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延明
(鄭州大學法學院,河南鄭州 450001)
因吸毒導致精神障礙犯罪之刑事責任認定
——從原因自由行為理論的視角分析
黑延明
(鄭州大學法學院,河南鄭州 450001)
對吸毒導致精神障礙犯罪認定的關鍵在于對行為人刑事責任能力的判定,國內(nèi)外刑法學界通常借助原因自由行為理論進行認定。學界雖然對原因自由行為理論至今聚訟不斷,但針對原因自由行為可罰性及范圍界定已然達成共識。行為人(吸毒者)對結果行為所持心理態(tài)度乃是認定行為人刑事責任能力之關鍵所在,對原因行為無過錯和對結果行為無過錯的兩種情況皆不能認定為原因自由行為。同時,只有在堅持實質(zhì)正義的基礎上堅持程序正義才能真正達到刑事法治之理想追求。
吸毒;精神障礙;原因自由行為;刑事責任
基于保護法益和刑事政策等原因,對因吸毒導致精神障礙的犯罪適用刑罰早已是無可厚非,刑法理論界也通常以原因自由行為理論對其解釋。但基于“責任能力與實行行為同在”的原則,原因自由行為理論在刑法體系中處于較為尷尬的地位。對此,眾多知名學者認為應當將其作為責任論中責任能力的一種特殊歸責形態(tài)進行闡述①持此種觀點的學者有:耶賽克、大谷實、野村稔、川端博諸教授。,這從德日刑法理論中原因自由行為理論的困境也可看出②對原因自由行為判定的難點即是:原因自由行為理論與“責任能力與實行行為同在”原則的沖突。德日刑法理論上的關注也主要源于此處。。因此,我們要研究吸毒導致精神障礙后的犯罪現(xiàn)象,就是要通過對原因自由行為理論的探析,對行為人的刑事責任能力作出判定。
原因自由行為理論在1794年由德國的克萊因施羅德創(chuàng)立,而這種理論所針對的行為是否具有可罰性也是多年來理論界爭議的焦點,歷史上曾經(jīng)出現(xiàn)過兩種旗幟鮮明的學術觀點,即肯定說和否定說。19世紀40年代,否定說一度成為占支配地位的學說,但之后肯定說的理論變得愈加有力,對此德國刑法界學術研究著述頗豐。明治時代,受德國的影響,在日本原因自由行為理論也逐漸得到承認與運用,目前德國、意大利、日本、瑞士等大陸法系國家已經(jīng)普遍承認原因自由行為理論這一歸責形態(tài)③大陸法系國家承認原因自由行為的形式大致分為兩種:一是現(xiàn)行刑法并沒有就原因自由行為的可罰性作明文規(guī)定,但審判實踐上對此持肯定態(tài)度,如日本;二是現(xiàn)行刑法對原因自由行為的可罰性作了明文規(guī)定,如德國、意大利、瑞士、奧地利。,英美法系國家雖無明確使用原因自由行為理論這一術語,但根據(jù)其法律實踐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其對此種理論也是承認和運用的。可以說,原因自由行為的可罰性,在現(xiàn)代各國刑事立法和刑法理論上已經(jīng)得到了普遍的承認[1]。
針對原因自由行為與“責任能力與實行行為同在”的原則的沖突,即如何論證其原因自由行為具有完全可罰性,刑法學者又提出了諸多學說進行論證,其中“例外模式”[2]和“構成要件模式”最具代表性。構成要件模式是德國學界及實務界普遍采用的模式,但在構成要件的認定問題上,依然存在多種學說理論,其中“間接正犯類似說”是德日刑法學界之通說。在該種模式下,行為人將自己作為無責任能力的工具進行利用,因而與間接正犯具有類似性。
在原因自由行為的適用范圍上,傳統(tǒng)刑法學界的觀點并不相同。德國學者耶塞克認為,原因自由行為是行為人在有責狀態(tài)下決意或能夠預見,然后在無責狀態(tài)下才得以實現(xiàn)的行為[3]。日本學者大塚仁認為,原因中的自由行為是行為人自己利用自己心神喪失的狀態(tài)實施的行為[4]。換言之,耶賽克和大塚仁都主張原因自由行為僅適用于無責任能力的狀態(tài)下。然而,大谷實[5]和野村稔[6]皆指出,只要是行為人在自己有責狀態(tài)下造成之后的心神喪失或心神耗弱狀態(tài),進而實施違法行為,就有完全追責的必要。不難看出,大谷實和野村稔都認為原因自由行為應當同時適用限制責任能力的場合。而且目前原因自由行為理論適用于限制責任能力和無責任能力場合的觀點在日本已然成為通說,其中也包括之前對限制責任能力采用否定說的大塚仁教授。在德國,判例和學說也均認為限制責任能力場合可以適用原因自由行為之法理[7]。
經(jīng)過數(shù)百年發(fā)展,原因自由行為理論在整體上已趨于完善,但它尚未直接體現(xiàn)在我國現(xiàn)有的刑法條文中。而且在司法實踐中,我國司法機關“一刀切”的做法表明,我們有必要對原因自由行為理論進行徹底的梳理,進而指導實踐中的司法活動,準確地對犯罪人作出責任認定。
原因自由行為通常是指行為人故意或過失使自己處于辨識控制能力減弱或者喪失的狀態(tài),從而實施犯罪的行為[8]。原因自由行為的可罰性目前已經(jīng)得到了我國刑法理論界和司法實踐的肯定,行為人通常被認定為完全責任能力人,承擔與其罪行相適應的法律責任。但這并不意味著全部的故意或者過失陷入精神障礙從而導致犯罪的行為都屬于原因自由行為。換言之,我們對原因自由行為理論的理解應當從兩個方面進行,即原因行為和結果行為,而此時上述概念中的故意或者過失自然也應從這兩方面分別理解。
原因行為是指使自己辨識控制能力減弱或者喪失的行為,結果行為是指在上述辨識控制能力減弱或者喪失的狀態(tài)下實施的造成損害結果的行為。也就是說,只有行為人對原因行為和結果行為都存在故意或過失的情況下才會構成原因自由行為,兩者缺一不可,而且行為人對于結果行為的故意或過失應當產(chǎn)生于原因行為之前或者同時,這樣才是典型的原因自由行為。具體如下:(一)如果行為人對原因行為無過錯①刑法中的故意和過失都是針對危害行為和危害結果的,行為人對原因行為的心理態(tài)度不能等同于對結果行為的罪過,為了區(qū)別對待,在此我們采用“過錯”一詞較為恰當,下文同此。,那么在行為人辨識控制能力暫時減弱或喪失時就已然成為限制責任能力或無責任能力人,那么也就無所謂之后的結果行為。(二)如果行為人本身就對結果行為具有故意或者過失,同時為了結果行為的發(fā)生,進而對原因行為有故意或過失,此刻即構成了原因自由行為的標準構成,承擔完全刑事責任。至于其中對結果行為的故意或過失應當產(chǎn)生于原因行為之前我們也不難理解,因為行為人在實行了原因行為后已然處于辨認控制能力的減弱或者喪失的狀態(tài),此時不可能對于結果行為產(chǎn)生故意或過失,即便損害結果產(chǎn)生也屬于我們即將討論的第三種情況。而只有行為人先對結果行為產(chǎn)生故意或過失后才會實行原因行為,結果行為是行為人實施完原因行為后所實施的行為,因其對全部過程具有故意或過失,故需要承擔責任。(三)如果行為人本身對結果行為并無故意或過失,只是對原因行為具有過錯,雖然最終實施了結果行為,但這是在辨識控制能力減弱或喪失的情況下進行的,所以應當參照第一種情況判定其當時為限制責任能力人,同時畢竟因其對原因行為負有過錯,同時又產(chǎn)生了損害結果,因而在此可以參照《刑法》第18條第3款之規(guī)定②《刑法》第18條第3款:“尚未完全喪失辨認或者控制自己行為能力的精神病人犯罪的,應當負刑事責任,但是可以從輕或者減輕處罰。”,尤其需要強調(diào)的是此處為“可以”,具體如何適用則需要法官根據(jù)具體案情和行為人的態(tài)度作出決定。
從上面三種情況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出,只有第二種情況,即行為人對原因行為有過錯,同時對結果行為有故意或過失才是真正的原因自由行為,因此簡單地認定“凡是陷入精神障礙狀態(tài)的犯罪全部都是原因自由行為”的觀點顯然就很不妥當了。即便如此,上述對原因自由行為理論之剖析依舊較為膚淺,實有必要就行為人對結果行為所持心理態(tài)度之全部情況,展開條分縷析般的精細解讀,如此方能辨明其中曲折原委。
行為人對結果行為的故意或過失是指行為人對由結果行為導致的損害結果的心理態(tài)度。在行為人對原因行為有過錯的前提下,不論其對結果行為是故意還是過失,只要行為造成了實質(zhì)性損害結果,行為人就應當負刑事責任,而不能適用無責任能力或限制責任能力人從輕、減輕或者免除處罰的規(guī)定。
(一)結果行為出于故意,可分為辨識控制能力喪失型和辨識控制能力減弱型
1.辨識控制能力喪失型。即行為人故意使自己通過原因行為喪失辨識控制能力,從而實行不作為的犯罪行為。應當注意的是,在此僅包括故意的不作為犯罪,雖然在理論上曾經(jīng)出現(xiàn)過故意的辨識能力喪失型故意作為犯罪,但是從現(xiàn)實上我們不難得出相反結論,因為當行為人故意使自己喪失辨識控制能力后即屬于無意識狀態(tài),在此精神狀態(tài)下行為人的行為具有或然性和不可預測性,所以直接推定其實行故意的作為犯罪在現(xiàn)實生活中是矛盾的,故在此種情況下僅存在故意的不作為犯罪,如故意醉酒、吸毒后喪失履行職責的能力,導致?lián)p害結果的發(fā)生等。
2.辨識控制能力減弱型。即行為人故意使自己通過原因行為減弱辨識控制能力,從而在意識模糊的狀態(tài)下產(chǎn)生犯罪意圖,進而實行犯罪。此處的故意犯罪包含作為和不作為兩種情況。
在行為人對結果行為出于故意的情況下,雖然其當時處于辨識控制能力喪失或減弱的狀態(tài),但因其陷入此種狀態(tài)的原因是行為人有主觀過錯,其行為依然具有可責性,按照原因自由行為理論,其依然應當負刑事責任,且不能從輕、減輕或免除處罰。因其主觀心理態(tài)度為故意,故行為人應負故意犯罪責任。
(二)結果行為出于過失,可分為辨識控制能力喪失型和辨識控制能力減弱型
1.辨識控制能力喪失型。即行為人過失地使自己通過原因行為喪失辨識控制能力,從而實行犯罪行為。
2.辨識控制能力減弱型。即行為人過失地使自己通過原因行為減弱辨識控制能力,從而在意識模糊的狀態(tài)下產(chǎn)生犯罪意圖,進而實行犯罪。
在行為人對結果行為出于過失的情況下,與上述出于故意的犯罪一樣,其行為同樣應當受到刑法的懲處,且不能適用任何從輕、減輕或免除處罰的規(guī)定,因為其主觀心理態(tài)度為過失,故其應當根據(jù)法律的相關規(guī)定負過失犯罪責任,此時出于過失的犯罪也包含作為和不作為兩種情況。
我國刑法尚未對因吸毒導致精神障礙的犯罪單獨作出規(guī)定,由于吸毒導致精神障礙的犯罪具有和醉酒犯罪一樣的性質(zhì),司法實踐中,類似于醉酒犯罪刑事責任的認定,我國司法機關對因吸毒導致精神障礙的犯罪人,往往也采用原因自由行為理論,適用完全刑事責任。就醉酒犯罪人的刑事責任而言,我國《刑法》第18條第4款的規(guī)定①《刑法》第18條第4款:“醉酒的人犯罪,應當負刑事責任?!边^于模糊,實踐操作過程中“一刀切”的做法并不符合我國刑法之立法原意和立法思想。事實上,不論是醉酒犯罪還是因吸毒導致精神障礙的犯罪的認定和處理都是相對復雜的問題,都應當具體問題具體分析②當然出現(xiàn)實踐中做法的原因也是由于我國刑法立法缺陷所造成的,在此筆者不再做具體闡述。。
例如,醉酒分為生理性醉酒和病理性醉酒。其中,生理性醉酒就是我們生活中所常見的醉酒,它是由于行為人肆意飲酒所造成的辨認控制能力下降導致精神障礙的一種,在此并不屬于精神病,同時由于刑事政策的緣故,現(xiàn)在刑法理論通常認為生理性醉酒者在醉酒中也仍然處于完全責任能力狀態(tài),不得從輕或減輕處罰,此即是《刑法》第18條第4款的體現(xiàn)。病理性醉酒,屬于精神病狀態(tài),其往往是因為對酒精過敏或其他病狀引起。病理性醉酒一般被認定為屬于精神病,行為人完全喪失責任能力[9]。但即便是病理性醉酒,也只適用于行為人首次尚未發(fā)現(xiàn)自己病史的情況。如果行為人得知自己病理性醉酒病史后,預見到自己飲酒后會實施攻擊行為,依然故意或過失飲酒或接觸酒精類物質(zhì),從而造成損害結果,行為人則應當承擔責任。此處可以理解為行為人對損害結果有概括的故意或過失,這屬于原因自由行為的一種情況,也是《刑法》第18條第4款所應包含的情形。
如前所述,因吸毒導致精神障礙之刑事責任與醉酒等精神活性物質(zhì)所致精神障礙之刑事責任認定一樣較為復雜,不應將該類行為一律以原因自由行為理論處以完全刑事責任。借鑒我國刑法對醉酒的人犯罪的規(guī)定和對原因自由行為理論的分析,筆者認為,對于因吸毒導致精神障礙犯罪刑事責任的認定可以按照以下幾種情況進行梳理。
(一)行為人對原因行為無過錯
若行為人吸毒導致精神障礙犯罪時對原因行為沒有過錯,即因被他人強迫或者強制注射毒品從而導致精神障礙時犯罪,這種情況下行為人不應承擔刑事責任,更不能認定為原因自由行為。原因行為的可責性是原因自由行為可罰性的基礎,如果原因行為不存在過錯,整體行為也就失去了處罰的依據(jù)。結合因吸毒導致精神障礙的狀況,當行為人對導致精神障礙狀態(tài)的吸毒行為不存在過錯時,就不能對其適用原因自由行為,應根據(jù)行為的具體形態(tài),將行為人作為限制責任能力者或無責任能力者,依法減免刑罰。而且原因自由行為的故意、過失包含行為人對原因行為和結果行為所導致危害結果的兩個方面的心理狀態(tài),既然行為人“無危害結果發(fā)生的預見或預見可能性”,這說明行為人不存在故意和過失,因而不應認定為犯罪,否則便有追究行為人嚴格責任之嫌[10]。
(二)行為人對原因行為有過錯,對結果行為有故意或過失
當行為人吸毒導致精神障礙犯罪時,對原因行為具有過錯的同時對結果行為具有故意或過失,應當認定為原因自由行為,應依法追究其刑事責任。行為人吸毒導致精神障礙犯罪時對原因行為具有過錯,即作為普通人都知曉的常識,吸毒是違法行為,而且吸毒后會出現(xiàn)幻覺現(xiàn)象,自愿吸食毒品,進而產(chǎn)生了之后的結果行為,出現(xiàn)危害后果。行為人吸食毒品故意或過失使自己處于辨識控制能力減弱或者喪失的狀態(tài)(即精神障礙狀態(tài))實行犯罪行為,其本身即具有可責性,其行為是為社會所不能容忍的,具有追責的必要。因其是故意或過失使自己處于此種辨識控制能力減弱或者喪失的狀態(tài),雖然其意識精神符合限制責任能力和無責任能力的形式要求,但其行為卻不能適用從輕、減輕或者免除處罰的規(guī)定,應當完整地承擔其應負的法律責任。
根據(jù)原因自由行為的理論模型,我們可以將因吸毒導致精神障礙的犯罪也作出如下區(qū)分。
(1)故意吸毒導致精神障礙實行犯罪。其可分為故意辨識控制能力喪失型和故意辨識控制能力減弱型。故意辨識控制能力喪失型是指行為人故意吸食毒品導致其出現(xiàn)幻覺等,使其處于無意識形態(tài)實行不作為犯罪(此處不存在作為犯罪)。故意辨識控制能力減弱型犯罪是指行為人故意吸食毒品導致其出現(xiàn)幻覺等,使其處于辨識控制能力減弱的狀態(tài),從而在意識模糊的狀態(tài)下產(chǎn)生犯罪意圖實行犯罪。下面將舉一典型案例,對故意吸毒導致精神障礙實行犯罪之情況展開論證。
2010年3月6日,上海市的劉某因吸毒導致幻覺,懷疑鄰居王某的外甥女婿與其女友有染,遂攜兇器將前者殺死。一審法院依法認定劉某故意殺人罪,判處死刑,上海高院在劉某上訴后作出了維持原判的終審裁定[11]。本案中,劉某曾因吸食毒品出現(xiàn)精神異常而入住精神病院進行治療,他能夠預見到自己吸食毒品可能或必然會實行危害行為,但依然刻意吸食毒品,此時劉某已然具有對因吸毒可能出現(xiàn)的危害結果的概括性故意,果然劉某在吸食毒品后辨識控制能力有所下降并出現(xiàn)幻覺后,進而實施了殺害王某的外甥女婿的行為。劉某處于辨識控制能力減弱的狀態(tài),雖然符合限制責任能力的形式要件,但因其是在明知吸毒違法和自身吸毒后會產(chǎn)生精神異常的病史時故意吸毒導致辨識控制能力的減弱,因此應當負故意犯罪責任。
(2)過失吸毒導致精神障礙實行犯罪。也分為過失辨識控制能力喪失型和過失辨識控制能力減弱型。過失辨識控制能力喪失型是指行為人過失吸食毒品導致其出現(xiàn)幻覺等,使其處于無意識形態(tài)實行犯罪(包括作為和不作為)。過失辨識控制能力減弱型犯罪是指行為人過失吸食毒品導致其出現(xiàn)幻覺等,使其處于辨識控制能力減弱的狀態(tài),從而在意識模糊的狀態(tài)下產(chǎn)生犯罪意圖實行犯罪。如客運司機明知吸毒會導致出現(xiàn)幻覺的意識恍惚狀態(tài),卻輕信朋友少量吸取不會出事,心存僥幸,在其吸毒不久后的駕車過程中不時出現(xiàn)幻想,導致客車翻入溝壑,出現(xiàn)嚴重交通事故。客車司機因過失吸毒導致出現(xiàn)辨識控制能力減弱的狀態(tài)從而出現(xiàn)交通事故,應當負過失犯罪責任。
(三)行為人對原因行為有過錯,對結果行為無罪過
當行為人吸毒導致精神障礙對結果行為沒有罪過時,不屬于原因自由行為理論中所規(guī)定的故意或過失,不應認定為原因自由行為。德國刑法為了解決這種為國民法感情所不容,又難以適用原因自由行為理論的情況,從刑事政策的角度出發(fā),在德國刑法典中作出了“完全昏醉”的規(guī)定①現(xiàn)行《德國刑法典》第323條a規(guī)定:“(1)行為人故意地或過失地通過酒精飲料或者其他醉人的藥物使自己陷入昏醉狀態(tài)的,如果他在該狀態(tài)中實施違法行為因為其處于昏醉而責任無能力或者未排除責任無能力而不能處罰的話,則處五年以下的自由刑或者罰金刑。(2)該刑罰不得重于對在昏醉狀態(tài)中實施的行為所判處的刑罰。(3)如果昏醉中的行為只有根據(jù)請求、授權或者刑罰要求才能予以追究的話,則該行為也只有根據(jù)請求、授權或者刑罰要求才予追究?!?。完全昏醉罪中,行為人對其在無責任能力狀態(tài)下所做出的損害結果不需要故意或過失,只要其對昏醉后可能發(fā)生的行為具有預見可能即符合完全昏醉罪的犯罪構成而負刑事責任。德國刑法的規(guī)定也給了我們借鑒,行為人吸毒導致精神障礙對結果行為無罪過時,其同樣應當受到刑法的懲罰,鑒于行為人行為時的確處于辨識能力和控制能力有所減弱的狀態(tài),因此宜認定為限制責任能力人,適用《刑法》第18條第3款之規(guī)定,可以從輕或減輕處罰,既然是“可以”而非“應當”,這就給予了法官適當?shù)淖杂刹昧繖啵梢愿鶕?jù)案情和行為者的態(tài)度進一步判定是否從輕或減輕處罰,而不應當一律從輕或減輕處罰。
限制責任能力和無責任能力是法律上的概念,最終應該由作為法律專家的法官來判斷具體行為人的精神狀態(tài)是否屬于其中的情形。只是作為其前提,在認識行為人的精神狀態(tài)上,往往需要精神醫(yī)學、心理學等專門知識,此乃在刑事訴訟法上設立司法鑒定制度的理由之一[12]。針對因吸毒導致精神障礙后犯罪的刑事責任認定,不僅要按照原因自由行為理論具體問題具體分析,更要嚴格遵照我國法律針對刑事責任能力認定的法定程序。具體來說,就是對于行為人責任能力的判定,應當采用醫(yī)學標準和法學標準相結合的方式,即首先應當判斷行為人是否患有精神病,其次判斷行為人是否因為患有精神病而喪失辨認能力和控制能力。而前者應當是由精神病醫(yī)學專家依據(jù)醫(yī)學標準鑒定,并做出是否具有精神病及精神病種類與程度輕重的結論,然后在精神病醫(yī)學專家鑒定基礎上,由司法工作人員依據(jù)刑法學標準進一步判斷行為人是否具有責任能力。精神病醫(yī)學專家的鑒定結論不是司法工作人員必然支持和認同的結論,司法工作人員應當尊重醫(yī)學鑒定結論,但并不是要無條件接受。司法工作人員可以請求重做精神病鑒定結論,也可在已然鑒定為精神病的基礎之上依據(jù)刑法學標準和案情的具體情況認定行為是否具有責任能力[13]。而在我國司法實踐中,通常完全由精神病醫(yī)學專家鑒定并直接得出行為人有無責任能力的結論,司法工作人員不再作任何判斷即行采納,這種情況導致精神病醫(yī)學專家同時進行了醫(yī)學與法學的判斷,或者僅作醫(yī)學判斷而沒有法學判斷,這種做法是嚴重違反我國刑法規(guī)定的。故而,為了撥開陰翳,吹去迷霧,準確界定因吸毒導致精神障礙犯罪之刑事責任,對原因自由行為理論作進一步研究就顯得尤為重要,且在堅持實體正義基礎上程序合法也十分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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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趙新彬
D924
A
1009-3192(2014)05-0081-05
2014-07-18
黑延明,男,河南新鄭人,鄭州大學法學院2013級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刑法學。
本文為河南省人民檢察院2014年度檢察調(diào)研重點課題“強制醫(yī)療程序之構建與完善”的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