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消失的愛人》是美國當代作家吉利安·弗林的第三部小說,被美國著名導演大衛(wèi)·芬奇改編成電影,進一步提高了其文學影響力。在愛人消失和尋找愛人的序幕中,小說逐漸摘掉男女主人公“完美”夫妻的面具。從文學倫理學視角審視男主人公尼克歷經(jīng)倫理失責的掙扎到完成自我救贖的心理過程發(fā)現(xiàn):尼克作為一個獨立的斯芬克斯因子,是“人性因子”與“獸性因子”的矛盾集合體,在其倫理選擇中凸顯出“人性因子”與“獸性因子”的交互影響。尼克借助倫理身份錯位,更替?zhèn)惱憝h(huán)境,以“人性因子”動機實現(xiàn)“獸性因子”選擇,逃避內(nèi)心倫理譴責,完成假性自我救贖。
【關鍵詞】倫理選擇;身份錯位;自我救贖
【中圖分類號】I712 ? ? ?【文獻標識碼】A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3)31-0052-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31.016
一、引言
在吉利安·弗林的小說《消失的愛人》中,“完美夫妻”和“恩愛夫妻”似乎是男女主人公尼克和艾米夫妻的人設標簽?;楹蟮陌酌刻於加萌沼泚碛涗浬?,每個結婚紀念日都精心設計充滿驚喜的“尋寶游戲”。這些看似女主人公艾米為枯燥生活增添色彩的小技巧,實則是撲朔迷離失蹤案件中不可或缺的線索。在他們結婚五周年紀念日當天,女主人離奇失蹤。故事分別從兩個主人公——尼克和艾米錯位的時間和視角,逐漸拉開序幕,揭開他們的完美婚姻面紗。
在整個故事的布局及線索中,女主人公艾米被塑造為一個極具智慧的女性角色。但其陷害丈夫及殺害情人等一系列縝密且偏激的行為,使這個角色成為《消失的愛人》在文學界領域的熱點研究話題,學者從女性主義或精神分析視角對女主人公艾米的行為進行闡釋分析,多層次解讀婚姻倫理生活中的女性角色。而在對男主人公尼克的研究中,視角多聚焦于尼克在婚姻倫理環(huán)境中的倫理身份錯位與失責,忽略了尼克借助身份錯位的倫理環(huán)境在自我內(nèi)化中的心理救贖。尼克作為一個獨立的斯芬克斯因子載體,獸性因子與人性因子并存?!矮F性因子”源自人類生存進化本能,是自然生成、與生俱來的天性,而“人性因子”則是在社會倫理環(huán)境中,通過學習及不斷倫理選擇,依據(jù)不同結果逐漸形成的理性認知[1]。作為一個倫理的人,尼克具有辨別是非善惡的能力,在婚姻倫理失責中內(nèi)心會自我譴責,為了擺脫自我精神折磨,尼克選擇借助身份錯位的倫理環(huán)境,使其孿生妹妹瑪戈成為他婚姻倫理環(huán)境中倫理失責的“借口”與“救贖”。
二、倫理選擇
基于倫理批評思潮的文學倫理學批評在21世紀逐漸開始構建自己的話語體系,使倫理學批評從思潮變?yōu)橄鄬^為成熟的理論和方法。根據(jù)文學倫理學批評理論,人類的文明與發(fā)展在歷史上存在兩次選擇過程,一次是自然選擇,即獲得人的形式,但仍然主要受獸性因子驅使,在是非判斷,喜好取舍上傾向于內(nèi)心的自然選擇。而第二次選擇則是倫理選擇。倫理選擇本質(zhì)上是一種基于人的社會經(jīng)驗及道德標準,在已有認知中不斷做出選擇的過程。該過程發(fā)生在一定的倫理環(huán)境當中,不同的倫理身份依據(jù)不同的倫理語境,在人性因子與獸性因子、自由意志與理性意志博弈中,依照道德教誨與倫理禁忌做出不同的倫理選擇。兩次選擇將人與獸在外化形式上和認知本質(zhì)上區(qū)分開來,使人真正成為倫理的人[2]。追根溯源,每一個倫理的人都是人性因子和獸性因子的不同組合[3],是善與惡并存的斯芬克斯因子,因此,在分析文學文本中人物成長性格變化的歷時性分析時,文學倫理學批評理論為其提供了有效支撐[4]。
三、尼克倫理選擇中的雙重失責
尼克在婚姻的倫理環(huán)境中,作為丈夫的倫理身份,在普遍的道德原則基礎上,應該承擔起作為丈夫的責任;而在尼克與瑪戈的兄妹倫理環(huán)境中,在普遍道德的原則基礎上,應該承擔起作為哥哥的責任。也正因為在兩個不同的倫理環(huán)境中,尼克的倫理身份不同,要承擔的倫理責任不同,尼克在單獨面對兩者其中一種倫理環(huán)境時,理應做出相對不同的倫理選擇,而在同時面對兩個倫理語境時,尼克陷入倫理選擇困境。
在經(jīng)濟蕭條,尼克與妻子先后失業(yè),婚姻經(jīng)濟狀況出現(xiàn)問題時,依據(jù)婚姻倫理環(huán)境的倫理選擇語境,尼克應該承擔起作為丈夫這一倫理身份的倫理責任,與妻子共同努力經(jīng)營家庭。此時,尼克在未與妻子商量的情況下,獨自決定離開曼哈頓搬到密蘇里州的一個臨河小鎮(zhèn),違背了婚姻倫理環(huán)境中丈夫應該尊重妻子的倫理職責。該行為看似是尼克為了承擔在與妹妹瑪戈的兄妹倫理環(huán)境中的兄長之責,而選擇在婚姻倫理環(huán)境中失責,但實際上是尼克為了獲得更好的社會地位,滿足自己私人利益,在他與社會之間的倫理環(huán)境中做出倫理選擇,而在與艾米的婚姻倫理環(huán)境和與妹妹瑪戈的兄妹倫理環(huán)境中雙重失責,瑪戈與尼克之間的兄妹倫理環(huán)境只是尼克做出倫理選擇的假性倫理語境,在該語境下,形成所謂的身份錯位,借以逃避雙重失責的愧疚感。
尼克本質(zhì)上是一個斯芬克斯因子,是善惡的結合體。其在不斷倫理選擇過程中獲得的道德判斷,使尼克在婚姻和兄妹倫理環(huán)境的雙重失責中,內(nèi)心無法得到救贖。為了得到內(nèi)心的慰藉,尼克暗示自己的決定是在兄妹的倫理環(huán)境中做出的正確倫理選擇,既可以讓他在婚姻的倫理環(huán)境中得到父權社會的理解與包容,不必為違背普遍道德原則而受到內(nèi)心的譴責,又可以得到他實際在社會的倫理環(huán)境中做出倫理選擇的福利。因此,瑪戈成為尼克倫理選擇的假性倫理環(huán)境的構成元素,以丈夫與兄長的身份錯位掩蓋雙重倫理失責。
四、倫理選擇環(huán)境中的假性錯位
小說開篇,在事發(fā)當日尼克的自述中,當瑪戈向尼克訴苦,抱怨自己在老家獨自照顧重病的母親時,尼克作為哥哥的倫理身份,毫不猶豫地說:“我會回來,瑪戈,我們會搬回家,這副擔子不應該讓你一個人來挑?!?①(6)從原文表層上看,尼克是在兩個道德命題中偏向了孿生妹妹瑪戈的倫理語境,忽視婚姻倫理環(huán)境下丈夫的倫理責任,但實際上與妹妹瑪戈的兄妹倫理語境只是他自己想在社會倫理環(huán)境中做出相同倫理選擇的假性錯位。
文學倫理學批評強調(diào)“回到歷史的倫理現(xiàn)場,站在當時的倫理立場上解讀和闡釋文學作品”[5]。我們回溯到小說當時的倫理現(xiàn)場,尼克“巴望著人們源源不斷地認可”(49),而且是一個“極其關注自我的人”(18)。這時的尼克和艾米先后失業(yè),經(jīng)濟狀況不佳,在尼克的潛意識中,他已然萌生出想要離開曼哈頓的想法。他根本不想承受與妻子一起生活在曼哈頓而存在的競爭和失業(yè)的壓力,這是他在他與社會之間的倫理環(huán)境中已然做出的倫理選擇。但尼克并不想承認自己的懦弱無能,尤其是在他的妻子艾米面前,依然想維持他作為丈夫,在這個父權社會不可以被挑戰(zhàn)的尊嚴與地位,因此他不能與妻子艾米坦白他不想繼續(xù)曼哈頓的高壓生活。正在他不知道如何破解眼前困局之時,瑪戈訴苦的電話恰好為尼克可以逃離曼哈頓提供了假性倫理環(huán)境,以丈夫和兄長的假性身份錯位逃避婚姻倫理環(huán)境下丈夫的真實責任,在做出相應倫理選擇之后,也并未像他電話所說,決定回去幫助妹妹一起照顧生病的母親,真正履行兄妹倫理環(huán)境下的責任。這在艾米的日記中得到印證,艾米寫到“這個男人把我?guī)У搅诉@個小鎮(zhèn),讓我拋棄了熟悉的一切,好讓他來照顧生病的父母,可眼下他似乎已經(jīng)對我失去了情趣,也對他那生病的母親丁點兒興趣也沒有。”(161)種種跡象都表明尼克并非真的是在妹妹瑪戈與妻子艾米之間做出的倫理選擇,而是借助身份錯位的假性倫理環(huán)境做出的社會性倫理選擇。
隨著艾米離奇失蹤的線索一步一步展開,尼克的婚外情也被暴露了出來。在妹妹瑪戈發(fā)現(xiàn)尼克出軌,并對尼克的行為嗤之以鼻的時候,尼克并沒有因此而反思自己,反而因為瑪戈對自己的疏離更加怨恨妻子艾米?!澳且豢淘僖矡o法抹去了,我與瑪戈之間有了一條永遠的裂隙,就因為這個原因,我恨我的太太?!保?58)尼克理所應當?shù)卣J為自己與妹妹之間的關系裂縫是艾米造成的,并在兄妹倫理環(huán)境中,選擇怨恨自己的妻子艾米。然而事實上尼克早就對妻子心存怨念。當警察詢問他們夫妻間的生活時,尼克感覺“自己有些坐立不安,想要做點實事。我不希望警員們談起我的太太是多么動人,我希望他們出門去找我那個混賬太太?!保?2)訊問過程中,警察問得越深入,越能夠清晰地看到尼克與艾米之間的問題,了解兩人婚姻倫理環(huán)境有多么地荒唐,他們在密蘇里州的“對話方式主要是互相攻擊和反駁”(52)。在尼克眼中,艾米已經(jīng)成為一個怨婦,“她已經(jīng)搖身一變成了我的夢魘”(55)。從尼克發(fā)現(xiàn)妻子失蹤的冷靜表現(xiàn),到多次與警察的溝通,原文尼克對妻子艾米的描述明顯表明尼克早就對妻子艾米心存不滿,甚至怨念頗深。而尼克同樣不愿面對自己在婚姻倫理環(huán)境中丑惡的內(nèi)心真實想法,借以妹妹瑪戈與自己疏離為由怨恨艾米,認為艾米是始作俑者。這種假性身份錯位制造的倫理環(huán)境僅僅是他在婚姻倫理環(huán)境中,作為丈夫這一倫理身份失責的“借口”,是他假借兄妹倫理環(huán)境實現(xiàn)社會性倫理選擇,滿足自身利益并完成內(nèi)心自我救贖的過程。
五、假性身份錯位中的自我救贖
瑪戈是尼克的孿生妹妹,與尼克親密無間,是尼克精神上的支撐點。在尼克的自述中,尼克認為,“在這個世界上,我只有在瑪戈身邊才能徹頭徹尾地做回自己?!保?8)由此可以看出,瑪戈在尼克精神世界中不可取代的地位。綜觀艾米失蹤后尼克的態(tài)度及表現(xiàn),作為獸性因子和人性因子共存體,在經(jīng)歷一系列倫理選擇的進化下,尼克的道德觀也在譴責他作為丈夫這一倫理身份的失責行為。因此在瑪戈持續(xù)詢問尼克情況時,尼克兇巴巴地回復道:“上帝啊,瑪戈,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感覺自己很沒用了,你真的想讓我感覺自己更像個廢物嗎?我不知道我該怎么辦,沒有人教過我妻子失蹤后該怎么辦,警察說我可以走,于是我就走了,他們怎么說,我就怎么做?!贝藭r的尼克,在瑪戈的逼問下,感受到了精神世界的崩塌,他激烈的言辭像是一頭困獸的反撲,渴望贏得尊重和理解。他希望瑪戈可以給他支持,讓他在自我精神世界中有所慰藉?,敻暧纸o尼克滿上了一杯酒,坐到他身邊,把一只手擱在他的肩膀上,這是妹妹瑪戈與尼克之間共有的默契,表明妹妹瑪戈站在了怒吼之后的尼克身邊,使尼克在與妹妹瑪戈的倫理環(huán)境中找到了心靈上的“救贖”。
尼克是經(jīng)歷過無數(shù)個倫理選擇,有善惡觀念和人性的倫理的人。因此,他也會對瑪戈說:“艾米下落不明,我本來應該心煩意亂,但我看上去并沒有那么擔心,我明白。”(127)從尼克的自述中可以看出,尼克事實上非常清楚自己與妻子艾米所處婚姻的倫理環(huán)境,也明白自己作為丈夫這一倫理身份,所應該肩負的倫理責任,只是他不想做出符合正常道德規(guī)范的倫理選擇。在這一過程中,尼克內(nèi)心存在不安,他不敢在公眾面前表露自己,但正如上文所述,他可以在瑪戈面前做最真實的自己,因此將自己真實的感受傾訴給瑪戈。對于尼克對待妻子的態(tài)度,瑪戈雖然也認為尼克此種行為不妥,但是并沒有表現(xiàn)出非常強烈的反感,而僅僅是站在瑪戈與尼克的兄妹倫理環(huán)境中,以妹妹的倫理身份,給出尼克建議,目的也僅僅是避免尼克陷入社會的流言蜚語中。如原文所描述,瑪戈踩熄了香煙,“你的舉動確實挺奇怪,這點我不能說謊,不過眼下也是一個奇怪的局面,我不關心你在我面前的表現(xiàn),不過你在其他人面前要小心點兒,大家總會在心里對別人品頭論足,速度快得很”(127)。當尼克聽到妹妹的“關心”,心理上似乎得到了解脫,更加忽視了自己作為丈夫這一倫理身份的倫理責任,找到心靈上的“救贖”之后,愈發(fā)肆無忌憚地放任自己在婚姻倫理環(huán)境中失責的行為。
尼克清楚地知道自己違背了婚姻倫理環(huán)境下普遍的倫理原則后,仍然試圖通過偽裝來消除自己的罪惡感,坦然接受自己在婚姻倫理環(huán)境下作為丈夫倫理身份的失責行為,繼續(xù)欺瞞并持續(xù)虛偽的婚姻。在掩蓋自己失責行為,逃避內(nèi)心譴責的過程中,尼克再一次拿出他的妹妹瑪戈作為“借口”,構建兄妹倫理語境,形成假性身份錯位,完成內(nèi)心的自我救贖。原文中尼克說“我沒有向艾米提出離婚,部分原因是:當初是艾米出錢資助我開了‘酒吧,基本上‘酒吧屬于艾米,離婚后她一定會把‘酒吧收回。我不忍心看著自己的孿生妹妹再一次失去生命中的幾年光陰,卻還要挺起胸膛去勇敢面對,因此我對這種慘兮兮的婚姻聽之任之,一心相信到某個時候艾米自然會接管局面,她會提出離婚,那我就能繼續(xù)扮演好人了?!保?75)尼克內(nèi)心清醒地知道自己試圖將責任推給妻子,不過是在扮演好人罷了,但在描述中仍將自己形容成一個弱者,為了妹妹而在慘兮兮的婚姻中繼續(xù)煎熬,認為自己的行為是為了妹妹而犧牲自我的倫理選擇,在與妹妹瑪戈的倫理環(huán)境中構筑自己的偉大形象,尋求心靈上的“救贖”。然而實際上,尼克隱瞞出軌事實,繼續(xù)虛假婚姻不過是無法想象自己在社會的倫理環(huán)境下身敗名裂。他害怕他會成為那個眾人口中“迅速利用了職務之便,跟一名年輕學生展開了一場熱烈的婚外戀的已婚成熟男性”(168)。在不斷的自我倫理選擇過程中,尼克多次以孿生妹妹瑪戈為“借口”,借助與妹妹瑪戈親密無間的兄妹倫理環(huán)境,形成假性身份錯位,做出實際上符合自身利益最大化的社會性倫理選擇,并在兄妹倫理環(huán)境與夫妻倫理環(huán)境中不斷依據(jù)自身利益進行錯位構建,完成自我精神的“假性救贖”。
六、結語
綜上所述,本文從倫理選擇視角,分析故事情節(jié)展開全過程,挖掘男主人公尼克每一次倫理選擇的潛藏動機。作為獨立的斯芬克斯因子載體,尼克是一個倫理的人,倫理身份在與妻子艾米和孿生妹妹瑪戈的倫理環(huán)境中交替變換,并潛意識地自我構建假性倫理語境,借助身份錯位掩蓋倫理失責,逃避“人性因子”和“獸性因子”交織的罪惡感,完成內(nèi)心的“自我救贖”。
注釋:
①吉利安·弗林著,胡緋譯:《消失的愛人》,中信出版社2013年版,第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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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汪貝,女,漢族,廣西大學外國語學院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