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玉梅
科舉制度是中國歷史上通過考試選拔官員的一種基本制度,它所一直堅持的“自由報名,統(tǒng)一考試,平等競爭,擇優(yōu)錄取,公開張榜”的原則,徹底打破了血緣世襲關(guān)系和世族的壟斷,給中小地主階級和平民百姓通過科舉入仕提供了一個公平競爭的平臺、機會和條件,使大批地位低下和出身寒微的優(yōu)秀人才脫穎而出,“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十年寒窗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知”。從中國的官制史上看,科舉制度的產(chǎn)生是歷史的巨大進步。但到明代時,中國的科舉考試內(nèi)容以八股文為主,即“八股取仕”,一步步走向僵化,特別是到晚清時,成為了嚴重束縛知識分子的枷鎖,暴露出種種弊端。終于,在1905年,清政府頒布了停止科舉的上諭,八股文也隨之壽終正寢。
明代八股文能興盛于一時,既屬時代的召喚,也得之于文化的積淀,其存在必有其存在的理由。但今人對其總是貶多褒少,少有肯定其歷史價值的。誠然,八股文有其極大的歷史局限性,諸如,它缺乏實用的價值,一意代圣賢立言,遠離現(xiàn)實,只作為博取科舉功名的“敲門磚”,形式嚴重僵化,有不少清規(guī)戒律,等等。因此,使得人們只能亦步亦趨,不敢逾雷池半步,歪曲了讀書的本來目的,害得無數(shù)士人為掙得功名,皓首窮經(jīng)而無所得。但是,以歷史唯物主義的態(tài)度來正確認識它,應(yīng)當說,八股文還是有一定的歷史地位和歷史價值的。
首先,士人從研習(xí)八股文中受到了儒家倫理道德的熏陶。他們浸淫于《四書》《五經(jīng)》之中,服膺儒家“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理論,并以此作為人生的言行準則。明代既是八股文的黃金時代,也是知識分子史上最為光輝和悲壯的一頁。明代對待臣民以嚴酷著稱,而士人前仆后繼、至死不改初衷的何可勝數(shù)。不說方孝孺、于謙、海瑞,其高風(fēng)亮節(jié)贏得了生前身后名;就是晚明的文震孟、黃道周、金聲、楊廷樞、陳子龍等人,臨危授命,大義凜然,也并非僅以八股文名世;而后更有顧炎武不事二姓,歸莊野服終身,黃周星變名隱逸,方以智削發(fā)為僧,等等。具有如此民族氣節(jié)的知識分子,不勝枚舉。這些瑰奇英烈之士的產(chǎn)生,不可否認,都有著儒家經(jīng)典的熏陶和作用。
其次,八股文的寫作理論和技巧可為后人借鑒。湯顯祖、徐洪祖、吳承恩、曹雪芹都曾參加過科舉,不能說他們創(chuàng)作《牡丹亭》《徐霞客游記》《西游記》和《紅樓夢》時,一點也不曾從久經(jīng)浸淫的八股文中得益。就連以《儒林外史》諷刺科舉制度的吳敬梓,也在書中寫道:“八股文若做的好,隨你做什么東西,要詩就詩,要賦就賦,都是一鞭一條痕,一摑一掌血?!钡拇_,作者若不是從舊營壘中來,又怎能寫出這等鞭辟入里的作品。
再次,八股文為后世提供了文精意賅的典范。劉知幾《史通》論及文章的精純云:“理盡一言,語無重出?!卑斯晌脑谶@一方面,可謂達到了極限。明清兩代,都嚴格限制了八股文的字數(shù),這就使得人們不得不在有限的字數(shù)里,酣暢淋漓而又字斟句酌地闡論文章的意思。毛澤東在《反對黨八股》中也曾提出,“應(yīng)該研究一下文章怎樣寫得短些”。八股文的經(jīng)驗實在是醫(yī)治文章長而空的靈藥,明清兩代,長文極為罕見,就是抒情敘事,也都玲瓏剔透。明代“小品”之盛于一時,可謂并非偶然。
最后,八股文對后世某些文學(xué)體式,比如,楹聯(lián)的成熟和發(fā)展,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相傳五代孟昶的春聯(lián),僅是擷取五言近體詩中的一聯(lián)。楹聯(lián)的成熟,是到八股文出現(xiàn)之后。其長短不一、句格不一的駢偶形式,開創(chuàng)了楹聯(lián)的體制。所以,明清兩代八股盛行,楹聯(lián)也獲得了長足的進步。尤其是清代,郁郁勃勃,蔚為大觀,產(chǎn)生出了不少名家和佳作。
八股文之所以遭到如此長久和普遍的討伐,其主要原因還是因為其宣揚了孔、孟之道和朱、程理學(xué),以及長久科舉歷史中產(chǎn)生的弊竇和積怨。前者帶有明顯的時代色彩,存而不論;就其后者而言,翻開歷史,又有哪一種考試方法到了后來不是問題一大堆呢?顧炎武在《日知錄·程文》中說:“唐之取士以賦,而賦之末流最為冗濫。宋之取士以論策,而論策之弊亦復(fù)如之。明之取士以經(jīng)義,而經(jīng)義之不成文又有甚于前代者。”就如今日的高等院校招生考試,不是也已籠罩上了歷史的陰影嗎?可見八股文在科舉中的問題,是由于考試本身存在的痼疾所致。而這一點,至今也未能完全消除。