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振謙
宋代,隨著道教的廣泛流布,宮觀逐漸成為社會文化活動中心之一,對文學(xué)的發(fā)展、傳播起了重要作用。道教宮觀與宋詩傳播的關(guān)系是一個值得探討的問題。
一
中國古代文學(xué)的傳播方式主要有口頭傳播和書面?zhèn)鞑煞N,“口頭傳播主要用聲音和身體語言來傳播,書面?zhèn)鞑ブ饕脮鴮懞涂逃〉奈淖址杹韨鞑??!雹俚澜虒m觀對宋詩傳播的貢獻(xiàn)主要在于書面?zhèn)鞑?。語言文字是道教宮觀社會地位和文化品位的標(biāo)志和象征,文人到宮觀游訪總是把品味殿楹聯(lián)語、題詩刻文、雕像壁畫作為重要內(nèi)容。文人的頻繁往來,不僅豐富了宮觀的文化生活,而且留下了許多與宮觀相關(guān)的文學(xué)作品,這些作品又反過來增加了宮觀的文化底蘊,同時,這些作品出現(xiàn)在人流如織的宗教圣地,容易傳播,得到更為廣泛的接受。
題壁是詩人“發(fā)表”作品的途徑之一,也是文學(xué)傳播的重要方式。文人題壁之習(xí)早已有之,宋代雖已有雕版印刷,但印刷能力有限,大量詩歌不能刻印出來,題壁仍是“發(fā)表”詩作的重要方式。題壁簡單易行,只要把作品寫在墻壁上,天南海北的過往行人見而讀之,就可傳播開來。文人題壁的場所十分廣泛,幾乎所有的天然屏壁及建筑墻壁均在其列。其中道教宮觀是文人發(fā)表“題壁”作品的絕佳場所之一。宮觀人來人往,詩文容易流傳。題于宮觀墻壁,不脛而走,既利于快速“發(fā)表”,擴大讀者范圍,又可彰顯詩名。
宋代文人與生活在宮觀的道士交往頻繁,很多題壁詩出現(xiàn)在道士所住齋房、亭軒的墻壁上。例如,趙抃《書道士虞安仁房壁》、李之儀《書崇寧觀黃道士火柜壁》等。題于道士齋房的題壁詩大多贊頌道士的品行、技藝、法術(shù)、性情及二者言談交往,間或也表露對道士生活的羨慕與向往。宮觀題壁詩中不一定出現(xiàn)“書……壁”、“留題”、“題壁”、“題”等字樣。文同《上清宮》即屬題壁詩。陸游在游覽上清宮時,曾看到這首詩,“予游大邑鶴鳴觀,所謂張?zhí)鞄燍]鳴化也。其東北絕頂,又有上清宮,壁間有文與可題一絕,曰:“天氣陰陰別作寒,夕陽林下動歸鞍。忽聞人報后山雪,更上上清宮上看?!雹谠倏磸堔取队螚紝m》:“尊師乃高道,有意出塵寰。佩劍文垂斗,橫琴意在山。靈龜調(diào)浩氣,醇酒發(fā)朱顏。最得時賢許,詩牌滿棟間。”③“詩牌”,也稱“詩板”,指立于宮觀寺廟門墻壁或置于路旁供題詩的木牌。詩中的道士形象正是文人效仿的楷模。因此,時賢文豪樂于與之交往,常常寫詩相贈,以致掛滿了詩牌。這類詩雖然題寫在木板上,但由于木牌掛在墻壁上,故也可視為題壁詩。楊億《題顯道人壁》“翰林詩版分明在,曾與吾家有舊緣”與徐積《題紫極宮》“玉笈著書金簡重,碧牌題字紫垣高”中的“詩版”、“碧牌”應(yīng)該也屬此列。
往來宮觀的文人看到題于宮觀墻壁的詩作后,往往作詩唱和。例如,郭祥正在游覽施真君觀時看到畫家李公麟之弟李公寅(字德素)所題絕句,就曾作詩和之;在玉笥觀發(fā)現(xiàn)蔣之奇絕句也次韻寄和;在游覽仙都觀時見到吉州前太守李獻(xiàn)父留題詩歌,以詩紀(jì)之。李綱在游武夷山?jīng)_佑觀時看到壁間有翁士特題詩而感慨和之。和詩其二云:“題詩屋壁事如昨,灑涕煙霞聲為吞?!庇謸?jù)《景定建康志》卷四十五《祠祀志二·宮觀》云:“陳軒《金陵集》載:富臨、狄咸、郭祥正同游紫極宮行軒,觀王相國舊題蘇子瞻書子由詩,(郭)祥正和之,有‘老鶴唳風(fēng)’之句寫之壁間。”④陳軒《金陵集》、王安石詩、郭祥正詩今已亡佚。《蘇軾文集》卷十六有《書子由金陵天慶觀詩》應(yīng)指此事。
這類作品最著名的是王安石的六言詩《題西太一宮壁二首》:
柳葉鳴蜩綠暗,荷花落日紅酣。三十六陂煙水,白頭想見江南。
三十年前此地,父兄持我東西。今日重來白首,欲尋陳跡都迷。
汴京西太一宮是宋仁宗天圣年間所建的道教宮宇。熙寧元年(1068)王安石重游西太一宮時即興吟成,題寫于該宮墻壁。清人陳衍《宋詩精華錄》卷二稱贊此詩“絕代銷魂,荊公詩當(dāng)以此二首壓卷。”⑤如此佳作題于京城宮觀墻壁,傳播的速度之快、范圍之廣、時間之久可想而知。蔡絛《西清詩話》說:“元祐間,東坡奉祠西太一宮,見公(荊公)舊作,注目久之,曰:‘此老野狐精也?!雹尢K軾看后立即作詩《西太一見王荊公舊詩,偶次其韻二首》:
秋早川原凈麗,雨余風(fēng)日晴酣。從此歸耕劍外,何人送我池南。
但有樽中若下,何須墓上征西?聞道烏衣巷口,而今煙草凄迷。
接著隨同蘇軾的黃庭堅也寫了《次韻王荊公題西太一宮壁二首》:
風(fēng)急啼烏未了,雨來戰(zhàn)蟻方酣。真是真非安在?人間北看成南。
晚風(fēng)池蓮香度,曉日宮槐影西。白下長干夢到,青門紫曲成迷。
宋人何汶《竹莊詩話》卷九引《詩事》云:“蘇子瞻作翰林日,因休沐,邀門下士西至太乙宮,見王荊公舊題《六言》云云。子瞻諷詠再三,謂魯直曰:‘座間惟魯直筆力可及此爾?!瘜υ唬骸詷O力為之,或可追及,但無荊公之自在耳。’”⑦足證王、黃二人題詩之佳。從傳播媒介角度來說,西太一宮對這六篇佳作的問世、聞名及流傳起到了重要作用。
宋代文人酬和宮觀題壁詩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文人去宮觀的心態(tài)。例如,秦觀在游覽天慶觀時,見賀知章祠堂壁上的三首詩,作《和書天慶觀賀秘監(jiān)堂三首》云:
老仙舊地枕東城,古木參天警晝聲。我亦愿為方外友,風(fēng)流何必并時生。
史君平昔慕玄清,一到祠堂意一新。戶外黃冠應(yīng)指點,公應(yīng)便是謫仙人。
衣履蕭條氣久清,豪家門館未嘗行。朱甍碧瓦何從得,疑有陰兵夜助成。
秦觀所和題壁詩的作者究竟是誰,難以確考,從第二首首句來看,應(yīng)該是一史姓文人。這位“史君”宮觀題壁詩的出現(xiàn),也是秦觀此組詩的引子,雖原詩已佚,但透過上引詩句仍可窺見原詩中所包含的道家道教思想。受此影響,秦觀詩中也透露出縷縷玄思道意。這種唱和現(xiàn)象的出現(xiàn)從某種意義上說明了宮觀對宋詩創(chuàng)作做出了一定的貢獻(xiàn)。
二
題壁詩并不像李白所說的“題詩留萬古,綠字錦苔生”(《秋浦歌》)。由于宮觀墻壁隨歲月的流逝會脫落,字跡也會消褪,因此宮觀墻壁只是題詩的最初載體,詩歌往往通過這一載體流于民間,得到更長時間、更加廣泛的傳播。宋初蘇舜欽與其兄蘇舜元(字才翁)題于宮觀的詩歌就流傳至民間,后被時為扶溝知縣的周源獲取,得以傳播。司馬光《蘇才翁子美有贈扶溝白鶴觀黃道士詩紀(jì)于屋壁,歲久漫滅,今縣宰周同年得完本于民間,抵予求詩》:
潦倒黃冠無足論,白頭嗜酒住荒村??衩紴榱粼娭愛E仍因好事存。
金石鏘洋虛殿寂,龍蛇灑落古墻昏。飛黃滅沒浮云外,疲馬何能望駿奔。
從詩題中易知,蘇舜欽、蘇舜元贈黃道士的詩歌最初“發(fā)表”在扶溝白鶴觀的墻壁上,但“歲久漫滅”,難以尋覓。由于當(dāng)時蘇氏兄弟詩名甚隆,加之墻壁的脫落使題詩彌足珍貴。正如時人沈遘《七言和吳沖卿省舍觀蘇才翁題壁》所云:“空堂老壁隃塵昏,蘇子之跡世所珍?!倍沁@首詩題于白鶴觀壁,才被民間一位“好事”游客抄寫下來,后周源又從民間尋得此作,進(jìn)而得到保存,直至流傳后世。正如趙抃《和二蘇題白鶴觀二首》所言:“黃衣道士骨朽矣,白鶴仙翁詩宛然。君儻不能來一顧,壁間磨滅有誰傳。不逢棋酒與鶯花,古觀高吟字字嘉。好事獨來終日賞,諸翁爭去著詩夸。”詩題“二蘇”即蘇舜欽、蘇舜元,詩中“君”應(yīng)為“二蘇”題詩流傳做出貢獻(xiàn)的周源。
周源獲得此詩后,曾作詩紀(jì)之,當(dāng)時公卿文人作詩和者不在少數(shù)。據(jù)《詩話總龜》前集卷十六《留題門下》載:“畿邑扶溝有白鶴觀,蘇才翁子美壁間留題二絕。周元郎中知是邑,愛之,作詩紀(jì)其美,公卿和者,韓衛(wèi)公詩最佳。詩云:‘二蘇遺跡匿仙局,賢宰重來為發(fā)明。字久半隨風(fēng)雨駁,氣豪猶入鬼神驚。直疑鸞鳳騫云去,不假江山到地清。人對盛時須自勉,酒豪顛草尚垂名?!雹囗n琦(衛(wèi)公)此詩收入《全宋詩》卷三三一,詩題為《扶溝宰周源來求二蘇兄弟留題于白鶴觀詩》。據(jù)韓琦詩題外及趙抃《謝周源職方惠詩》、蘇舜欽《寄題周源家亭》等詩來看,宋人阮閱所言“周元”應(yīng)為“周源”之誤。
周源當(dāng)時曾為“二蘇”題詩作絕句三首,可惜今已不存。為了使題詩得到進(jìn)一步的傳播,他除了向司馬光求詩外,還曾向歐陽修索詩。歐陽修詩《扶溝知縣周職方錄示白鶴宮蘇才翁子美贈黃道士詩并盛作三絕見索拙句輒為四韻奉酬》:“能棋好飲一道士,醉墨狂吟二謫仙。道士不聞乘白鶴,謫仙今已揜黃泉。古來豪杰皆如此,誰拂塵埃為惘然。華發(fā)郎官才調(diào)美,更將新句續(xù)遺篇?!痹姾笞宰ⅲ骸拔鯇幵辍?。此時距離蘇舜欽卒年(1048)僅二十年,題詩就漫滅難辨,可見,宮觀墻壁只能是詩歌傳播的第一媒介??梢酝茰y,由于題壁詩保存時間不長,當(dāng)時許多宮觀題壁詩可能早在宋代已經(jīng)亡佚。然而,墻壁作為詩歌“發(fā)表”的最初媒介,其發(fā)生作用的時間雖然較短,但仍十分重要。即使現(xiàn)存的這些詩作,就引起了當(dāng)時許多詩人的酬唱、續(xù)作,“更將新句續(xù)遺篇”,對宋詩創(chuàng)作具有的意義顯而易見。
一些經(jīng)常游覽道教宮觀的文人,也多注意宮觀壁間的文字,有時乘興就抄錄下來,對題壁的詩作傳播起到了很大作用。例如,蘇軾《記白鶴觀詩》云:“昔游忠州白鶴觀,壁上高絕處,有小詩,不知何人題也。詩云:‘仙人未必皆仙去,還在人間人不知。手把白髦從兩鹿,相逢聊問姓名誰?!雹岽嗽娭阅芰鱾髦两?,恐怕與蘇軾的記錄有很大關(guān)系。
在宮觀墻壁題寫詩文傳播速度快,效果也十分顯著。例如,政和六年十月,左道錄徐知常奏曰:“有溫州道士林靈素在道院安下,言貌異常,累言神霄事,人莫能曉。嘗作《神霄謠》題于壁,今錄奏呈帝覽。讀其文,皆神仙妙語。喜甚,乃令徐知常引林靈素入見?!雹庖蝾}于神霄宮的《神霄謠》傳播至宋徽宗而得以帝王召見。林靈素的另一首題壁詩《呂洞賓》使其名聲更大。據(jù)元人《湖海新聞夷堅續(xù)志》后集卷一載:“忽京師傳呂洞賓訪靈素,遂捻土燒香,氣直至禁中。上急乘小車至宮,見壁間有新題詩云:‘捻土為香事有因,世間宜假不宜真。洞賓識得林靈素,靈素如何識洞賓。’上由是愈加敬愛?!绷朱`素能成為北宋末年最受朝廷寵愛的道士,這兩篇題壁作品的宣傳作用是不容忽視的原因。
有些文人題詩于宮觀是為贊頌道士德行的。例如,歐陽修曾送衣與壺公觀道士劉道淵,劉道士為懷念歐陽修,終日穿此衣而不易。道士與文人之間如此深厚的友誼及道士重友的德行也就常得到文人的稱贊。我們來看蘇轍《蔡州壺公觀劉道士》詩引言云:
突發(fā)性耳聾在臨床一直保持有極高的發(fā)生率,因該癥將對患者聽力造成嚴(yán)重影響,將直接影響到患者日常生活。因該癥誘發(fā)因素存在于多個層面,在對臨床各方面治療方案進(jìn)行完善的同時,更需要對護(hù)理工作持續(xù)進(jìn)行優(yōu)化。落實針刺療法,耳穴埋籽,穴位按摩,刮痧,中藥泡腳等中醫(yī)護(hù)理措施,從中醫(yī)角度結(jié)合患者具體誘發(fā)因素展開護(hù)理干預(yù)已經(jīng)逐步在臨床得到推行。
元祐八年七月,彭城曹煥子文至自安陸,為予言:過淮西入壺公觀,觀懸壺之木,木老死久矣,環(huán)生孫蘗無數(shù)。聞有老道士劉道淵,年八十七,非凡人也。謁之,神氣甚清,能言語,服細(xì)布單衣,縫補殆遍。壁間題者,多以不易衣為美。煥問其意,道淵悵然曰:‘此故淮西守歐陽永叔所贈也。世人稱永叔工文詞,善辯論,忠信篤學(xué)而已。君知是人竟何從來耶,公與我有夙契,且齊年也。昔將去吾州,留此以別。吾服之三十年,嘗破而補之矣,未嘗垢而浣也。比嘗得其訊,吾亦去此不久矣?!療勚等荒獪y,徐問其故,皆不答。予少與兄子瞻皆從公游,究觀平生,固嘗疑公神仙天人,非世俗之士也。公亦嘗自言:昔與謝希深、尹師魯、梅圣俞數(shù)人同游嵩高,見蘚書四大字于蒼崖絕澗之上,曰‘神清之洞’。問同游者,惟師魯見之。以此亦頗自疑本世外人。今聞道淵言,與曩意合,因作詩以示公子棐叔弼。
劉道士對歐陽修所贈之衣“服之三十年,嘗破而補之矣,未嘗垢而浣也”的行為及代表的美德,受到當(dāng)時來往此宮觀文人的題詩褒揚:“壁間題者,多以不易衣為美。”蘇轍由此懷疑歐陽修“神仙天人,非世俗之士也”、“本世外人”。于是,也題詩一首,其詩云:“思潁示歸今幾時,布衣猶在老劉師。龍章舊有世人識,蟬蛻惟應(yīng)野老知。昔葬衣冠今在否,近傳音問不須疑。曾聞圯上逢黃石,久矣留侯不見欺?!贝嗽娋烤故遣皇穷}于宮觀之壁,難以考證。但其詩受壺公觀題壁詩影響則毋庸置疑。這也可視為宮觀題壁對宋詩傳播與創(chuàng)作的貢獻(xiàn)之一。
三
碑刻也是詩文作品在宮觀傳播的重要方式。與題壁相比,碑刻不易隨時間久遠(yuǎn)而漫滅,且大多由書法家為之。蘇軾《書上清詞后》云:“嘉祐八年冬,軾佐鳳翔幕,以事上清太平宮,屢謁真君,敬撰此詞。仍邀家弟轍同賦。其后二十四年,承事郎薛君紹彭為監(jiān)宮,請書此二篇,將刻之石。元祐二年二月二十八日記?!保?1)《上清詞》是蘇軾嘉祐八年任該宮宮觀官時所寫,蘇轍也同賦《上清辭》。元祐二年,與米芾齊名的書法家薛紹彭任上清太平宮監(jiān)宮,書二蘇《上清詞(辭)》并刻于該宮石碑之上。薛氏此舉對二詩的傳播也功不可沒。
當(dāng)然,由于許多道教宮觀為前代所建,因此這些碑刻詩文也并非出自宋人之手。韋驤《留題忠州豐都景德觀》云:“豐都縣北岷江側(cè),古觀崢嶸耀金碧。層巒秀拔異群山,喬木侵云競千尺。二仙去久丹灶冷,空載遺文在碑刻。俗士紛紛徒嘆嗟,曾有何人繼真跡。”豐都景德觀始建于唐代,名“仙都觀”,唐李吉甫有《陰真人影堂記碑》、段文昌有《修仙都觀記》、杜光庭有《題仙都觀》等作品留世。宋改名“景德觀”,也稱“白鶴觀”。詩中所言碑刻“遺文”很可能是唐人這三篇詩文或其中部分作品。至于此文為何人所書,難以確考。三位文人均生活在晚唐五代,所書時間可能在五代宋初。韋驤在題詩針對碑刻之文,發(fā)出的“嘆嗟”與追問。從這個意義上說,宮觀中前代的詩文碑刻對宋詩創(chuàng)作也有一定影響。
又如陸游《老學(xué)庵筆記》卷六:
予游邛州天慶觀,有陳希夷詩石刻云:“因攀奉縣尹尚書水南小酌回,舍轡特叩松扃,謁高公。茶話移時,偶書二十八字。道門弟子圖南上?!逼湓娫疲骸拔抑^浮榮真是幻,醉來舍轡謁高公。因聆玄論冥冥理,轉(zhuǎn)覺塵寰一夢中。”末書“太歲丁酉”,蓋蜀孟昶時,當(dāng)石晉天福中也。天慶本唐天師觀,詩后有文與可跋,大略云:“高公者,此觀都威儀何昌一也。希夷從之學(xué)鎖鼻術(shù)。”予是日迫赴太守宇文袞臣約飯,不能盡記,后卒不暇再到,至今以為恨。(12)
邛州天慶觀中道士陳摶的詩歌石刻,當(dāng)刻于后蜀。這些石刻對宋代文人有影響,文同見到此石刻,就寫下詩跋,稱頌陳摶詩“每一篇墜塵中,雖市人亦諷誦不休?!鄙踔帘粚懭雽m觀殿門楹欄上,“當(dāng)時有贈昌一者,親墨殿楹上?!边@篇跋文就是《書邛州天慶觀希夷先生詩后》。
此外,文人也有題詩于宮觀門扉、楣壁等道教建筑物的。例如,莊綽《雞肋編》卷下載:
呂洞賓嘗游宿州天慶觀,道士不納,乃宿于三門下,采柏葉而食,踰月方去。臨行,以石榴皮書于道士門扉上云:“手傳丹篆千年術(shù),口誦黃庭兩卷經(jīng)。”字皆入木極深。后人有疾病者,刮其字以水服之皆愈。今刮取門木,皆穿透矣。又楚州紫極宮門楣壁上,亦有題詩云:“宮門一閑人,臨水憑闌立。無人知我來,朱頂鶴聲急?!比巳∽郑烈嘟匝ㄒ?。(13)
書于道士門扉的詩歌,應(yīng)該是書在前,刻在后,刻石應(yīng)為后人所為。而以所書詩文為醫(yī)病良藥,則是宋代民間呂洞賓信仰興盛,進(jìn)而神化其人其詩的重要表現(xiàn)。至于楚州紫極宮門楣題詩,則記錄了詩人來到宮觀不遇道士的所見所聞。這些門扉、楣壁雖然不屬嚴(yán)格意義上的墻壁,但屬宮觀建筑的一部分,且對宋詩的傳播價值與墻壁相同,因此,筆者也在此順帶提及。
①王兆鵬《中國古代文學(xué)傳播方式研究的思考》,《文學(xué)遺產(chǎn)》2006年第2期。
②(12)陸游《老學(xué)庵筆記》,中華書局1979年版,第78頁。
③本文所引宋詩均據(jù)《全宋詩》,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1998年版。以下不再標(biāo)注。
④周應(yīng)合《景定建康志》,《宋元珍稀地方志叢刊》,四川大學(xué)出版社2007年版,第1886頁。
⑤陳衍《宋詩精華錄》,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年版,第131頁。
⑥胡仔《苕溪漁隱叢話》,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62年版,第236頁。
⑦何汶《竹莊詩話》,中華書局1984年版,第176頁。
⑧阮閱《詩話總龜》,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87年版,第187頁。
⑨(11)曾棗莊、劉琳《全宋文》,上海辭書出版社、安徽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第89冊,第307、434頁。
⑩《道藏》,文物出版社、上海書店、天津古籍出版社1988年版,第5冊,第408頁。
(13)莊綽《雞肋編》,中華書局1983年版,第119-120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