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尼日利亞作家阿迪契在作品《美國佬》中集中表現(xiàn)了對女性“他者”生存境遇的關注與探索,思想集中外化于伊菲麥露等黑人女性形象之中。她們在故鄉(xiāng)與移民國的生存境遇都是對女性真實境遇的反映,但她們從未向生活低頭,而是不斷發(fā)揮主觀能動性,在身份的流動中站成了堅貞的傲骨,這一積極的行動哲學與斯皮瓦克理論中的“他者不可被定義”思想遙相呼應。故,從斯皮瓦克的“他者”理論思想出發(fā)解讀《美國佬》,能深入把握女性在西方世界中的生活現(xiàn)實、理解女性在西方世界里自我抗爭的價值,從而獲得女性成長理念的啟示。
【關鍵詞】《美國佬》;阿迪契;他者;斯皮瓦克;女性形象
【中圖分類號】I437?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3)35-0055-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35.017
《美國佬》是尼日利亞作家阿迪契于2013年發(fā)表的一部力作。作為一部反映非洲人民生存境遇的小說,本書流露出明顯的反種族主義傾向。全書講述了以伊菲麥露為代表的黑人女性在移民夢碎后重新探尋自我價值的故事。伊菲麥露出生于尼日利亞的拉各斯的一個中產(chǎn)階級家庭,她受過良好的教育,精通英語。她和所有尼日利亞的年輕人一樣,向往西方國家,想逃離記憶中那陰郁的故鄉(xiāng)。但當她如愿去美國留學之后,卻發(fā)現(xiàn)現(xiàn)實中的美國與自己理想中的美國無法重合,她被邊緣化于每一個群體之外。她雖然自幼衣食無憂,但當她從第三世界跳越遷至第一世界后卻不得不面臨著階層、財富、精神上的多重落差與困境。在美國生活十余年,即使有了博客的巨大成功,她還是沒能獲得所謂的身份認同。最終,伊菲麥露決定回到尼日利亞。
阿迪契起初在尼日利亞大學學習醫(yī)藥學,19歲時前往美國,后在美國獲得碩士學位。在美國的種種經(jīng)歷使阿迪契與伊菲麥露一樣意識到黑人這個概念。阿迪契也曾在許多場合說:“來到美國使我成了黑人。”值得一提的是,阿迪契不僅意識到自己是個黑人,還意識到黑人與黑人之間的差別,阿迪契在美國求學期間,深刻意識到這兩者之間的差異,于是將自己的心理變化帶入到伊菲麥露當中。斯皮瓦克作為一名忠實的解構主義者,將西方傳統(tǒng)理論當中長久以來“他者”與“本我”、主體與客體的對立關系在解構思潮之中將之顛覆,但這對二元對立并非完全區(qū)分開,而是彼此之間能夠流動與轉(zhuǎn)換的,他們不再是一方從屬一方,一方參照一方自我認同的服務狀態(tài),“他者”的屬性也是會有一定的變化。阿迪契從尼日利亞到美國這段歷程中的遭遇與身份的改變與斯皮瓦克的“他者”是無法被定義的這個理念存在一致性。因此,斯皮瓦克關于“他者”的理論也為解讀本文提供了方向。
一、“他者”的生存困境
《美國佬》中伊菲麥露等女性形象,無論她們處在尼日利亞還是美國,她們身上的他者屬性是變化的。在拉康看來,他者在主體產(chǎn)生以前就在那里,雖位于主體的外部,卻經(jīng)常決定主體。①而斯皮瓦克將拉康的精神分析方法聚焦于象征符號的層次上,從而對他者進行解構。因此,在她的他者理論中,最突出的個人特點是拒絕定義的“反本質(zhì)性”。
(一)處于從屬地位的“他者”
在《美國佬》中,伊菲麥露與美國白人柯特的戀愛可以證明在這段黑與白的戀愛關系當中,女性始終是處于從屬者的地位。在作品中,伊菲麥露憑借柯特實現(xiàn)了自己作為非洲黑人女性,在美國無法實現(xiàn)的一些特權。柯特是優(yōu)越的白人,似乎他對異國文化充滿天生的好奇心和探索欲。他要求角色扮演,伊菲麥露在他的指揮下,扮演成美國黑人饒舌歌手弗克茜·布朗,極力配合他、順從他的探索欲和獵奇心理。伊菲麥露感覺他是在了解一只自己從未見過的動物。在身體積極配合的過程中,伊菲麥露不得不犧牲自己的主體意識,淪為男性欲望的客體。而種族的差異注定了她們無法有共同的理想。
這種過度強調(diào)差異的行為暗示出伊菲麥露與白人的不同,實質(zhì)上將伊菲麥露建構為“他者”。這一建構在體現(xiàn)西方文化的優(yōu)越性與強烈的種族歧視意味之余,也將來自非洲的伊菲麥露置于被觀察者的從屬地位,剝奪了她言說自我的話語權。與伊菲麥露類似,烏茱姑姑也曾遭遇過將軍的男權壓迫。烏茱姑姑的司機曾告訴她,將軍打聽她具體去了什么地方,待了多久,她的自由行動受到限制。斯皮瓦克因此指出,女性沒有自主支配的權利,她們是處于從屬地位的群體。無論是伊菲麥露,還是烏茱姑姑,第三世界的屬下婦女在面對歐洲中心主義與男性中心主義時,掌控自我的主動權和支配權是喪失的,因而女性只能被動成為一個“從屬地位的他者”。
(二)被剝奪話語權的“他者”
在《美國佬》中,女性他者話語權的剝奪體現(xiàn)在男性對女性身體與思想的控制方面。男性對于女性的身體控制不局限于“性”,而是滲透到生活的方方面面,最典型的表現(xiàn)就是對于女性生活處事等一切行動的干涉。美國黑人男友布萊恩對待伊菲麥露的方式即是如此。他對伊菲麥露個人行動的干涉小到刷牙工具、飲食習慣,大到讀書創(chuàng)作和政治行動?!啊銘撁刻煊醚谰€。布萊恩建議她。于是她開始用牙線,和布萊恩所做的事一樣。” ②本質(zhì)上,這是男性對于女性身體行動的控制。一旦伊菲麥露違背其意愿,打破了原本控制與服從的權力關系,必定會導致沖突爆發(fā)。
男性對女性進行身體控制的行為,是單方面將男性意愿強加于女性的過程,久而久之其控制范圍將由外而內(nèi)地滲透至思想層面。伊菲麥露在與人交談時,常常會猛然意識到自己在搬用男友布萊恩的話,甚至自己的博客也會因為布萊恩的建議而刪刪減減。在斯皮瓦克看來,在殖民主義與男權主義的雙重壓制下,作為“他者”的屬下婦女無疑成了啞言主體。女性按照男性的要求說話、寫文章,甚至保持沉默時,意味著男性的控制權由女性身體層面進一步滲入思想層面,進一步破壞女性的自主性和自由意志。被剝奪話語權的還有洗發(fā)小妹愛莎,在與伊菲麥露交談時,多次強調(diào)只要是自己男朋友說的話那就是可信的,可以發(fā)現(xiàn),愛莎的主體思想已然完全被男性話語掌控,沒有了自我的聲音,成了“不能說話的屬下”。
綜上,無論是伊菲麥露,還是烏茱姑姑,愛莎,她們處在尼日利亞和美國兩個地帶中,都會經(jīng)歷到歐洲中心主義與男權主義的雙重壓迫,在這兩種中心主義的壓迫下,她們不得不成了從屬地位的,沒有話語權的他者,也就是斯皮瓦克所說的“啞言主體”。女性他者困境從這里就可見一斑。
二、“他者”的自我反叛
在《美國佬》中,像伊菲麥露這類的女性他者經(jīng)歷了一系列的種種困境,正是在這樣的困境中,她們中有部分人開始尋求打破困境的途徑。在找尋的過程中,她們的種種行為逐步表現(xiàn)了她們的自我反叛意識,而這種自我反叛意識的出現(xiàn)使得她們的他者身份也出現(xiàn)了變化,而這也與斯皮瓦克變化的他者觀念達成了一種契合。
(一)不甘居于從屬地位的他者
《美國佬》中,女性,尤其是非洲黑人,女性的衣著、發(fā)型和行為受到諸多要求和限制,且人們對于此類干預女性身體的行為習以為常。男權社會要求女性不應過分引人注目,“優(yōu)越”的西方人認為非洲黑人女性的臟辮和天生卷發(fā)是不專業(yè)的表現(xiàn)。而伊菲麥露堅持原先的非洲爆炸頭發(fā)型,表達身體渴望等一系列自主掌控身體的行為,正是對男權和西方文化霸權的堅定拒絕。
伊菲麥露兩次對男友以外的陌生男性表現(xiàn)出身體渴望。一次發(fā)生于大學與奧賓仔戀愛時期,一次是在美國與白人柯特戀愛期間。伊菲麥露第一次對陌生男性的身體渴望是她對性別壓迫僅保有淺層認識時的自發(fā)反抗。在當時的文化背景下,伊菲麥露已經(jīng)知道女人天生受到不公平的待遇,但她并未受到實質(zhì)性的傷害。因此,伊菲麥露不自覺的身體渴望只是在隱約意識到性別壓迫時的自發(fā)反應。
伊菲麥露第二次對陌生男性的身體渴望是她處于性別和種族雙重困境中自覺主動地反抗。來到美國與白人柯特交往后,還未脫離性別壓迫的伊菲麥露又陷入種族壓迫的深淵。在解決種族問題的幻想被柯特打破后,伊菲麥露利用身體做出激烈回應——她與一名樂手發(fā)生了性關系。伊菲麥露掌控自己身體的行為在傳達其真實情感與欲望的同時,也意味著她不再是受到支配,從屬的一方,正如斯皮瓦克所認為的那樣,“他者”“本我”,主體與客體之間的對立關系也隨之顛覆,他者的反叛使得他者的主體性得到了實現(xiàn)。
(二)爭奪話語權的他者
開創(chuàng)博客是伊菲麥露在美國期間爭奪話語權的個人行動。從白人男友柯特身上,伊菲麥露意識到非洲黑人女性一直閉口不談自己所遭遇到的種族歧視現(xiàn)象,因為這并不能換來白人伴侶的理解。于是她開創(chuàng)了一個博客,發(fā)表她所觀察到的各種種族歧視現(xiàn)象,表達自己的看法,并分享應對之道。伊菲麥露從堅持自己原先的非洲發(fā)型到開創(chuàng)屬于自己的博客,在這個過程中,她不再是那個“沉默的他者”,而是一個逐漸擁有獨立自我的主體。
伊菲麥露利用博客書寫自我,言說自我的行為打破了長期以來男性和西方種族主義者的話語霸權。就個人層面而言,伊菲麥露的暫時“沉默”是男友布萊恩,柯特以及美國社會的種族壓迫造成的;從群體層面而言,伊菲麥露作為后殖民女性中的一員,她的遭遇顯示出該群體在男權和西方文化霸權下的無法發(fā)聲的境遇,在斯皮瓦克看來,后殖民女性一直以來都處在被欺壓的處境中,從而造成一個又一個他者,因而,伊菲麥露勇敢發(fā)聲的行為是對其個人反抗壓迫,爭取話語權的努力。
與伊菲麥露處境類似的是萬布伊,一名肯尼亞女性,也是伊菲麥露的同學。在鼓勵伊菲麥露自主發(fā)聲的同時,萬布伊自己的女性意識也逐漸體現(xiàn)。萬布伊作為一名第三世界女性,也經(jīng)歷過了與伊菲麥露相同的境遇,因此她非常理解伊菲麥露。在伊菲麥露為頭發(fā)而苦惱的同時,萬布伊一針見血地指出頭發(fā)本來就是作為女性的個人象征。萬布伊正是從個人經(jīng)歷出發(fā),她意識到女性只有自由發(fā)聲,才能讓別的世界的人關注到女性內(nèi)心的需要。
綜上,諸如像伊菲麥露和萬布伊這類的女性,她們在經(jīng)歷了自己想象中西方世界的破滅之后,為了打破自身存在的困境,勇于發(fā)聲,不甘從屬,已然讓他者的聲音被人聽到,使得小說具有更多的現(xiàn)實意義。
三、“他者”的背景探究
阿迪契在《美國佬》中塑造的女性他者形象,在某種程度上是阿迪契自己在西方世界中的縮影。女性他者化是非洲女性在美國的真實處境,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阿迪契打破了男性在作品中占據(jù)主體地位的常規(guī)思維,渴望更多地為第三世界女性發(fā)聲,探尋他者女性追求自我的方法和現(xiàn)實意義。
(一)對女性他者化的關注
阿迪契作為一名生活于美國,但來自第三世界的女性,她的特殊身份造成了她對女性、種族、性別問題的敏感性。加之,阿迪契的出國經(jīng)歷和跨國生活給予了她豐富的人生閱歷和觀察世界的多樣角度,使她愈發(fā)意識到自己一直以來關注的階級、種族、性別等因素,“影響著世界各地一切有生命的存在……在某種意義上決定著個人獲準擁有的人性和尊嚴。” ③因此她十分關注第三世界女性。她敏銳感知到第三世界女性進入西方國家中的艱難,也意識到即使女性進入英美國家,還是會面臨不得不變成他者的事實。因此,在《美國佬》中,阿迪契尤其關注一直處于失聲地位的尼日利亞婦女的生存境況,描寫她們所受到的階級、種族、性別多重壓迫及其反抗方式,在創(chuàng)作中不斷探索解決之道。并且阿迪契也更多地注意到尼日利亞女性在美國的生存境遇,在對他們的書寫中體現(xiàn)自己對于種族、階級、性別等問題的感受與思考,《美國佬》由此誕生了。
(二)對他者未來生存的關注
《美國佬》里,伊菲麥露對西方文化無比向往,但在求學的過程中遭遇重重困難,伊菲麥露踏上美國領土時第一反應是和自己想象中的不一樣,接踵而至的不是自由、平等、博愛的文化圈,而是急需的美國身份。阿迪契通過對西方文化存在渴望的以伊菲麥露為代表的女性的求學和婚戀道路來展示第三世界女性的困境。她在創(chuàng)作中融入了對第三世界女性主體性的探尋,并通過她們的實踐提出自己的可行性途徑,這不僅對非裔女性有建設性的意義,而且對其他族裔移民的自立自強問題和主體性建構也有一定的實踐意義。
綜上,阿迪契塑造的以伊菲麥露為代表的諸多尼日利亞女性形象,均展現(xiàn)了第三世界女性試圖融入西方世界卻不得不變成被動的他者。但值得肯定的是,部分女性自身已經(jīng)認識到自己的客體地位,但是需要有超越的眼光與主動的意識來打破桎梏,伊菲麥露身體力行為其他非裔女性做了一個良好的典范。
阿迪契在《美國佬》中,將第三世界女性主體意識引入讀者的視野,這是她本人作為女性對女性情感、命運和現(xiàn)狀的關注。女性作為“邊緣之邊緣”的存在,在男性主導的社會里,扮演著沉默的“從屬者”角色,是性別、種族話語下的“他者”。在作品中,她刻畫了以伊菲麥露為代表的女性如何在白人和男權社會中,重建女性自我意識和實現(xiàn)女性的自我價值。伊菲麥露在與非洲黑人、美國白人、美國黑人的三段戀情中,意識到種族歧視牢不可破,她試圖借助浪漫的愛情化解種族偏見的美夢破滅了。在性別歧視和種族歧視的雙重壓迫下,她選擇以發(fā)表博客,言說自我的方式去爭奪自己話語的主動權。阿迪契筆下的女性,她們復雜而豐富的性格特點,最后成為他們反抗白人霸權文化和男權社會的爆發(fā)點,在自我獨立的過程中嘗試去創(chuàng)造社會價值,證明女性堅韌的人格魅力和社會創(chuàng)造力。
注釋:
①(日)福原泰平著,王小峰、李濯凡譯:《拉康:鏡像階段》,河北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66頁。
②(尼日利亞)奇瑪曼達·恩戈茲·阿迪契著,張蕓譯:《美國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7年版,第214頁。
③石平萍:《尼日利亞新生代作家奇瑪曼達·恩戈茲·阿迪契:重要的是講述更多的非洲故事》,《文藝報》2008年4月11日第005版。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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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尼日利亞)奇瑪曼達·恩戈茲·阿迪契.美國佬[M].張蕓譯.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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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徐治媛,女,浙江溫州人,遼寧師范大學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在讀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