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二十世紀八十年代,被稱為“作家們的作家”的博爾赫斯的作品陸續(xù)地介紹進中國,其創(chuàng)作觀念、技巧影響了國內當代許多作家。作為先鋒作家代表的余華,其創(chuàng)作成長道路上吸收了大量的外來文化資源,博爾赫斯也是其中之一。本文試圖從博爾赫斯的敘事結構和敘事策略方面論述其寫作技巧對余華的影響。
關鍵詞:博爾赫斯;余華;敘事結構;敘事策略;影響
作者簡介:鄭湄蒹(1990-),女,江西人,湖南師范大學文學院2011級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比較文學。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4)-02-0-02
一、敘事結構上對線性敘事時間的顛覆
博爾赫斯擅長通過迷宮的多向設置表達迷宮般的世界感受。正如余華在《溫暖和百感交集的旅程》中所說,“博爾赫斯在敘述故事的時候,似乎有意要使讀者迷失方向,于是他成為了迷宮的創(chuàng)造者,并且樂此不疲?!盵1]“他的敘述總是假裝地要確定下來了,可是永遠無法確定。我們耐心細致地閱讀他的故事,終于讀到期待已久的肯定時,接踵而來的立刻時否定。于是我們又得重新開始,我們身處迷宮之中,而且找不到出口?!盵2]
博爾赫斯迷宮敘事的代表作《小徑分叉的花園》中,敘事時空分叉交織,包含了三層故事。一是德國間諜余準口述英軍行動延遲的原因,二是漢學家艾伯特對崔鵬迷宮的研究,三十余準祖先建造迷宮的故事。為傳遞情報,余準前去刺殺艾伯特,又因迷宮與其成為知音,同時自己也擺脫不了被追殺的命運。博爾赫斯在作品中呈現的有關多維時間的觀點“時間有無數系列,互相靠攏、分歧、交錯的時間織成一張不斷增長的網。由背離的、匯合的和平行的時間織成的網絡里包含了所有的可能性。”使余華獲得了極好的模仿樣本。
小說《此文獻給少女楊柳》是余華早期嘗試迷宮敘事的作品。小說以時間作為結構,運用時間分裂、重疊、錯位等方法將故事進行多向迷宮設置。少女楊柳在8月14號去世,而她的死卻出現了三種不同的說辭,不同的說辭在并行的時間段中有不同的人物故事,并且三條時間段中的人物故事還出現交集。于是,真相在三條并行的時間中迷失,讀者游離在真實與虛幻之中,獲得了獨特的閱讀效果。余華前期創(chuàng)作階段中,迷宮敘事不僅在時間也表現在混亂的世界規(guī)律。作品《時事如煙》、《難逃劫數》、《四月三日事件》中,命運就像一股神秘的力量,將不同時段的事物聯系,不同的時間中的事件往往是另一時間中事件的預兆或誘因。因果關系的打破、偶然因素的介入使作品變得神秘,充滿宿命論色彩。
二、敘事傾向上對暴力的迷戀
《虛偽的作品》、《我的真實》是余華的兩部隨筆,其中包含了余華的文學觀和寫作方法。從隨筆中可以看出,余華的文學觀念和寫作技巧并非自身獨創(chuàng),更多的是受外國作家的影響和啟發(fā)。余華在《博爾赫斯的現實》中說,博爾赫斯似乎生活在時間的長河里,他的敘述里轉身離去的經常是一些古老的背影,來到的又是虛幻的聲音,而現實只是曇花一現的景色。余華對線性時間的解構、對歷史對日常經驗的解構中我們可以看到博爾赫斯迷宮敘事、幻想敘事的影子。兩位作家的作品中,經常是符號化的人物形象以及對暴力和死亡的敘述。
先鋒作家作品經常是以荒謬、暴力、死亡、罪惡、欲望等為主題,小說中充斥著暴力描寫。余華曾坦率地表達過自己對暴力描述的迷戀:“暴力因為其形式充滿激情,他的力量源自于人的內心的渴望,所以它使我心迷神醉?!倍鴮Ρ┝Φ拇笏龄秩疽渤闪讼蠕h作家余華反抗現實的有力武器?!冬F實一種》中描寫了一個毫無親情的家庭,家庭中的成員互補關系,自相殘殺。山崗的兒子皮皮摔死堂弟,山峰盛怒摔死皮皮,繼而山崗又害死弟弟山峰。而作為兩兄弟的年邁的母親,對這一切卻毫不關心,只是每天擔心自己會死去。文章最后更是冷靜細致的描寫了醫(yī)生解剖尸體的血腥場面?!兑痪虐肆辍分携傋拥淖詺?,《死亡敘述》中村民殺死司機的鏡頭都是對傳統(tǒng)審美觀的巨大挑戰(zhàn),毛骨悚然的背后是酣暢淋漓的宣泄,隱藏在這后面的更是對人類、對社會的反思。
余華對暴力的描寫無疑是一種極端化的審丑表現,這也與其受西方文學影響密不可分。西方現代主義文學關注惡,描述惡。博爾赫斯就是代表之一,暴力、兇殺的主題在其作品中數不勝數。他的《惡棍列傳》就是一部描寫暴力的短篇小說集?!兜谌摺分袃尚值芤虿粷M由于一個女人給他們之間帶來欺騙和嫉恨而屠殺了這個女人。這種親情之間的暴力與余華的《現實一種》就極為相似。在余華的暴力描述中,更是讓讀者無法喘息,對于暴力和血腥平靜冷漠的敘述達到極致,這也與他父母是外科醫(yī)生,從小生活在血腥周圍,又經歷文革暴力的自身經歷相關。
三、敘事策略上的人物符號化
在傳統(tǒng)小說中,主人公在股市營造的環(huán)境和情節(jié)中活動,人物形象要求豐富、典型。敘事必須要服從人物性格的演變軌跡而不因作家想法改變,敘事過程往往也是人物性格的演變史。而人物的符號化,實際上是人物拋棄了他所必須負載的大量的社會文化身份,直接展示生命自身的存在本質。于是,創(chuàng)作主體能夠自由地表達對社會生活、日常經驗年和人類歷史的獨特思考。作家在講述時,只注重故事或事件本身,對于人物的形象并不關注。小說中的人物往往都沒有思想和個性,甚至沒有身份和姓名,只是作為一個符號存在,一個推動故事發(fā)展的棋子。
博爾赫斯許多小說中人物就是一種符號,缺乏完整的人性,或缺乏性格或性格單一。缺乏靈魂的人物只為幫助講述故事,闡述事理,“幾乎都是一些無臉的形象和活動于精神世界的微縮原型?!薄读硪淮嗡劳觥分校_米安的形象模糊,忽而是逃兵忽而是英雄?!蹲鲪憾喽说拿煽艘了孤分幸了孤纳矸莶粩嗟刈兓_@種延續(xù)不斷地確定又消解人物身份成為博爾赫斯短篇小說的一大坐標。
受博爾赫斯影響,認為“欲望比性格更能代表一個人的存在價值”的余華,其早期大量作品中人物也是符號化的。最典型的代表作便是《時事如煙》,作品對人物身份的消解、面目的模糊達到了極致。人物沒有名字,取而代之的是阿拉伯數字或者職業(yè)稱呼。作品中也沒有主次人物之分,他們都是被欲望和命運掌控的行動元。算命先生以兒女的生命換取自己的長壽,六十多歲的3與孫子同床而懷孕,6靠賣女兒生活。自始至終,都是一股神秘的力量籠罩著作品。同樣,《現實一種》、《難逃劫數》中,人物也都只是行動元,敘述的重點在于故事的進展。毫無理智的人們被欲望、仇恨、命運驅使,進行罪惡活動,走上不歸路。如余華所說:“我并不認為人物在作品中享有的地位,比河流、陽光、樹葉、街道和房屋來得更重要。我認為人物和河流、陽光等一樣,在作品中都只是道具而已?!?/p>
四、敘事模式上的幻想侵入現實
余華在談中國的先鋒文學時說,中國的先鋒文學是一個借口,先鋒性很值得懷疑。文學的真實不能用現實生活的尺度去衡量,它的真實包括想象、夢境和欲望。正如他欣賞博爾赫斯的作品,認為他的故事總是讓我們難以判斷:是一段真實的歷史還是虛構?是深不可測的學問還是平易近人的描述?是活生生的事實還是非現實的幻覺?敘述上的似是而非,使這一切都變得真假難辨。博爾赫斯的《沙之書》用我們熟悉的方式講述熟悉的事實,來自生活的經驗和動作讓我們沒有理由產生警惕,恰恰是這時候,令人不安的神秘和虛幻來到了。這也正是博爾赫斯敘述中最為迷人之處,在現實和神秘之間來回走動,就像在一座橋上來回踱步一樣自然流暢和從容不迫?!栋蛣e圖書館》則是用純粹抽象的方式一開始便將現實與神秘與幻覺模糊。在余華看來,博爾赫斯的故事盡管神秘充滿幻覺,時間被無限拉長,現實轉瞬即逝,但他筆下人物表達感受和判斷是卻讓讀者有切膚的真實感?!熬拖袼嬖V我們,在干渴的后面還有更可怕的對干渴的恐懼那樣,他洞察顯示的能力超凡脫俗,他外表溫和的思維里隱藏著尖銳。”[3]
余華用感覺真實侵入現實真實,幻想和夢境的侵入使作品故事真假難辨。讀者在閱讀過程中仿佛進入了作家營造的夢境。《四月三日事件》便是對真實細節(jié)耐心描述中,收尾時侵入幻想?!洞宋墨I給少女楊柳》中“我”于內心幻化出一個少女,仿佛是自己的妻子一般與“我”一同生活。讀者無法用現實的標準去看待這個故事,它完全處于幻想之中,而幻想世界則可以更加的寬廣自由。正如博爾赫斯所言:“現實的東西比想象的東西更古怪。因為想象的東西來自我們,而現實的東西卻來自無限的想象,來自上帝?!薄兑痪虐肆?、《時事如煙》、《難逃劫數》中似真的情景在哦哦那個是被敘述人的感覺虛化,作品中充滿了不確定性?;孟霕嫿ǖ臅r序取代現實世界的規(guī)律。
幻想敘述拓寬了余華的創(chuàng)作空間,使得創(chuàng)作更加自由。盡管在哲學層面上,余華達不到博爾赫斯的高度,但畢竟博爾赫斯對余華的影響技巧大于觀念。幻想對于余華只是使用的敘述策略,并不是如博爾赫斯把幻想作為認知世界的手段。在技巧層面上,余華以個人豐富的想象交織于現實之中,對主觀真實的肯定和客觀現實的質疑也是對博爾赫斯模仿上的超越。
結語:
每一位作家都不可復制,每一位作家對他者的吸收不應是全盤吸收照抄,而應該將其潛移默化為一種情結,植根于民族土壤,不留痕跡地滲透于自己的創(chuàng)作。正如余華所說:“他們將我?guī)ё?,然后又讓我獨自一人回去。當我回來之后,才知道它們已經永遠和我在一起了?!庇嗳A在模仿學習博爾赫斯敘述技巧的同時,也做到了融為己有,在不斷地學習和超越中對人類的生存和生命孜孜以求地探索。
參考文獻:
[1]余華:《溫暖和百感交集的旅程》[M],作家出版社,2008 年版,第31頁
[2]余華:《溫暖和百感交集的旅程》[M],作家出版社,2008 年版,第31頁
[3]余華:《溫暖和百感交集的旅程》[M],作家出版社,2008 年版,第41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