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逍遙游》英譯中的視角轉換

《莊子》是一部道家經(jīng)典著作，其蘊含的道家哲學思想深受西方學者及讀者的喜愛，且有極高的文學價值。其中散文不僅富有韻律，還大量應用了各種修辭，如排比、夸張、隱喻等?！肚f子》不僅是中國的文學瑰寶，還是世界共有的哲學結晶。自19世紀末被譯為英語以來至今已走過130多年的歷程，英譯本有20多個。

漢學家修中誠畢業(yè)于牛津大學，曾任傳教士，來到中國福建從事傳教活動。之后又回到牛津大學擔任中國宗教和哲學教師，進行漢學研究，向西方傳播中國文化。他執(zhí)掌牛津大學漢學教育長達十余年，還主持進行了牛津大學漢學發(fā)展史上的一次重大改革，促進了中國文化在英國的傳播，為英國培育了一批著名的漢學家，在學術史上留下了獨特的印記。

馮友蘭是中國當代哲學家，其英譯的《莊子內篇》是第一本中國譯者翻譯的《莊子》譯本。作為英語母語者的漢學家對中國典籍的翻譯很容易被讀者讀懂，而中國學者馮友蘭的譯本也同樣注意到了中英文的差異，采取了適當?shù)恼Z言轉換技巧。他們二人的翻譯策略對當代的中國典籍外譯具有借鑒作用，在實踐中有極大的應用價值。

英譯《莊子·逍遙游》的視角轉換分析

一、意合與形合的轉換

所謂形合，指的是句中的詞語成分句之間用語言形式手段連接起來，表達語法意義和邏輯關系。所謂意合，指的是詞語成分句之間不用語言形式手段鏈接，句中的用法意義和邏輯關系通過詞語成分句的含義表達。由此可知，英語句子多為形合，而漢語造句多為意合。在進行典籍翻譯的時候，也要注意視角的轉換，將中文短句以符合邏輯的方式連接起來，才能更符合讀者的閱讀習慣，更方便讀者理解文中意思。

例如，《莊子·逍遙游》中的“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和“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這里是莊子用寓言的方式述說鯤和鵬的傳說。這兩句古文寫為現(xiàn)代漢語的意思是“鯤的大小不知道有幾千里長”和“鵬展翅之后背不知道有幾千里長”，而修中誠在翻譯的時候譯為了“its size I know not how many li”和“with a back I know not how many li in extent”，為了實現(xiàn)英文句子的形合與結構完整，修中誠在翻譯的時候增譯了“I”這個人稱代詞作從句的主語。而馮友蘭則使用了兩個非限定性定語從句，分別是“which is many thousand li in size”和“whose back is many thousand li in breadth”，用“which”和“whose”來指代前文提到的鯤和鵬，避免了短句帶來的重復冗余和指代不清的情況?？梢姛o論是外國譯者還是國內譯者，都考慮到了中英文的表達差異，選擇讀者比較習慣的表達方式進行了語言轉換。

類似的有，“野馬也，塵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耙榜R”和“塵?！笔峭x詞，在原文中這里是兩個同義名詞并列，證明漢語句子注重意合，句子成分之間不需要用其他成分鏈接，句子的邏輯關系隱含在句意中而不在形式上。而在翻譯的時候為了實現(xiàn)英文譯文的形合，修中誠將這句譯為了“A mote in a sunbeam： flying dust which living creatures breath-in and out！”前半句用冒號隔開了兩個同位語，且用“a mote in a sunbeam”和“flying dust”兩種不同的表達來翻譯“塵埃”，除此之外在整個句子中，修中誠把幾個短句改譯為了一個從句，增強了句子的連貫性，強調了句子的邏輯，即塵埃是由有生命的物體互相吹拂產(chǎn)生的。而馮友蘭則是使用了另一種譯法“There is the wandering air; there are the motes; there are living things that blow one against another with their breath.”他使用了分號將各個短句分隔開，并且每個短句都是“there is（are）”開頭，并沒有將短句合并，這體現(xiàn)了中文注重意合，而譯者想要保留中文韻律特意將三個短句譯為了并列的形式，沒有注重去強調各個短句中的內在邏輯，體現(xiàn)了中國譯者對原文的獨特理解。

此外，“天之蒼蒼，其正色邪？其遠而無所至極邪？”修中誠將其譯為了“And that blueness of the sky！ Is it an actual colour， or is it the measureless depth of the heavens which we gaze at from below and see as ‘blue’，just like that and nothing more？”原文連用了兩個問句來表達對天空顏色的思考和追問，問句的連用使句子語氣更加強烈。于是修中誠在這里保留了疑問的句式，保留了中文意合的表達方式。而馮友蘭將這句譯為“We do not know whether the blueness of the sky is its original colour， or is simply caused by its infinite height.”為了使表達更貼合英語形合的表達方式，將短句改為長句，將疑問句改為陳述句，并且添加了“we”作為句子的主語，使句子結構更完整，讀起來也更加簡潔。

由此可見，為了使典籍翻譯更好地表達內在邏輯，需要注意將漢語的意合轉換為英文的形合。而在某些情況下，中文的意合轉換為英語的形合有時會犧牲中文工整的句式和獨有的韻律。如需保留這些中文的獨有特征，則需謹慎進行意合到形合的轉換。

二、動態(tài)與靜態(tài)的轉換

“英語傾向于多用名詞，因而敘述呈靜態(tài)?！币虼嗽诘浼⒆g的時候經(jīng)常會將漢語中的動詞、形容詞名詞化，方便組成形合的句子。

例如：“天之蒼蒼，其正色邪？其遠而無所至極邪？”修中誠將其譯為了“And that blueness of the sky！ Is it an actual colour， or is it the measureless depth of the heavens which we gaze at from below and see as ‘blue’，just like that and nothing more？”修中誠的譯文中將“蒼”，也就是“藍”和“遠”這類的形容詞譯為了名詞“blueness”和“measureless depth”，這樣的句子更加簡潔靈活。而馮友蘭將這句譯為了“We do not know whether the blueness of the sky is its original colour， or is simply caused by its infinite height.”同樣將形容詞“蒼”和“遠”轉化為了名詞“blueness”和“infinite height”，將短句組成了新的長句子。

又例如：“覆杯水于坳堂之上，則芥為之舟，置杯焉則膠，水淺而舟大也。”修中誠譯為了：“And （think of） a cup of water upset in a corner of the hall. A tiny mustard seed becomes a ship （afloat）， but the cup which held the water will remain aground because of the shallowness of the water and the size of the cup as a ship.”這句話的意思是“將一杯水倒入室內的低洼處，放入一根小草就可以當船，而放入一個杯子就會黏在那里不動，這是因為水淺而船太大了?！庇纱丝芍?，修中誠將原文中的形容詞“淺”翻譯為了名詞“shallowness”，使句子靜態(tài)化。并且他沒有直接譯出舟的大，而是選用了“size”即“大小”這個名詞。將邏輯隱含在名詞中，表達杯子作為船對于灑在桌上的水來說太大了，浮不起來。

而馮友蘭則將這句譯為了“Upset a cup of water into a small hole， and a mustard seed will be the boat. Try to float the cup， and it will stick， because the water is shallow and the vessel is large.”為了清楚地表達出水淺而舟大，方便讀者理解這個例子與鵬起飛的關系。水不夠深就不能浮起大船，風不夠大就不能讓鵬起飛。所以他沒有將“淺”和“大”改變詞性，而是直接使用了形容詞。

這種將詞語由動詞或形容詞轉化為名詞，由動態(tài)轉化為靜態(tài)的翻譯策略會使譯文更加簡潔、句子結構更加清晰，在中譯英的過程中應用非常廣泛?？紤]到句子邏輯，有時保持原句的詞性可以使邏輯表達更清晰，所以要結合上下文來判定是否進行動靜轉換。

三、具體與抽象的轉換

漢語重意合，其句子間的聯(lián)系主要在于語義間隱含的聯(lián)系，詞義表達具體真實，而英語則不同，英語重形合，為了句子形式的嚴謹，會使用一些抽象的表達，英文“句子內部的連接或句子間的連接采用語義手段， 語句各成分的相互結合常用適當?shù)倪B接詞語或各種語言連接手段，以表示其結構關系， 句子間有明確的邏輯關系”。比如：“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边@句的含義是“朝菌不知道月亮的陰晴圓缺變化，寒蟬不知道什么是春秋，這都是因為它們短壽?！毙拗姓\將這句翻譯為“The mushroom with one brief morning's existence has no knowledge of the duration of a month. The chrysalis knows nothing of the spring and the autumn. This is due to their short life.”在這句翻譯中修中誠使用了一些抽象的詞語，如將朝菌的壽命譯為“existence”，將短暫的壽命譯為“duration”。這些抽象的詞使語義虛化，涵蓋廣泛，更符合西方讀者思維。而馮友蘭則是將這句譯為“The morning mushroom knows not the end and the beginning of a month. The chrysalis knows not the alternation of spring and autumn.”沒有將月亮月初到月末的變化譯為抽象詞語，而是直接翻譯了出來，這也體現(xiàn)了中西方表達方式的不同。抽象詞語表達簡潔，但具體的表達會使句子意思更加明確。

雖然修中誠的翻譯并不是受贊譽最高、最為廣泛流傳的譯文，但是其英文翻譯過程中為了達到翻譯效果做出的思考和其視角轉換的翻譯策略，在目前中國文化走出去的新階段非常具有研究學習價值。馮友蘭譯本作為第一本由中國人翻譯的譯本，則體現(xiàn)了中國譯者進行中華典籍外譯時的考量，一些地方采取與中外譯者同樣的翻譯策略，更符合英語母語者的閱讀習慣；一些地方保持中文的特有韻律，保留了中文表達特色。中英文的不同語言特色并不代表譯者只會選擇某種特定的方式，譯者會結合自身的翻譯經(jīng)驗和對讀者的期待來進行語言的視角轉換。

當《莊子》走出國門，被翻譯成英語，在一個截然不同的語境中被閱讀和接受，我們既可看到英語世界的譯者和闡釋者對國內研究的吸收和借鑒，也能看到文本的意義從更多視角被拓展和豐富?！肚f子》在西方的廣泛影響也為其他中華典籍走出國門提供了借鑒，只有充分考慮到讀者的差異，在翻譯時采用視角轉換策略，充分考慮到中英文的語言差異，進行合適的取舍，才能最大程度地讓中文典籍的譯文保有最大的魅力，更好地傳播中國文化。

作者簡介：

劉桐瑤，女，漢族，河北保定人，天津外國語大學英語學院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為英語翻譯理論與實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