1931年1月下旬,清晨,小雪,天色陰沉,北風勁急。丁玲作女工打扮,穿一件灰布短棉衣,背一個裝著棉被等物品的包袱,手里提一提盒食物,在監(jiān)獄圍墻盡頭門邊的哨棚等候許久。一道光的縫隙中,丁玲與胡也頻重逢,胡也頻快活地揮了揮手。
丁 玲 也頻!
[光滅。
3-8 龍華看守所·放風
[一陣鈴聲,放風時間,夕陽余暉。男犯人們走出囚室,穿著藍色毛線背心的馮鏗和其余女犯人已在屋外。院子很小,周圍是荷槍實彈的森嚴哨崗,警備司令部高聳的炮樓陰森可怖。
獄 卒 列隊!放風!
[囚犯們列為四隊,排隊繞放風的空地走動。柔石嘗試回頭看女囚隊伍末尾的馮鏗,抓住她的手。兩人停步,離隊,執(zhí)手相望,終于緊緊擁抱。
馮 鏗 你的手太冷了。我把毛背心給你吧。
柔 石 不用,你那邊水門汀的地上更冷。
馮 鏗 晚上睡覺,一定要記得,把腳鐐系緊擺好,別再磨傷了。
柔 石 不要緊。臉好像還沒有消腫,疼嗎?馮 鏗 不要緊。
[兩人一時無言。
柔 石 梅……
馮 鏗 (停頓)昨晚我夢到你了。
柔 石 如果我們再也……
馮 鏗 (急切)我夢到你過生日。我和去年一樣,買了禮物到你的住處去。但是夢里我剛抬起手,還沒有敲門,你就來開門了。
柔 石 (停頓)去年生日你來看我,我卻不在……你回家時該有多沮喪啊。
馮 鏗 可是我一到家,你的信也跟著到了。你知道我會來看你,就馬上派了一封信追上我,多有默契??!我寫小說都寫不出來呢!
柔 石 梅,我們不是很快就住到一起了么?
馮 鏗 搬到一起還不到3個月呢。柔石,我們稿費收入少了,有時吃了上頓沒下頓,可有了你,生活就像加了糖。
柔 石 還記得我們前年秋天一同泛舟西湖么?真后悔沒有聽你的,多停留些時日。
馮 鏗 不后悔啊,你給我講你在浙江一師讀書,和雪峰創(chuàng)辦晨光文學社;我們漫步斷橋,你跟我講,經(jīng)歷水漫金山之后,白娘子和許仙又在這里邂逅重逢。我讀你的《二月》,就認為肖澗秋就是你自己,陶嵐就像我!可美好的愛為什么往往都是悲慘的結局?
柔 石 可是,前年、去年,仿佛已經(jīng)是前世的記憶了。
馮 鏗 但我們從前的日子,現(xiàn)在想起來,可以止疼。
[兩人沉默。
柔 石 (突然)我翻譯的那篇丹麥小說,賣給商務了。(停頓)等錢款到了,我們就買得起新書了。我們也可以改善一下生活了,你要讀莫泊桑,我們就立刻去買書吧!
馮 鏗 但是,得先給你配一副新的眼鏡!
柔 石 好。記得我在信里對你說過的嗎?我們有明天,后天——
柔 石、馮 鏗 永遠的將來的晚上。
柔 石 (停頓)對了,有一個好東西要給你。把眼睛先閉上。
[柔石小心地從衣袋摸出一個東西,馮鏗很快抓到手里,稍稍松開手看一眼,又捏緊了。
馮 鏗 (驚喜)桃花書簽!哪里來的?
柔 石 前幾日他們捎來的書里夾著的。還記得去年春末,我們一起來龍華看桃花么?那天桃花怎么那么絢爛啊!
馮 鏗 還不到一年。沒想到如今,我們都身陷于此。
[兩人低頭,片刻不語。
獄 卒 所有人歸隊!
馮 鏗 柔石,你說,將來的青年,會怎樣生活?
柔 石 我想,會有一個新的世界!青年不再恐懼,不再沉默,能夠盡情地讀書,盡情地創(chuàng)作,盡情地去愛。
[馮鏗看手中的桃花。兩人緩慢回到隊伍中。
馮 鏗 如果我們出不去,將來的人會不會知道,這里有過這樣一朵小小的桃花呢?
柔 石 知道不知道都沒關系。未來的花總是每年都會開放的。
馮 鏗 (聲嘶力竭的大叫)柔石!
[他們不顧一切地緊緊擁抱。
柔 石 (半哼半唱) 春去秋來,歲月如流,東奔西走,游子徒傷懷;
[周圍放風的犯人停下腳步,望向柔石,半哼半唱: 杭州苦讀,北上求索,故土彷徨,海上風華,光景宛如昨。
[天完全黑了,白鋼似的月光照亮放風的庭院。
4-1 桃花林2020(冬天)
[2020年,冬季的龍華烈士陵園。桃花不再,枯林蕭條。左浪、姚遠走入桃林,王近環(huán)顧四周,慢慢走在他們身后。
姚 遠 排練時間這么緊張,非要再來一次龍華嗎?
左 浪 讓你拍的照片,你拍了沒有?
姚 遠 拍好了。
左 浪 我看看,馮鏗的毛背心,上次王老師帶我們來參觀,我還沒有意識到這件背心的重要。馮鏗是穿著這件背心入獄的,穿著這件背心被槍殺的,也是穿著這件背心與其他30幾位烈士一起被掩埋的。
姚 遠 是的,沒有審判,秘密殺害、秘密掩埋。20世紀50年代初,挖掘出來一件腐爛一半的紅色絨線背心,經(jīng)過馮鏗家屬確認,成為烈士就義地的關鍵證物,上面可辨出的七個槍眼就是秘密殺害的罪證?;厝ソo服裝組看看。
姚 遠 左浪,你說,每到隆冬,桃樹就成了枯枝,可仍然堅強地在風霜雨雪中挺立。
[王近走到兩人旁邊。
王 近 左浪,怎么想到這時候要來龍華啊?
左 浪 老師,后人喜歡在鮮花爛漫的清明時節(jié)來祭掃英烈,也會在金色的秋收季節(jié)來陵園瞻仰??晌蚁朐诤涿C殺的冬季,來看看他們。再說我們在烈士犧牲90周年紀念日要上演這部戲,我想在上演前再來一次。還有,我想送您一個禮物,只有在這兒送最合適。
王 近 哦?什么禮物?
左 浪 一首歌。老師,您聽就知道了。[左浪給王近戴上耳機,用手機為他放歌。音樂響起,是周璇的《龍華的桃花》。
王 近 《龍華的桃花》,周璇的。那時候我也注意到這首老歌,也想過要寫進劇本里來??墒?,有些猶豫,知道魯迅對龍華桃花的態(tài)度么?
左 浪 知道,老師講過的。
姚 遠 魯迅因為龍華有了淞滬警備司令部,大殺風景;他的青年朋友又犧牲在那里,所以再也不會來龍華賞桃花了。
王 近 是啊,墻外桃花,墻內(nèi)鮮血,彼此照映,尤其殘酷。
[王近摘下耳機,音樂停止。
左 浪 老師,我們想為這部話劇創(chuàng)作一首主題歌,名字也叫《龍華的桃花》。
王 近 好啊,謝謝你們。來,再聽一次。
[王近又戴上耳機,《龍華的桃花》歌聲大作,全場枯樹開花。
4-2 桃花林1930春天
[1930年春末,龍華寺游人如織,桃花花期將盡,枝頭仍有花朵,但更多落花厚厚地積于地面。柔石、馮鏗、殷夫、李偉森、丁玲、胡也頻、馮雪峰走進桃林賞花。
柔 石 今年的桃花開得可真好!
殷 夫 今年天氣冷,所以啊,桃花開得晚。
丁 玲 (驚喜)沒想到我跟也頻還趕上了龍華的桃花!桃花一開,天氣很快就暖和了。
胡也頻 可惜上海城里沒有桃花,看桃花非要到龍華。
馮雪峰 是啊,到龍華,我們可以不去管那座討厭的司令部。路上遠遠看到桃花林,一簇簇鮮艷血一樣的紅,就好像朝霞落在了樹上。
李偉森 這么說,我們的旗幟,就像是朝霞落在了世界上。
殷 夫 那么詩歌呢,就是朝霞落在了紙上。
胡也頻 要是早點來,花一定更好。哎,你們以前來過沒有?
馮 鏗 之前哪里有時間啊?(低聲)不都在忙作家聯(lián)盟的事情嘛。
丁 玲 也頻之前遺憾得很,一直說我們這次去山東,錯過上海好幾件大事。
馮雪峰 正是江南好風景,落花時節(jié)又逢君。丁玲,我倒覺得你們回來得很及時,如今聯(lián)盟也加入了,桃花也看見了。
丁 玲 聽說,之前泰戈爾、徐志摩,還有陸小曼,他們都到這里來看過桃花的。
馮 鏗 那你說,我們今天看到的桃花,跟他們看到的一樣嗎?
馮雪峰 樣子或許差不多。不過留在心里的,到底是胭脂、鮮血,還是朝霞,就要問問看花的眼睛了。
丁 玲 起風了![有風吹過,桃花顫動、飄落,幾人伸手去抓。馮鏗向柔石頭上撒許多花瓣。
馮 鏗 桃花開在春風里,柔石,你的頭上也開出桃花來了。
柔 石 畢竟,我也是被春風拂過面了。
[風越刮越急,桃花在他們身上可笑般地傾瀉而下,幾人幾乎被桃花淹沒,以打雪仗的方式拋擲著花瓣,玩鬧起來。一切顯得朦朧、緩慢,仿佛不在人間。
胡也頻 芳草鮮美,落英繽紛,這不就是桃花源么。
李偉森 桃花不怕春寒料峭,該開自然開。
柔 石 不管外面的世界多么陰沉,桃花還是給我們帶來了一線光明。
殷 夫 這么說,桃花就是普羅米修斯為我們盜來的火種!
馮 鏗 桃花開了,春江水暖,外頭的世界,很快也要冰消雪融的![幾人玩累了,在樹下找位置坐下。此時風已止息,落花似塵埃落定,厚厚地積在地面。
胡也頻 可惜,桃花再看要等明年了。
柔 石 哎,你們知道嗎?桃樹和別的樹不一樣,花開了,才會抽枝發(fā)芽。所以不用感傷,桃花落下,不是生命的隕落,而是春天的輪回。
丁 玲 可是,這些落在地上的桃花,看著還是可惜了。
馮 鏗 不可惜呀!落在樹下,埋入泥土——
柔 石、馮 鏗 是啊,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
殷 夫 花落了,樹還在,等明年我們再來,又有新的桃花開了。
馮雪峰 古人不是說,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嘛。
胡也頻 你們說,種這些桃樹的人如今在哪兒啊?[玩耍的熱鬧氣息漸漸消散。幾人沉靜,若有所思。一陣微風,桃花簌簌。一陣悠遠,空遼的鐘聲從遠方傳來。
丁 玲 是龍華寺的鐘聲。
殷 夫 前人栽樹,后人賞花。我們賞花開心,不知前人看見我們,會不會也開心。
柔 石 前人要是問起來,這個時代,怕是辜負了栽樹的人。
馮 鏗 那我們就要創(chuàng)造一個新的回答!
馮雪峰 不只回答過去,也回答將來。
[幾人平靜欣喜地仰頭看著桃花。
[桃花逐漸凋零。馮雪峰、丁玲焦急地奔跑而下。柔石、馮鏗、殷夫、胡也頻、李偉森佇立在桃花樹下,被戴上了冰冷的鐐銬。
4-3 審判
[5名戴著鐐銬的烈士被推至高處,光依次照
在他們身上。
一個聲音 姓名?
李偉森 李偉森。
一個聲音 年齡?
殷 夫 21。
一個聲音 籍貫?
柔 石 浙江寧海。
一個聲音 職業(yè)?
馮 鏗 書店編輯。
一個聲音 地址?
胡也頻 沒有。
一個聲音 你為何去東方旅社?
李偉森 見朋友。
一個聲音 你是否供認自己的犯罪?
李偉森 參加中國共產(chǎn)黨沒有罪!南京路血跡未干,廣州的槍聲未已,屠殺在繼續(xù),這是你們在犯罪。雖然皓月還被烏云遮蓋,但只要有一點螢火,也能點燃勝利的光芒。高墻之外,我知道我待產(chǎn)的妻子在等待,對不起,我要失約了??晌覉孕?,那未曾見過父親的孩子,將會在紅色高塔的曙光中,跟隨我們的足跡,闊步向前。
馮 鏗 我愛他,我們有著共同的理想和信仰。我們都知道,做革命人愛情有時亦在不能保存之列。小時候,我就仰慕革命者秋瑾,向死而生,這不是死亡,是綻放。我們這一代青年好似長在石頭下面的花草,只有把這無可救藥的腐舊社會推翻,枷鎖底下的人,才能完完全全地獲得他們作為“人”的真正資格!
胡也頻 那天丁玲來看我,我聽到她呼喊我的名字,我朝她揚手招呼,我們笑了。在愛當中,什么也困不住我們;在革命當中,我們堅定這希望。我的孩子,你年輕的爸爸,并不是對這個世界全無留戀。我還想好好抱抱你,好好親親你,這是對你的許諾。但我必須走了,走進長夜,走進詩句之間。因為詩人如弓手,語言是其利箭,無休止地向罪惡射擊,不計較生命之力的消耗。你要相信,光明在我們的前面。
殷 夫 媽媽,我將要辜負你的心愿了,我們就此告別,不要再為我掛念。因為我是歷史的長子,要做革命的第一道海浪,在這里拍岸。死亡在前面等候著我,和它一起的還有光明,我們將化作無聲的灰塵,從灰燼中,再培植富麗的新生。在我們身后,時代的潮頭已推涌起新的高峰,新時代的子女已經(jīng)誕生了!未來的世界是我們的。
柔 石 我還很年輕,我有自己的事業(yè)和愛人,我不想死??墒?,這個舊時代仍不肯死去,還有無辜的人被當作奴隸。我知道我必須死,死亡是一道刺向蒼穹的利劍。真的男兒呀,醒來罷,炸彈!手槍!匕首!毒箭!剜心也不變!砍首也不變!只愿錦繡的山河,還我錦繡的面!
[昏暗的舞臺閃爍起星火。背景中,白亮的照明彈一個接一個直躥入天野,卻只能看見彈痕的尾巴和在空中炸開的余光。
[王近、左浪、姚遠走入法庭,審判的燈光也照射在他們身上。左浪和姚遠走近五名青年烈士打量著,而王近站在烈士們的同一列之中。
王 近 人生選擇的關口,是否有過動搖?走出孤獨的書齋,走進空蕩的劇場,舞臺上揚起細密的灰塵,仿佛又被我書寫、研究的幾十年時光裹挾、包圍。
青年王近 忽然,舞臺上有了光,稿紙上未寫完的五個人向我訴說。他們短暫的人生托著我上升,我伏在他們的背上,盤旋。盤旋中,他們搭起一架梯子。
王 近 當我回頭,看見一個時代。那里的人緊握著手,一層一層,鋪起一座人墻,任由后來者攀爬。他們發(fā)出的每個音節(jié),都是時代的鼻息,呼吸著一個民族的可能性。一顆火種,在呼吸間燃燒著。
青年王近 我接過火種。
李偉森 就讓死的死去吧,
柔 石、馮 鏗 他們的血并未白流,
殷 夫 不要悲哀或嘆息,
胡也頻 漫漫的長路橫在前頭。
王 近 于是掬一捧火向前走吧。失明的歲月,失語的世界,從此都在筆下。
左 浪 夢里,我用他們摸索自由的手掌,摸索通向他們的路,他們像燈塔般閃爍。我們隔著鉛字對視,他們的目光如同星火,進入我,點燃我,沖擊我,燒掉我心里的荒原,掀起我從未踏過的浪潮。浪卷過來,我不再遲疑。歷史的窗向我敞開了,然后風吹進來,它埋下了一顆種子,我能感覺到它在發(fā)芽,那種破土的力量,它會長成一棵參天大樹。
姚 遠 九十年前,他們不肯順流而下,用青春和信仰去解時代的鐐銬。九十年后,我們追蹤他們用鮮血拓下的足印,以初心召喚未來的征途。
烈士們 漫長的夜是否有前路?
柔 石 在黑暗中摸索,用血肉筑起長城。
殷 夫 要一個一個文字,成為一個一個臺階。
胡也頻 成為拾級而上的通道。
馮 鏗 成為一段永恒的旋律。
李偉森 用前哨來召喚鮮紅的晨曦。
王 近、青年王近 黑暗和風暴已經(jīng)過去。
左 浪 自由的風將永遠吹拂著每一顆遭受劫難的星星。
4-4 尾聲
[柔石、殷夫、胡也頻、李偉森、馮鏗五人都戴著鐐銬,馮鏗穿著一件藍色毛線背心,胡也頻身穿一件?;⒔q大衣。
殷 夫 柔石,你不是想學德語嗎?現(xiàn)在就教你。聽好了啊——Die Proletarier haben nichts in ihr zu verlieren als ihre Ketten. Sie haben eine Welt zu gewinnen.(無產(chǎn)者在這個革命中失去的只是鎖鏈,他們獲得的將是整個世界。)
柔 石 (跟讀德文)Die Proletarier haben nichts in ihr zu verlieren als ihre Ketten. Sie haben eine Welt zu gewinnen.(無產(chǎn)者在這個革命中失去的只是鎖鏈,他們獲得的將是整個世界。)
殷 夫 這是《共產(chǎn)黨宣言》的結尾——
柔 石 無產(chǎn)者在這個革命中失去的只是鎖鏈,他們獲得的將是整個世界!
殷 夫 說得多好啊,沒有鎖鏈的明天。
柔 石 對了,殷夫,你翻譯的那首《自由與愛情》呢?
殷 夫 (懷念地)Freiheit und liebe……來,跟我讀。(緩慢地,柔石跟讀)Die Freiheit, die liebe, Tun beide mir not...Mit Lust für die Liebe, Geh ich in den Tod. Dochopfr ich auch sie, Wenn die Freiheit bedroht!
柔 石 生命誠寶貴,愛情價更高。
殷 夫 若為自由故,二者皆可拋。
胡也頻 偉森,你編輯的《革命歌集》中的《國際歌》呢?
李偉森 這是——最后的斗爭,團結起來——到明天。
柔 石、胡也頻、殷 夫、馮 鏗 英特納雄耐爾就一定要實現(xiàn)!
所有人 這是最后的斗爭,團結起來到明天。英特納雄耐爾就一定要實現(xiàn)!
[戴著鐐銬的二十四名龍華烈士走上刑場。左浪凝視著他們。兀然槍響,一名烈士隨之倒下,其后槍聲齊放,其他二十三名烈士被陸續(xù)槍殺。在每一名烈士倒下的位置,都有一名當代青年撐住他們的軀體,或填補他們的位置,最后,當柔石倒下,左浪補上了他的空缺。
[當代青年奔到臺前,二十四名烈士起身踏上身后被打倒的炮樓廢墟,回頭看向當代青年。熄光。
[魯迅家的客廳亮起。燈光冷冽,魯迅坐在桌前,桌上擺著幾道菜,沒有什么熱氣。桌子中央是點心盤,沙琪瑪堆得很高。許廣平走到魯迅身邊。忽然安靜。窗外傳來爆竹的聲音。
魯 迅 (沉重)忍看朋輩成新鬼,怒向刀叢覓小詩。低眉吟罷無寫處,月光如水照緇衣。
許廣平 先生,新年了。
魯 迅 我失掉了很好的朋友,中國失掉了很好的青年。
[燈光變暖,朦朧如夢,一陣笑鬧。柔石、胡也頻、李偉森、馮鏗、殷夫熱熱鬧鬧地進屋。
柔 石 魯迅先生,許先生!過年好!
[眾人紛紛道新年好,七嘴八舌地講話,在桌邊坐下。
殷 夫 哎——先生,請問,沙琪瑪,我們能吃嗎?
馮 鏗、柔 石、李偉森 先生,沙琪瑪我們能吃嗎?
馮 鏗 許先生不是還答應做春卷、金銀蹄和干菜煮蝦湯么?
[魯迅不語,半晌點頭。燈暗。外面的爆竹聲變?yōu)槊芗臉屄暋?/p>
[魯迅激憤提筆,“前哨”二字凌空一揮而就。
[在他們身后,是《前哨》雜志的印刷現(xiàn)場。兩名青年領著幾個印刷工人忙碌地工作,他們并不交談,只有用鉛版在腳踏印刷機上印刷的聲響。印好的書頁就裝上黃包車,送到一個亭子間里。幾個青年等在那兒,卸下印張,分頭裝訂,有的用木板沾紅、藍印油在封面印上刊名“前哨”,有的將單獨用銅版紙列印的烈士遺像貼到雜志內(nèi)頁空白處,分工明確地忙碌著。
[舞臺電影:印刷《前哨》。
[一本本《前哨》雜志被印刷出來,由幾名學生上街分發(fā)。王近、左浪各得一本。王近翻開書頁,取出一枝桃花書簽遞給左浪。左浪接過書簽,背景里亮起了光,24名就義的烈士形同雕像,正在光中凝視著她。
[左浪也望向烈士們,接著將桃花枝扔向屏幕,桃枝轉動,花瓣四散,形成一片懸空的花海,越來越多的桃花滿溢,像花的潮涌。
[同時,主題歌《龍華的桃花》響起:是誰將天空涂抹星辰還是朝陽
黑夜是黎明的贊歌
信仰是光明的燈火
你在微弱的光下
生命寫成了文學
你在早春的寒夜
誓言灑遍了山河
是誰將春天涂抹
花瓣還是鮮血
飄落是永恒的贊歌
紅色是信仰的燈火
你在微弱的光下
生命寫成了文學
你在早春的寒夜
誓言灑遍了山河
擁抱破曉的時刻
在這命運的寒夜
桃花盛開的季節(jié)
我們沒有忘卻
翻開沉默的歲月
續(xù)寫昨日的章節(jié)
陽光明媚的春天
桃花沒有忘卻
[全劇終。
2020年7月30日第一稿于蘇州金雞湖畔
2021年4月6日第七稿于華山路630號仞之樓205室
(主題歌詞作者為上海戲劇學院藝術管理系包立峰,演出本馬俊豐導演帶領導演團隊參與了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