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白癡》是陀思妥耶夫斯基苦難美學的代表作。本文基于復調(diào)與狂歡化理論,對小說中的受難女性形象進行分析。研究發(fā)現(xiàn),小說的受難女性特點中混合了恭順、怪誕及高傲元素。女主人公的悲慘身世是其受難的直接原因,社會的不公與黑暗是其受難的根本原因。
【關鍵詞】 受難女性;《白癡》;陀思妥耶夫斯基
【中圖分類號】I512?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1)23-0011-02
陀思妥耶夫斯基筆下的女性形象是其苦難美學的直接體現(xiàn)。不論是《罪與罰》中甘愿自我犧牲,落入紅塵的索尼婭,還是《被侮辱與被損害的》中愛憎分明且被作者評價為“受苦利己主義”的內(nèi)莉,以及《白癡》中出淤泥而不染的納斯塔西婭,她們都是陀氏筆下經(jīng)典受難女性?!栋装V》里的納斯塔西婭繼承了先前作品中的受難女性特點,并將其發(fā)揮到了極致,是陀氏苦難美學的代表。
一、受難意識及陀氏受難表現(xiàn)手法
(一)俄羅斯受難意識的前世今生
受難這一概念最早可以追溯到鮑里斯與格列博,他們與斯維托波爾克都是弗拉基米爾大公的兒子,大公去世后斯維托波爾克繼承王位并打算殺死自己的兩位兄弟。鮑里斯與格列博知道這個消息后并沒有逃跑或反擊,而是安靜地等待死亡。從那時起,鮑里斯與格列博就一直被俄羅斯民族所推崇,他們成為了俄羅斯民族的彌賽亞,成了受難神圣化的象征。在西方的世界觀中,受難往往是消極的、毀滅的、悲觀的,但俄羅斯人卻對此持有積極樂觀的態(tài)度,他們認為受難孕育著希望,受難必將帶來拯救。這也就是俄羅斯為什么在千年的時間內(nèi)遭受各種災難后還能鳳凰涅槃的原因。
(二)受難意識在陀氏作品中的表現(xiàn)手法——“復調(diào)”與“狂歡化”
陀思妥耶夫斯基對受難意識有著深刻理解,其在小說中運用的凸顯人物苦難的手法被巴赫金稱為“復調(diào)理論”及“狂歡化”?!皬驼{(diào)”(пилифония)源于音樂術語,是歐洲古典主義時期廣泛運用的一種手段,它與和弦及十二音律音樂不同,沒有主次旋律之分,各個聲部都按照自己的節(jié)奏進行,相互重疊但又彼此和諧,構成復調(diào)體音樂。巴赫金借此理論來總結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創(chuàng)作特點,即其作品中有相互獨立并彼此不同的聲音、意識,且不受作者統(tǒng)一意志的支配,而是平等地各抒己見、各自發(fā)展,不是作者意識形態(tài)的單純反映?!翱駳g化”是指民間的狂歡節(jié)文化(即狂歡節(jié)時人們打破生活中的教條、階級觀念等束縛,隨心所欲地狂歡、笑虐、諷刺一切)移位到文學作品的創(chuàng)作藝術中,并產(chǎn)生一種新的文學創(chuàng)作模式,即文學狂歡化。巴赫金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詩學問題》及《拉伯雷研究》中提出: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說創(chuàng)作的狂歡化因素決定了其筆下人物的“雙重性”,而這一雙重性的表現(xiàn)形式即為復調(diào)。
二、陀氏筆下的女性形象分析
(一)陀氏筆下女性形象的淵源
“純潔”與“墮落”被陀思妥耶夫斯基融合到了一起,陀氏更關注人性受挫后的變化,他巧妙地運用“多聲部”與“狂歡化”的手法,通過俄羅斯女性受難后的種種表現(xiàn)來雕刻人物形象。此外,作家本人不善言談、性格靦腆,但他一直追求熱情奔放、嫵媚嬌艷的女性。如:與優(yōu)雅高貴的女貴族帕納耶娃的初戀,與性情多疑、悲喜無常的伊薩耶娃的第一次婚姻,與浪蕩不羈、個性極強的外國女郎及我行我素、美麗大方的炮兵中將之女的羅曼史,再到與“地獄女郎”蘇斯洛娃的長期糾纏、折磨。陀思妥耶夫斯基所接觸過的這些女性都對其創(chuàng)作產(chǎn)生了巨大影響,例如《賭徒》中的帶有惡魔氣質且高傲的波琳娜就是蘇斯洛娃的再現(xiàn)。
(二)陀氏筆下女性形象的分類
通過對陀氏作品中女主人公的分析,可以將其筆下的女主人公分為三類:恭順型(смиренный тип)、怪誕型(юродивый тип)、高傲型(гордый тип)。
1.恭順型
陀氏筆下的俄羅斯女性形象也體現(xiàn)了俄羅斯女性的共同特征,如:純潔、質樸、善良、美麗優(yōu)雅。在陀氏《溫柔的女性》(Кроткая)一書中,一個豆蔻年華的溫柔少女父母雙亡、受盡折磨,被兩個惡毒的姑姑賣給41歲的當鋪老板。這場沒有感情基礎的婚姻注定是失敗的,女主人公是傳統(tǒng)意義上的俄羅斯女性,面對苦難,她沒有選擇反抗、沒有向命運的不公發(fā)出吶喊,而是選擇相信上帝,抱著圣像畫跳樓自殺。這與陀氏晚年思想有關,其筆下的女性也都具有溫柔、恭順的特點。
2. 怪誕型
陀氏善于通過人物“反?!钡难孕衼硪r托其所受的苦難。在小說《白癡》中女主人公納斯塔西婭在生日宴會上挖苦加尼亞說:“你為了三個盧布會爬到瓦西里島上,你這種貪得無厭的人會為了金錢殺人放火,連一個孩子都想去放高利貸。”說完便把羅戈任用來收買她的一大捆鈔票扔到了火爐中,納斯塔西婭蒼白的臉上浮現(xiàn)出了瘋子般的笑容。而加尼亞經(jīng)受不住精神的折磨,昏聵過去。此外,小說的眾多地方都體現(xiàn)了納斯塔西婭那戲謔般的笑。陀氏筆下的眾多人物形象都帶有“癲癇元素”,這種看似病態(tài)且荒誕的笑恰恰反襯出主人公的苦難,引起讀者的同情。
3. 高傲型
陀思妥耶夫斯基筆下眾多女性都有高傲的特點,《地下室筆記》中的麗莎與《白癡》中的納斯塔西婭是其中性格最鮮明的“高傲”女性形象。她們都性格灑脫、不為金錢所動。納斯塔西婭拒絕梅什金公爵憐憫式的愛就是其高傲形象的最直接體現(xiàn)。
三、《白癡》中的“鏗鏘玫瑰”
(一)誰之罪?納斯塔霞的苦難歷程
女主人公娜斯塔西婭的悲劇命運是整部小說的核心。在圍繞著娜斯塔西婭的出嫁問題上,陀氏把各方的意圖、算計描寫得非常生動。托斯基在厭煩娜斯塔西婭后欲將其拋棄,想再娶一個富家小姐,于是便以七萬五千盧布作為陪嫁把娜斯塔西婭嫁給葉潘欣將軍的秘書加尼亞,然后再與將軍之女結婚。對葉潘欣將軍來說這是件一舉兩得的事,將軍不僅能為自己的女兒找個好歸宿還能得到垂涎已久的娜斯塔西婭。對加尼亞來說,他也是對這門婚事求之不得,因為他不僅能獲得這七萬五千盧布的陪嫁而且能討上司歡心??傊@是一樁骯臟的交易,他們各懷鬼胎,而娜斯塔西婭就像商品一樣被不斷交易。
(二)從“加冕”到“廢黜”,受難者的“狂歡”歷程
小說中的生日宴會是整部作品的高潮,除了這一場景本身是一場狂歡外,各個人物之間的對話也構成了復調(diào),進一步展現(xiàn)了娜斯塔西婭的悲慘命運。俄羅斯學者巴赫金在《陀思妥耶夫斯基詩學問題》一書中指出:狂歡節(jié)最主要的活動是加冕(увенчание)和隨后的廢黜(развенчание)。兩者的基礎是“狂歡節(jié)”的核心:交替與轉換、死亡與復活的激情。加冕與廢黜是兩位一體的雙重儀式,體現(xiàn)了交替-復活的必然性及一切制度、秩序、地位、權力具有的愉快的相對性。加冕中包含著將來廢黜的思想,加冕從一開始就具有雙重性,被加冕者都是與國王相反的人——丑角或奴隸。在加冕儀式中,無論是權力的象征物還是穿戴的衣服也都具有雙重性,整個加冕過程從一開始就顯現(xiàn)出了廢黜,所有的狂歡象征皆是如此。
在娜斯塔西婭生日宴會的這場“狂歡”中加冕與廢黜被演繹到了極致,娜斯塔西婭的受難形象也被無限放大。在這場宴會上,圍繞著女主人公的婚事各方勢力展開了角逐。托斯基的七萬五千盧布陪嫁、葉潘欣將軍的珍珠項鏈、羅戈津湊齊的十萬盧布以及加尼亞的窮追不舍都是對女主人公娜斯塔西婭的一種加冕,這種加冕看似利好實則異常凄慘,從各方勢力給娜斯塔西婭加冕的那刻起就已經(jīng)注定將來的廢黜,因為這就是一樁赤裸裸的利益交換,娜斯塔西婭在他們眼中就是一件用來交換的商品。娜斯塔西婭看透了這些人的意圖,不僅沒有順從他們且對他們進行了報復。她把托斯基的七萬五千盧布退回,把將軍的珍珠項鏈送還給將軍夫人,拒絕了與加尼亞婚姻甚至把羅戈津用來討好她的十萬盧布扔到了爐火中。這就是娜斯塔西婭的自我廢黜及報復。
(三)“圣愚”的失敗及娜斯塔西婭的選擇
陀氏把這部小說冠以“白癡”之名有著反諷的意味,梅什金公爵首先以“白癡”形象出場,由于身患癲癇,男主人公遠赴瑞士治病。在那遠離塵囂的環(huán)境下,梅什金公爵形成了純潔善良、坦誠無私、不諳世事、不善于交際的性格。陀氏在梅什金公爵身上突出的“白癡特征”,在象征意義上用來批評小說中爭名逐利和虛榮的“正常人”。他使娜斯塔西婭第一次看見了“人”,甚至還準備為了拯救這被摧殘了的美(娜斯塔西婭)付出一切。梅什金公爵就像是俄羅斯大地上的“圣愚”,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基督公爵”。梅什金相信美可以拯救世界,就像他在瑞士拯救少女瑪麗時一樣,他準備再次用“美”去拯救娜斯塔西婭。但娜斯塔西婭不是瑪麗,她不需要憐憫的愛,她是那個社會轉型時期俄羅斯覺醒女性的代表,她勇于向不公、黑暗的社會說不,即使她勢單力薄,她不愿意為了自己的“復活”去拖累別人。她與梅什金在教堂舉行婚禮之際,羅戈津出現(xiàn)了,她大喊道:“救救我吧!帶我走!”羅戈津把她抱進馬車,飛馳而去,即使最后命喪黃泉。這就是娜斯塔西婭的選擇,她寧愿犧牲自己也不愿連累別人,心高氣傲的娜斯塔西婭拒絕了憐憫的愛,選擇了美的毀滅。
四、結論
研究發(fā)現(xiàn),陀氏運用“復調(diào)”與“狂歡化”手法刻畫出一個充滿矛盾、憤世嫉俗、高傲怪誕的女性形象,并通過娜斯塔西婭的悲慘結局即美的毀滅,揭示受難的根本原因:社會不公與黑暗。借此向俄國社會發(fā)出強有力的吶喊。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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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吳子鵬,天津外國語大學歐洲語言文化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俄語語言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