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朝彩
佳木斯大學,黑龍江 佳木斯 154000
作為一種機構性話語,法庭話語具有較強的目的性和策略性特征。鑒于此,法庭各參與主體在說話時都帶有一定的目的和策略。為了實現(xiàn)各自的話語目的,法庭各參與主體通常會使用一定的語言技巧和語言策略,預設就是律師使用的較為普遍的語言策略之一。此外,預設策略的使用可以幫助話語支配者(如律師)實現(xiàn)對答話人(如證人)回答的限制,設下預設陷阱,獲取有利于己方的信息和證詞。因此,作為一種語言應用策略,預設在法庭實踐中具有重要的現(xiàn)實指導意義。本文將對國內外法庭話語的預設研究相關文獻進行梳理。
預設是由德國邏輯學家Frege(1892)在其作品《含義和所指》(Sense and Reference)中提出的。他用預設來解釋句子含義的邏輯,指出:“對任何東西做出斷言,總是有一個明顯的預設,即這個專有名詞有所指”。Strawson(1952)繼承和發(fā)展了Frege 的觀點,認為一個有意義的句子一定有其預設內容,還指出“當且僅當B 是A 真?zhèn)蔚那疤釛l件時,A 預設了B”。預設與哲學和邏輯有著深刻的關系,語義預設是根據(jù)句子的含義或命題的真值來定義的。Fillmore(1985)等學者將預設融入了認知語義學的理論框架之中[1]。Karttunen[2](1971)指出“當且僅當句子A 和句子A 的否定形式-A 都蘊含句子B 時,句子A 預設了句子B”。語義預設注重兩個命題之間的關系,與詞匯和語法結構息息相關。
20 世紀七八十年代,Stalnaker(1975)提出了語用預設的概念,他認為預設不僅與句子本身的含義有關,而且與交際雙方以及語言環(huán)境有關。Wilson(1975)提出,“顯然,在許多情況下,預測的預設要么根本不會發(fā)生,要么可能被取消,暫停或者去除”。1983 年,Levinson 進一步論證了“肯定句的預設是蘊涵(entailment),否定句的預設是含義(implicature)”這一預設的基本思想[3]。
20 世紀八九十年代,國內預設研究開始興起。何兆熊[4](1989)提出,“無論什么時候說話者說了什么,他都可能基于特定語境做出了某種假設”。何自然[5](1997)將預設定義為基于語言結構的先決條件,并依靠邏輯概念,語義意義和上下文來推斷話語的含義。他認為,語義預設只能處理邏輯句子關系,而語用預設與語境如話語的時間、地點和場合密切相關。朱永生和苗興偉[6](2000)將預設看作一種語用現(xiàn)象,對語用預設的語篇功能進行了初步探索。以上學者對介紹和發(fā)展預設理論做出了重大貢獻,為后人的研究奠定了理論基礎。
1.國外研究
法庭話語作為一種機構話語,是在特定場景中,在遵循特定的程序和規(guī)則的情況下發(fā)生的話語。在過去的研究中,部分研究者從預設視角對法庭話語開展了研究。Woodbury[7](1984)在分析法庭審判中說話者意圖和其所選擇的語用策略之間的關系時,指出預設是一種有效的語用策略,可以對審判結果有所影響。Grundy(2000)在他的研究中介紹了法庭詢問中預設的使用,并利用他在中國香港地區(qū)收集的法庭詢問記錄解釋了律師如何利用帶有預設的問題來操控證人[8]。Ehrlich 和Sidnell[9](2006)認為預設在法庭中的運用并不是強制不可否認的,這取決于證人在多大程度上被迫做出符合類型的回答。即使律師提出的大多數(shù)問題是強制性和控制性的,其目的是消減證詞的可信度,但未被迫做出符合類型的回答這一事實意味著證人可以直接處理問題的預設而不是集中于律師問題的表面意義,他們可以挑戰(zhàn)預設內容的地位,也可以直接否認預設本身。Monika Gyuro[10](2013)調查了交叉詢問中的問答順序如何造成法庭訴訟中的不平等,支配與控制。他認為,“預設”言外之意等引導性提問導致對話雙方地位極不對稱,審訊者擁有強制性的語言工具來證明被告有罪。
從以上研究中我們可以看出,預設作為一種語用策略,可以被發(fā)問人用來限制答話人的回答范圍,從而獲得發(fā)問人想要的答案。
2.國內研究
21 世紀以來,國內學者們將預設應用于不同類型的文本,將預設理論應用到法律語言學也是國內研究趨勢和方向之一。廖美珍教授[11](2005)在《法庭語言技巧》中介紹了在法庭審判中如何識別預設陷阱,將預設作為一種法庭語言技巧進行了研究,認為預設“是一個話語行為中可以推導出來的背景信息”。他還對引發(fā)預設推理的詞語,結構或者方式以及預設的功能和作用進行了討論,認為預設具有“勸說”“誘導”和設立“陷阱”的作用。齊建英[12](2015)認為我們在法律語用預設推理建構時,不僅要集中于預設提議者的潛預設,還要尊重聽話人的主體地位。只有當聽話人對話語潛預設做出滿足說話人目的的話語時,實際預設才能得以實現(xiàn)。此外,他還指出聽話人可以根據(jù)預設觸發(fā)語,語用預設的特征等來避開預設陷阱。
陳海慶和曹珊珊[13](2021)基于真實的庭審語料,采用定量與定性相結合的研究方法對公訴人的發(fā)問方式展開預設觸發(fā)語實證研究,得出公訴人預設發(fā)問以特征發(fā)問為主,是非發(fā)問和正反發(fā)問為輔,較少選用選擇發(fā)問的結論,并指出特指發(fā)問用于確認事實,是非發(fā)問用于傳情達意,正反發(fā)問用于提示或提醒的功能。刑鶴文[14](2019)指出公訴人通常會利用語用預設的隱蔽性,將客觀事實以預設形式加入詢問話語中,以使被告人掉入其設下的語言陷阱,實現(xiàn)話語目的。
李立[15](2008)對律師、檢察官和法官的法庭預設進行了研究,提出要想破解預設,不受問話人話語支配,答話人需要識別問話人話語中的預設內容并且對預設內容進行否認,如此方可跳出預設陷阱,破除預設。彭潔[16](2014)從法庭權力的分配和目的原則出發(fā),分析了法庭語用預設的使用依據(jù)。她指出,法官、公訴人以及律師作為權力支配方通過語用預設這一語用策略對證人,被告等答話人進行支配,從而實現(xiàn)其話語目的,獲取對己方有利的證據(jù)和證詞。除此之外,由于庭審各參與主體也都有其既定的目的,當庭審目的沖突時,問話人為了獲取所需答話,得到有利于己方的信息,語用預設的運用就變得尤為重要了。
陸少兵[17](2005)基于真實法庭筆錄對證人和辯護律師對話中的預設進行了分析,揭示了律師如何通過運用預設策略實現(xiàn)問話意圖,并且對如何破除預設陷阱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他認為,要想破除預設陷阱,受話人可以通過提高對預設的敏感性、借助預設觸發(fā)語識別“預設陷阱”、直接否認發(fā)問人話語中與事實不符的預設內容等手段破解預設陷阱,實現(xiàn)對自身利益的維護。張玥[18](2007)從語義預設和語用預設角度分析了律師庭審話語,揭示了預設所發(fā)揮的作用,提出預設作為一種語用策略對庭審效率的提高具有一定的作用。
黃銀[19](2011)在其論文中對預設在刑事法庭中的運用做了調查研究,他認為是預設的誘導、間接說服和陷阱等功能滿足了刑事法庭辯論對語言運用的需求,這些功能也是預設受到刑事法庭辯論語言支配者歡迎的一大原因。關于設置預設陷阱和識別破解預設陷阱,黃銀分別從發(fā)問人和受話人角度提出了解決措施。他指出發(fā)問人若想有效運用預設策略,首先要明確預設意圖,其次巧妙隱藏預設,最后選擇適當形式發(fā)出預設。此外,受話人若想識別破解預設陷阱,首先要熟悉常見的預設類型、了解預設特點、辨識發(fā)問人說話意圖,然后破解預設陷阱。向波陽和李桂芳[20](2016)也就中國刑事法庭審判話語中的預設現(xiàn)象的特征及其出現(xiàn)的原因展開了研究。向波陽等人的研究結果顯示,庭審話語的預設特征表現(xiàn)為預設現(xiàn)象呈程序階段性出現(xiàn)、預設頻度具有個體差異性。他們認為預設的出現(xiàn)是由預設主體本身的目的所決定的,如公訴人通常對被告人進行有罪預設,而辯護人則通常對被告人進行無罪預設或者輕罪預設。
董敏等人[21](2008)從語用預設角度對庭審語境中的誘導性詢問話語展開了研究,分析了語用預設與法庭誘導性詢問話語之間的內在聯(lián)系,并指出語用預設與誘導性詢問的目的實質上是一致的,認為誘導性策略分析本質上就是語用預設分析。根據(jù)董敏等人的研究,誘導性詢問和語用預設的目的都是暗中引導己方證人或者誘使對方證人說出或者承認律師話語中有利于己方的陳述。
本文對國內外的法庭話語的預設相關研究進行了梳理,發(fā)現(xiàn)預設理論在法律語言領域的研究大多是對公訴人和辯護律師語言中的預設和預設在法庭中得以使用的依據(jù)、目的效果、實現(xiàn)形式以及如何破解預設陷阱進行研究。從這些研究中,筆者發(fā)現(xiàn)預設被應用在法庭語言中是由法庭權力的分配以及庭審各參與主體的目的所決定的。因此,從預設視角對法庭話語開展相關研究有一定的必要性。此外,從以上梳理的文獻中可以看出,預設策略在法庭話語中的使用效果也是顯而易見的。律師可以運用預設策略來設置語言陷阱,實現(xiàn)自身的問話意圖,維護當事人的最大利益。
綜上所述,語用預設作為一種語用策略,在法庭語言扮演了重要角色,發(fā)揮了重要作用,預設理論與法庭話語的結合具有重大現(xiàn)實意義,從預設視角分析法庭話語是有研究價值和意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