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玲玲 王立宏
內容摘要:喬伊斯·卡羅爾·歐茨《在冰山里》,歐茨將主人公艾倫·溫斯坦塑造成周圍理智的人的“他者”,他們對溫斯坦命名、放逐、話語批判甚至懲罰。本文運用??挛⒂^權力中的“他者”理論對文本進行分析,從而展現(xiàn)人們在理智與瘋癲之間走向規(guī)范化約束的極端。
關鍵詞:喬伊斯·卡羅爾·歐茨 《在冰山里》 福柯 他者
《在冰山里》是喬伊斯·卡羅爾·歐茨在1967年創(chuàng)作的短篇小說,曾獲歐·亨利短篇小說獎。小說塑造了與規(guī)范化社會格格不入的猶太學生艾倫·溫斯坦,通過他與周圍的人之間的矛盾沖突,歐茨向讀者展現(xiàn)了理智與瘋癲之間的較量,瘋癲最終會被規(guī)范化的社會所制服。在小說中,歐茨運用米歇爾·??碌摹八摺睓嗔碚搶⑷伺c人之間的關系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艾倫·溫斯坦作為小說的主人公與規(guī)范化社會格格不入,成為了一系列的“他者”,反駁歷史教授的觀點,被歷史教授放逐,是歷史教授的“他者”;無視同學,被同學排斥,是同學的“他者”;反抗父親,被父親區(qū)隔,是父親的“他者”;抵拒療養(yǎng)院,被療養(yǎng)院懲罰,是醫(yī)生的“他者”??梢姡八摺崩碚撠灤┪谋镜氖冀K,最終以溫斯坦自殺的方式表達規(guī)范化社會中人情的冷漠,處處顯示了歐茨對規(guī)范化制度下人們的心理走向極端的一種批判。本文對《在冰山里》的文本中的人與人之間的關系進行探究,揭示被命名為瘋子的艾倫·溫斯坦在規(guī)范化社會下的壓制與迫害,從而表現(xiàn)歐茨對現(xiàn)代化社會中理性秩序走向極端的批判。
一.制度的無情——學校
“他者”權力是福柯在《瘋癲與文明》中提出的概念,指的是對他者的命名、放逐、區(qū)隔、懲罰、教化、醫(yī)治及其話語批判。在文本中,“他者”權力理論最先出現(xiàn)在溫斯坦的學校。首先,溫斯坦是歷史教授的“他者”。溫斯坦作為一位碩士研究生,對待論文有其自己的觀點,但是歷史教授卻對其觀點予以批判,甚至在溫斯坦與其爭論后做出了剔除溫斯坦的決定,認為他沒有按照碩士計劃的標準和思想嚴格要求自己,顯然,這是對“他者”權力的一種實施。溫斯坦本是一位可為學術而不顧一切的學生,但是學校碩士研讀計劃的制度與要求對其予以束縛,歷史教授認為他有離經叛道的思想,最終對溫斯坦進行放逐,使之成為規(guī)范化制度下的叛逆的一代。這也正是印證了??碌挠^點,現(xiàn)代人通過理性將自己與非理性的人相疏離,他們認為自身與非理性的人思想相悖,他們與之沒有共同語言,甚至用自己的權力以達到壓制與禁錮非理性人的目的,從而造成理性秩序與非理性的對立局面。
其次,溫斯坦是學校的同學的“他者”。被歷史教授放逐后,溫斯坦來到了天主教的學校,這本是在理性秩序下作為猶太學生的溫斯坦所不該去的地方。作為一名“插班生”,溫斯坦在第一節(jié)課就被同學所排斥,被他們視為“他者”,當溫斯坦激情地講述文藝復興的人道主義時,同學們卻“已不屑正眼瞧他了”[1]518,表現(xiàn)出嘲諷的臉色。在文本中,同學們是以“無聲”狀態(tài)所存在的,自始至終是沒有與溫斯坦進行交流的,但卻處處可見同學們作為理智的代表與溫斯坦的對立,溫斯坦在課堂上是激情昂揚的,沒有溫斯坦的課堂都是一種死氣沉沉的狀態(tài)。此外,溫斯坦遲到、不按時交論文,同學們則嚴格遵守學校的規(guī)章制度,不遲到早退、按時上交論文。在同學們眼中,溫斯坦是瘋癲的存在。當然,作為瘋癲的代表,溫斯坦對班級其他同學也是一種不屑的態(tài)度,“您班上的同學大都是不值得一提的?!盵1]517溫斯坦認為,如此恪守規(guī)訓的學生,是不可能會有優(yōu)秀的思想的,他們本身是一種悲劇化的存在。??抡J為,理性與非理性是相互聯(lián)系,密不可分的,看似理性的人以冷酷無情的態(tài)度對待他者,實則也是瘋癲的另一種形式。
第三,溫斯坦也是研究生秘書的“他者”。研究生秘書認為溫斯坦對于上學是一種隨心所欲的態(tài)度,“愛來就來,不愛來就不來?!盵1]524顯然,溫斯坦在研究生秘書眼中是一個對規(guī)章制度反叛的人物,是一種非理性的存在。研究生秘書雖然沒有參與到對溫斯坦的教學當中,抑或是極少與溫斯坦進行話語交流,但她卻是一個時時刻刻用學生應遵守的準則的理性思想要求溫斯坦的人,當溫斯坦沒有遵守學校規(guī)則時,她便透露出對溫斯坦的不滿,對溫斯坦進行話語批判,認為“他是個古怪人”[1]524。但在??驴磥恚@些古怪之人才是懷揣至寶之人,只有他們才能創(chuàng)作出優(yōu)秀的作品。如:“發(fā)揮你們合法的怪異吧!”[2]9??轮鲝埮c理性相悖的他者盡情的發(fā)聲。
在學校這個“冰山”似的規(guī)章制度嚴謹的空間里,無論是教授、研究生秘書抑或是同學們,都是被規(guī)章制度同化的理性存在,他們將看似瘋癲的溫斯坦視為“他者”,運用嘲諷的話語與態(tài)度對溫斯坦予以驅逐和批判,使其成為孤獨的存在。顯然,這些精英人士在現(xiàn)代理性社會的同化下已將人的情感置于一旁,成為了冰冷的物質化符號。
二.情感的冷漠——家庭
“家”本是一個幸福的港灣,但對于艾倫·溫斯坦來說仿佛就是地獄。溫斯坦的家庭是一種病態(tài)的存在,他的父親將其視為“他者”。這主要表現(xiàn)在兩個方面:一方面,父親對溫斯坦的命名即為對“他者”權力的實施。在溫斯坦的家庭當中,父子關系是一種病態(tài)的存在。溫斯坦是非常愛父親的,他認為父親是個了不起的人,甘愿為父親做任何事情,甚至獻出自己的生命,但是作為現(xiàn)代理性秩序的代表的父親則認為溫斯坦是瘋人,認為溫斯坦陷入了一片混亂。顯然,溫斯坦的家庭關系由于父親的理性而變得冷淡,父親仿佛“冰山”一樣的存在。福柯對這種權力的實施是批判的,他認為“人必然是瘋狂的,不瘋也許只是瘋狂的另一種形式”[2]1,父親對他人的命名實則是一種無能的體現(xiàn),只是為了通過對他人的命名來壓抑自身瘋人的本質,這是一種極端化的方式。
另一方面,父親對溫斯坦進行了區(qū)隔,將其送至精神病院予以治療。溫斯坦雖被認為是非理智的存在,但是他卻比理性的父親更懂得愛與包容,在父親將其送至精神病院而受到殘忍的方式治療時,他仍認為父親是愛他的,他說:“我認為他過于為我擔心了?!盵1]524足以顯示歐茨創(chuàng)作文本的立場。近代社會理性秩序的建立就是通過對他者實施批判權力以達到符合理性秩序的規(guī)范,他們往往通過卑劣的手段對非理性進行懲罰與教化,比如:將瘋人送至精神病院,是一種典型的理性秩序對非理性壓制的手段。歐茨認同??碌挠^點,認為將瘋人送至精神病院并不是純粹的對瘋人的關愛,而是一種他者權力的實施,這種權力的實施是建立在理性與實證主義的基礎之上,他們都站在非理性的立場上對理性秩序予以批判。父親將溫斯坦送至精神病院不是父愛的體現(xiàn),只是作為他者對其進行的區(qū)隔,這也是導致溫斯坦最終選擇死亡的原因之一。
父親與溫斯坦是一種病態(tài)的父子關系。在家庭這個溫馨的港灣中,父親卻是“冰山”一樣的存在,在現(xiàn)代化的社會當中,父親認為溫斯坦是一個離經叛道、追求自我的孑然獨立的存在,這是對現(xiàn)代理性秩序的反叛,實際上,父親卻成為了操持非理性的冰冷工具。歐茨以筆為刀,戳穿了理性秩序下人與人之間關系的變質,展現(xiàn)了家庭關系的冷漠。
三.規(guī)訓的殘忍——療養(yǎng)院
米歇爾·??掳颜宫F(xiàn)西方理性秩序與精神病治療對他者的微觀權力思想作為自己理論研究的。歐茨巧妙地運用了??逻@一觀點,在文本中,療養(yǎng)院中的醫(yī)生也將溫斯坦視為“他者”,他們用極其卑劣的手段對瘋人溫斯坦予以懲罰與教化。療養(yǎng)院是現(xiàn)代社會中理性秩序的代表,在療養(yǎng)院中,溫斯坦被看作是患者,他們對其進行醫(yī)治和教化,但使用的手段實卻是一種變相的懲罰:“他們把我鎖在屋里,他們對我進行電震治療……在那兒他們自己倒像是瘋子,這幫虐待狂——他們把我鎖在屋里,他們給我做皮下注射,他們不把我當人看待!他們把我當做畜生?!盵1]532顯然,這是一種極端且卑劣的懲罰非理性的手段。??抡J為,精神病院實則是對瘋狂采用了新的馴服方式,即賦予瘋狂以“未成年”地位,“瘋狂不再是絕對的抗爭形式,而是代表了一種未成年的地位,表現(xiàn)了自身的一個方面,即沒有自治權利,只能移植到理性世界才能存活”。[2]93精神病院的醫(yī)生對溫斯坦實則就是“他者”權力的一種實施,他們將溫斯坦置于審判狀態(tài),對其做出看似理智,實則是另一種瘋狂的手段逼迫溫斯坦認識到自己的罪行,從而達到一種符合資本主義的“正常人”形象,顯然,這里被公認的美德只是壓制非理性的標準和規(guī)范,醫(yī)生運用的是一種殘忍的方式使得溫斯坦就范,他們是瘋狂的另一種形式。歐茨在文本中對??碌挠^點進行了例證,以細膩的筆觸展現(xiàn)了溫斯坦在理性制度下遭受的迫害,從而對理性秩序形成一種諷刺的意蘊。
學校、家庭與療養(yǎng)院本應都是溫情的存在,但是隨著現(xiàn)代社會理性秩序的不斷發(fā)展使得人性處于一種壓抑的狀態(tài),人與人之間開始出現(xiàn)一種疏離的關系。溫斯坦作為小說的核心人物,本是一個有情感與意識的人,卻被理性秩序看作是“他者”,認為他是非理性的存在,對其進行命名、區(qū)隔、放逐、懲罰、話語批判等等,顯然,這是一種極端化的方式。用??碌脑拋碚f,理性秩序實則就是瘋子的另一種形式。但??虏⒉皇菍硇灾刃蛉P否定,他認為,現(xiàn)代性秩序中的理性秩序對于非理性是壓抑的,是遮蔽的。歐茨通過理性對非理性的“他者”權力實施,展現(xiàn)了人與人在理性制度下的冰冷關系,好似一座“冰山”,在現(xiàn)實生活中,人不僅是理智的存在,同樣也需要情感與意志,只有理性與非理性相互依存,才能達到和諧的狂歡。
參考文獻
[1]喬伊斯·卡羅爾·奧茨.在冰山里[M].李君維,譯.湯永寬,當代美國短篇小說集.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79.
[2](法)米歇爾·福柯.??录痆M].杜小真,譯.上海:上海遠東出版社,2003.
(作者單位:牡丹江師范學院文學院;王立宏為通訊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