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旭東 包通法
摘 要:中國傳統(tǒng)象思維智慧可以為人類翻譯活動的一般共性問題提供具有普遍意義的理論回答,然而學界一直以來都缺少以象思維為指導的關于翻譯活動本質的研究。文章基于對象的認識類別的闡發(fā),提出在象思維認識構式下,翻譯活動具有且要求過程的“動態(tài)致一”。首先是翻譯的“道象互為”,既表現(xiàn)在原文象和譯文象的致一,也表現(xiàn)在應然象和實然象的致一。其次是翻譯的“整體本原”,既表現(xiàn)在語言象和意義象的致一,也表現(xiàn)在本源象和時空象的致一。最后是翻譯的“天人合一”,既表現(xiàn)在客觀象和認知象的致一,也表現(xiàn)在天意象和人意象的致一。掌握了翻譯活動的動態(tài)致一性本質,翻譯實踐、翻譯教學、翻譯批評等活動就變得有據(jù)可依、有規(guī)可循。
關鍵詞:翻譯;象思維;動態(tài);致一
中圖分類號:H059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672-1101(2023)01-0069-05
On the Dynamic Oneness of Translating
YU Xudong1,2,BAO Tongfa1
(1.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Wuxi Taihu University, Wuxi, Jiangsu 214000, China; 2.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Shanghai University, Shanghai 200444, China)
Abstract: The wisdom of traditional Chinese Xiang thinking can offer a universal answer to general questions about translating activity.However, there have been? so? far little researches on the nature of translating? under the guidance of? Xiang thinking.With an elaboration? on? the categories of “Xiang”, this study proposes that translating? is? and requiresa process of “dynamic oneness”.Firstly, translating is essentially “Oneness of Tao and Xiang”, which is manifested not only in the original and translated texts, but also in the be & ought of translation.Secondly,translating is “Oneness in Origin”, which is demonstrated not only in the language and image, but also in? the general origin & specific representations of translation.Lastly, translating is “Oneness of Nature and Men”, which is reflected not just in the objective and cognitive Xiang, but in the eternal & interpretive meanings.Such understanding of the translating will provide a norm or principle for our translation practice, translation teaching and translation criticism.
Key words:translating; Xiang thinking; dynamic; oneness
我國翻譯研究的特色問題包括“符號特色、資源特色、主體特色、問題特色、價值特色”五個方面[1]。具體到資源特色,張南峰早在新世紀之初就提出中國譯學理論要把握住自己的身份標志,利用自身智慧優(yōu)勢建立具有東方神采的“感悟翻譯哲學”[2];張柏然也認為中國譯學理論思維是感悟性強于思辨性,生命體驗力強于邏輯分析力[3]。他們所強調的感悟性、生命性和體驗力,就是中國傳統(tǒng)象思維的哲思構式與形態(tài)。在象思維精神與文化的灌溉下,一大批中國本土譯學理論,如文章翻譯學、和合翻譯學、大易翻譯學等不斷涌現(xiàn)。“翻譯作為一種人類的活動,應該在哲學的意義上,在本體論的意義上,弄清楚它的存在本質:它到底是一種怎樣的活動?”[4]對傳統(tǒng)象思維進行現(xiàn)代闡釋,借用象思維構式來審視翻譯的本質問題,有助于中國特色翻譯理論研究的系統(tǒng)化和專業(yè)化。本文從象的認識類別和構式出發(fā),探討翻譯過程所具有的“動態(tài)致一”性本質,認為“一”就是表征象與義理象、本源象與時空象、物質象和精神象的生命性統(tǒng)一;“致一”是翻譯活動的終極旨歸,也是翻譯活動的必要條件和理論承諾。
一、象思維的內涵
象思維是中國先人創(chuàng)制的整體動態(tài)思維構式,華夏族對其享有“知識產(chǎn)權”。中國古代對象思維有較為成熟的研究,集中體現(xiàn)在《易經(jīng)》等典籍之中。但是到了近代,受西學的遮蔽,象思維研究一直處于停滯狀態(tài),直到20世紀80年代才得以重啟。此后又歷經(jīng)復蘇期(1985年—2005年)和發(fā)展期(2006年至今)兩個階段,其內涵得到重新詮釋。復蘇期的研究進展緩慢、成果有限,以哲學領域的散論為主。發(fā)展期的研究規(guī)模不斷擴大,成果逐年遞增,并伴有較多碩博專題論文,以哲學和中醫(yī)學研究為主;許多學者對象思維的內涵進行了較為深入的探討,并在象思維和概念思維的比較研究上取得了豐碩成果。然而,截至目前,已有研究對象的層次仍然眾說紛紜,對術語的使用也較為混亂,且研究成果往往需要讀者具備較高的悟性才能解讀。本文認為,象思維研究既要凸顯東方思維的生命性、動態(tài)性和整體性,也要借鑒西方思維的概念性、分析性和邏輯性,提高知識的可傳授性。
象思維是以象為基本元素認識世界、領悟世界和表達世界的一種思維模式,象既是認知對象(觀物取象)、理解方式(取象比類),也是表意手段(象以盡意)[5]。象作為中國傳統(tǒng)文化特有的認識范疇,內涵十分豐富,很難簡單定義。象思維強調生命性和體悟性,象一方面始終處于動態(tài)演變中,另一方面又往往具有個體經(jīng)驗的特征,因此難以言說。但如果我們要對象思維進行返省式、自覺性思考,就應該努力消除概念的游弋,降低研究的混沌和神秘色彩。因此,本文欲首先從“象”的具體認識分類入手,考察象所涵蓋的實際領域與義理,然后再進一步探討象所指涉的內涵和外延。從方法論的角度來看,這有助于避免一開始就陷入“定義”的純理論抽象化思辨之中。對于象的分類或層次,哲學領域已經(jīng)有不少學者提出了自己的見解,但這些討論大多基于單一標準,反映象的某些方面,不能呈現(xiàn)象的全部內涵。本文從象的存在屬性、存在樣態(tài)和存在處所3個層面,將象的認識分類和認識構式總結如下(見表1):
首先,就象的屬性而言,有表征象和義理象之分,或者說是外象和內理之分。表征象是萬物可感知的具體有形之象;義理象則是萬物運行的內在規(guī)律與機制。中國哲學將事物的外象與內理統(tǒng)一起來,認為“道之外無物,物之外無道”(程顥《語錄》四)、“道不能無物而自道,物不能無道而自物”(《知言·修身》)。這里的“物”就是外象,“道”就是內理。因此,在中國象思維中,外象和內理是一體的,道與象是互為的。這一點與西方哲學不同,西方哲學通常認為本根在現(xiàn)象背后,現(xiàn)象現(xiàn)而不實,本根實而不現(xiàn),現(xiàn)象與本體是對立的兩世界[6]。然而需要承認的是,盡管道真實存在且無處不在,但它無法被看見、被感觸,是無形無體的抽象存在。莊子曰:“夫道,可傳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見?!保ā肚f子·大宗師》)就是說,道可以心傳但不可以授受,可以心得但不可以目見。因此,人們無法用感官或是普通的言語來認識道,唯有訴諸象(表征象),才能領悟其真諦。概言之,表征象和義理象呈現(xiàn)的是“道象互為”的“動態(tài)致一”性,前者是后者的外部實現(xiàn),后者是前者的內部本根。
其次,就象的樣態(tài)而言,有本源象和時空象之分。本源象是萬物之象的源頭性和根本性存在;時空象是本源象在時間和空間中的具體樣態(tài)。時空象是變動不居的,始終處于“流動與轉化”[7]之中。一方面,象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演變,在歲月流淌中持續(xù)變化,永不停歇;另一方面,象在空間之中可以轉化,比如古人所謂“觀天象知人事”隱含的即是對應之象之間的轉化,而“否極泰來”“陰陽相生”隱含的則是對立之象的轉化。概言之,象者,易也,于時空中變易也。然而,就特定的時空而言,象是具有相對穩(wěn)定性的,否則世界萬象將變得難以掌握。而且,象在時空中的變易不會徹底脫離其本源性樣態(tài),或者說,象在不同時空中的具體樣態(tài)均指向了其本原。總之,本源象和時空象不二而一,構成了象的整體。象思維就是堅持以時間為經(jīng)、空間為緯看世界、辨世事的認識構式[8],在象思維構式下,本源象和時空象呈現(xiàn)的是“整體本原”的“動態(tài)致一”性,前者是后者的根由,后者是前者的變體。
最后,就象的處所而言,有物質象與精神象之分。物質象是存在于客觀自然中的萬物之象,是“天”;精神象是人腦對物質象的反映及加工,是“人”。應當注意,這里的主客之分只是為了描述需要。中國人一直主張的“物我兩忘”“萬物與我為一”是一種不同于西方“主客二分”的文化精神。在西方的觀念中,主體與客體是分離的,“人被從他生存的世界中分離抽象出來,努力去追求對客觀世界認識的確定性”[9]。而中國“天人合一”類思維方式的認識,不是站在被認識者之外,把其當作對象,而是身在被認識者之中,是身臨其境或身在其中的所悟[10]。在這種認識構式下,象既存在于時空之中,待人識別,又存在于認知之中,經(jīng)由人的體悟和加工產(chǎn)生意義。如天象,天上星空的格局既是客觀的物理存在,又是一種精神格局:一方面,對星空的認識絕非憑空出現(xiàn),需要以物理存在的星空本身作為基礎;另一方面,同一星座的星可能并無內在聯(lián)系,它們或許相距甚遠,運行軌道也不相同,所謂星座不過是人的主觀建構。因此,客體物質象和主觀精神象是合二為一的,呈現(xiàn)的是“天人合一”的“動態(tài)致一”性,前者是后者的現(xiàn)實基礎,后者是前者的能動呈示。
二、象思維構式下翻譯的“動態(tài)致一”
“洪荒造塔語言殊,從此人間要象胥?!保?1] “象胥”“象”曾是我國古代對翻譯人員的稱呼之一?!抖Y記·王制》曰:“五方之民,言語不通,嗜欲不同,達其志,通其欲,東方曰寄,南方曰象,西方曰狄鞮,北方曰譯?!保?2]我國現(xiàn)代翻譯研究對象的關注始于21世紀初,基于中國傳統(tǒng)文論圍繞文學作品翻譯的“言象意”展開。但是,真正將象思維與翻譯研究結合的探索直到2010年前后才初顯端倪,時至今日相關論著也不過數(shù)十篇,且大多只是把象視為翻譯的對象。象思維翻譯研究需要從思維方式層面對翻譯的本質進行思考。在象思維的認識構式下,翻譯活動無論是過程還是結果,均呈現(xiàn)出并且也要求達到動態(tài)的“致一”。下文以象思維“道象互為”“整體本原”“天人合一”的認識構式為指導,從翻譯之象的屬性、樣態(tài)和處所3個層面具體闡述翻譯活動的“動態(tài)致一”性本質。
(一)翻譯的“道象互為”致一性
象有雙義,包括表象和內理。在象思維構式下,內理就是道,道寄于象,象生于道,道與象互為。我們可以用“道象互為”來解讀翻譯活動中原文和譯文的“動態(tài)致一”?!抖Y·王制》的注中談及周官象胥時曾言,“象,像也,如以意仿象,其似而通之?!保?3]因此,可以說“譯的最本質特征是象……‘象或‘似比‘對等更能映射出翻譯的真實”[14]。就翻譯中的原文和譯文而言,我們可以把原文視為道(即內理),把譯文視為象(即表象)。某一原文的諸多譯本即為同一內理的不同表象,這些不同的表象之間含有不同程度的相似關系,共同構成了對原文的闡釋。或者,可以假設在原文中存在一種“不變量”,將它視為內理,譯文則是該內理的不同表象,譯文與原文之間、不同譯本之間都通過這一“不變量”體現(xiàn)出一定的相似關系。無論是將原文視為道,將譯文視為象,還是將原文“不變量”視為道,將譯文視為象,都體現(xiàn)了“一與多”的關系(“一”通過“多”得以闡釋,“多”生于“一”并歸于“一”),指向了翻譯中原文與譯文的“動態(tài)致一”性特征。
象思維的“道象互為”認識構式還體現(xiàn)在翻譯實然象和應然象的“動態(tài)致一”。將翻譯放在社會和文化語境內進行考察,我們會發(fā)現(xiàn)翻譯在表象層面體現(xiàn)個體性和多樣性,構成翻譯的實然;在內理層面體現(xiàn)一般性和同一性,構成翻譯的應然。在對翻譯實然與應然的研究中,西方學者切斯特曼曾引述美國哲學家約翰·塞爾的觀點,認為翻譯應然是翻譯實然的子集[15]。而我國學者張冬梅則認為翻譯的實然屬于事實,是描述研究;翻譯的應然屬于價值,是規(guī)約研究[16]。兩位學者分別揭示了翻譯實然與應然之間的聯(lián)系與差異,但卻未能觸及二者的本源性關系。在象思維構式下,翻譯的實然就是翻譯之象,翻譯的應然就是翻譯之道。基于“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道德經(jīng)》)的思想,翻譯之道必會產(chǎn)生千姿百態(tài)的表象,構成翻譯的大千世界——翻譯實然;而根據(jù)“萬象歸一”“萬物循于道”的哲學認識,千姿百態(tài)的翻譯表象都要遵循一般意義上的義理,最終回歸翻譯之道——翻譯應然。一言蔽之,道致萬象、萬象歸于道,翻譯在個體層面表現(xiàn)出來的實然之象和在一般層面體現(xiàn)出來的應然之道在本質上是互為的,具有“動態(tài)致一”性。
(二)翻譯的“整體本原”致一性
宇宙萬象不是靜態(tài)、僵化的,而是在時空語境下不斷演化的,但不論其如何變化多端,始終都不會脫離源頭或根由。翻譯之象也是如此。首先,“譯之言易也”(《宋高僧傳·譯經(jīng)篇》),這里的“易”即變化。翻譯,就語言而言,包含有象的轉化;并且,正是在不同語言的象的轉化中,實現(xiàn)了語意的溝通[8]38。其次,“易者象也。象也者,像也?!保ā兑捉?jīng)·系辭下》)這里的“易”即像或似,翻譯的像似之源就是語言背后的意義。在意義的牽引下,譯文的風箏離得再遠,也終究要與原文有關聯(lián)。所以,翻譯之變乃據(jù)本而變[17],所據(jù)之“本”就是語言背后的意義這一整體本原。概而言之,翻譯是言雖殊但意相同。意義象是翻譯(特別是文學翻譯)的本源性抓手,翻譯中的語言和文本轉換都是基于意義這一本源象進行的。但需要指出,主體對意義象的理解具有歷史性和人文性。文本意義在不同時空中的表征形態(tài)不盡相同,主體的發(fā)現(xiàn)也會影響意義的構建。但是,文本畢竟是客觀的,作者的意圖也是歷史事實,主體的發(fā)現(xiàn)需要以這些本源象為基礎,不能完全脫離這些根由。在象思維整體本原性的關照下,這些人文性、個體性的理解和表達可視為是文本源象在特定時空之中的有限展示,是翻譯活動主體的認識能力局限所致。盡管它們是致達終極目標的必須,但本身不是翻譯的本然和旨歸[18]22?;蛘哒f,它們的總和方能構成意義的整體本原之象。
翻譯活動的時空性不僅體現(xiàn)在翻譯主體對文本意義之象的理解和表達,還體現(xiàn)在人們對翻譯自身的認識。如果將翻譯活動置于歷史語境中進行考察,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在整個翻譯史和翻譯理論史中,人們對翻譯的認識也一直處于持續(xù)的演變之中。從經(jīng)驗主義的語文學翻譯觀,到結構主義的語言學翻譯觀,再到解構主義的后現(xiàn)代翻譯觀,不同時空條件下人們對翻譯的認識體現(xiàn)出不同的樣態(tài)。表面看來,這些樣態(tài)大相徑庭,甚至相互抵牾。但事實上,它們分別展示了翻譯活動本質的一個側面。它們各有所長,卻又各有不足,綜合起來才能拼接出完整的翻譯活動之象。而且,對翻譯認識的演化發(fā)展并非中斷式或跳躍式的,而是在繼承歷史的基礎上循序漸進的。比如,切斯特曼將西方翻譯理論發(fā)展經(jīng)歷的8個階段視為不同翻譯模因的連續(xù)更替和演變[19]。而在象思維構式下,這些模因的更迭,就展示了不同時空中人們對翻譯的認識的動態(tài)發(fā)展,它們共同構成一幅完整的翻譯本原之象。綜上,無論是對語言轉換的認識,還是對文本意義的理解,抑或對翻譯活動的認知,散落在具體時空之中的“多元”樣態(tài)只是無可奈何的必然過程,“致一”才是翻譯的最終旨歸。
(三)翻譯的“天人合一”致一性
象思維把天與人、主體與客體置于‘一的框架內一起加以考察[18]18,具有天人合一的本質。在翻譯活動中,“天”代表著原作意義的客觀性自然結構,“人”代表著意義的主觀性社會建構,“天與人”表現(xiàn)為“常與易”的關系。“譯即易”(《周禮·義疏》),不僅指原文到譯文的語言形態(tài)變易,還應包括文本意義在人文解讀中的變易。劉華文在探討漢詩英譯中的言象意關系時指出,“意”是天人合一之后形成的“意”,是“人意”而非“天意”[20]。這里劉華文就強調了在翻譯過程中人對于意義生成的主導性作用。但是,我們也不能將人意和天意截然分開,否則就違背了天人合一思想的初衷。在象思維構式下,翻譯所生成的意義既是天意,也是人意,是二者的融合。只強調天意,忽略人意,就會落入決定論的窠臼,無法解釋世間沒有相同的兩種譯文之現(xiàn)象;只強調人意,忽略天意,則會落入不可知論的陷阱,使得意義變得不可捉摸,也讓翻譯變得不可預測。如,翻譯研究中的語言學派聚焦文本內意義,是對“天”的追求;文化學派關注文本外因素,是對“人”的考量。事實上,“天”或“人”都是翻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二者互相交織、不可拆分,應該合為“一”體。
將翻譯之象置于歷史和社會語境中進行考察,我們可以將“天”視為原文本的“意義常量”,是客體的表現(xiàn),如西方本質主義觀認為的那樣——文本的意義是穩(wěn)定和客觀的;將“人”視為翻譯所處情境的“人文關懷”,是翻譯活動主體致達“一”的所涉人文要素[18]19,如西方闡釋觀認為的那樣——意義是在讀者對文本的解讀過程中構建的?!昂稀笔欠g主體在翻譯活動中能動認識、關系整合的過程?!昂稀奔仁恰疤炫c人”的合,考慮文本意義恒定性以及人文闡釋多樣性的有機融合,也是“時與空”的合,考慮不同時代和空間之作者、譯者、讀者以及翻譯活動的諸多其他主體的心神契合。“一”是翻譯主體將“天與人”“時與空”融合的結果,理想的“一”就是翻譯的常道,是歷代學人、譯家孜孜不倦?yún)s又難以實現(xiàn)的追求。這種生命樣態(tài)的整體思維模式,既反映了翻譯結構主義對“中心”的求索,即對文本固定意義的堅持,又體現(xiàn)了翻譯后現(xiàn)代“去中心”、多元的演繹模態(tài),承認了翻譯過程的人文性、時空性和復雜性。
翻譯活動的“天人合一”是翻譯本質研究的根本性命題。討論翻譯中的整體致一旨歸、認同文本元意義常量的存在以及翻譯活動主體的能動范圍,就給翻譯行為提供了“致一標準”的理論承諾或假設,設立了翻譯的價值標準和行為規(guī)范[18]19。以原作意義常量的存在作為翻譯實踐的前提,就為翻譯實踐找到了憑借,也可以使翻譯研究和翻譯批評變得有據(jù)可依、有規(guī)可循,這在一定程度上與語言學翻譯研究,特別是翻譯科學研究的目標一致。以不同時空的“人文情懷”為關照,認可翻譯活動在社會過程中的變易性和人文性,允許多維要素的參與,可以彰顯翻譯研究和翻譯批評有容乃大的格局,這與文化學派翻譯研究的精神相符。以“天人合一”的整體觀為翻譯終極旨歸,將多維要素和人文情懷融入對意義常量的追求之中,是對結構主義和解構主義的重構,終可產(chǎn)生中庸和諧的翻譯樣態(tài),使翻譯研究重拾本體論。而這種重拾不是簡單的回歸,而是多維包容、整合致一的重拾。
三、結語
認識翻譯、界定翻譯,不僅是翻譯研究和翻譯學科發(fā)展的需要,在某種程度上甚至可以說是翻譯如何在新時期安身立命進而發(fā)揮其重要價值的根本性訴求[21]。近年來,我國的翻譯學科和翻譯理論研究逐步走上理論自信與文化自信的發(fā)展道路,翻譯學人理應立足于中華民族的語言、文化、思維方式展開對翻譯活動本質的追問。象思維是中華傳統(tǒng)文化的優(yōu)秀基因,是加快構建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提升中國國際話語權的重要理論和營養(yǎng)資源。對傳統(tǒng)象思維進行解蔽和現(xiàn)代闡發(fā),將其運用于翻譯研究,是一個體現(xiàn)繼承性和民族性、原創(chuàng)性和時代性以及系統(tǒng)性和專業(yè)性的重要課題。文章基于我國現(xiàn)代象思維研究成果,從象的屬性、形態(tài)和處所3個層面對象的認識類別作出了較為全面系統(tǒng)的總結,認為象在屬性上存在表征象和義理象,在形態(tài)上存在本源象和時空象,在處所上存在物質象和精神象。從象思維構式出發(fā),文章分析了翻譯具有的“道象互為”“整體本原”“天人合一”認識構式,指出翻譯活動永遠處在動態(tài)演化之中,呈現(xiàn)“開放性致一”或“致一性開放”的發(fā)展樣態(tài)。本研究的發(fā)現(xiàn)可以為我們重新認識和審視翻譯提供具有東方智慧的借鑒,也為翻譯實踐、翻譯教學和翻譯批評等提供了極具中國特色的理論指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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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洪夢綺]
收稿日期:2022-03-22
基金項目:2022年江蘇省高校哲學社會科學研究一般項目:翻譯規(guī)范概念的中國闡釋(2022SJYB2013);2020年江蘇省社科基金后期資助項目:詩意哲學視域下的中國翻譯研究(20HQ035)
作者簡介:喻旭東(1982-),男,江蘇鹽城人,副教授,在讀博士,研究方向:翻譯理論與實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